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柳清歌冷淡地道:“我不懂你们之间的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洛冰河绝非善类,你好自为之。”

  他说完,起身就走。沈清秋当然也知道洛冰河绝非善类,可如今也不能断定他属于歹类,兀自头疼。那边,柳清歌即将出门,路过那方小几,瞥了一眼,像是瞥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脚踩了个空。

  沈清秋抬头,见柳清歌还没出门,觉察有异:“怎么?”

  柳清歌僵硬地回头,用一种看待全新事物的复杂目光上下打量他。半晌,摇了摇头,这才开门出去。短短几步路,似乎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究竟怎么了?!

  沈清秋蒙头一夜大睡。

  第二日清晨,半梦半醒之间,他觉察到,房间里进了人。

  这人轻手轻脚,四下走动。沈清秋掀开眼皮一看,当即愣住了。

  会有兴趣大清早溜到他房间里的,当然只有洛冰河。

  不过,是很不一样的洛冰河。

  他换上了一身白衣,黑发也用浅色的发带规规矩矩束起,正神色轻松惬意地在房间里忙前忙后。

  这幅装束和模样,和仙盟大会之前的洛冰河全无二致。一个标准的纯洁无暇的名门弟子、(划掉)勤快能干小俏媳妇(划掉)的形象,实在……实在是……

  洛冰河转头,见他一只胳膊撑起了上身,伸出手来,笑眯眯地道:“师尊醒了?早膳在桌上。”

  沈清秋一手扶额,身体却不由自主做出了反应,握住洛冰河一只手,下了床。

  怪就怪在,这样的早晨根本是过往清静峰每日清晨的服务标配。下床,披衣,洗漱,上桌,吃,自然而然地就在洛冰河的贴心服务下把一套做完了。

  如果场景换作清静峰竹舍,真的会有一种时光倒流的可怕错觉!

  洛冰河评价道:“这客栈的早饭真难吃。委屈师尊了。”

  如果对比对象是洛冰河的手艺的话,这评价非常之客官。沈清秋深吸了口气,问:“你师叔呢?”

  洛冰河面带微笑:“不知道。”

  这两个人一提到对方,都是简单粗暴的“不知道”三个字。沈清秋算出摸出门道来了,问了也是白问。一晃神的功夫,洛冰河又去给他铺床了。

  混世魔王给他铺床!这画面太美,沈清秋不敢看。冷不防,洛冰河的声音传来:“不过,师尊既然让我管柳清歌叫师叔,就是说,还是承认我是清静峰弟子了。”

  这不废话吗?

  你都追着师尊前师尊后喊了多少声了?

  沈清秋道:“为师什么时候说过你不是我弟子?”

  洛冰河低声说:“我还以为师尊早就默认把我逐出师门了。我一直追着叫师尊,其实很怕只是我一厢情愿。”

  ……受不了。

  沈清秋捂脸。有点儿志气行吗?冰哥!

  你可是对后宫们冷酷地说过“我的女人就是这么多而且只会越来越多要么忍要么滚”这种霸气侧漏宣言的绝品种马男。

  这个一边给人家端茶送水洗衣叠被一边羞答答背对着人才肯讲话的纯情少男究竟是谁?

  啊?

  是谁占据了你的身体!

  沈清秋终于又有了训徒弟的机会。他喝了一口茶,道:“你有这个想法,很好。既然你知道自己还是清静峰的弟子,那么今后对诸位师叔师伯就不能像现在这么无礼。尤其是今天回苍穹山之后,老老实实为你上次围山砸殿的事道歉。”

  道歉当然不仅仅是口头上的道歉。一定要把破坏的公共设施原价赔偿。这是起码的诚意!

  洛冰河一边顺手收走了早膳的盘子,一边漫不经心道:“今天不必回苍穹山了。”

  沈清秋:“嗯。嗯?你说什么?”

  洛冰河道:“我说,师尊若真想见诸位……师叔师伯,不必回苍穹山。我们调转方向,直接前往昭华寺即可。”

  “昭华寺”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时,系统发来提示:

  【“昭华寺”任务正式发布!发布人:洛冰河。请贵方选择是否接受!】

  【欣然接受】【勉强接受】【拒绝接受】

  任务发起人居然是洛冰河本人么。沈清秋眯了眯眼:“你怎么知道的?”

  洛冰河道:“师尊去了不就知道?趁着柳……柳师叔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哐当一声,柳清歌便踹门回来了。门被踹塌了,沈清秋反而觉得这才是正常柳清歌该有的画风和出场方式,因此神色不变。柳清歌看也没看洛冰河一眼,对沈清秋道:“改道。今日不回苍穹山,去昭华寺。”

  沈清秋站起身来:“出了事?”

  柳清歌沉声道:“出了事。昨晚子夜过后的消息。今日不少门派都有派首应邀前去昭华寺商议。苍穹山派包括在内。本城的修真世家方才已整装出发。”

  前往昭华寺途中,路径金兰城。

  时隔几年,也不知昔日繁华的商业之都经历那一场劫难之后,如今是什么模样,要不是紧着赶路,沈清秋肯定要飞那厚厚的云层去瞧上一瞧。

  过金兰城不久之后,便是昭华寺。

  宝寺庄严,坐落于一座苍翠古山的腰侧。原本是一座清幽古刹,今日却人声鼎沸,人影蹿动,山腰更不断有飞剑阵成群结队驶入驶出。

  大雄宝殿层层石阶之下,三人驻足。柳清歌对沈清秋道:“你随我去见掌门师兄。”

  沈清秋刚要点头,洛冰河也跟了上来。他身份特殊,这场合出现比较敏感,沈清秋说:“你先匿一匿,不要让诸位派首把矛头指向你。”

  洛冰河无所谓道:“要指便指。我当然要跟着师尊走。”

  这又是个不听劝的。真让他跟着,被人认了出来,会多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沈清秋道:“柳师弟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柳清歌冷冷横他们一眼,飞身上阶,先去和苍穹山派会合了。

  只要刻意收敛气息、调整神情,洛冰河完全可以让自己看上去人畜无害,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真的像个普通门派的大好青年,就是脸有点好看过头,很难不引人注目。至于沈清秋,除了在金兰城有一次不太光彩的抛头露面,这都埋土里多少年没露脸过了,被认出来的几率更小。

  殿外和广场上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墙。若是在以往,最多最趾高气扬的,肯定是幻花宫的弟子,可如今幻花宫已成邪教,自然被排斥在外,压根未曾受邀,一个也不见。

  大雄宝殿中心主持大局的是昭华寺数位方丈。无尘大师竟也站在其中,沈清秋定睛细看,才发现他两条小腿皆是木制假肢,借此才能如常站立行走。

  苍穹山派以岳清源为首,坐在殿侧,肃穆端凝。柳清歌刚站到他身后,俯身低语几句,岳清源神色触动,微微扬头,四下环视。

  无尘大师旁,便是昭华寺的主持无妄方丈。这位须眉花白的老和尚双手合十,浑厚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听来响亮至极。

  “老衲便直问了。”

  “在场诸位,究竟有多少人前夜做了那同一个梦?”

  梦?

  不消说了。洛冰河干的好事!

  后者在沈清秋耳边轻声道:“师尊不是苦恼没有‘证据’么?这样就不必再费心了吧?”

  怪不得当时他在修雅剑上昏睡了一瞬,沈清秋还以为他是体力不支,却原来是在那时候发动了梦魇技能。

  洛冰河眼神里满满的“求表扬!”、“求摸头!”,他却开始头疼,究竟洛冰河造了个什么样的梦境给他们,才会让事态严重到这么多人都忙不迭前来昭华寺严肃讨论的地步呢……

  用不着他问,有人先急躁了:“有没有人说一句,究竟是什么样的梦?”

  这人看着眼熟得很,沈清秋思索一阵,忽然想起来了。这不是花月城那名……什么宗来着、哦,霸气宗,霸气宗的大师兄吗!

  无尘大师客气道:“请问这位门主,您的修为?”

  那人答道:“金丹后期!”

  两位方丈对望一眼,不少人开始轻声咳嗽。

  一阵莫名中,无尘大师出来做小明白了:“那……这就奇怪了。在本寺中,所有金丹修为以上者,都做了同一个梦……”

  言下之意,如果他真是金丹后期,应该也做了这个梦才对……

  底下纷纷附和:“不错,本门也是金丹以下的昨夜都无恙。”

  众目睽睽之下谎报修为,还被当场拆穿,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沈清秋心里给这位过了好些年仍没一点长进的仁兄点了个蜡。

  可那名师兄这些年虽然修为没涨多少,脸皮却厚了不少,这样也还没害臊,大声道:“凡事都有例外的嘛!倒不如说出来,究竟是什么梦?”

  一个霸气宗,如此霸气侧漏的名字,居然一个达到金丹的修士也没有,不然他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追问了。看来这位不是受邀共议,而是纯粹凑热闹混脸熟来的。

  无妄皱了皱眉头,无尘大师却是个好脾气,耐心地给了个梗概:“梦境内容是,镇压在白露山下的天琅君,重塑了肉身,掀起腥风血雨……”

  虽然无尘大师用词文雅含蓄,内容有所删减,但依洛冰河的品味,他口里的“腥风血雨”,肯定没有打打杀杀那么简单,绝对省略了不少重口PLAY……

  第69章 昭华寺中 2

  

  无妄道:“一两个人做一样的梦,可以说是奇妙。几百人同时做一样的梦,连玄妙也不能解释了。况且这梦非比寻常,逼真至极,醒来之后,甚至觉得现实也不如那梦境真实。”

  在场金丹以上的修士对此都感同身受,心有余悸,纷纷颔首。有人疑惑道:“这天琅君,到底是为何被镇压的?若他真这般可怕,当初又是如何被镇压的?”

  无尘大师叹道:“说起来,这也是一桩冤孽。幻花宫宫主如今若是在场,还不知要怎样唏嘘。”

  有女声讶然道:“幻花宫宫主?关洛冰河什么事?”

  这声音娇媚清脆,婉转如莺啼,沈清秋闻声侧目。

  说话的,乃是天一观众中一名身形窈窕的美貌道姑。

  具体是哪一名,沈清秋说不上来,因为有三名道姑从脸庞到身形装束,仿佛一个模子立刻出来的,站在一起,仿佛三朵明媚的蓝花。甚至连神情,也都是同样不可言说的诡异……兴奋。没错的确是兴奋。

  洛冰河后宫里的孪生三姐妹。好久不见啦后宫们!

  要是在以前,沈清秋肯定又会激动不已,然后一边乐此不疲YY接下来男主推妹子的桥段,一边口嫌体正直喷一喷向天打飞机。可是现在……

  洛冰河声音压得很低,酸味仍飘了十里:“师尊,漂亮么?”

  唉,不提也罢。沈清秋撤回目光。剧情被改的乱七八糟,那三名道姑没做成洛冰河的引渡容器,此时应该不认识洛冰河,却仍然对他相关信息表示了关切。沈清秋自动把她们脸上的兴奋解释为芳心萌动。洛冰河的种马力,还是十分强悍的!

  无妄大师道:“阿弥陀佛。这里说到的宫主,指的是上一代老宫主。那洛冰河不过凭借阴损手段夺得了主位,何德何能服众成为宫主?”

  洛冰河一挑眉,不屑地撇了撇嘴。无妄大师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这其中渊源,确实与幻花宫脱不了干系。数十年前,老宫主座下有一首席弟子,芳名苏夕颜。”

  沈清秋精神为之一振。这是要揭开洛冰河身世之谜的节奏!

  “此女天资傲人,聪颖精敏,且行事果决,自有霸者之风,老宫主对这亲传爱徒疼爱珍重有加,视为掌上明珠,举派皆默认其为下一带幻花宫之主。无论行至何处,都命苏夕颜随侍身旁,器重非常。”

  沈清秋回忆起圣陵中老宫主双目呆滞,口水横流的模样,心想:恐怕不是视为掌上明珠,是视为禁脔才对吧?

  大雄宝殿中,鸦雀无声,只有无妄大师一人的声音响彻。

  “一次,老宫主与苏夕颜应求降服妖兽,回宫途径洛川下游一座旧城。妖魔作乱,附近城中人口所剩无几,苏夕颜却在查访时遇上了一名孤身出入的青年。”

  “那青年气度不凡,容貌服色皆为上品,坐于垂柳之下,弹唱诗词。这样的人物,不应该此时出现在此地,苏夕颜初时觉得蹊跷,问答往来几句,她立刻断定此人有异,绝非凡类。”

  沈清秋听得津津有味。

  天琅君真真是个从小就爱好人间诗词歌赋的文艺青年。什么样的文艺青年最可怕?长得帅还有文化。那么接下来的戏码很容易预见了,只要歌唱的不是太对不起听众,一见钟情绝对可以有。

  谁知,剧情急转直下。

  “苏夕颜立即禀明师父。老宫主愈想愈警惕,又见那青年对苏夕颜颇有青睐之意,二人可以相谈,便将计就计,命她刻意接近对方,探查底细。苏夕颜颇有手腕,轻而易举便探出,此君果非凡人,竟然是当时一统南北双疆的大魔族之首天琅君。”

  本以为是郎有情妾有意,却不想原来是仙魔无间道!

  非是邪魅狂卷魔族圣主遇上纯真可人小白花的常见滥俗戏码,竟是初涉人世天真单纯不识人心险恶的君王,对上心机冷酷里切黑的正派栋梁霸王花。

  沈清秋终于明白,提及苏夕颜时,天琅君那句口气微妙、似笑似怜的“冷酷无情”之下,究竟包含了什么样的意味。

  “老宫主一边让苏夕颜继续假意逢迎天琅君,一边派人暗中跟随监视。谁知,派出去的弟子却总是被甩脱。老宫主只得亲自出马。终于不负苦心,探明了他在人界流连的目的。有一日,苏夕颜和天琅君在白露山会面,并肩坐于一条青麟巨蛇头上,低声说话。”

  这个青鳞巨蛇,没猜错的话,是竹枝郎吧。怎么想都只有竹枝郎吧。无论是作为外甥还是作为下属,谈恋爱的时候带着当坐垫,怎么听都感觉竹枝郎太可怜了啊!

  “老宫主生怕惊动天琅君,在不近处便止步,隐隐约约听他们交谈。只听苏夕颜道循循善诱,旁敲侧击,哄得天琅君一时忘形,无意中吐露了他潜入人世的目的:血洗修真界,将每一派的镇派秘宝洗劫一空,以壮魔族之威!”

  听到最后一句,人群中传来齐刷刷倒吸冷气的声音。沈清秋却喷了。

  老实说,这种脑回路正常且标准BOSS化的内容,当真和天琅君的画风不太搭。怎么想他也不太像是那种会说这些雄图霸业枭雄野望豪言壮语的角色。况且身为最高统治者,天琅君可以随意出入魔族圣陵,里面的秘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人家闲得没事都能在地上摆个摊子套圈圈儿玩儿。当谁都稀罕四大派那几件秘宝么?

  这段转述,照沈清秋看来疑点颇多。无妄大师却继续语气平板地做复读机:“得此消息,老宫主立刻暗中告知各大派首。天琅君每月都与苏夕颜在白露山会面两次,众派商议好,就在下次两人以往的会面之日,合力围剿天琅君。”

  “至于后来,就是白露山一战了。当日的情形,还是由在场出战的岳掌门转述为好。”

  岳清源顿首道:“当日战况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天琅君未曾料到前来的不是苏夕颜,而是围攻者,身边只有座下一名魔将,唤作竹枝郎,陷入包围圈中,这才失手被擒。”

  如此己方可以说是胜之不武了。他却坦然陈述,分毫不遮掩粉饰。在场却有不少从小听师门前辈吹嘘白露山一战到大的人,首次听到真实版本,微觉尴尬。

  岳清源道:“竹枝郎为护主,受我师尊天劫降罪之术正面击中,咒术缠身,蜕回原形,化为半蛇状,就地遁逃。天琅君则被镇压于白露山下。”

  原来露芝洞那时竹枝郎的蛇男形态是被上一代穹顶峰峰主一个天雷轰顶轰成那样的,照他那个恩怨分明睚眦必报的脑回路……沈清秋还没来得及想下去,系统滴滴叭叭发来提示:

  【任务发布!请协助“洛冰河”完成昭华寺支线,目标:形象正面值提高不得少于200点!】

  形象正面值?

  沈清秋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来昭华寺是有什么剧情了。

  这里不得不提一提纱华铃她爹九重君。这位倒霉的魔界贵族,被自家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坑掉领地了以后,在南疆流浪了一段时间,聚集了一帮乌合之众,指望东山再起,找洛冰河报仇雪恨。可遇上金刚不坏的男主光环,他这辈子也别指望能完成这两个美好愿望的任何一个……

  九重君的计划屡屡受挫,心里当然憋屈。憋屈怎么办?

  当然是找别人撒气!

  于是,这个“别人”,他找的是昭华寺……

  这个行为,和当初纱华铃攻上穹顶峰一节,有异曲同工之妙。一般的不知天高地厚,上赶着作死。沈垣看书当时就吐槽,不愧是亲父女,脑回路的清奇方式都这么雷同。

  原著中,由于九重君派了一堆杂兵杂将在昭华寺附近一带扰民扰僧,昭华寺开会的原因,不是为了对付天琅君,而是为了收拾这个乱找存在感的神烦落魄魔族。

  不过,开会的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昭华寺,的确就是一段让洛冰河刷正面值的剧情。

  九重君手下的魔族混入人群中伺机发难,想“给这群秃驴点颜色看看”(原话),而他们才发难了没几秒,就被洛冰河漂亮霸气地压了下来。如此展开,正面值当然多少能刷点。起码能从“十恶不赦”刷成“亦正亦邪”。

  沈清秋不动声色,眼珠转一转,果然在人群里,发现了一些神情不太对劲的“人”。很好,道具都准备就绪了!

  三位美貌道姑原本也是这一段的重要角色,有后宫们里应外合,刷正面值的效率当然更高。可是,现在她们已经变成了彻底的围观群众。

  结论:所以就是又把女主的戏份加到他身上来了对吧。

  无妄肃然道:“那梦境之中,天琅君凭借再造躯体,血洗人界,使至生灵涂炭。老衲以为,这是他对我们的示威,也是他对白露山一战复仇的前兆。”

  有人道:“既然天琅君原本的肉身已经损毁,他即便是要复仇,也不足为惧吧?”

  无妄道:“万万不可小觑天琅君。他是魔族内公认的天魔血系最强势的继承人,历代无出其右者。况且,他手下除了有已恢复原身、忠心耿耿的得力干将竹枝郎,还有一个儿子。”

  第70章 昭华寺中 3

  

  众人惊骇交加,交头接耳:“苏夕颜和他竟然有儿子?”

  “是谁?”

  “她不是奉命假意与天琅君虚与委蛇吗?怎么能……”

  有的侧重点比较特殊,考虑到了生殖隔离:“人和魔族真能有后代么?”

  “长得都差不多,应该能有的吧。”

  无妄道:“苏夕颜虽是奉师之名接近天琅君,但是若不已己为诱,如何引得他上钩轻信?老衲认为,原本她该是能严守界限的,可魔族擅长蛊惑人心之术,防不胜防,稍有不查,一时不慎上了那魔头的当,一失足成千古恨。定下围剿之计时,她已怀有身孕。至于他二人之子,诸位都是他的老熟人了。正是方才提到过的,在幻花宫鸠占鹊巢的洛冰河!”

  这一句话一出,殿中的窃窃私语瞬间水涨船高,化为轩然大波。

  沈清秋忍不住悄悄观察洛冰河。

  起初的时候,洛冰河听着听着,还有心思调笑,越听到后来,越是严肃。此刻,笑容已完全消失,脸看起来也有些苍白。只有一双眼睛,一片冰天雪地。

  岳清源指节缓缓在玄肃剑柄上抚动,道:“我与苏夕颜前辈数年前仙盟大会中有过一面之缘,洛冰河相貌与其母有七分相似。原先也以为只是巧合,毕竟这世上容貌相似之人,为数不少,可既然他还有一半天魔系的血统,这就难说巧合了。”

  那名霸气宗的男子又插嘴了:“她若是身不由己,倒也怪不得她。可既然明知是魔族之子,却还是任由他生了下来?”

  立即有人接口道:“不错,不生下来又怎么会有洛冰河?苏夕颜为什么不落了这孽胎?”

  “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难怪从没听人提过苏夕颜这个名字,出了这等丑事,自然是要掖着藏着。本门如果有人同犯,不就地自行了断,如何对得起师门?”

  闻言,无尘大师似是欲言又止,他微微摇头,最终道:“原本这事关女子家的清誉,更何况苏施主已故去。若是情势非比寻常,实在不能瞒下去,这一桩便不会被揭开。魔族血脉强悍,腹中胎儿与母体命脉相连,那时落胎已十分危险……苏施主心高气傲,难以接受,更不愿看到旁人的异样目光。老宫主便为她配了一副对魔族有害的药物,服下之后她便出走幻花宫,从此不知所踪。我佛慈悲,诸位还是少造口业罢。”

  洛冰河面无表情,手指却似是无意识地轻微屈伸了几下。

  两人所站立的地方近旁,有人嘀嘀咕咕:“这般亲密的人翻脸不认,肚子里的亲生血骨都毫不留情,这女子心肠冷硬,也当真厉害得很。”

  “不错,若是再好运一点,没中那天琅君的奸计,立下此等大功前途无量,如今必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再大的功劳又如何,和魔族私通,怀上那种怪物,想想都恶心。这种功劳拱手送我都不要。”

  “苏夕颜恐怕也是自觉无颜见人,才出走师门的。”

  那名霸气宗的男子突然道:“这么说,从头到尾,围剿天琅君,没有证据,没有事实,凭的单单就是老宫主转述天琅君的那几句话?”

  大殿里霎时鸦雀无声。

  那人浑然不觉,接着说:“我就是问问,你们就随便听听哈。不过,单凭老宫主一面之词,就发动这样的围剿行动,我说你们这样真的行?我怎么觉得从头到尾看起来,他干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被情人骗?而且让一个姑娘家的,让她接近危险的异族,教她骗人,还要她服毒堕胎,最后害她含恨出走,我觉得不好。我们霸气宗就从来不这样。”

  这一席话,倒教沈清秋略现讶色。看不出来,这位仁兄虽然每次都ky,居然也能有一次边ky边讲出这么有道理的话,似乎与普通配角智商并不在一水平线上。

  打破这短暂沉默的还是无妄。他白眉倒竖,合掌斥责道:“此言太糊涂!自古以来魔族对人界进犯屠戮不断,难道要等天琅君真的血洗人间,才知后悔莫及?况且身为四大派执掌牛耳者之一,幻花宫老宫主岂会恶意欺瞒修真界,他有何好处?与魔族私通得来的孽种,更是决不能留!只可恨那魔头生命强盛,即便是服用了药物,居然也没能把胎儿除去!”

  这一段话说得大义凛然,当下有人拍手大声叫好。无尘大师面露不忍之色,双手合十,直念佛号。

  不是没人觉得这样未免残忍,可听了无妄刚才那番话,深受气氛鼓舞,转念一想,那腹中的胎儿可是洛冰河,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于是,也跟着叫好喝彩了。

  洛冰河垂着眼睫,像在听,又像已经神思游离。这几天原本逐渐在软化的轮廓重新敷上一层冰霜。

  大雄宝殿中这些人,正在为他的死里逃生而咬牙切齿,为想象中他的胎死腹中而欢呼叫好,他却仿佛一句都听不到。

  按照理想剧本走,这个地方本来应当是这种发展:掌门们严肃地商议如何对付天琅君→突然出现捣乱挑衅的魔族→洛冰河单挑魔族潜伏者,刷正面值和好感度。可因为一群八卦人士聊着聊着,扒出了洛冰河的身世,导致重点出现了偏差。

  看着一语不发的洛冰河,沈清秋忽然后悔了。

  昭华寺这个任务,他不该接的。

  无尘大师叹气道:“其实又何必这么说?苏施主,唉,苏施主她一介女子孤身流落在外,老宫主派人搜寻数年无果,也不知道临终前受了多少苦。洛冰河虽然有一半魔族血统,早先却也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无妄斥道:“师弟莫要胡乱心慈,在金兰城你被害至那般地步,就该明白魔族用心何其险恶。对付他们,在尚为苗头时掐灭永远是上策。这一对父子蓄谋已久,联手卷土重来,妄图覆灭我等。纵容他们不是善良,而是妇人之仁,下场只会比那梦境中更为悲惨!”

  这无妄和尚修为虽不差,戾气却太重,除了少了点头发,身上佛性无几。不该拿支法杖做方丈,应该抄对板斧做李逵。倒是无尘虽然功力平平,却心慈平和,更担得起“大师”这两个字,即便被斥责也不改色,更不改口:“蓄谋联手,这……也未必吧?”

  这边昭华寺两位方丈扯不清楚,岳清源却忽然道:“无论他们联手与否,有一点是肯定的,洛冰河恐非善类。”

  他扬起声音:“清秋,还不出来?”

  沈清秋背脊一毛。磨蹭了几秒,这才慢慢站了出来。

  他有种小学生上课被老师点名批评的感觉,脸皮底下有点辣,不过好在脸皮厚,泰然自若,躬身一礼:“掌门师兄。”

  既然注意到他,那他身旁的那位就更藏不住了。当即有人惊呼:“洛冰河!是洛冰河!”

  “真是他!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沈清秋也在。他真没死啊?!”

  “当初花月城我可是亲眼见他自爆的……”

  这些声音,大多是如见恶鬼的语气,其中却混杂了几个娇柔的女声,正是天一观那三名美貌道姑。三人互相捉紧对方手臂,脸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奇怪的是,这些红晕有的好像还是对着沈清秋泛的……

  岳清源坐着看他,淡淡地问:“这些日子,胡闹够了?”

  岳清源从没用这么严厉的态度同他说话过。“胡闹”这个程度的词,相当于是在打板子。看来刚才柳清歌没少说他坏话。

  沈清秋发誓总有一天要把乘鸾偷过来切遍整个十二峰厨房的猪腿肉,切得油光盖满剑光。

  掰回剧情,掰回剧情好吗。拜托你们把注意力放在混入寺中的魔族身上行不行!这样还怎么刷正面值!

  他刚想动点手脚,让旁人注意到那些伪装成杂派弟子者的异常之处,无妄法杖在地上猛地一顿,冷笑道:“洛冰河,你自己送上门来,倒也省事。不如直说,天琅君打算何时实践他梦境中的所作所为?”

  洛冰河冷冷地说:“那是他要做的事,与我何干。”

  旁人哼哧:“你们可是父子,你说与你何干?”

  洛冰河漠然道:“他不是我父亲。”

  无妄道:“铁证如山面前还要狡辩,你当在场都是三岁孩童?”

  洛冰河摇了摇头,不知道在执着些什么,只是重复:“他不是我父亲。”

  无妄哼道:“真是祸害遗千年,苏夕颜当初若是把你除了下来,倒也干净!”

  这话未免恶毒。洛冰河呼吸仿佛停滞了一瞬,眼底隐隐有血色闪过。沈清秋顾不得多想,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柳清歌抱手站在岳清源身后,看他众目睽睽去牵洛冰河,额头有根青筋跳了跳:“喂!”

  柳清歌一恼怒、又不想多说话,就会气势汹汹喂一声,然而,完全没有威慑力,沈清秋直接无视。要是洛冰河在这种场合发作,那可不是好玩儿的。不光是正面值能不能刷上去的问题,关键在于,昭华寺副本,不好硬打。

  用灵力,在场几百个人一起拿灵力打他一个,够呛;用魔气,这里可是结界高手如云的昭华寺,最擅长的就是封魔。硬打,智商岂非沦落到跟纱华铃父女一个水平线。

  洛冰河冷冰冰地道:“苏夕颜是谁?我母亲只是一名洗衣妇。”

  沈清秋低声说:“无妄的转述不尽不实,老宫主是什么人你更清楚,这两人加工过的陈年旧事,可信度很值得商榷。通通都先忘掉!”

  他用的是对徒弟训示的语气,尽量冷静客观。洛冰河拖住他一条手臂,像是在求证,又像是自证:“师尊,天琅君不是我父亲。我不需要父亲。”

  沈清秋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握紧他的手,示意他先稳住。

  原著中,洛冰河的身世并没有揭露的这么细,所以沈清秋无法判断这件事对洛冰河的打击有多大,但恐怕不是几句安慰、几下摸头就能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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