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洛冰河瞳孔中有赤色一闪而过。

  他冷冷地道:“反正我说什么你也是不会信的。那便不必废话!我再问一次,你到底过不过来?”

  他执拗地不肯收回那只手。沈清秋还未回答,四面忽然空降十余人,御剑将他们团团包围在飞檐之上。

  为首的又是那名霸气宗的男子。他这次下盘微沉,似在剑上扎了个马步,防止又被掀下去,嚷嚷道:“沈清秋是我们的,其他人谁也别想动……”

  洛冰河猛地侧首,喝道:“滚!”

  他连剑都没从剑鞘拔出,周身却迸发出一层强劲的灵流,在场众人耳内仿佛有哨声尖鸣。这回,数十余人无一例外,连人带剑都被掀翻到数丈开外,甚至有半数撞墙撞柱,口喷鲜血。

  霸气宗遇上了真正霸道蛮横的气势,全军覆没。余下观望者无不悚然:这黑衣青年修为如此了得,之前为何极少听说他名号?

  柳清歌一推沈清秋:“走。做你要做的事!”

  沈清秋道:“你一个应付得来?!”5:2啊5:2,这个数据他可没忘,他叫住柳清歌只想让他帮忙打打杂鱼,顺便带他一程,可不想害他有个三长两短!

  可这两个都绝对不是肯好好听人说话的角色,一言不合,不对,是一言未发,大打出手。乘鸾剑势如长虹,洛冰河却没拔剑,手中运集灵力,以掌为刃,正面应击!

  沈清秋知道他为何不能拔剑。高手对决容不得一丝差池,而这种时候最容易被心魔剑趁虚而入。若是众目睽睽之下魔气侵脑、杀性大发,那可划不来。洛冰河身体里其实有两套修炼系统,一套灵气,一套魔气,因为混血混的够成功,两套系统互不干扰,各自运作良好,必要时候还能左右手两种不同攻击方式合力发威。可现在第一他不能拔剑,第二他不便用魔气,杀伤力未免打个折扣,是以居然和柳清歌战成了平手。

  飞檐上巨响震天,白虹共灵光齐炸,斗得太厉害,下面各派修士都不敢贸然插入。再没见识没眼色的菜鸟新手也能看出来,被这两人的腾腾杀气擦中一点,不用修炼了立刻飞升!

  他们打得这么激烈,沈清秋其实倒有些心痒,要不是无可解发作的太不是时候,他也真想上去战一战。奈何眼下时辰将至。他眯眼望天,飞身跃上最高那一层。

  飞檐之顶疾风呼啸,仿佛能把他吹落一般。

  洛冰河远远望着,忽然一阵焦躁,无心恋战,眼底戾气陡升,反手覆上背后长剑剑柄。

  他居然敢在这里拔剑?!

  沈清秋忙道:“洛冰河,你别冲动!”

  洛冰河厉声道:“晚了!”手腕翻转,心魔剑挟着一股肉眼可见的腾腾黑气祭出!

  乘鸾直刺而来,洛冰河在心魔剑那薄如蝉翼的剑刃上轻轻一弹,仿佛有战栗之意从中一波接一波地漫出,乘鸾居然生生在半空中刹住。

  乘鸾不听使唤,柳清歌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错愕难掩。沈清秋却知事态严重。

  真要让洛冰河现在被心魔反噬了,在场所有人、整座花月城、方圆百里内都不用活了!

  万不得已,修雅剑出鞘,沈清秋道:“洛冰河,你过来。今天是该做一个了断了。”

  洛冰河抬头,阴沉沉望他一眼,下一刻,身形便闪现在他身前三尺处,再一举手,化开一层结界,罩住整个屋檐上方,与其他人隔绝开来。

  他神色扭曲地笑道:“了断?你要如何了断?师尊,你我二人,现在难道还断得清?”

  怎么断不清?

  沈清秋轻吸一口气,虽然握剑在手,却没有要交锋的意思。事实上,他现在拿着这把剑也做不了什么。

  他由衷地叹道:“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好说的。果真,纵使机关算尽,奈何天命难违。”

  洛冰河哧笑:“天命?天命是什么?就是任一个四岁孩童被欺辱却无人施以援手?让一名无辜老妇被活活气死饿死?”

  他说一句,走近一步,咄咄逼人:“还是让我跟一条狗抢东西吃?还是让我真心付出倾心相待的人欺骗我、抛弃我、背叛我,亲手把我推下炼狱不如的地方?!”

  他道:“师尊,你看,我现在这样,够强了吗?”

  “可你知道,我在地下那三年里是怎么过来的吗?”

  “在无间深渊里,三年之中,我每一时、每一刻,脑子里想的都是师尊。”

  “想师尊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连一点解释求情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你要我承认,这就是天给我定下的命数?”

  “我想了那么久,终于想明白了。”

  洛冰河笑容之中,竟有狰狞之意。

  “那些都不重要,我做我想做的事就够了。天命,要么根本就不存在,要么,就是该被我践踏在脚底的东西!”

  烈日当空,最后一丝云气也消散无踪,阳光渡满整座城池,辉光璨璨,仿佛赤金遍洒大地。

  沈清秋把目光从天上收回。因为直视太阳,看起来竟有些泪光闪烁之态。

  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洛冰河走到今天这一步,变成一个满心报复社会的黑暗青年,他真是有很大的责任。本意是防洛冰河走极端,可他做的一切,非但没有起到正面作用,反让洛冰河的仇恨怨愤更为刻骨铭心。

  洛冰河见他神色忽然软和下来,不由怔了怔。可同时,剧烈的头痛尖锐地袭来。他咬牙攥紧了有挣脱之势的心魔剑。

  不行。至少不能在这里,被它反噬!

  忽然,沈清秋柔声道:“别让它压制了你的心神。”

  这一声听来,恍惚中如尤置身当年清静峰上。

  洛冰河越发难以自持,脑中似有利刃翻搅,心魔剑倏地黑焰大盛。

  这次来势凶猛,洛冰河正剧痛难忍,忽然感觉肩头被人轻轻环住了。

  一股灵力如千里之堤倾塌,仿佛久旱之后的暴雨甘霖,洪水般灌入洛冰河体内,霎时便把正与他僵持不下的心魔戾气扑熄。

  洛冰河气息平顺,运转无误,可心却瞬间凉了。

  自爆!

  檐下众人有的已经骇然叫出了声:“沈清秋自爆了!”

  沈清秋放开洛冰河,慢慢往后退去,途中踉跄了一下。

  修雅剑先坠了下去。主人已自爆灵力,人在剑在,半空中就已断为数截。

  沈清秋总有把血往肚子里咽的坏习惯,此刻却再也咽不下去了。

  灵力爆了个干净以后,他现在就是连普通百姓都不如的废人一个,声音轻飘飘的,被风吹去了大半。洛冰河却依然听得真切。

  他说的是:“从前种种,今日一并还给你。”

  算是最后做件好事吧。

  然后,向后仰倒,从楼上坠了下去。

  洛冰河原先只是呆呆看着,所有东西在他此刻的眼中,都被放慢了无数倍。连沈清秋下坠的那一瞬间都慢得清晰无比。

  在空中下落的躯体,仿佛一只染血的纸鸢。等到洛冰河身体自己先动了起来,抢在沈清秋落地之前将他接住时,他才发现,沈清秋的胸膛轻而薄,周身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灵力,真的就像一只纸鸢,一撕就坏。

  甚至不用撕,已经散了。

  他还没敢相信。

  师尊不是最憎恶他血统的吗?

  不是一直都不肯靠近他、要和他划清界限吗?

  为什么最后一刻,会那么温柔地让他控制住心神,温柔的一如当年。

  ……为什么不惜自爆灵体也要帮他压制住心魔剑的反噬?!

  四周似乎有人嚷嚷“魔头伏诛”、“大义灭亲”之类的东西。洛冰河脑子里混混沌沌,只是抱着沈清秋,喃喃叫道:“师尊?”

  清静峰弟子们与幻花宫斗了一路,终于赶到,宁婴婴早已听说洛冰河未死之事,乍一重逢,又惊又喜,可再看已平静闭目的沈清秋。话到嘴头拐了个弯儿,颤颤巍巍道:“阿洛……师尊……他怎么了?”

  柳清歌走来,唇边还带着血迹,沉着脸道:“死透了!”

  众弟子呆若木鸡。

  突然,明帆大叫道:“是谁杀的?!”

  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洛冰河身上。

  虽然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洛冰河杀的,可沈清秋的确是在他面前自爆身亡的。

  明帆和身后一众弟子拔剑就要砍,柳清歌道:“你们打不过他。”

  明帆双眼赤红:“柳师叔!那柳师叔总能杀了他,为师尊报仇吧?!”

  柳清歌淡淡地道:“我也打不过他。”

  明帆噎住了。

  柳清歌拭去唇边血迹,道:“沈清秋也不是他杀的。”

  “只是,虽非为他所杀,却是为他而死。”柳清歌一字一句,犹如利剑出鞘:“苍穹山此仇必报!”

  洛冰河充耳不闻,方寸大乱,手足无措,还抱着沈清秋迅速冷下去的身体,像是想大声叫、用力摇醒,却又不敢,怕被责骂一般,讷讷道:“师尊?”

  明帆喝道:“你别叫师尊了,师尊他担当不起!师弟们咱们上,打不过怎么的,最多被他打死!”

  宁婴婴却扬手拦住他。明帆气急攻心,以为宁婴婴还念着旧情,斥道:“小师妹,都现在了,你怎么还拎不清呢?!”

  宁婴婴道:“你闭嘴。你这么上赶着送死,师尊他知道吗?他知道会怎么说?师尊宁可自己受染也不肯让我们吃亏受欺负,你就这样不惜命?”

  这么多年来,宁婴婴永远都是一副小姑娘的娇态,这时忽然强硬起来,明帆整个人都愣住了。

  半晌,眼泪忽然流下来。

  他涕泪齐流,凄凄惨惨地道:“可是……这样的话,师尊也太冤枉了……”

  “明明不是他做的,所有人都要说他勾结魔族,说他杀人,是败类,关他进水牢……连澄清的机会都没有。”

  他哽咽道:“明明那么喜欢这小子……仙盟大会那时五千灵石说下就下,对他抱着多大的期待,别人一夸就高兴成什么样……后来不肯把正阳剑交还给万剑峰,非要自己留着在后山立剑冢……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就落到这种下场!”

  洛冰河恍恍惚惚听着,似幻似真。

  是这样吗?

  那时候,师尊其实也是……很伤心的?

  宁婴婴上前一步,眼眶通红,却语气平稳。她道:“阿洛,金兰城之事,我们虽然不在场,但也都听过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死却不回苍穹山,不回清静峰,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帮师尊说话,更不知道当时仙盟大会发生了什么。但是师尊多年养育栽培之恩,对你疼惜回护之情,总不是假的。大家冷暖自知。”

  顿了顿,她接道:“你要是觉得,很久以前的师尊对你不好,也想想,你遗失玉佩那天的事。师兄他们莫名其妙被击退,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想过有不对劲的地方。摘叶飞花能作武器小施惩戒,清静峰上不会再有第二人。”

  洛冰河不由自主搂紧了沈清秋。

  他小声道:“我错了,师尊,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我没想杀你的……”

  宁婴婴大声道:“言尽于此。纵使师尊以往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真的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今天总能算是一并都还给你了吧?从今往后,你……”

  她说到这里,还是不忍,转过头去:“还是请你……不必叫他师尊了。”

  “还”?

  是了。师尊刚才似乎是说过“还给你”。

  难道就是指……昔年将他打下深渊,今日就为他坠下高楼?

  洛冰河慌了起来。

  “我不要你还。我……我只是气不过,”他自言自语道:“我就是气不过你一见我就像见了鬼,跟别人谈笑自若,明明从前只和我这样,现在却连话都不愿和我多说,还老疑心我……我错了。”他结结巴巴的,边说边去擦沈清秋脸上的血。

  “你不喜欢我是魔族,我只是怕直接回苍穹山去,你会把我赶出来。我想如果我把幻花宫拿到手,和你一样做正道仙首,是不是就能让你高兴……”

  洛冰河颤声道:“师尊……我……我真的……”

  第44章 手动重生

  

  边境之地。

  晚来风急,在屋丛疏落的小镇中呼啸而过。

  整条街上,居然只有一家小茶肆中透出些暖黄的灯光来,这才有了点人气。

  所谓的边境之地,并非国与国或城与城的接壤之地,而是魔界与人界的交界之处。

  两族分属异界,原本中间还隔着一个撕裂空间的无间深渊,可总有那么一些地方,异界隔离结界薄弱,时空错乱,经常能见到两界居民互穿乱窜。恶意偷渡越界事件也时有发生。

  没有哪些正常人愿意生活在魔族神出鬼没、今天偷鸡摸狗明天杀人放火的地方,是以,边境之地人烟会越来越稀少。即便曾经是繁华之都,一旦异界空间泾渭不分明,最后多半会来一场大迁徙,只剩下修真界派来的弟子们孤守边境。

  卢六给新来的斟上一碗热酒,跟着几人围着炉子寒暄:“兄弟打哪儿过来?”

  “南边过来的。”

  “那边啊?”几人面面相觑,做个了然神色:“现在不好过吧。”

  新来的捧着酒碗,愁眉道:“谁说不是?三天两头就要打一场,谁也扛不住这么个折腾法儿啊。”

  角落里有人插嘴道:“苍穹山和幻花宫同属四大派之一,怎么这些年闹得这么厉害?两边弟子就没有一见面不大打出手的,这俩掌门,就不给管管?”

  卢六道:“你是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呆多少年了,不问事也太久了。正是两派掌门默许,弟子们才越发狠起来斗啊!”

  “这是为啥?六哥你给说说呗。”

  卢六清清嗓子,道:“这说起来可复杂得很了,你们知道现在幻花宫的头儿是谁?”

  “听说是个毛头小子。”

  卢六冷笑道:“洛冰河能被叫做毛头小子,你我都白活了。要说这洛冰河,可不简单,他出身苍穹山派,乃是清静峰沈清秋座下首徒。当年那一届仙盟大会,高居榜首,那叫一个风光。”

  旁人疑惑道:“苍穹山出身,那他怎么就能当上幻花宫的头儿?”

  “仙盟大会后,洛冰河失踪三年,三年里谁也不知道他去过哪儿、干过什么,沈清秋当时说他已身陨,于是,所有人都确信他已经死了。谁知,三年后,他卷土重来,还成了幻花宫举足轻重的人物,在花月城逼得沈清秋当场自爆。”

  新来的道:“这事儿我一直弄不明白。这沈清秋,到底是冤枉的,还是该死的?”

  卢六道:“这谁说得清。苍穹山那肯定是一致对外的,谁提打谁。他们家一向都这德性,认亲不认理,连安定峰尚清华叛逃入魔界这板上钉钉的事儿,他们都不许旁人多嘴。花月城之事后,幻花宫没多久就易主了,老宫主退隐,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换洛冰河把持大权,谁提杀谁。”

  有人咕哝道:“就因为个死人啊。”

  卢六道:“这死人搅出来的风波不小呢。沈清秋是苍穹山派的人,论排位还是第二峰的峰主,他的尸体,肯定要回清静峰跟历代峰主葬在一起的——可问题是,洛冰河不肯交还尸体啊。”

  众人都想到了鞭尸曝尸一类的东西,毛骨悚然:“不肯还,苍穹山难道不会硬抢?百战峰峰主还在呢。”

  卢六摊手:“打不过。”

  “啥?!”众人三观毁灭。百战峰在世人心目中的定位,向来是不败战神。“打不过”甚的……实在不能接受。

  卢六道:“你们都不知道?百战峰柳清歌自从花月城后,跟洛冰河交手无数次,就没一次赢过的!这还没完。洛冰河把沈清秋尸体带回幻花宫,没过几天,就亲自把千草峰的木清芳给截了。”

  有人道:“千草峰向来不问世事,救死扶伤,怎么就招惹这个混世魔王了?”

  卢六道:“洛冰河把人押到幻花宫,让他治活沈清秋。”他唏嘘道:“人都死得硬了,还治什么?”

  新来的道:“我看两边打架的时候,苍穹山的总爱叫幻花宫魔族走狗,这又是什么典故?”

  卢六道:“这是因为苍穹山全派上下不知怎么回事,都一口咬定洛冰河是魔族妖孽。虽然昭华寺数位方丈亲鉴,洛冰河体内灵气运转正常,苍穹山派还是一直坚持这么叫……你来我往冤冤相报,两派梁子越结越大。我看,总有一天大船齐齐翻,谁都不用活,所以啊,”他说到最后,不忘自我安慰一下:“像我们这样被打发来守界的,自在清闲,倒也算是件好事。”

  角落里那人糊涂道:“我已经搞不清楚,这对师徒和这两派到底怎么回事了。”

  “仇深似海是一种解释,不过还有另外一种解释,老卢我呢觉得这种比较可信。我跟你们说啊……”卢六正要兴致勃勃地八卦下去,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扣扣之声。

  屋内众人立刻齐齐警觉,方才的惫懒倦怠一扫而光,各自备好兵刃法器。

  边境之地人烟罕至,荒凉异常,整个镇常驻的守界人只有他们一队,外出巡逻的不会这么快回来,而所剩无几的居民更不会大半夜作死出来闲逛。

  屋内无人应答,半晌,木门又被“扣、扣”敲了两下。

  卢六厉声道:“是谁!”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扑熄了桌上油灯与烛火,屋子霎时漆黑一片,只剩炉碳暗红的光幽幽燃烧。

  门窗纸上映出一个背剑男人的影子,那人朗声道:“六哥,是我啊。今天太冷了,我就先回来了,快开门让我进来喝杯酒暖暖。”

  其余人松了口气,骂道:“要死吗你老秦,光敲门不说话,不知道还以为你被鬼吃了!”

  门外那人嘿嘿一笑。卢六心里觉得不对劲,可也捉不住那根弦,嘴里道:“进来吧!”便打开了门。

  门外一阵冷风扑面吹入,空空如也。

  卢六啪的把门关上:“点灯!点灯点灯!”

  新来的手微微发抖,转身捏了个火诀,火光颤颤映出了几条人影。他还没点蜡烛上,又转了回来,吞吞吐吐道:“六哥,我……我想问问你。”

  卢六不耐烦道:“磨蹭什么?”

  新来的道:“咱们这屋里子,原先是只有六人对吧?”

  “可我怎么现在看着……像有七个?”

  死寂。

  突然,一声暴喝,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惨叫与兵刃相击声高低不一。卢六大喊“灯起!灯起!”众人连忙都施了火诀,但动作太乱,火光乱晃,人影狂摇,晃得人眼睛发昏,反而越发看不清谁是谁,众人怕伤到自己人,都不敢下狠手,叫摸进来的那个东西浑水摸鱼,这里一爪子那里一刀。卢六正恼恨,忽然被掐住了脖子。

  他白眼上翻,双脚渐渐离地,看不清掐自己的是什么。正当以为要命绝于此时。大门蓦地往两边弹开,狂风席卷而入。一条人影闯了进来。

  也不见他如何拳打脚踢,卢六耳边听到一声怪叫,似乎是掐自己的东西发出来的,随后喉咙一松。

  屋内六人惊魂未定,有的已经横躺在地。那人打个响指,屋内数盏油灯齐齐亮起。

  他低头察看片刻,起身道:“无碍。晕过去了。”

  这人浑身黑泥,活像刚从坟里刨出来的,而且满脸胡子,密密遮满五官,明明身形清癯,脸却搞得像个虬髯大汉。卢六好容易不哆嗦了,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半晌,才一抱拳道:“多、多谢阁下出手,赶跑了刚才那魔物!”

  那人一把搭在他肩膀上:“在下有一事相询。”

  卢六:“请讲。”

  对方道:“现在是什么年了?”

  沈清秋浑身泥土连滚带爬从山上栽下来时,真是想把向天打飞机爆个一万遍。爆灵体还是后庭花都随便。

  当初他设想的最多的保命法子,其实是假死。

  但是假死有什么意思?找个傀儡或者容貌相似的人假死,本尊金蝉脱壳,电视剧都玩儿的不要得了!

  所以他用的法子是真死。

  当日他可是实实在在自爆了,顺便做了件好事,把洛冰河身体里大部分暴走的魔气都引渡过来,灵脉说是粉身碎骨都不为过。

  置之死地,方可后生。

  日月露华芝被简称为“肉芝”,完全是字面意思。此芝虽然于修炼没啥大用,但好歹是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长成,将它的幼苗圈养在一处灵气充沛的土地,加以引导栽培,精心塑型,血气浇灌,成熟之时,就可以种出肉体活躯。肉身可以长成,但魂魄却无法用这种办法创造,也就是说,种出来的是一个没有魂魄的空壳子,拿来做容器再适合不过了。

  “春天种下一个小小沈,秋天就能收获一个大沈”,不再是梦想!

  可露华芝不是大白菜,浇点粪水也能养活。沈清秋种废了好几株肉芝的幼苗,才种出了一棵没长歪的。

  尚清华与他早早算好了各地坐标,进行远程操作。于花月城最高建筑的地底,设下传送阵法,在日光最盛之时,尚清华在苍穹山上再设一个推送阵法,沈清秋一旦魂魄离体,就会被传送到早就埋在边境深山的成熟露芝之中。

  三个地点,三个法阵,直线连起来就是一个最稳定的等边三角形,理应绝对稳定,绝对靠谱。

  唯一的瑕疵在于某个人。

  向天打飞机菊苣真是太靠谱了。

  虽然没出现沈清秋之前担心的“胳膊大腿没长齐”或者“关键部位忘了长”这种错漏,但是用化学肥料催熟的日月露华芝,果然有副作用的。

  刚醒来的时候,沈清秋静静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那可恨的谷歌翻译腔的提示音。

  他心中狂喜:系统没出来,哈哈哈系统没出来!劳资换硬件了不装你个病毒软件了哈哈哈!虽然只是暂时放下了心,但也忍不住手舞足蹈……手舞足蹈个屁。

  他整个身体还埋还在土里动弹不得啊!

  埋了一天,从指间蓄力,直到能操控肢体,沈清秋才哆哆嗦嗦爬出来。

  破土而出的刹那,他还没来得及陶醉在清新自由的空气里,就一头栽倒。啊,身体又不听使唤了,五体投地。

  整整一天,边走边做广播体操直到晚上,沈清秋行动姿势才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好歹没有再同手同脚了。

  人形的模子原本用的是他前世沈垣的容貌。不如沈清秋仙风道骨,却也算个不错的皮囊,就是有点儿混吃等死小白脸的颓废之感。可因为养露芝的时候,用了一部分他的血骨,无论如何也会有影响,沈清秋滚到溪水边用一块锐利的山石刮了胡子一看,这张脸仍然和沈清秋十分里有三四分相似。他又默默无言地把胡子捡起来贴回脸上了。

  好不容易滚下山之后,抓来这个路人一问——卧槽居然已经过了五年!

  他可以理解刚醒来的时候身体不协调或者偶尔不能动是因为需要一段适应配置的磨合期,但是埋了五年才醒这是怎么回事?!

  吐槽归吐槽,不过这具身体……简直灵力爆棚!

  原先沈清秋的身体,没有无可解时不时捣乱的话,也算灵力充沛了,只是跟现在这种感觉一比,就像两格电(还算够用)的程度和满格电(刚充完电拔下插头)的程度。或者直接说他自己就是一台发电机都行!

  这算不算脱胎换骨,易筋洗髓?

  这是不是他也要开挂的节奏?!

  这么多年来,沈清秋第一次觉得有捡起一点点重生者的尊严,第一次觉得业务能力低下的自己没有拉各位重生穿越大部队里前辈们的后腿!

  回过神来,卢六正在絮絮叨叨:“近些年魔族入侵越来越严重,什么妖魔鬼怪都跟着一起涌入人间了,一场大战恐怕在即……哦,还未请教阁下仙号?”

  沈清秋一句“呵呵在下不才中原苍穹山清静峰峰首修雅剑沈清秋”没到喉咙就来了个急转弯。好险好险,差点就报上了旧号。他一时想不到别的名号,沉吟片刻,定定吐出四字:“绝世黄瓜。”

  前尘往事如烟,从今往后,行走江湖,就用这个纵横书评区多年的ID吧。

  言毕,沈清秋飘然离去。只剩下一室人石化风中。

  半晌,新来的喃喃道:“他刚刚说的是……绝世……什么来着?”

  卢六猜测道:“绝世……黄花?”

  “难道不是绝世皇冠吗。”

  “不不不,似乎是绝世狂花!”

  沈清秋走出数丈之外,脚底打了个滑。

  那啥,不然回头还是再想想,换个称号吧……

  全新生活开始的第一步,自然要从沈清秋最熟悉的程序开始。首先他需要的道具是一把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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