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形的兽人本就抗打耐摔,披上铁甲更是如同刀枪不入一般,陆泉一时应接不暇,胸口与大腿同时挨了两下,疼痛中也化了兽,却愣是发现无处下口!
荆楚不再管他,对渊松到:“重甲在此处断后,我们撤。”
渊松喜道:“想不到重甲还有这样的用处,他们就是再来一倍的人又如何,难不成还能……”
荆楚抱着小嵋飞快地走在他前面,闻言偏头扫了他一眼,淡淡地打断他道:“铁甲固定在骨头和肉里,一旦化形,骨肉被迫承受那样大的压力,这人就算废了,他们眼下虽然勇猛,却是再也无法化成人,不过两三天,就都得因身体分裂而死……八年之功,今日可算是付之一炬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小嵋就趴在他的肩头,用那双纯净而懵懂的眼睛看着渊松瞠目结舌的模样,无数光影血肉在他眼球上闪过,可是仿佛什么踪迹也没有留下一样,他看起来那么小、那么乖巧、那么好。
就像永远不会长大一样。
“今日我如断臂,他们也别想好过。”荆楚说道,“便跟着这些废铜烂铁一齐报废在这里吧,他日若我那好运的弟弟还活着,我们再来战过,我倒要看看他能好运到什么时候!”
99、卷五
陆泉被一只铁甲兽人抓住了肩膀,硬生生地扯下了一层肉来,几乎能看得见骨头,他一爪子挥向了对方的眼睛,那巨兽惨呼一声,脚步一顿,陆泉趁机一跃三四丈,就地变回人形,踉跄两步方才站稳。
他来不及去看自己肩头的伤势,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火焰筒,用嘴咬下盖子,飞快地点燃,火焰冲天,而后他不顾瞬间围上来的七八个铁甲巨兽,大叫一声:“敌人的头头往那边跑啦!”
这一嗓子替他拉来了敌人无数,不过也是他命不该绝——几个城主分别从四方带人往下冲,山溪正好卡在了南边一侧,正听见了这声叫唤,心里顿时一阵气紧,暗忖道:这个傻蛋。
当下不敢迟疑,连忙赶了过去,好歹没让他这傻兄弟叫一群五大三粗的巨兽踩死。
华沂当然也听见了,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铁甲兽人很快便将通路堵上了,与这些身披铁甲的家伙缠斗,绝对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
但是就这样止步,华沂是绝不甘心的。
他后退一步,躲过了一个扑上来的巨兽,两个战士冲上来截住敌人,华沂便趁这片刻的工夫皱着眉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这时,一个人影冒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把尖端有钩子的古怪的刀,纵身一扑,正好从两个战士中间扑了过去,猝不及防间将带钩子的刀直直地捅入了那铁甲巨兽眉心处,随后他一撤手,钩子勾出了一片血雾。
那两个战士已经惊呆了,华沂忙一侧身,抱着长安避开那喷开的血。
靠在他怀里的长安忽然动了一下。
长安一睁眼,就看见了那疯子举着那把带钩子的刀,在原地又蹦又跳地叫道:“这是那大妖怪用怪鱼和怪洞孵出来的活狗,太带劲了,太带劲了!小白脸,快过来与我一起杀个痛快。”
华沂:“……”
这病得不轻的东西又是哪根葱?
长安的眼神只迷茫了一瞬,随后顿时就清醒了。
那疯子却已经趁喊话的时间,用同样的招数捅死了两个铁甲兽人,口中还骂骂咧咧地嚎叫道:“太他娘的带劲了!看这一个个的大家伙,跑得快跳得高,还他娘的打不动!哈哈哈哈,我就喜欢这种大家伙!小白脸快来!再不来要被我杀光了!”
敢情他把这当成好玩的事了。
长安目光闪了闪,没理会他,哑声问道:“荆楚呢?”
华沂见他还算老实,没什么动静,便用下巴尖往人最多的地方示意了一下,简短地说道:“往那边跑了,不好追。”
长安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知道有一条近路。”
荆楚走得头也不回,很快便将山谷中的喊杀声都甩在了后面,他似乎既没有痛心疾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对自己八年的努力付诸东流的惋惜,渊松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好像很平静,步履也极镇定。
就在他们才离开山谷不远的时候,一声尖锐的鸣叫从空中响起。
荆楚脚步立刻顿住。
渊松本想说什么,被荆楚竖起一根手指,按在他的嘴唇边上:“嘘——”
随着人们安静下来,他们都听见了那种声音,那是空中传来的,仿佛千百只大鸟迎风举翼,自同一个方向呼啸而来,无数双翅膀扇动的声音混成了一体,压得很低,似乎离地面不远,凭空给人带来一股压迫感。
荆楚仰起头来,枯树的枝桠在晨曦中沉沉地映入他的眼睛,就仿佛他墨色的眼珠上飘着一层光怪琉璃的鬼怪一样,侍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言语,渊松听到荆楚沉默了不知多久之后,才轻声说道:“是鸟人。”
渊松一惊:“东海怎么会有鸟人?”
荆楚的目光依然望着那阴沉压抑的天空。
“我怎么知道……”他喃喃地说道,“但我与鸟人殊无交情,他们自然不是来帮我的——渊松,我一直有一个问题不明白。”
渊松一怔。
荆楚继续说道:“你我之间既无恩又无义,这些年来我也没给过你什么,更没胁迫过你什么,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既无恩又无义”六个字,就好像往渊松头上热热闹闹地淋了一盆透心凉的冰水,叫他前心后背地冷了个彻骨,一时间竟然失了语。
荆楚的视线飘过来,眼神却是真的困惑。
“又或者是你觊觎我的身体?可我虽不丑,也实在谈不上什么颜色,更不用提年纪已经不小了——我想来想去,总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值得你惦记的。”
渊松的嘴唇泛白,细细地颤抖着,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的,好一会,他才用一种异样的声音说道:“我自小是你的工布朵,发誓过伴你终身,亲如你兄弟,忠如你家犬,像小嵋那样大的时候,就一直跟在你身边,一同长大,之后有一同经营……你说你我之间,既没有恩,也没有义?”
荆楚皱了皱眉,随即释然,脸上慢慢地露出一点笑容来,依然是温雅近人的,却少了那埋藏得很深、但根深蒂固的邪佞意味,看起来竟然有了几分纯真,他说道:“这可不是真话吧,哪有那么简单的缘由?不过……我不再问就是了,反正无论如何,我总是要谢谢你的。”
渊松张了张嘴,却还没来得及答话,便一矮身攥紧武器,转过身来,挡在荆楚背后,冷声道:“什么人?!”
几个兽人战士先后拨开低矮的树丛走了出来,最后跟出来的是华沂。
荆楚慢慢地转过头,正好与华沂四目相对。
过了不知多久,华沂才低声道:“二哥。”
荆楚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个古怪的笑容。
在山谷中的时候,华沂简直追红了眼,恨不得下一秒就把荆楚大卸八块,而他终于站在这个男人面前的时候,他却忽然之间发现自己心里的杀意像是被烈风吹散的薄雾,忽悠一下,就散得一干二净。
荆楚似乎依然是老样子,与十几年前殊无二致,带着总是有一点违和感的温和笑容,以及让他不舒服、也不明白的复杂眼神。
华沂曾经以为那一宿的追杀与逃命刻骨铭心,可这个时候,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当时的情境,反而零零碎碎地回忆起来的,都是年幼的时候二哥看护他、逗他玩……或是说一些半懂不懂的奇怪的话的模样。
他记得那人有长而柔软的头发,从不大声说话,手指却修长而有力。
看着他怀里抱着的幼童,有那么一瞬间,华沂心里竟然不合时宜地想道:他原本是我的亲哥哥来着。
天空中的呼哨近了,随后,数百只大鸟直直地越过他们飞入山谷——鸟人口中的毒箭正是那些刀枪不入的铁甲兽人的克星,因为兽头比人头大得多,所以贴在人脸上的甲胄被撑开,脸上与头顶没有保护,这样一来,高空的敌人就是致命的。
另外五六十个有翼兽人在荆楚的另一边落了地,鸟背上一男一女跳了下来,其他人就地化成人形。
男的是索莱木,女的头发已经花白,正是当年在岩洞中寻求过庇护的极北女王阿赫萝。
至此,整个战局已经尘埃落定。
华沂终于开口问出了他二十多年的疑问:“你为什么?”
荆楚不语,华沂继续道:“纵然大哥与三哥不甚友好,可是阿爹待你不好么?我又有什么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这样逼我?”
荆楚静静地看了他一会,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说道:“我并没有逼你,只是想杀你,不过不小心叫你逃了而已。”
华沂眼圈倏地红了,问道:“就算你想要首领之位,难道我会与你争么?我会反对你么?你谋杀血亲,日后有谁可真心以待?有谁还会站在你身边?哪怕你坐拥天下,手握两个南北大陆,难道别人都怕你、畏惧你,你就高兴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