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在乱斗的震怒过后,洛冰河终于想到还有天魔血这样东西了。

  刚才趁乱把他拖了出来的那人大概是已经把他带到了安全地带,放慢速度,扶着他走起来。沈清秋想坐不想走,可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半死不活被拖着行了一段,那人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他把沈清秋放到地上。听声音温柔又清爽,语速略慢,似乎是个年轻男子,语气关切道:“你怎么样?刚才受伤了吗?”

  沈清秋动了动嘴唇,还是没力气说一个字。现在他血管里就像有数亿条蛊虫正在狂欢,撕咬膨胀,蠕动扭曲,那感觉又恶心又痛苦。

  这么看来,从前的洛冰河,催动他体内的血蛊根本不带任何恶意,简直是十二分的含情脉脉,就跟逗一逗他似的。

  沈清秋把这些年在系统的迫胁下达成的种种业绩和光荣成就飞快地过了一遍,真心觉得荒诞滑稽。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洛冰河对他那个了?!沈清秋自问出生起就是一天地可鉴死直男,洛冰河的性向也应该毋庸置疑。那么究竟是谁的问题?

  不用想了,角色崩坏,那一定是作者的问题。全怪向天打飞机!

  沈清秋刚干笑了两声,随即又是一阵大痛,沈清秋真的在地上滚了两滚。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一下。

  没滚两圈就被那人按住了,他摸了摸沈清秋额头,还有脸颊,稀稀拉拉的胡子都掉得差不多了,俱是冷汗,再往下摸,摸到了沈清秋的心口和小腹。

  不知为何,他碰过的地方就会稍微好受一点,沈清秋缓过一口气,忍不住说:“呃这位仁兄,你……摸哪里呢?”

  要在以往,他真的不会在意别人(特指同性)摸他哪里,爱摸哪摸哪,请自便。但是自从不久之前被洛冰河开启了一连串新世界的大门,沈清秋二十多年来已成型的三观受到了严重冲击,他今后必须要用全新的目光和敏感的态度来看待这个世界。

  尤其是同性交友问题!

  那人“啊”了一声,连忙放了手,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沈清秋道:“别别别!你摸吧!请继续!谢谢你!”

  不是错觉,这人一放手,沈清秋立刻就痛起来了。他好像……真的能安抚天魔血!

  沈清秋扭头,月光之下,不能将对方容貌看清楚,但大致是个明朗俊秀的轮廓,一双眼睛十分之清澈,露水般交叠倒映着沈清秋的影子和月光清辉。

  沈清秋看着那双眼睛,隐隐记起了点什么,可不及细思,脑子里陡然一炸,痛得哀叹一声,深深埋下头,五指成拳在地上猛地一砸。

  突然,沈清秋的后领被人提起,下颔一痛,被捏开了口,灌进一股液体。他舌头发麻胃里反酸,尝不出这液体什么味道,但应该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呛了一口,要吐,那人捂住他嘴巴,动作强横,语气却十分轻柔,哄道:“咽下去。”

  沈清秋喉结剧烈耸动,仓促之间,还是把那液体咽了下去。嘴角漏了几丝不明液体,他埋头一阵猛咳,那男子就在一旁帮他拍背顺气。

  令人震惊的是,这液体入口入腹后,折磨他一路的血虫噬咬之痛迅速收敛。

  沈清秋身体舒服了,心却吊起来了。他一把拽住那人胸口衣服:“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对方把沈清秋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从胸口拿了下来,微笑道:“现在还痛么?”

  不痛了。真的不痛了。可是就因为不痛了,所以才可怕。他可从没听说过天魔血这种东西是有解药的!

  随着舌头的味觉渐渐回复,沈清秋感觉口腔里的血腥之气也愈发浓烈。浓烈到几欲作呕的地步。原著说的很清楚了,一切药物对天魔之血都是没有作用的。

  只有天魔血才能与天魔血相互制衡。

  草。

  不但喝过两次,而且喝过两道原主不同的天魔血。

  沈清秋觉得,自己真他妈当得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八个字。

  想通这一节后,沈清秋欣然呜呼,一头栽到。

  血肉撕裂的声音。

  还伴随着喑哑的惨呼。

  沈清秋按紧太阳穴,眼前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一片血海。尸堆成山。

  洛冰河站在这彷如炼狱的场景中,木然而立。他身穿玄衣,染不上血色,可半边脸颊都贱上了点点殷红,机械又冷酷地手起剑落。

  原本,沈清秋一看到洛冰河,脑中就该自动浮现他抱着自己尸体从床上滚下来滚作一团的画面,难以直视。可现在,洛冰河居然在残杀自己的梦境造物。这跟自己拿一把钢刀往他脑浆里搅,有何区别?

  如果不是弱智不懂事,只有疯子才干这种事!

  虽然沈清秋老爱说洛冰河是个抖m喜欢自虐,可自虐到了这个程度,他无论如何也挤不出几声干笑、抽个空吐个槽了。

  洛冰河抬眼看他,目光混混沌沌,一副神智不清的模样。可双眼一倒映出他的身影,便瞬息明亮,立刻抛开手中长剑,扔得远远的,把沾满鲜血的双手藏在身后,小声喊道:“师尊。”

  然后,忽然想起脸上也有,补救一般用袖子擦了擦半边脸上的血迹,结果越擦越脏,好像个偷东西被当场发现的小朋友,越发不安。

  一回生,二回熟,沈清秋装人工智能产物装出了经验,还算镇定。开口便不由自主放柔了声音:“你在做什么?”

  洛冰河低声道:“师尊,我……我又把你弄丢了。弟子没用,连你的身体都保不住。”

  听到这个回答,沈清秋神色和心情一般的复杂。

  所以他刚才虐杀自己的梦境造物,算是在……自我惩戒?

  瞧着洛冰河这娴熟程度,恐怕已经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难怪上次洛冰河连他是幻境产物还是外界入侵者都分辨不清。

  沈清秋叹了口气,斟酌了一番,轻声安慰道:“丢了就丢了吧。我不怪你。”

  洛冰河怔怔看着他:“……可我现在只有那个了。”

  沈清秋忽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难道洛冰河真的,五年里都是都抱着一具尸体、一个他不要了的空壳子过来的吗?

  洛冰河声音忽然冷了下来:“花月城之后,我发过誓,这辈子永远再不会把师尊弄丢,可还是让旁人抢走了。”

  恨意和他瞳孔里的暗红色一样汹涌而刻骨。被他抛开的长剑受召飞起,将地上垂死挣扎的几“人”穿膛而过。耳边阵阵惨呼声,沈清秋忙按住他斥责:“你别乱来。即便是在梦中,这相当于是自残,别告诉我你忘了!”

  洛冰河当然不会忘了。他直勾勾盯着沈清秋,反手按在他手背上,半晌才道:“我知道我是在梦中。也只有在梦中,师尊你还会这么骂我。”

  听了这句,沈清秋忽然醒悟过来。不行。不对。

  不能这样对洛冰河。要是你对一个人没那种意思,就不应该给他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继续神志不清、乃至丧心病狂的几率也更大。

  就算是在梦里,也不应该这样拖拖拉拉婆婆妈妈。当断则断,再牵扯不清下去就成冤孽了。沈清秋果断抽回手,正了正脸色,摆出最擅长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面孔,转身就走。

  洛冰河一被甩开,呆了一下,立刻追上来,道:“师尊,我知错了。”

  沈清秋冷冷地说:“知道错了就别跟过来。”

  洛冰河急道:“我早就后悔了,只是一直没法对你说。你还生气我逼得你自爆灵体吗?我已经把师尊身体里的灵脉全都修复好了,绝无欺瞒!只要我能进入圣陵,一定有办法让你再醒过来。”

  沈清秋不答话,犹豫是不是该放点狠话,让他断了这念想,可洛冰河猛地扑了上来,从后面把他圈住,牢牢抱着,撒泼打滚也不肯撒手。沈清秋被他抱得浑身僵硬,好像被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简直寒毛倒竖,手中运劲,却还是没真打上去,咬牙挤出一个字:“滚!”

  说好了黑化之后不走苦情路线的啊!不要拉拉扯扯的!

  洛冰河充耳不闻,道:“还是师尊气的是金兰城之事?”

  沈清秋道:“不错。”

  洛冰河偏不肯放手,喃喃道:“刚从无间深渊返出时,知道师尊你对外宣称我是被魔族所杀,先前还以为是师尊心软,毕竟留着几分情念,不愿让我身败名裂。谁知一见面后,看师尊态度,我又怕原先是我想的太美了,我怕师尊为我隐瞒,只是觉得教出了一个魔头,败坏了清誉。”

  他说得可怜兮兮的,一句接一句抢着往外倒,好像生怕沈清秋粗暴地打断他不让继续说:“撒种人真不是我安排的。我那时是气糊涂了才任由师尊被关进水牢……我早就知道错了。”

  若是现实中的洛冰河,恐怕不会有这么不顾形象滔滔不绝的时候。大概也只有在他给自己造的梦里,他敢这么絮絮叨叨。在这种时候一把推开他,就像对一个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哆哆嗦嗦打电话给心灵鸡汤大姐姐伤心哭诉的小姑娘劈头盖脸扇一耳光,未免有点残忍。

  沈清秋又是恻隐之心大动,又是倍感荒唐。有什么比你费尽心机逃一个人逃了这么多年,最后发现人家根本不是想杀你,而是想搞你更荒唐的?虽然无论是杀是操,结果都一样,沈清秋都会拼了老命地跑。

  一个是想见不能见,抱了五年尸体。另一个是避之不及,却还总觉得见得多了。

  他僵着手,举起又落下,捏紧又松开。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摸了摸那颗比自己要高的脑袋。

  心想:“妈的,真是输了!”

  好好一个暗黑系的种马男主,现在别说后宫,没准人家还是个处男呢。自己都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了,他再补刀,好像太不厚道。沈清秋还是输给了卖的一手好惨的洛冰河,以及自己的同情心。

  洛冰河立刻捉紧了他那只手。沈清秋感觉手背处洛冰河掌心的皮肤略有不平,细看发现,原来是一道剑伤。

  沈清秋原本不明白,他身上这么多伤口是怎么回事,可这时忽然想了起来。金兰城夜会,洛冰河同他玩儿猫捉老鼠玩儿了一路,最后抓住他时,自己刺了他一剑。当时,洛冰河是直接用手抓住了修雅剑的剑锋。

  至于他胸口邻近心脏处的伤口,则更不应该忘记,那是仙盟大会上沈清秋逼他下去时不小心刺的一剑。

  好像自己每一次去刺洛冰河,他从来没有躲过,一直都是不闪不避,正面迎接,让他刺,任他砍。正因为如此,两次沈清秋都没想真的刺中他,却都刺中了。捅完刀以后,伤口他也不去治,反而刻意留存下来。

  第52章 春山遗恨

  要是在以前,沈清秋还能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洛冰河记仇,要留下伤口时刻温习对他的仇恨。可现在,这种行为到底是什么意思,沈清秋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那么长一本书看完了,孩子也拉扯大了,他可从没发现,洛冰河原来是个纯情少男。深情种马这玩意儿一变基佬,后面两个字居然立刻去掉,现在这个被他养得歪到不知哪里去了的洛冰河,心思比小姑娘还细腻,又抖m又容易受伤。

  也可能,不是他从没发现,而是他从没想过要去发现。归根结底,沈清秋还是把洛冰河当做一本书中的角色,采取时时远观、偶尔亵玩的态度。大多数时候都敬而远之。原著中存在感最强的洛冰河,在他眼里反而脸谱化模式化得最重。

  对着这样的洛冰河,沈清秋纵然觉得麻烦得要命,却真有点手足无措了。

  他兀自烦恼,从这个角度却看不到,洛冰河唇边扬起的一抹扭曲微笑。

  醒来之后,沈清秋睁开眼睛,上方是一片雪白的纱帐。有人推门而入,轻声慢步关上门,道:“醒了?”

  沈清秋转了转脖子,斜着眼珠去看。

  灯下看人,暖过月下看人,那男子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嘴角噙笑,明俊不可方物,尤其是一双眼睛,显出一种温柔的灵动之气。

  他见过这双眼睛。露水湖养出来的眼睛。

  沈清秋一轱辘坐起,冰袋从额头上掉落,那男子弯腰捡起,放回桌上,给他换了新的。

  见状,沈清秋原本含在口里劈头盖脸一大堆“你是谁”“你意欲何为”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了,干咳一声,矜持道:“多谢阁下幻花宫中出手相助。”

  那年轻男子在桌边站住,笑道:“人有一句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况且沈仙师于我之恩,远远不止滴水。”

  第一,此君果真是白露林那蛇男。

  第二,此君知道这壳子底下的人是沈清秋。

  沈清秋试探着问道:“……天琅君?”

  上古天魔一脉之所以带了一个“天”,是因为传言,这一支血脉,是自仙界堕落入魔。血统要比洛冰河纯,才能压制住沈清秋体内的天魔血。那么,问题就来了。天魔血系中,原著给出过名字的、沈清秋知道的,就两个:洛冰河,还有他爹。他只能猜谁呢。

  只是事不过三。沈清秋那到现在为止都无往不利的奇葩猜谜法则,终于在这里碰壁了。

  那男子摇了摇头,道:“沈仙师将我认作君上,实在太过抬举。”

  听到“君上”二字,沈清秋终于知道这位是什么角色了。

  原著一开场,天琅君就已经被镇压在高山之下。对于数年前那一场大战,因为和男主的挂逼与种马之路关系不大,向天打飞机略略带过,只说“不敌人界诸多修真界泰斗合力围攻,被镇压于××山之下,永世不得翻身,心腹大将死伤离散”。

  究竟××山是什么山?沈清秋从没好好思索过这个问题。可受刺激之后,他终于突然想起来××是啥了。

  白露山!

  白露山上白露林!

  沈清秋上下打量那男子。这可是洛冰河他爹的“心腹大将”啊!

  现在看,他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到当初那蛇男的畸形影子了。沈清秋咽了咽喉咙,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男子客气道:“天琅君座下,竹枝郎。”

  他话音刚落,系统传来提示音:【补全剧情完整度以及隐藏人物谱,B格+300。填坑项目启动,B格+100!】

  沈清秋陡然涌上一阵无可抑制的兴奋。

  “填坑”,指的绝对是原作中那几桩一直没有交代清楚幕后凶手的坑爹无头惨案和设定BUG。这个,就沈垣最唾弃《狂傲仙魔途》的原因(之一)。也是看完文后最让他捶胸顿足咬牙切齿的一大恨事。

  现在,他已经引出了没正面出场过的人物,而且系统也开启了填坑项目。难道,接下来,就要揭开那些通天巨坑的真相之谜了吗?!

  沈清秋道:“我救过你一次,你也救过我一次了,两清了。”

  他说的“救过你一次”,是指那时拦着公仪萧,没让他杀了蛇男。竹枝郎却摇头,道:“不止于此。如果不是沈仙师,在下恐怕再过数年也无法靠近日月露华芝。怎么能说是两清了?”

  沈清秋一听,正合他意,说:“那好,打个商量,你不能直接把两道这玩意儿都从我血里抽出来吗?一定要留在里面吗?”

  这就像是你身体里长了一条寄生虫,而大夫对付这条虫子的治疗办法居然是放进另一条寄生虫来和它抗衡。怎么想情况都更糟糕了!

  竹枝郎道:“嗯……在下这也是头一次动用天魔血,此前还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方法可以消解的。”

  虽是扫兴,沈清秋却也表示理解。血液入体,溶于无踪,要再把它分离出来,的确不太实际。竹枝郎道:“虽然不能释解,但只要在下的血也在沈仙师体内,那位的天魔血就无法起作用。去魔界之后,无法起到追踪之效,也绝不能折磨于你。”

  打住。

  沈清秋道:“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魔界了?”

  竹枝郎道:“很快就会去了。”

  沈清秋观察他神色,道:“你说的‘报答’,该不会是要带我去魔界吧?”

  去魔界干啥?物质资源匮乏,文化风俗格格不入,还会水土不服。而且目下有一堆更需要担心的事。他之前被洛冰河接近于恋尸癖的行为吓到头脑发热,让柳清歌把自己原先的身体带走了,洛冰河会不会一怒之下,把苍穹山给一锅端了啊?!

  他得先回去和诸位同门通个气。沈清秋立刻掀开被子,打算跑路。谁知,刚一动作,就感觉一条又滑又黏的冰凉柔软事物顺着腿爬了上来。

  一条碧青色的蛇从被子中缓缓探出头来,正朝沈清秋嘶嘶吐出鲜红的蛇信子。

  这蛇三指粗细,乍看形似人界毒蛇竹叶青,眼泡极大,瞳孔极小,对比之下,触目惊心。沈清秋却不怕这类软体生物,冷眼看着,手中悄悄凝力,正想出其不意、捏爆它七寸,碧蛇突然身躯弓形后仰,红口大张。

  明明是一条蛇而已,嘴里居然发出人嗓一般刺耳至极的尖叫,同时开花似的在蛇头四周炸出了无数根密密麻麻的绿色倒刺,刺尖泛着鲜红,一看就有剧毒,蛇身更是打了气一样膨胀了几倍。刚才还能算娇小可爱的观赏蛇,现在就他妈是个怪物。

  魔界品种果然凶残。沈清秋立刻打消了用手直接接触的念头。

  竹枝郎斟满了一杯茶,放到桌上,诚挚地道:“沈仙师为何不听我说完就要走?在下是真心想报答白露林不杀与相助之恩。”

  沈清秋扯了扯嘴皮:“要我去魔界,不去就放这种东西到我床上来,算是‘报答’?”

  竹枝郎笑了笑,道:“不只是床上。”

  又有一条拇指粗细的小蛇从沈清秋衣服里滑出来。

  这一条一直盘在他衣服里,被体温温热了,窝得舒舒服服,刚才也一动不动,沈清秋居然一直没觉察到它的存在。“嘶嘶”声不断中,床底下流水一般爬出了无数条大小粗细不一的青蛇,铺满了整间房的地面。

  沈清秋沉默半晌,道:“蛇族?”

  竹枝郎自若道:“家父来自南疆。”

  怪不得他叫这个名字。

  魔族对阶级和血统方面非常重视,平民或血统低贱的魔族不允许在名字后称“君”。沈清秋琢磨着,这个字是个代表地位和阶级的后缀,就像帝王名讳不可侵。

  洛冰河之所以上位期间略不顺遂,就是因为诸位魔君对他人类混血的那一部分颇有微词。至于“××郎”这种名字的角色,在魔界副本前期被洛冰河打死不少。所以沈清秋断定,后面带这个字的,不说都是贫民窟,至少出身不会很好。

  竹枝郎无疑属于天魔血系,却不能称君,问题肯定出在混血的一方身上。

  蛇族群居活跃在魔界南疆,严格地来说,还是算魔族,但这一族本体是巨蛇形态,生下来是就是这样,随着年龄增长和修为提高,极少一部分会慢慢化为人形,退去鳞片。但更多的是终生保持蛇形。

  沈清秋道:“令堂是?”

  竹枝郎道:“天琅君之妹。”

  天琅君的妹妹好歹也算是魔族公主一样的人物了,是有多想不开,跟谁不好、非要跟一条蛇生孩子,太尼玛重口了!

  沈清秋忍受着那两条蛇在他大腿和小腹上慢慢磨蹭,道:“这么说,你算是洛冰河表哥了?……我说,你不能让它们别往我……衣服里面爬了吗?”

  竹枝郎道:“若单论辈分,的确是可以这么说。它们似乎十分喜爱沈仙师,在下也没有办法。”

  鬼才信你没有办法!

  沈清秋忍了,问道:“你为什么会去幻花宫?”

  竹枝郎很有耐心,道:“原本是去处理正事,却不想看到了沈仙师。”

  沈清秋心中一动:“正事?你说的正事,可是与洛冰河相关?”

  联手称霸?魔族反目?还是#感天动地,失散多年魔族一家团聚抱头痛哭#?

  这次,竹枝郎却笑而不答。沈清秋道:“恐怕不是认亲这么感人肺腑的正事吧。”

  竹枝郎从容道:“在下只是听从君上指令。”

  沈清秋问:“你这具身体,是日月露华芝塑造的?”

  是他自己用了倒还好说。如果日月露华芝不是他给自己用的,那就可能是拿去给天琅君塑身了。天琅君被山压着,吊了一口气支撑了这么多年,原先的躯壳恐怕早已损毁,一旦金蝉脱壳,还真不知要兴什么风作什么浪。沈清秋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他这只蝴蝶随意扇了下翅膀,似乎放出了了不得东西。没得到回应,他心下难安,继续问:“要我去魔界,也是你家君上的指令?”

  只要涉及到天琅君的问题,竹枝郎就闭口不答,只是礼貌地微笑,令人十分窝火。直到沈清秋终于败兴折退,他才开口,还是一般的彬彬有礼:“请沈仙师好好休息,如有需要请提出,在下一定为您办到。最迟明天,我们就可以发出前往边境之地。”

  沈清秋口干舌燥,道:“你有钱吗?”

  竹枝郎道:“有。”

  沈清秋:“我能用吗?”

  竹枝郎:“请随意。”

  沈清秋:“我要女人。”

  竹枝郎愣住了。

  沈清秋重复道:“不是你说如果有需要尽量提、请随意吗?我要女人。把蛇撤了。”

  竹枝郎的笑容终于裂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半晌,依言而行。沈清秋哼哼一笑,翻身下床,披了外套,整整衣衫。竹枝郎似乎踌躇了片刻,犹豫要不要跟上,沈清秋前脚跨出门,他还是后脚跟了上来。

  以往身为清静峰峰主,自持身份,纵使千般好奇抓心挠肝,也坚持过勾栏不得入。现在反而有机会了。沈清秋视身后竹枝郎如无物,在街上逛了一圈,挑了一间看起来有点亲切的“暖红阁”,神色自若迈了进去。

  不消片刻,沈清秋身旁已花团锦簇,香粉扑鼻。竹枝郎坐于圆桌旁,不动如泰山。

  沈清秋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竹枝郎移开目光,道:“只是……略感惊讶。沈仙师居然也会对这烟花之地有兴趣。”

  沈清秋道:“你待会儿就知道,我对什么有兴趣了。”

  正说着,一旁款款上来个新的歌姬,年纪稍大,施着脂粉也有几分颜色,怀抱琵琶坐在花凳上,目光与沈清秋相接,愣了一愣。

  沈清秋不明所以,冲她点头:“姑娘?”那歌姬回神,释然笑道:“官人莫怪,您生得一副好相貌,教奴家想起了一位旧识,看晃了眼。”言毕低头不再提,铮铮错错三两声,开始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沈清秋原本在和身旁的姑娘们窃窃私语咬耳朵,无心听曲,可听了两句,突然觉得听到了两个非常了不得的东西,叫停道:“姑娘,你这唱的是什么?”

  那女子娇声道:“奴家唱的是新近流行的弹词《春山恨》。”

  沈清秋黑线道:“不对,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唱了两个名字?能重复一下么?”

  琵琶女举袖掩口而笑,道:“有什么不对的?先生莫非从没听过?《春山恨》的主角,本来就是这沈清秋和洛冰河呀。”

  ……

  ……

  ……

  这他妈啥时候都被人编成流行的弹词了?!

  竹枝郎原本拒绝一切服务,安静地坐在一旁充当空气,可惜肩膀微微耸动暴露了他。沈清秋道:“呃……我能问一下,这个……什么山恨,它讲的是个什么故事吗?”

  身旁数女叽叽喳喳讲道:“先生这个都不知道么?这春山恨,讲的是沈清秋与其爱徒洛冰河之间缠绵悱恻、禁断不可言说的……”

  沈清秋呈石化状态从头坚持听到尾。

  整理了一下情节,总而言之,就是一对没羞没躁的师徒,整天在某座不知名的山上不务正业啪啪啪、下山打怪也啪啪啪,生出误会用啪啪啪解决,死前还要来一发啪啪啪、死后继续啪啪啪、复活了依然啪啪啪的……故事。

  琵琶女幽幽一叹,指尖在琴弦上一拨,道:“生前不解对方心中情意,死后与尸同寝,此等深情,当世无双。”众女也跟着唏嘘不止,更有甚者,已感动落泪。

  沈清秋把头深深埋入掌中。

  日了鬼了,这他妈不就是个小黄曲吗——

  第53章 师徒再逢

  

  谁写的弹词?春山是什么山?

  清静峰吗?

  苍穹山吗?

  苍穹山派分分钟灭你满门好么?!

  究竟是为什么,不仅八卦流传之广遍及边境之地,连坊间的淫词艳曲都要拿他们来做文章,好像他跟洛冰河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滚床单被抓奸在床了一样!

  竹枝郎噗嗤笑出了声,转过身来,道:“沈仙师……就是对这个……弹词有兴趣吗?”

  沈清秋冷冷看着他。竹枝郎忙正了脸色,却还是憋得辛苦,道:“在下……在下还是回避一下为好……”

  然而,他正要起身之时,忽然身形一滞,僵在凳子上。

  沈清秋窥他颜色,笑了笑,问道:“怎么?终于感觉到身体不适了吗?”

  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服,一直赖在他怀里的青蛇噼里啪啦摔了一地,滚落着露出黄黄的肚皮。厅中女子惊叫一片,那琵琶女直接把琵琶摔了出去。

  竹枝郎扶着额头,撑着桌子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盯着沈清秋,举起右手,抓了一把从袖子里钻出的小蛇,却都缠在他手指间,毫无攻击力。竹枝郎摇了摇头,虚声道:“……雄黄。”

  整座花楼,不知不觉间,早已浸在雄黄酒的气味之中。

  沈清秋赞许道:“上品雄黄酒。顺便一提,都是用你的钱买的。”

  羊毛出在羊身上。找女人是假,找帮手是真。帮手不一定非要会飞天遁地,咬一咬耳朵,楼里的姑娘接了钱,悄悄买下了整个镇上的雄黄酒,围着暖红阁边煮边扇扇子,煮一晚上,熏不晕就不是蛇族。竹枝郎不是没防,只是防的是沈清秋联系其他修士,却没防这些花楼的姑娘,终归是大意了。

  竹枝郎一抬头,眼白已变成金色,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长拉尖,脸部也开始变形。沈清秋迅速打开门,对挤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花娘们说:“走不走?”

  姑娘们立刻争先恐后跑了出去,琵琶女跑在最后,动作娴熟,沈清秋塞了一袋银子在她腰里,算是赔她的琵琶,反手一关门,再回头,竹枝郎原先站的地方,已经盘起了一条三人合抱的碧青色巨蛇。这巨蛇头部巨大,呈三角状,黄色的铜铃大眼,瞳孔是极细的一条线。似乎昏昏沉沉,细细的脖子撑不住沉重的蛇头一般,不时下坠。

  雄黄酒效果出乎意料,居然让竹枝郎显出了原形,这下沈清秋有点儿头疼了。他拿起一旁被人遗落的折扇,展开摇了摇。巨蛇朝他游来,绕着转了两圈,似乎要把他缠住,沈清秋轻而易举便跳了出来。

  蛇身翻滚纠结,喝醉了一样破楼而出,摔倒街道中央,把过往行人吓得尖叫四下逃窜。沈清秋也跟着跳下楼,喝道:“出来也没用,整个镇上都是雄黄酒的味道!”

  巨蛇口中发出尖啸,在路上摇头甩尾,沈清秋决意把它引出人流密集处,飞身跃上蛇头,只要方向不对、或者要撞到行人或者民居,沈清秋就用扇子在它头侧一戳。这蛇鳞片有如铠甲,在地上爬行发出轰隆隆的巨响,沈清秋常常要在扇上灌注大量灵力,才能让他改变方向。就这么勉强驾驶着它朝镇外滚去。

  楼里的姑娘收了钱,办事尽心尽力,也不知煮了多少雄黄酒,那气味被风一带,远远飘散。好容易来到一处山脚下,这味道还从上坡源源不断地传下来,巨蛇被这气味熏得难受,又被沈清秋戳戳捅捅骑了一路,筋疲力尽,再也爬不动了。

  沈清秋见已远离城镇,这才跳了下来。巨蛇有气无力,耷拉着脑袋,蜷成山路十八弯。沈清秋道:“虽然我对填坑很有兴趣,不过对移民魔界不感兴趣,而且眼下已焦头烂额,既然你也不能解天魔血,报恩甚的也就不必了。喜之郎,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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