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道:“蓝宗主。”
蓝曦臣道:“魏公子,他现在……这副模样,应该再做不了什么。再不给他救治,怕是要当场死在这里。还有许多事都没问清。”
魏无羡道:“蓝宗主,我明白,我不是不让你救他,我是提醒你小心他。最好禁了他的言,不要再让他说话。”
蓝曦臣微一点头,对金光瑶道:“金宗主,你听到了。请你不要再做些无谓的举动了。否则为以防万一,你有任何动作,我都会不留情面……”他深吸一口气,道:“取你性命。”
金光瑶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微弱的一句:“多谢泽芜君……”
蓝曦臣俯下身,谨慎又小心地给他处理断腕的伤口,金光瑶一路发抖。见昔日风光无限的义弟落得此时这般下场,蓝曦臣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心中叹息。
魏无羡和蓝忘机一起走到角落。温宁还半垮不垮地以一个尴尬的姿势倒在江澄和金凌身上。魏无羡把他平放到地上,检查一番他胸口那个黑洞,大是犯愁:“你看你这……该用什么东西堵才好。”
温宁道:“公子,我这样很严重吗……”
魏无羡道:“不严重。你又不用这里的脏器。但是难看。”
温宁道:“我又不要好看……”
江澄是沉默,金凌则是要说不说。
那边蓝曦臣给金光瑶处理伤口,见金光瑶疼得快晕过去了,原本想借此惩戒他一番的蓝曦臣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回头道:“怀桑,方才那瓶药给我。”
聂怀桑吃了两粒止了疼便把药瓶收进怀里了,忙道:“哦,好。”低头一阵翻找,摸出来正要递给蓝曦臣,突然瞳孔收缩,惊恐万状地道:“曦臣哥小心背后!!!”
蓝曦臣原本就对金光瑶没放下提防之心,一直绷着一根弦,见了聂怀桑的表情,加上他这声惊呼,心中一凉,不假思索地抽出佩剑,往身后刺去。
金光瑶被他正正当胸一剑刺穿,满脸错愕。
其他人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魏无羡霍然起身道:“怎么回事?!”
聂怀桑道:“我我我……刚才看见三哥……不是,看见金宗主把手伸到身后,不知道是不是……”
金光瑶低头看着贯穿自己胸口的一剑,嘴唇翕动,想说话,却因为已被下了禁言,欲辩无言。魏无羡觉得这情形有些不对劲,还没等他发问,金光瑶却咳出一大口血,哑声道:“蓝曦臣!”
他竟然自己强行冲破了禁言术。
金光瑶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伤,左手被毒烟灼伤,右手断腕,腹部缺了一块,周身血迹斑斑,刚才连坐着都勉强,此刻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竟然靠着自己就站了起来,又恨声喊了一次:“蓝曦臣!”
蓝曦臣看起来失望至极,也难过至极,道:“金宗主,我说过的。你若再有动作,我便会不留情面。”
金光瑶恶狠狠地呸了一声,道:“是!你是说过。可我有吗?!”
他在人前从来都是一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面孔,这时居然露出了如此市井凶蛮的一面。见他这幅大为反常的模样,蓝曦臣也感觉出了什么问题,立即回头去看聂怀桑。金光瑶哈哈笑道:“得了!你看他干什么?别看了!你能看出什么?连我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呢。怀桑,你可真不错啊。”
聂怀桑瞠目结舌,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指摘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金光瑶恨恨地道:“我居然是这样栽在你手上……”
他强撑着想走到聂怀桑那边去,可一把剑还贯穿着他的心口,走了一步,立即流露出痛苦之色。蓝曦臣既不能给他致命一击,又不能贸然拔剑,脱口道:“别动!”
金光瑶也确实走不动了。他一手握住胸前的剑锋,定住身形,吐出一口血,道:“好一个‘一问三不知’!难怪了……藏了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
聂怀桑哆嗦道:“曦臣哥你信我,我刚才是真的看到他……”
金光瑶面色狰狞,喝道:“你!”
他又想朝聂怀桑扑去,剑往里又往他胸口里插了一寸,蓝曦臣也喝道:“别动!”
之前他已经吃了金光瑶无数个亏、上过他无数次当,这一次也难免心怀警惕,怀疑他是因为被聂怀桑拆穿背后的动作,情急之下才故意反咬,只为再次使他分神。金光瑶轻而易举地读懂了他目光中的意思,怒极反笑,道:“蓝曦臣!我这一生撒谎无数害人无数,如你所言,杀父杀兄杀妻杀子杀师杀友,天下的坏事我什么没做过!”
他吸进一口气,哑声道:“可我独独从没想过要害你!”
蓝曦臣怔然。
金光瑶又喘了几口气,抓着他的剑,咬牙道:“……当初你云深不知处被烧毁逃窜在外,救你于水火之中的是谁?后来姑苏蓝氏重建云深不知处,鼎力相助的又是谁?这么多年来,我何曾打压过姑苏蓝氏,哪次不是百般支持!除了这次暂压了你的灵力,我何曾对不起过你和你家族?何时向你邀过恩!”
听着这些质问,蓝曦臣竟无法说服自己再去对他使用禁言。金光瑶道:“苏悯善不过因为当年我记住了他的名字就能如此报我。而你,泽芜君,蓝宗主,照样和聂明玦一样容不下我,连一条生路都不肯给我!”
这句说完,金光瑶突然急速向后退去,朔月从他胸口拔出,带出一串血花。江澄喊道:“别让他逃了!”
蓝曦臣两步上前,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再次擒住。金光瑶现在这个样子,跑得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就算是金凌蒙上眼睛也能抓住他。何况他多处受伤,又中了致命一剑,早已无需防备了。可魏无羡却突然反应过来,喝道:“他不是要逃!!!泽芜君快离开他!”
已经迟了,金光瑶断肢上的血淌到了那口棺材之上,淅淅沥沥的鲜血爬过魏无羡原先画过的地方,破坏了符文,又顺着缝隙流进了棺材。
已经被封住的聂明玦,猛地破棺而出!
棺盖四分五裂,一只苍白的大手扼住了金光瑶的脖子,另一只,则探向了蓝曦臣的喉间。
金光瑶不是要逃跑,而是要拼着最后一口气把蓝曦臣引到聂明玦这边,同归于尽!
蓝忘机斥出避尘,风驰电掣着朝那边刺去,可聂明玦几乎根本不畏惧此类仙器,即便是避尘击中了他,多半也无法阻止他进一步缩小和蓝曦臣喉咙之间近在咫尺的距离。
然而,就在那只手还差毫厘便可扼住蓝曦臣脖子时,金光瑶用残存的左手在他胸口猛地击了一掌,把蓝曦臣推了出去。
他自己则被聂明玦掐着脖子拽进了棺材里,高高举起,就像举着一只布偶,画面可怖之极。金光瑶残存的一手掰着聂明玦如钢铁一般的手掌,因痛苦挣扎不止,一边披头散发地挣扎,一边从眼里放出凶光,声嘶力竭破口大骂道:“聂明玦我/操/你妈!你以为老子真怕你吗?!我……”
他呛出一口艰难万状的鲜血,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异常残忍且清晰的一声“喀喀”。
金光瑶喉间发出一丝咽气的呜咽。金凌肩头一颤,闭目捂耳,不敢再听再看。
作者有话要说:瑶妹好不容易说个脏话还要被和谐(°ー°〃)
藏锋第二十二 3
蓝曦臣被推得踉跄着退了好几步,尚未明白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了什么,蓝忘机则在庙中那座眉清目秀的观音神像背后一拍,神像周身震颤,朝棺材那边飞去。聂明玦尚在审视着手中已经歪了头的这具尸体,一座沉重的观音像袭来,生生又把他砸得倒了回去。
魏无羡一跃而上,踩在观音像的胸口。棺盖已裂,也只能将这座观音像充作棺盖来封禁暴起的聂明玦了。聂明玦在底下一掌一掌地拍击神像,想要出来,魏无羡也随之一震一震,东倒西歪,险些被掀下来。他晃了几下,发现根本无法下手画符,道:“蓝湛快快快,快上来跟我一起,加个人多个重量,他再多拍两下这观音像非又散架了不可……”
话音未落,忽然,魏无羡觉得自己的身体和视线都倾斜了。蓝忘机已握住了棺材的一端,将这一端提了起来。
也就是说,他仅凭一只左手,便把这具沉甸甸的实木棺、棺内的两个死人、棺材上的一座观音像、观音像上的魏无羡,提离了地面。
魏无羡已是瞠目结舌。
就算他早就知道蓝忘机臂力惊人,可这也……太惊人了!
蓝忘机却依然面不改色,右手挥出一根银色的琴弦。琴弦如飞梭一般,嗖嗖绕着棺材和观音像缠了数十圈,将这两样东西牢牢绑在一起。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确认聂明玦和金光瑶已经被死死封住之后,他这才陡然松开左手。棺木一端落地,发出巨响,魏无羡也跟着一歪,蓝忘机迎了上去,将他接个正着,随即稳稳地放在地上。那双方才力降千斤的手,抱着魏无羡的时候,却是无比轻柔。
蓝曦臣怔怔盯着被七根琴弦封缠的那口棺材,尚在失神。聂怀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悚然道:“……曦、曦臣哥,你没事吧?”
蓝曦臣道:“怀桑,刚才,他真的在背后想偷袭我吗?”
聂怀桑道:“我好像是看到了……”
听他期期艾艾,蓝曦臣道:“你再仔细想想。”
聂怀桑道:“你这么问我,我也不敢确定了……真的就是好像……”
蓝曦臣道:“不要好像!到底有没有!”
聂怀桑为难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聂怀桑一被逼急了,就只会重复这一句。蓝曦臣把额头埋进手里,看上去头痛欲裂,不想再说话。
忽然,魏无羡道:“怀桑兄。”
聂怀桑道:“啊?”
魏无羡道:“方才苏涉是怎么刺伤你的?”
聂怀桑道:“他背着三哥……背着金宗主逃跑,我挡了他的路,所以就……”
魏无羡道:“是吗?我记得好像当时你站的位置,并没有挡在他们逃跑的方向啊。”
聂怀桑道:“总不至于是我故意撞上去找刺的吧?”
魏无羡笑了笑,道:“我没这么说。”
聂怀桑道:“那魏兄你是想说什么?”
魏无羡道:“我只是忽然串起了一些事。”
聂怀桑道:“什么事?”
魏无羡道:“金光瑶说,有个人给他送了一封信,威胁他在七天之后将他做的所有事告知天下。先假设他没有撒谎,说的是实话。那么这个人简直是多此一举。”
他道:“如果你要曝光一个人的罪行,你为什么不直接曝光,还要特地去通知本人,我手上有你的罪证?”
聂怀桑道:“三哥……金宗主不是说了,这个人是想让他自裁谢罪吗?”
魏无羡道:“醒醒吧,用脚跟想也知道金光瑶不会选择自裁谢罪,这样做有什么意义?看上去好像没有意义。不过,一个能扒出金光瑶这些陈年秘迹的人,真的会走一步废棋吗?这种多此一举,必定是有目的的,要促成某件事,催生某样东西。”
蓝曦臣怔然道:“催生?什么东西?”
蓝忘机沉声道:“金光瑶的杀心。”
若是平日的泽芜君,自然不可能想不到这一步,但他此时恐怕已经没有闲暇心思去思考了。
魏无羡道:“不错。正是这封信,把金光瑶的杀心催生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不是说七天后要他等着他的死期吗?那他就先下手为强,在七天之内先把百家主力在乱葬岗一锅端了,看谁先死。”
蓝曦臣道:“你是说,这就是送信人要达到的目的?只是为了催促他动手?”
魏无羡道:“我是这么想的。”
蓝曦臣摇头,道:“……那么这个送信人究竟是想做什么?究竟是揭发金光瑶,还是血洗百家?”
魏无羡道:“很简单。看看这场围剿失败之后发生了什么。当所有人都聚集在莲花坞时,在最群情激奋的时候,迎来了思思和碧草——我不觉得这两位证人的到来是巧合。于是所有的事情堆积在一起,猛然爆发了。”
顿了顿,魏无羡道:“他要的不仅是让金光瑶身败名裂,他还要让金光瑶与众为敌。并且一次致命——绝对没有任何反转余地。”
聂怀桑道:“听起来,这个人,从很早就开始布局了啊。”
魏无羡看了看他,忽然道:“对了,赤锋尊的身体不是由聂宗主保管的吗?”
聂怀桑道:“原先是我保管的。可我今晚刚刚收到消息,我大哥放在清河的身体不翼而飞。不然我为什么会匆匆忙忙地往清河赶,还半途被苏涉抓来……”
魏无羡又道:“聂宗主,我听说你经常往姑苏蓝氏和兰陵金氏跑,是吗?”
聂怀桑道:“是啊。”
魏无羡道:“那么你真的不认识莫玄羽吗?”
聂怀桑道:“啊?”
魏无羡道:“我记得献舍成功后我第一次和你打照面,你看上去像是完全不认识我的,还问过含光君我是谁。莫玄羽当年好歹也纠缠过金光瑶,连金光瑶收藏的手稿都能看,而你也是经常去找金宗主诉苦的。就算你和莫玄羽不熟识,但你真的一面也没见过他?”
聂怀桑抓了抓头发,道:“魏兄,金麟台那么大,我不可能每个人都见过,就算见过也不可能都记住。而且……”他看上去有点尴尬地道:“莫玄羽什么身份你知道,有点……兰陵金氏都是尽量掖着藏着,我没见过也不奇怪啊。曦臣哥也不一定见过的。”
魏无羡道:“哦,那倒确实。泽芜君也是不认识莫玄羽的。”
聂怀桑道:“是吧!而且我有点不明白,就算我见过莫玄羽,我为什么要故意装作不认识?有什么必要吗?”
魏无羡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奇怪,随口问一句罢了。”
心中却道:“自然是试探这个‘莫玄羽’,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莫玄羽了。”
一个在旁人口中怯弱胆小的莫玄羽,哪里来的勇气自杀献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