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是啊,一直以来,司藤想做的事,好像就从来没有做不成的。”

说这话时,他注意看沈银灯的脸色,果然,她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真是此消彼长,看来,司藤任何的好消息都会对沈银灯造成心理上的迫压。

秦放心里有点底了。

顿了顿,沈银灯像是想起什么,眼神突然有些怪异:“这么说,你这些天,一直跟着我?”

秦放摇头:“我只知道,你们每天都上这座山……又不敢跟的太近,因为司藤小姐交代过,不能露了马脚。但我又实在好奇,你们在山上到底做什么,所以我今天趁夜冒雨上来,一直走到山顶,发现是悬崖,心里泄气的很……”

沈银灯眼底掠过一丝得色,秦放只当是没看见,暗自庆幸真的是好险。

如果莽莽撞撞答说是“跟着”,就相当于承认看到了沈银灯上山时迥异于人类的诡异速度,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后来雨实在是太大,我想下山,无意间一回头,看到对面有个人影,真不敢相信,沈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的?我记得……”

他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我记得……后来……我好像踩滑了,是你救我的吗?这么高的悬崖,你怎么会……”

沈银灯实在没耐心任他拖延时间:“那都是道门法术罢了,秦放,你说司藤在控制你?她怎么控制你,难道也是……藤杀?”

有那么一瞬间,秦放真是想感谢沈银灯了,他情急之下说自己被司藤控制,一时又没想到该怎么圆这个谎——沈银灯还真是雪中送炭,自己的确是笨了点,怎么没想到藤杀呢。

沈银灯盯住秦放:“如果她用藤杀控制了你,你还能把她的秘密讲出来吗?”

秦放没有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这反应在沈银灯看来,反而是一种默认,她近乎烦躁地想,自己先前果然还是高兴的太早了,想探听司藤的秘密,哪有那么容易呢。

***

最初听到司藤这个名字,是在1930年初。

后起之秀,新兴之星,所向披靡,从无败绩,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小妖的声名鹊起让她心里极为不平,若不是当年被麻姑洞重创,哪里轮得到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称雄?

于是她千万百计探听司藤的消息,这个藤妖,到底厉害在哪里?

其实不消去探听,关于“藤杀”的传言已经几经夸大,被传的神乎其神。

藤杀类似一种毒,但是和古往今来所有的毒都不同的是,这种毒是活的,随施放者的心意而动。

就像道门诸人中了藤杀,何时发作全凭司藤心意,并无确切时间。若想用藤杀叫一个人保守秘密,不泄密自然相安无事,一旦泄密,再无生路。

更甚之处在于,其它的折磨尚有一死以解脱的可能,藤杀不是,若它不想让你死,你永远都死不成,自杀形同隔靴搔痒,别人若想杀你,反而会被藤杀反噬。

但是紧接着,更惊人的消息传来。

司藤,精变于1910年。

这个消息,几乎震慑了整个妖怪的圈子,怎么可能呢,精变之后,需要长时间的修炼,白蛇修炼了一千年,青蛇也有五百年道行,精变于1910年的妖怪,充其量也才20余岁,搁着普通的藤精树怪,连本体原形都未能全脱,她怎么就所向披靡从无败绩了?

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是,司藤或者藤杀,根本只是一个以讹传讹夸大了的谎言。

第二是……

如果第二种猜想成立,那司藤,真是所有妖怪的噩梦。

***

秦放的手机总也没有应答,颜福瑞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犹豫了再犹豫,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上山时,已经凌晨3点多了,雨终于小下来,转成细密的雨丝,树上叶片的积水偶尔会哗啦一下全部倾下,浇的人顶心冰凉。

颜福瑞踩着泥泞上山,走到半山时,这反常的宁静让他心头瘆的发毛:沈银灯跟司藤小姐是正面遭遇了吗?有没有斗个你死我活啊?一路上都没见到沈银灯回去,待会万一迎头撞上,自己岂不是也自身难保?

颜福瑞畏而却步,犹豫着又想往回走,刚折身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身后的树丛里传来沙沙的声音。

颜福瑞吓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谁?”

没有回答了,颜福瑞一颗心砰砰跳,明知道恐怖电影电视里死的都是好奇心大的,还是战战兢兢又提了嗓子给自己壮胆:“谁啊?”

嗖嗖嗖,像是游蛇在林中急速穿梭,颜福瑞还没反应过来,一根藤条突然贴地行来,勾住他脚踝后拖,颜福瑞扑通一声栽倒,脸贴着地被倒拖了十几米,还没来得及呼救,又是一根藤条急窜而至,摁住他的咽喉抵往高处,颜福瑞被扼的离地足有四五米,后背牢牢抵住了高处的树干,一时呼吸急促,眼珠子都翻了白了。

他四下踢腾挣扎着去掰咽喉处的藤条,这才看清楚,这根本不是普通的藤条。

怎么说,臂粗的藤,像是延长的手臂,顺着藤臂的方向看过去,平地之上,倚着石头坐在那里的,那是……司藤?

颜福瑞不知该怎么形容,脑子里奇怪地转过一个念头:司藤小姐这是现本形了吗?

她一半还是人,另一半已经藤化,身上好多血,脸上的表情却很凶,那条延长的藤臂一直在施力,像是要把他活活扼死。

颜福瑞拼劲浑身的力气挥舞手足,又挣扎着断断续续地叫:“司藤小姐,我是颜福瑞啊……”

叫了几次,她似乎听不见,眼睛黑漆漆的没有光,像是也看不见,颜福瑞渐渐脱了力,他一只手垂下来,奋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藤臂上一笔一划的写字。

——我,是,颜,福……

写到“颜”的时候,明显感觉喉头的扼制有些松了,福字刚手臂,身子蓦地下落,踝上的那根藤条却不送,在他行将落地摔个嘴啃泥的刹那一个平拖,生生把他拽到自己面前。

终于安全了,这是认出他了吗?颜福瑞感动地想哭,他抬头看司藤,她身上果然好多血,藤化的那一半上血迹都浸黑了,眼睛是真的看不见,颜福瑞想爬起来,触手之处似乎不大对,他下意识低头去看。

有无数极细的藤条,向着四面八方延展开去,像是敏锐的触须。

颜福瑞明白过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司藤的确受了很重的伤,甚至开始现出本形,但是她为自己布好了防御,生人勿入,在她布防的势力范围之内,一旦有异动……

想起之前的遭遇,颜福瑞激灵打了个寒战:她是格杀勿论的,如果不是他挣扎着把自己是颜福瑞的信息告知她,只怕现在,已经是高挂树上的一个死人了。

“司藤小姐,你怎么了啊?”

连问几遍,才意识自己忘了她听不见了,司藤面向他的方向抬头,伸出了一只手,颜福瑞陡然醒悟过来,赶紧摊开掌心送上去。

司藤在他的掌心写字。

她只写了一个字,幸好这个字的简体繁体是一致的,不至于引起混淆。

她写的是个“埋”字。

45、第④章

秦放跟着沈银灯一起回到苗寨,客客气气道别,重新入住事先定好的客栈,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心里是抱了一丝希望的。

打开门,消消静静,雨天特有的潮气扑面而来,灯亮了,司藤不在……果然,不在。

秦放对自己说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当时,黑背山上没有别的人,一共有两条下山的路线,他引开了沈银灯的注意,从其中一条下山,司藤走的是另外一条,不确定她伤的有多严重,但是司藤永远会为自己留后路,她不是听任自己伤重倒地晕在野外俯仰由人的类型,她会是那种……拼了最后一口气,也要为自己找个巢穴,关门、上锁,确保绝对安全。

如果她没回来,最大的可能,还在黑背山上。

秦放给颜福瑞打电话,在山上找人,还是多点人帮忙的好,但是奇怪的,怎么都接不通。

三四通电话打过,秦放烦躁的要命,已经快凌晨5点了,天亮之前,沈银灯应该不会再上黑背山了,不管了,利用时间上这交叉的节点,自己先去吧。

***

到达黑背山下,雨已经停了,浓黑的夜色开始稀释发散,昨晚的那场大雨给寻人带来极大的不便,一是山泥太过泥泞,留不下任何脚印,二是雨水太大,把可能存在的血腥气冲的一干二净。

秦放尽最大努力四下极目去看,但是不敢高声去喊,黑背山说到底是沈银灯的地盘,而沈银灯就是传说中的妖怪赤伞,这些日子,她一直忙着在山上布置机关,谁知道有没有安插耳目?万一大喊大叫惊出了不相干的麻烦,不是自寻死路吗。

一直走到了山顶,找到颜福瑞说的那个洞了,都没有寻到司藤半分踪迹,而且滑稽似的,到洞口时,居然日出了。

空气清新,水汽氤氲,又正好站在方圆数里的最高点,太阳才刚在云层之后冒了弧线似的一点尖,半天就已经染上了或橘红或金黄,甚至有鸟儿在啾啾的叫了。

对比昨晚,巨大的反差。

秦放犹豫了一会,还是心一横进了洞。

***

颜福瑞所言不虚,这个洞乌黑肮脏瀣臭,好多动物腐尸,白骨零落其中,像是森白的点缀,秦放一只手捂住口鼻,把手机的手电功能打开,照着明往里走。

颜福瑞说沈银灯带着工匠在这里忙活,现在看来,所有的布置似乎都完成了——地面已经找不到工匠做工会产生的任何痕迹,沈银灯在尽力把这个洞恢复成阴森古旧没有人的模样,恢复成像极了大妖怪赤伞秘密巢穴的模样。

终于走到了最里面那个据说最大的洞,钟乳森森,石柱林立,中央处有一滩血,还有牵带着血线向外的脚印。

秦放的手心都出汗了,他关掉手机手电,背靠着石笋深吸了好几口气,稳住了心神之后,又把手电打开。

是的,自己是从没做过这种事,但是一定要仔细,露了任何一点线索,后果都不堪设想。

他在洞里仔细地查找了一回,在一处石壁上找到了另一处隐约的血迹,血痕很浅,注意看的话甚至有擦拭的痕迹,仔细看,石壁上浸血的地方,有两个尖利的手指粗细的孔洞,洞口是斜倾往下的,像是有类似箭矢一样的暗器,从高处斜射下来,把人牢牢钉在墙上。

秦放几乎可以推测出当时发生什么事了:颜福瑞说过,沈银灯在洞里做了对付司藤的机关,有九成的可能,司藤也是在查找机关的原理,然后触发了机关。

如果所料不差,那时候,她被突如其来的箭矢钉在了墙上,受了很重的伤,挣脱之后,挣扎着向外走,也许伤势过重,没有听到他的示警,而就在这个时候,沈银灯已经到了山洞口……

不对不对,大方向上好像说的通,但似乎还是缺了一些,是什么呢?

秦放紧张的额头都出汗了,他并不擅长这种设想和推敲,他太习惯跟司藤在一起之后,心不在焉地听她去把玩这类心智的游戏,然后心服口服的想:嗯,妖怪就是聪明,好多心眼,是我们人比不了的。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司藤很可能是出事了。

他的设想缺了什么,是什么呢?

电光火石间,秦放眼前一亮:对,是箭!

箭在哪呢?箭把她钉到了墙上,她受了重伤,挣脱之后往外走,按照常理,箭被拔出之后是会被扔在边上的……

但是现在,箭不见了。

有一种可能,箭矢的机关是自动还原的,射伤人之后,又收回去了。不过可能性不大,机关以困人伤人陷人为先,打一棍子就跑不太符合逻辑。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司藤自己……把箭给还原了。

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让秦放的一颗心砰砰乱跳,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找到对的路子了。

司藤要来黑背山的山洞,并不是要泄愤捣毁沈银灯的机关,她只是喜欢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她要洞悉秘密然后打沈银灯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如果一切没有出差错,她查找到机关的原理之后会不动声色还原,然后悄悄离开。

而来日,沈银灯告诉她已经找到了赤伞巢穴的时候,她会大吃一惊,即便到了山洞口,都会装出一副第一次来的模样。

所以,她会还原,甚至更改这个机关,让沈银灯耗费心力设计的布置,最后反为自己所用。

她在重伤之后,做了什么事?

她拔出了箭,擦拭了有血迹的地方,甚至把机关给恢复原样,她那么心思细密,不可能想不到还要清理地上的血迹的,但她没有做,反而挣扎着出了山洞……

是不是因为,她发现伤势的严重性超过预想,再拖延下去会倒在这个洞里,所以猝然停止才做到一半的事情仓促出洞?毕竟,倒在别的地方还有从头再来的可能,倒在这个洞里,只会自投罗网……

秦放站了很久,忽然反应过来,他脱掉外衣卷作一团,蹲下去拼命擦拭地面的血迹,有些干的血迹擦拭起来有些费力,他又折出洞去,拿衣服浸了昨夜积下的雨水又重新进来擦。

所有的这些痕迹,司藤留下的痕迹,都要……清理干净。

***

一大早起来,大家发现不见了颜福瑞,王乾坤在颜福瑞房里东摸摸西摸摸,出来说:“鞋子衣服穿着呢,是自己出去的。”

马丘阳道长挺纳闷的,问说,昨儿晚上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吗?

也不知道是刚起床睡傻了还是怎的,回答都是:雨大着呢,雷声轰轰的,电光擦擦的,马丘阳道长听的那叫一个脸黑。

白金教授倒是挺担心的:“颜道长不会为了瓦房的事情想不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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