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只听“噗通”一声,巨大的鱼尾在河中翻起了白浪,将周遭几个城守吓了一跳,随后细细的哭声从下往上传来,鲛人的上半身自水中升起,露出精壮的胸膛手臂……以及一张委委屈屈的脸,眼睛红得像个兔子,咧着嘴吧嗒吧嗒地流着眼泪,含羞带怯地游走了。

长安没有看他,只是转身上了城楼,对身边一位城守说道:“去带几个人把刚才那个小子抓回来,叫他把草药捡起来洗干净,认个错再放回去。”

城守立即应声而去,不一会便把那小青年抓了回来,强按着他的头叫他蹲下来给青良捡东西。

一时间,街上的人全都聚拢过来看热闹,青良更加面红耳赤,忙摆手说不用。

为首的城守面无表情地说道:“奉城主之命。”

说完便不再出声,腰杆挺直地站在一边,将那年轻的兽人包围在中间,俱是不假辞色的模样。

年轻的兽人被人当众围观,要他弯腰去捡草药,当即羞愤欲死——尤其在一众年轻姑娘眼前。

这兽人小伙子名叫做瑜纯,手上的兽纹颜色极淡,虽说不是华沂那种罕见的银色,却也算是十分稀奇了。

瑜纯天生力大无穷,是年轻一代兽人里面的佼佼者,其父原本是一个部落的首领,带着自己的部落归顺华沂后,便得了个长老的位子。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谣言说瑜纯乃是银纹兽人,效东海王华沂。

瑜纯本就自视甚高,哪里经得起这种侮辱,竟在一片惊呼中当场化兽,将几个城守顶开,咆哮起来。

城守们抬头一看,只见长安正赤手空拳地站在城楼上,往下看着,自然不肯在城主面前丢了威风,于是两个人化兽,另外两个人亮出了刀剑,将瑜纯困在了中间,不过一会工夫,便将其拿下了。

瑜纯被五体投地地按在地上,犹自不服,口中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觉自己简直是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光了衣服羞辱一样,气冲头脑,简直要不管不顾起来,冲着手足无措的青良大声道:“你当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不过就是一个天生的废物样子!我早听人家说过了,你是个亚兽,吃了药才变成如今这四不像的模样,可是废物还是废物!不过是装傻充愣讨好城主,你这马屁精……”

青良涨红的脸苍白下去,他的额角还带着汗意,将一小撮头发黏在头顶,嘴唇动了动,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好羞愧地低下头去,感觉自己好歹是跟着长安学过几天刀,这是丢了他的脸。

瑜纯犹自不满意,挣扎着冷笑道:“再说你们那城主又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从王的被窝里爬出来,下贱的亚兽也能当城主了!”

城楼上的城守脸色一变,侧头道:“城主……”

长安眉头倏地一皱,目中一寒,城楼上登时一片寂静,连出大气的人都没有。

过了好半晌,长安才慢吞吞地说道:“辱骂城主,按城规,拖出去打一顿棒,扔回长老家里,让他不要每天忙着做大事,也好好管教管教自己的儿子。”

这外城上的事似乎并没有影响人们过秋狩节的热情,到了晚上,简直便是人声鼎沸、群魔乱舞了。

华沂派人找了几次,最后亲自出门,才将已经换了班的长安找回来——这位城主大人仿佛丝毫也没有过节的意识,依然是和平时一样,一丝不苟地亲自带人巡城,简直没有一点情趣可言。

走得近了,华沂才闻到长安身上有股酒味,顿时面色不善,心道好好的秋狩节,第一杯酒竟然不是和我喝的,哪个这样不识相,先劫了他去?

华沂黑着脸质问道:“喝酒了?”

长安应了一声:“换了班以后路上碰见了卡佐,拉着我喝了几口,大概是憋得苦了,想找你说情。”

华沂闻言不应,黏糊糊地贴上长安,嗅着他身上微微的酒味,颇为不爽地嘟囔道:“我们回家。”

长安却抬手推开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经常那样不好。”

华沂瞪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哪样”,登时哭笑不得道:“谁说的?!”

长安:“索莱木。”

华沂:“……”

长安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自己腰上缠了头发的腰带,说道:“他说若是夜里不加节制,白天便容易体虚掉发,我觉得你……你……你还是好好养养吧。”

什么叫“好好养养”?还用这样吞吞吐吐的语气说出来?

华沂身后跟着的一排奴隶立刻全都低下了头,假装没听见这种王帐中的“私密事件”。

华沂“嗷呜”一声化成了兽形,扑上去叼住了长安的领子,将利爪收回了肉垫里,用爪子抱住长安,大脑袋放在长安的肩膀上,远看上去几乎像是要把他压扁一样。

长安“哎哟”一声,华沂的爪子正好按在他的腰上,那里传来不可与外人道的酸痛,几乎叫他膝盖一软,忙使了个巧劲钻了出去。哪知华沂十分无耻,趁着大家都在热闹,左右除了他的奴隶和护卫也没有别人,便不顾脸面地像只扑球的猫一样,不依不饶地一纵身,将长安扑到压住。

就在这时,华沂的耳朵忽地一动,按着长安的爪子蓦地一松,随后叼起长安的衣领,往前一跃跳出了足有三四丈远,一声惨叫在他身后响起,一个少年奴隶胸口被捅了个对穿。

寒光袭来,一把重剑劈在了长安华沂方才所站的地方,尘土掀起了老高。

第一剑劈空,第二剑随即追至,长安想也不想,从怀中摸出他外衣内侧挂着的那把平日里练手用的半刀,撞出叫人牙酸的撞击声。

刺客与长安各退了一步,长安的后背撞在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人形的华沂怀里,一群没有战斗力的奴隶刹那间便被解决了干净,火光下,三四个刺客已经围在了他们两人周围,有人有兽,刀锋剑利,爪牙森然,都蒙着脸面,看不出是谁。

长安慢慢地调整了一下手中小刀的位置,目光扫过面前的人,低低地问道:“来找死的是谁?”

只听一个蒙面刺客冷笑道:“不过是个下贱的亚兽,算什么东西!”

长安瞳孔一缩。

与此同时,一个不知隐藏在哪里的人瞬间从两人背后扑了上来,竟是当空化兽,巨大的爪牙自上而下压至,长安与华沂各自往两边闪去,刺客横刀向长安胸口砍去,砍了个空,长安以与方才打闹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敏捷一脚踩上旁边的墙,谁也没看清他究竟是怎么过去的,竟顷刻间便落在了刺客身侧。

那刺客只觉一股寒意袭来,再要转身已经来不及,竟是一头撞上了那刀刃,脖子上多了一道开得不大的口子,当场便是血溅三尺,断气的时候竟是站着的。

“你说我算什么东西?”长安盯着那刺客眼中渐散的生命象征冷冷地说道,随后一脚将那尸体踹开。

早晨在城楼上的事,长安虽然当时听得火起,过后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然而同样的话一天听见两遍,他心中来不及细想中间关连,却无端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便是在这时,数百里之外,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坐在帐篷门口,手里抱着一个幼童,听着不远处族人欢度节日的声音,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抚过那小孩的头发,将他安抚得昏昏欲睡,似乎在发呆。

少女高亢的歌声响起,好像拉回了这男人的神智。

他英俊的脸上忽的露出一个笑容,却不知为什么,硬生生地显出几丝诡异的模样来,忽然开口道:“东海王,银牙……华沂,这可真是叫人诧异,绵羊似的男孩,竟然也能长出爪牙来。”

一人接口道:“我们的人应该已经行动了。”

男人轻笑一声,抬手示意奴隶将怀中的孩子抱走,他站起来,拢了拢长袖,转身往帐中走去,毫不在意地说道:“我了解他,那个软弱的小弟弟……从小便看起来不同寻常,如今这样更加能唬人。银纹兽人,天命所归……他啊,看起来再强大又能怎么样,他的软弱是刻在骨子里的,等着,那总能要他的命。”

71、卷四

“他从小就心软,又多情得要命。”这男人竟是老熟人了——当年弑父杀兄的华沂的好二哥,荆楚。

说话间,他俯身给自己与身边的人倒了杯水,那人忙退后一步,低头道声不敢,双手举过头顶方才捧住。

这帐中冷冷清清,没有女人,也没有奴隶,甚至连一般贵族家中装饰用的兽皮锦缎、珠宝金银等物也一概没有,只是四四方方的一个地灶坑,几张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上面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果子,后面便是个屏风,里面影影绰绰露出同样干净整洁的榻。

“坐。”荆楚轻声说道,心不在焉地将半凉不热的清水送入口中,似乎发了一会呆,才继续低声道,“他小的时候,待人好得叫我这做哥哥的看了都觉得不忍心,活像个面团捏成的人。”

那手下人坐椅子只敢扫一个边,并不敢坐实,神情毕恭毕敬,闻言说道:“如今四少成了东海王,横扫东半个大陆,想必也该变得心狠手辣了。”

荆楚斜睨了他一眼,笑道:“他的手或许辣,心却不一定狠。你放心,纵然有二十年不见,我也了解他,他这人啊,心里忧虑太多,如今仓皇逃离后做了十年亡客,虽说今非昔比,可心肠不够硬是天生的,他本来的多情自然会因此变成多疑。到头来,他虽比谁都念旧情深,却也比谁都信不过旁人。你看着,如今东海二十城尾大不掉,华沂自以为擅长制衡,可那不过是墨守陈规守着旧部的作为,他哪里知道,一代开疆拓土的绝代枭雄不是这个做法的。”

那手下人忙道:“是,首领高见。”

荆楚摆摆手,挽起袖子,就着一个小水盆里洗了洗手,说道:“天晚了,叫人把小嵋抱过来跟我睡吧,我方才就看那孩子困了,别让他的哥哥们吵他。”

手下人道声“是”,随后迟疑了片刻,犹犹豫豫地说道:“首领……”

荆楚挑起眼皮“嗯”了一声,只听那人继续说道:“首领持身清正,叫人敬佩,但是少爷们年纪都还小,帐中总该有个女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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