守门人同族之间手足情高于一切,胆敢在鲁格眼皮底下做出什么争风吃醋之类乌七八糟的事,一定会被收拾得死无全尸,想来想去,难道只有千秋万代地孤独终老或者掰弯自己?袁平突然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此时看见南山和褚桓就越发觉得不顺眼,袁平当即愤然投身去死去死团,没好气地对着褚桓说:“我说那个谁,差不多了吧?注意素质,真是一朵那啥插在了那啥上。”
南山这才回过神来,恋恋不舍地忍下躁动的心绪,松开褚桓,带着一点茫然问:“什么?”
褚桓表现出了一个老流氓稳定的心理素质,得瑟地看了袁平一眼,笑眯眯地回答:“没什么,他夸你是朵鲜花。”
农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时候,时而会直起腰来望一眼远方,像一个简单而神秘的仪式。
远望是能给人带来力量的。
褚桓突然奇想,回手抽出了一根箭,箭尖在族长权杖上燎着了,他坐着没动,背靠弓弦,送身体拉开了半人多高的大弓,仰面而不倒,腰折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箭指暗沉得苍茫无边的天空。
会挽弯弓如满月——
那羽箭呼啸着冲上了最高点,又在完全烧尽之前落下,火光到处蓦地撕裂陷落地里可怖的阴影,影影绰绰地露出那被遮挡住的、真正的长天一角。
而那支箭像一颗真正的火种,在最黑暗的地方,瞭望整个世界。
接下来的一段路相对艰苦,几个人虽然多少摸到了一点陷落地的规律,相互之间也在漫长痛苦的磨合中多了几分默契,但陷落地也仿佛准备和他们撕破脸了。
长途跋涉中,他们遭遇了无数懵懂间被钉在原地的木头人,端是形态各异、众生百态。
同是陷在虚假的悲伤里,有些人大哭大闹、大喊大叫,有些人则像祥林嫂一样喋喋不休,反复车轱辘话。而随着他们渐渐深入,陷落地终于撕开了阴沉寂灭的假象,对外来者们亮出了暴躁的攻击性。
攻击他们的不是别的,就是那些被陷落地吞下去的人。
这时,褚桓关于陷落地的猜测,有两点得到了证明。
第一,被吞噬的人并不是被“它”吃掉了,而是由“它”豢养。
第二,“它”将这些人的意识困在某种情景里,是为了将他们变成自己的一部分。他们是“它”的帮凶、身体、武器。
走到了这一步,四人发现“是否唤醒这些被吞噬的人”已经不是什么哲学问题了。
被吞噬的人就是陷落地攻击他们的工具,它养着这些人,敢情就是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触须,权杖一天短似一天,褚桓他们逐渐落到了如果不能唤醒这些人,这些人就会一直追着他们打的境地里。
袁平被一条阴影追得丧家之犬一般,那蛇一样的阴影正是从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女人身上放出来的,随着他们渐渐接近沉星岛,遭到的攻击也越来越花样百出。
那阴影一端扎根在女人身上,一端伸长,对袁平穷追不舍。
袁平回手将长刀燎过权杖上的火苗,力气太大,那火苗险些被他弄灭了,他以脚尖为轴,转身横空一刀,狠狠地劈在那阴影上,阴影来不及退散,当空正中他含怒一击,登时分崩离析,袁平脸上却不见得色,痛苦地弯下腰冲着褚桓叫唤:“快点啊!你好了没有,喘……喘不上气,要、要憋、憋死……”
褚桓正努力地在别人都听不见的哭诉中寻找漏洞,闻听此言,心里暴躁地想:“娘的,一口气都憋不住,还在那瞎嚷嚷什么?”
鲁格不耐烦地拎过袁平,度了口气给他。
袁平:“……”
就在阴影溃散的那一瞬间,仿佛“它”遭到了重创,褚桓听见女人的哭诉混乱了起来,机不可失,他立刻爆喝一声:“哭个屁,你睁开眼好好看看,闭上眼好好想想,刚还说早年命苦男人死了,他都死了十五年了去哪背叛你!谁给你灌输的莫名其妙的想法!”
那女人抽噎一停:“你……你是谁?”
联系乍一建立,空气中的窒息感立刻散了大半,几个人都松了口气,唯独袁平仍在七窍生烟地收拾他碎了一地的三观。
褚桓将三寸不烂之舌发挥到了极致,一辈子没用到过的坑蒙拐骗全都在日复一日的磨练中得到了升华。
解决了女人,四个人又熟练工似的对随即追杀过来的阴翳进行了反截杀,褚桓重重地往一块大石头上一靠,看着那根只有原来一半长的权杖:“我们是不是已经快到沉星岛……”
他话音没落,耳畔突然传来“沙沙”的声音。
褚桓警醒地一缩肩膀,猛地侧身让开,惊疑不定地转头一看。
只见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他方才靠过的大石头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串离衣族文字——小心!
68死地
石头上突如其来的刻字如闹鬼,成功地把方才还在大杀四方的汉子们全体镇住了。
那人写得一笔一划,力透石背,艰涩处摩擦出让人牙齿发酸的“吱吱”声,将“小心”这个词一连写了三回,字迹越来越大,越来越快,越来越潦草,最后几笔几乎连跑再颠起来。
有点凄厉。
南山悄无声息地摆摆手,走到石头下面,缓缓地伸出手,胆大包天地在最后一笔处当空摸了一把,不知他摸到了什么,那字迹戛然而止,只有巨石上的刻痕中,还有一些碎在里面的石头屑。
南山:“谁?”
没有回答,四下空茫寂静一片。
再不怕灵异事件的人,在闹鬼的铁证面前,也禁不住脊背发凉起来,褚桓只觉得黑暗深处有一双不知是敌是友的目光,仿佛是一直注视着他们。
电光石火间,褚桓脑子里闪过两个一直以来都在他脑子里萦绕不去的问题:
当年……是谁把陷落地的消息传出去的?
“它”真的是一个整体吗?
褚桓轻声问:“小心什么?你是谁?”
这一次再也没人应答了,对方仿佛打定了主意不再诈尸。
石面上的文字是正宗的离衣族文字,写得很标准,至少比褚桓这个后天成才的标准多了。
那么这是写给谁看的不言而喻,而一连三个“小心”的警告,但凡眼睛没问题的都能看出其中的焦躁和惶恐,肯定不是敌人的挑衅和恐吓。
这个潜藏在暗处的……不管是人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吧——似乎是想帮他们的。
褚桓弯曲食指,在巨石上轻轻地叩了叩,坚硬冰冷并非作伪。
“山谷中的村民们让我们窒息,巫师能爆发出不烫人的火……我们还被那些牛鬼蛇神追杀了一路,”褚桓缓缓地蹲在巨石面前,百无禁忌地往那“闹鬼”的巨石上一靠,喃喃地说,“这说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