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沂头也不抬地说道:“是汉子么?是就别做梦了。”
索莱木的话音被他打断,脸上的笑容却仿佛慢半拍一样,好一会才从脸上褪去,他低声道:“是啊,谁叫我生出来了?活该啊。”
华沂忍不住道:“狼要吃兔子,兔子要逃命,不做狼,就只能做兔子,你还能怎样?少琢磨些乱七八糟的,我看你还能活到你孙子出生。”
索莱木一手撑在门帐上,回头对华沂道:“我既不是狼,吃饱了就满足,也不是兔子,活下去就高兴,我是个人啊,哪能不多想?这实在身不由己。”
华沂翻看卡佐的信件的手一顿,琢磨了片刻,反应过来:“你骂我不是人?”
一个水碗冲着索莱木的后脑勺飞去。
索莱木一缩脖子,钻出了门外,贴着门口道:“速战速决吧王,你这次的敌人与以往不同,实力姑且不论,便是这等心机深厚,恐怕你就输他一筹,不如直接硬碰硬,搅乱他的布局,大家刀剑说话,还多几分胜算。”
华沂双手撑在下巴上,沉思不语。
索莱木离开后,过了一阵子,外面守夜的奴隶只听王帐里突然传出声音,他们东海王语气急促地说道:“去,上城楼上把城主找来,说我有急事。”
奴隶一听,以为是十万火急,顿时不敢耽搁,脚不沾地地便跑了出去。
长安最后巡城一圈,本打算去休息,谁知突然传来这么一道命令,还以为王城内又出了什么事,忙跟着那气喘如牛的奴隶回了王帐。
只见华沂面色凝重地站在门口等他,挥手叫守在那里的奴隶们都退开,这才拉住长安,大步往帐中走去:“跟我来。”
长安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走进去,一眼瞧见桌案上堆积如山的东西,皱皱眉,问道:“什么事?”
华沂走得很快,边在前面带路,边说道:“我打算叫人增援卡佐,一旦遇到那些身份不明的人,直接开战。”
长安:“这么急?你怎么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地形怎么样?”
华沂摆手道:“这些你不用管,索莱木自有办法。”
“哦……”长安点点头,毫无戒心地跟华沂穿过小院,走进内室,见他依然行色匆匆的模样,也下意识地加快脚步跟上,问道,“那你叫我来,是要我做什么事么?”
华沂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神色依然凝重地看着长安。
长安:“?”
只见华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抬起一只手,从长安耳侧穿过,以快得叫人捕捉不到的动作将门一把拉上。
长安:“……”
华沂脸上的严肃像换面具一样,顷刻就不见了,手撑在长安身侧,栖身将人搂了过来:“我叫你来自然是有事的,比如……回家睡觉。”
连这种当也上,长安开始怀疑,自己恐怕真的是有点傻。
华沂却已经不由分说地趁机锁住他的四肢,紧紧地搂住他的胳膊,硬是把他抱到了王帐中的大床上。
长安认为此时动口的话,自己一定更傻了,于是果断准备动手,可他才一接触床褥,却惊讶地感觉到一股暖意从身下传来,并不燥,极舒服。
华沂絮絮叨叨地说道:“暖和吧?我叫人用暖玉捂了一天的,都入秋多日了,睡城楼……真亏你想得出来。”
他在长安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亲昵地低声道:“药罐子。”
随后华沂故意叹了口气,在他头发上十分眷恋地摸了两把,一步三回头地说道:“算了,你不想见我,我……我自己去前院睡,还是不碍你的眼。”
长安就沉默地看着他磨磨蹭蹭、蹭蹭磨磨,不过二十几步的路,走了一炷香的工夫也没挪到门口,到了门口更好像那门槛是千山万水一样,怎么也迈不过去。
他坐在床边,摸着温润的床铺,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唉,你还是过来吧,我不……”
他这句话没说完,眼前几乎是人影一闪,华沂那张大脸就凑到了面前。
真是去如绣花小碎步,归如霹雳大惊雷。
长安:“……生你的气了……”
75、卷四
“二十年不见,他竟然长进了。我以为以他的性子,发现行商有问题以后,第二日就会清洗他的王城。”荆楚叹了口气,他的工布朵渊松沉默地站在一边。
荆楚一伸手,一只鸟就训练有素地飞上了他的胳膊,老老实实地栖息在那里,那竟是一只骨翅大鹏,寻常骨翅大鹏比巨兽还要大得多,可这一只却是连头再尾也没有一尺长,毫无戾气,若不是那一侧的翅膀无肉剩骨,它乖顺得活像一只家禽。
渊松恭恭敬敬地道:“他是数城之主,想来身边有个把高人,也实属正常。”
荆楚笑道:“恐怕那位还不是一般的高人,刺激行商,买卖消息,做这样没本钱的买卖,有赚无赔。我看他有意跟我速战速决,阿姝的消息没到,不过我猜他们的海珠城中,现在恐怕是戒备森严,准备一战了。”
渊松一怔,随后试探似的说道:“首领兵强马壮,他们仓促出击,也讨不到好去。”
荆楚斜眼睨他:“讨好我?”
渊松忙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拘谨地说道:“不敢,我说得是实话。”
荆楚拨弄着骨翅大鹏的骨头翅膀,将手指伸进那鸟有些不知为什么有些变形的骨头缝里,横行一方的骨翅大鹏竟在他的手下像鹌鹑一样,瑟瑟地发起抖来。
荆楚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敛容道:“也不尽然,他雄踞一方,进可攻、退可守,城墙林立,大关层起,东海如同铁板似的结实,要是真打起来,着实比我们身后一方草原、无遮无掩的有优势。这些年他也着实也下了不少功夫,难为他还知道欲速则不达……否则以他掀了黑风的名望与东海之富足,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手中,他也不应该只占了这些许小地方。我这弟弟,虽然没有横扫天下的大才,却知道稳扎稳打,也算难得了。”
渊松忙跟着称是。
荆楚摆摆手,说道:“他看似外乱,内里却是有条不紊,我们得让他真的乱起来才是,你去吧,我再想想……如何先吃他一局。”
渊松躬身,倒着退出。
就在渊松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见荆楚抚摸着手中那只鸟,柔声道:“听说昨天你啄了小嵋一口,还把他吓哭了?”
大鹏在他温柔的手掌下抖得更剧烈,荆楚似有惆怅地说道:“我喜欢你宠着你,好吃好喝地养了你七八年,你却咬我的儿子?唉……果然野性难驯,实在寒人的心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修长的手指已经搭上了大鸟的脖颈,那变了异一般、七八年不如寻常鹰鹫大的骨翅大鹏突然奋力地挣扎了起来,竟从他手中挣脱了出去,一头往帐外飞去。
荆楚面无表情地看着鸟的身影,眼睛像假的,透着石头一样的冷光。
骨翅大鹏还没有飞到门口,只听一声利箭破空的声音,“刷”地一下,大鸟凭空落地,喉咙被传出了一个血窟窿,一个侍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站在那尸体旁边。
荆楚看也不看那只他宠了七八年的鸟,随口吩咐道:“收拾了吧。”
便不再理会。
渊松低头退出他的王帐,看着那荆楚帐中总是表情呆滞、下手狠毒的侍卫麻利地收拾了鸟的尸体,又不知隐藏到了哪里,总觉得脊背有些发凉……总觉得这帐中,从首领到侍卫,除了自己,都不是人。
东海之畔的海珠城中,东海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那看起来神鬼莫测一般的敌人,原来是旧相识,整个海珠城都戒备了起来,一开始的忙乱过去,华沂并没有藏着掖着,明言有敌来犯,昭告全城。
城中编制异常严整,分工明确,索莱木与华沂早年规整的城规发挥了作用——至少依长安看来,王城中人各司其职,在秋狩节之后,开始储存过冬以及可能战事的食物与毛皮,仓库一个一个地被装满,越来越多的武器随着流水般的行商进城,几乎堆满了索莱木的祭台。
纵然所有人如此有条理,却也依然有魂不守舍的。
比如路达。
他现在已经知道,那被他接进家里偷偷藏起来的女人名叫阿姝,路达平日里为人相对孤僻,自视甚高,又略微有些目下无尘,下城之后并不与同僚鬼混。长安虽然没有言明他已经出师,但路达自从当上了督骑,便自以为成人,不经常去打扰长安了。
长安师承北释,教徒弟也如同北释,十分放养,有人来问,他就指点,人不问,他也绝不会催促。因此路达平日下了城防之后,往来者就更少了,似乎也只有青良闲时会死皮赖脸地上门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