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这个时候,所有的荒人奴隶都已经取掉了黑色头套,他们的眼睛第一次开始好奇又带着畏惧地观察这里周围的情况。

不过第一眼看过去,入眼处的东西,天空大地、原野道路、树木草丛,都没有什么太过异样的情况,好像就是大荒原上的某处地方而已。

唯一有些奇怪的东西,大概就是昨晚他们睡觉的这座青玉所了吧。整个用青玉石堆砌建造的房子,巨大且雄伟,但与周围的环境比起来,这座房子显得异常别扭和生硬,就像是硬插进这片天地里的异物一样。

殷河并没有给更多时间让这些荒人奴隶去休养生息到处张望,在他的命令下,精锐强悍的人族士兵将那些荒人奴隶重新赶到一起,编成队伍,然后继续向内环之地的深处前行。

也许是在第一天进入这里的时候,已经在无形中以死亡的形式无情地淘汰了一部分人,所以在这之后的行路过程中,并没有荒人奴隶再次以那种像是窒息一样的诡异方式死去。

不过,虽然殷河三令五申多次强调,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因为走错路,不小心接触毒虫毒物,又或是无意中被这里诡异的怪物野兽伤到的荒人,还是时不时地会出现一两个,遇到这种情况时,几乎都救不回来。

对于死掉的人,殷河没空、也不会去伤怀哀悼,他的心肠似乎在冲进回到这片土地后就突然再次变得冷酷起来。

他带着这支身负使命的队伍,继续向前行进,越过了艰难路途,在数日之后,抵达了人族在内环之地中所能抵达的最深处。

第十五座青玉所。

那个曾经变成血腥地狱的地方。

而殷河,就是唯一一个从那个地狱中逃出来的人。

站在那座青玉所前,所有人似乎都沉默了下来,那座高大的青玉所依然矗立在那里,但是青玉所之前的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黑暗灰红的泥土,烧焦的痕迹到处都是,虽然没有了更加可怕的断肢残骸,但森然的骨骸和那些可怕的血迹,仍然随处可见。

甚至,就连青玉所的外墙上,也能看到几个明显的巨大爪痕。

那要是何等巨大的怪物,才能造成这样的印迹!

一时间,人人变色,不能呼吸。

殷河独自一人慢慢走到了青玉所的大门前,空气中早已没有了当初那种可怕的气味,当微风吹过来的时候,空气好像格外清新香甜。但是殷河却仿佛在眨眼的瞬间突然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时候,又看到了在大门内外,咫尺之遥,自己的那个好朋友满身鲜血地爬过来,然后可怕的虫刃突然挥舞劈下,将他钉死在了门口。

他忽然猛力地晃了晃头,将那些诡异的记忆都从脑海中甩了出去,然后向后头招了招手,面无表情地第一个走进了这曾经被血海淹没的青玉所。

后头的人们面面相觑,随后队伍骚动了一下后,也开始慢慢向前走去,跟随在他的身后。

第五十八章 潜流(下)

殷河在这里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再次跟那些荒人奴隶们说了一遍这里的种种危险,告诉他们想要活下去就老老实实地听话干活,谁不听从命令就是死路一条,如果想要妄自逃跑,那么周围同样也是更加可怕的死亡区域,跑得稍远一点,就会有无数足以致命的东西让人后悔。

第二天,他们开始了修路。

人族士兵是拿着兵刃监视的,不干活,只看人;近千人的荒人奴隶取代了当年的人族,向着神山的方向,按照殷河的吩咐开始一点点往前探索、压平、修路,并把一块块青玉石往前运送。

一开始的时候情况还有些混乱,但是当荒人奴隶们在人族战士的逼迫下干活时间久了以后,熟悉了这里的工作,效率便陡然变高了起来。

因为人族和荒族肉身力量的差距,真的是天生的。

在战争中,人族战士可以仰仗坚固战甲、锋利兵刃这些强悍的装备与荒人作战并不落于下风,再加上优秀的指挥,以及神秘莫测的巫术,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强悍的荒族人。但是在眼前,这种几乎是赤裸裸只靠本身力量的干活中,荒人强壮的身体天赋迅速地展现了出来。

以往,人族千辛万苦修路的景象,在这些荒人奴隶的手下不复存在,尽管他们并不是心甘情愿地修路,但无论如何,这些荒人奴隶修路的速度比人族要快了很多很多。

道路开始快速地向前延伸起来,大约半个月后,在殷河的眼前,一座新的深入内环之地的青玉所,也是第十六座青玉所出现了。

这个速度超过了过往所有人族修建青玉所的速度,哪怕是殷河心中早已有所预料,此刻也是忍不住为之咋舌。

与此同时,他隐隐约约也察觉到另一件有些微妙的事情。

人族在内环之地中并不好受,不但修炼了巫术的人决不能入内,就算没有巫术的人进入了这片地域,时间久了,身体也会受到损害。

但,这些荒人奴隶则不同,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情况比较吓人,死了一些人,让这些荒人奴隶十分害怕,但是随着时间过去,直到现在,这种情况再也没有发生不说,殷河甚至隐隐感觉这些荒人奴隶的身体,似乎比以前更加强壮了一些。

这是一种很微妙也很难用言语形容的感觉,也许只是莫名的幻觉,殷河也没有证据,但是他心里却始终有这么一种危机感萦绕不去。

他提笔给圣城中的季候写信,告诉他这里的事,从头到尾,都不隐瞒,并很高兴地告诉他这里修路的进度一切顺利,请他也转告大祭司,看这样的速度行不行,如果可以的话,或许大祭司期盼的那条通天之路真的有希望在这些荒人奴隶的手中修成。

在信件的最后,他本想写上自己那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但最后犹豫再三,还是忍了下来。没有证据的话,只怕反而只是添乱而已。

路还在继续修着,幸运的是,他们这一次很少遇见那种恐怖的魔兽过来找茬,所以,一切都十分顺利。而这份信,也迅速地送出了内环之地,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季氏大宅中的高楼书房中。

圣城大金字塔巍峨屹立,雄伟异常,是整座圣城整个人族向往崇拜的中心所在。人们相信并敬仰神灵,而作为整个人族最聪慧最杰出也是最圣洁的大祭司,就是人族中唯一能够和神灵沟通的使者。

他受到万民敬仰。

他地位崇高,无人可及。

他拥有无边无际的权势财富,只要他想要的话,但是他却弃若敝履,一心将自己献给神明,幽居神庙数十年,从不踏出大金字塔一步。

这也让人们更加敬仰他,崇拜他,将他视为唯一的精神领袖,视他的话就如神的旨意,哪怕连俗世中权势滔天的长老会都不敢违逆他的意志。

他就是天神教的大祭司。

他声名赫赫了数十年。

如今的他已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了。

权势、财富、珍宝,甚至女人,在他的眼中早已变得毫无意义,大祭司常常眺望神山的眼睛中,唯一剩下的只有对生命的眷念与渴望。

他虽已老去,却仍不愿死。

他走进了神庙大殿里,看了一眼那扇大窗照进来的光亮,心里忽然有些厌恶。他不愿意走到那个光明的地方,因为光亮会把他的脸照得格外清楚,也会让人将他脸上日益干枯深邃的皱纹,那一块一块无法遮掩的老人斑都看清楚。

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老了,他更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要活着!活着!永远活下去!

他在心里这般怒吼着,最近他时常这样怒吼着,然而脸上还是保持着几十年来那一贯的温和神情。

大殿中此时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季候,一个是他的女儿,但如今更重要的身份是大祭司的传人弟子,季红莲。

大祭司率先坐了下来,季候面带恭谨地向他拜了一下,大祭司微笑着让他坐起,然后季红莲从旁边为他们两人端上茶水。

在这中间,大祭司去接过那只茶杯的时候,无意中目光扫过季红莲的手,忽然怔了一下。

那只白皙的娇嫩的柔软的手掌,充满了生命的气息,洋溢着无法压制的活力,与近在咫尺的他那干枯的手掌,骤然间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

就好像……一个是活人,一个是死人。

大祭司茫然若失,心中一阵绞痛失落。

“……大祭司?”

一阵轻声呼唤,将他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惊醒过来,大祭司身子微微震动了一下,然后抬眼看去,只见季候正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

大祭司口中“哦”了一声,微笑道:“怎么了?”

季候心中有些奇怪,多看了他一眼,不过随即还是笑着道:“大祭司,我这次过来,是专门为了在内环之地中修建通天之路的情况来向您禀报的。”

大祭司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连忙道:“情况如何,快说……”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注意到季候的眼神中略有讶色,大祭司立刻察觉自己似乎有些失态,轻轻咳嗽一声后,神色间便又恢复了从容不迫,环顾周围,对季红莲与季候微笑着说道,“不管怎样,此事毕竟是神明对我降下神谕所交代的事,实在是至关重要啊。”

季红莲点了点头,看起来对神明神谕也是十分看重,目光转向季候。

季候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但面色不变,随后就开始将殷河带领人马进入内环之地至今的情况向大祭司一一做了说明,包括在内环之地中还有种种危险也提了一下。

最后,他看着大祭司,言辞恳切地道:“大祭司,神谕果然无比英明,我们用荒人奴隶修路,确实比之前自己修路要快了许多。”

大祭司含笑点头,十分欣慰。

季候又道:“如今按照这个进度算来,通天之路修建的速度至少比原先快了一倍,真是可喜可贺。不知道您觉得这样还满意么?”

大祭司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后眼睛微闭,似乎在思索计算着什么,过了一会后,不知为何,他的神色忽然重新严肃起来,再次睁开眼睛后,他看着季候,却是正色说道:“不行,太慢!”

第五十九章 冲突(上)

季候脸上神情一僵,露出愕然之色,张开口好像要说什么,但看着大祭司那张肃穆的脸庞,却是欲言又止,沉默了下去。

大殿中一时间突然陷入了沉默,气氛变得僵冷起来。

大祭司与季候都没有说话,而站在他们中间的季红莲左看看右看看,面上也是浮起一抹担忧急切之情,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过了许久之后,季候才缓缓开口道:“大祭司既然如此说,季候就不得不请教一下,不知您觉得究竟要多快才行,我也好回去对正在内环之地中干活的人交代一下。”

他这番话,说得平静缓和,仿佛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但在那波澜不惊的背后,却似乎隐隐有一股深不可测的漩涡在慢慢卷动。

季红莲是他的女儿,从小就得季候宠爱,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一听到这个语气,便知道自己这位爹爹只怕心中已经是动了怒,只是碍于大祭司身份特殊,实在不能翻脸,所以强压着怒火这般说话。

她心中越发担忧了,看着季候下意识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手都握紧了,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反观大祭司,对此便似乎毫无察觉,又或者是并不在乎的样子,对季候话中隐隐带刺的口气也毫不在意,平静地道:“让他们再加快一倍速度,尽快修好通天神路。”

季候眼角抽搐了一下,眉头紧锁,随后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似乎正在平静心情。

大祭司淡淡地看着他,道:“怎么,能做到吗?”

季候沉默了片刻,道:“这事我稍后回去就联系内环之地中的主事人,究竟能不能做到,要看他如何说法,一有消息,我就回来向您禀告。只是……”

他顿了一下,缓缓站起,道:“大祭司,我以为此番在内环之地中做事之人应该是已经做得极好了,当然,这其中的主要功劳也要归功于您当初力主让荒人进入内环修路。只是内环之地中确实十分凶险,修路也十分艰难,恳请大祭司能体恤那些做事的人一二。”

大祭司容色不变,神情平静,似乎对季候刚才这一番话并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是微微颔首,道:“季长老这番话,我都听明白了,你的顾虑我也知道。不过……”

继而,他那双苍老的眼睛里忽然亮起几分凌厉目光,道:“莫非季长老心里是觉得,我是那种残暴不仁、视人命如草芥的恶人吗?”

“啊!”一声惊呼,却是从旁边的季红莲口中传出来的,只见她面色苍白,几步跑到大祭司面前跪下,面上露出哀求之色,道:“师父,师父,我爹他绝不是这个意思的,您误会了。”

与此同时,季候的身子也是微微一震,随后低下头来,只是当他眼角余光扫过季红莲跪在大祭司身前,带着一脸无助、惊恐哀求表情的时候,他眼底深处忽然掠过了一抹隐藏得极深的愤怒,但在片刻之后,一切情绪都被他隐藏了起来。

这位人族圣城的长老低下头去,深深行了一礼,道:“季候不敢!大祭司言重了。”

大祭司并不理会跪在自己身边的季红莲,双眼直视季候,目光深邃,看着他弯腰行礼的样子好一会儿后,才缓缓开口道:“我登上大祭司之位至今已有数十年了,只一心侍奉神明,从不干预俗世权势,更不争名夺利,也从未亲手害过一条人命。”

大殿中的气氛随着这位老人的话越发紧张起来,季候躬身一动不动,沉默地听着;而季红莲也是咬着嘴唇,手指微微颤抖。

“这都是神明的旨意!”大祭司突然提高了声音,似乎带了几分怒意,大声地说道,“修建那通天神路于我有何好处,我为何要一力推行?我告诉你,我一生都奉献给了神明,这个旨意既然是神明降下的神谕,那么,我就一定要说出来。”

他冷冷地看着季候,道:“怎么,你能做得到吗?如果做不到的话,我可以去请其他的人过来做。”

季红莲身子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脸色苍白,转头望向季候。

季候却并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地行了一礼后,站直身子,直视大祭司,平静地道:“大祭司所说的神谕,我自然是坚信不疑的,也绝无其他意思。既是如此,我这就去找内环之地中的主事人,将您的……神谕的要求,清楚明白地告诉他,让他无论如何再加快一倍的速度,尽快修路。”

大祭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如此甚好,那你去吧。”

季候向大祭司行了一礼,随即又看了一眼好像如释重负的女儿一眼,眉头皱了一下后,便转身离开了这座大殿。

随着脚步声远去,神庙大殿中恢复了安静,大祭司原本严肃甚至是显得有些严厉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

若是有人此刻仔细凝视他的眼眸的话,也许还能发现他目光中隐隐闪过的一丝痛苦挣扎。

不过,此刻唯一在场的季红莲正在用手轻轻擦拭眼角,并没有注意到大祭司的少许异样。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