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向君吾一躬身,转身出了大殿。君吾摆了摆手,几名武神官聚上前来,带谢怜下去。经过师青玄面前时,谢怜低声对他道:“风师大人,真是多谢你了。不过你若真要帮我,不必再为我说话,可否拜托你两件事?”
师青玄道:“你讲吧。”
谢怜道:“我带上来的那个少年在偏殿,劳烦你之后引他去见帝君。不用大人你多说,帝君知道怎么回事。”
师青玄道:“好。小事一桩。第二件呢?”
谢怜道:“若是裴将军之后还想找半月发难,还请风师大人施以援手。”
师青玄握拳道:“那是一定的。我不会让裴茗得手的。她在哪儿?”
谢怜道:“她被我藏在菩荠观里一个腌菜坛子里了。若是你有空,劳烦把她取出来吹一吹。”
“…”
谢别风师,那两名神官把他带到一座琉璃红墙的宫殿之前,恭恭敬敬地道:“太子殿下请。”
谢怜颔首道:“有劳了。”
抬足迈入,大门在身后关上。谢怜四下望望,在这宫殿中走了一圈,觉得这地方真不错。
虽是挂了个仙乐宫的名字,和他从前的仙乐宫却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完全不会有触景生情的烦恼。他在大殿中心坐了,安然等待君吾前来问讯。
方才是一阵兵荒马乱没有空隙思考,现在安静了,再想这事,却是疑窦丛生:身为地师,明仪总不会自己无缘无故就要跑去卧底,到底是他与花城有私人恩怨,抑或他是受命而行?
若是受命,那就只能是受君吾的命了。可是,依照谢怜对君吾的了解,他并不是那种会主动往别人的地盘里安插卧底的人。毕竟天界自己手头的事务已经足够忙到人脚不沾地了。怕是另有隐情。
想着想着,谢怜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个赤红的身影。
脑海中的画面模糊,但这红衣身影却是清晰无比,在火海之中,一动不动凝望着他。谢怜捂住了额头,心想:“三郎的极乐坊不知道是不是给烧没了。若是真没了,这次我再被贬下去,砸锅卖铁也不知道赔不赔得起…”叹了口气,又想:“赔不起也要赔了他。就看是要几十年,还是要几百年吧。”
坐了一阵,他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摊开手。手心里是两枚骰子,正是从极乐坊带出来的那两颗。看了它们一会儿,谢怜双手合十,将这两枚骰子捧在手里摇了一阵,丢到地上。那骰子骨碌碌滚了几滚,定住了。
果不其然,花城借他的运气已经被花光了。谢怜这一把,心里想的是再来两个六,然而骰子落地,结果却是两个一。
谢怜忍不住笑了一下,摇摇头,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身形一定,立即将脸上笑意和两颗骰子一把收了。
这脚步声不是君吾。君吾足音沉稳,不紧不慢。虽然花城走路时有些漫不经心不正形,时常懒懒散散,但这两人步伐中那种成竹在胸的气场却是全然一致。而这一阵足音,略显轻飘了。谢怜回头一看,一怔,道:“是你。”
来人一身黑衫,面容白皙,唇色淡薄,神色也淡薄,瞧来清冷无比,分明是武神,却像个文官,不是慕情又是哪个?
他见谢怜微有惊讶之色,挑眉道:“你以为是谁?风信?”
不等回答,他提了黑衣衣摆,迈进门槛来,道:“风信么,大概是不会来了。”
谢怜不置可否,道:“你来做什么?”
慕情道:“帝君只是禁你的足,不让泰华殿下来,又没说不让我来。”
实际上,他根本没回答谢怜的问题。不过,不答就不答,原本谢怜也并不十分想知道,因此也不追问。而慕情在这座崭新的仙乐宫内望了一圈,目光落到他身上,打量片刻,忽然抛了个东西给他。
一道青色残影自空中闪过,谢怜左手一接,握了一看,竟是一只青瓷小瓶。
是药瓶。慕情淡淡地道:“你那条右手老这么血淋淋的拖着,看着也挺难看的。”
谢怜拿着药瓶不动,反过来打量他。
打自他第三回飞升后,慕情对待他,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阴阳怪气”。
仿佛随时等着他第三次被踹下去然后在一旁说风凉话一样。然而,此时谢怜当真可能要被第三次踹下去了,他却陡然间和颜悦色了起来,还特地给他送药。这转了个大弯的态度,反倒让他不习惯了。
见他不动,慕情微微一笑,道:“你爱用不用,反正也没人会再送来了。”
这一笑倒不是皮笑肉不笑,能看出来,他此刻心情当真颇佳。虽然谢怜并不觉得右手痛,但也没必要让它一直就这样伤着。君吾之前在他右手上拍了一下算是一个应急处理,有药更好。于是他打开那青瓷小瓶,心不在焉地往右手臂上倒。瓶中倾出的不是药粉药丸,而是一阵淡青色的烟气。这阵烟气缓缓流动,包裹住他的右臂,气味芬芳清凉,果真是好物。
这时,慕情忽然问道:“郎千秋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杀了那些永安国的皇族?”
闻言,谢怜抬眼望他。
即便慕情已经很隐忍了,但谢怜还是从他眼底看出了一丝克制不住的兴奋。
慕情像是对他血洗鎏金宴的细节极为感兴趣,又道:“你怎么杀的?”
这时,又是一阵沉沉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两人齐齐回头,这一回,进到仙乐宫里来的,居然是风信。
他一进来便见慕情在大殿内,并且面带微笑地站在谢怜旁边,皱起了眉,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谢怜举了举手中的青瓷小瓶。慕情则微敛笑意,他刚刚才对谢怜说风信不会来,风信却立刻就来了,怎会还想笑?道:“好笑了。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风信不去理他,转向谢怜。他还没开口,谢怜便道:“如果你们两个是来问同一个问题的,那么我统一回答。用不着不相信,今天我在神武殿上说的,句句所言非虚。”
听他这么说,风信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慕情却是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一振衣摆,道:“行了,南阳将军,收着点吧。事到如今了你这么一副沉痛脸又是做给谁看。”
风信目光凌厉地扫他一眼,霍然转首,指门口道:“没做给你看。滚出去!”
慕情道:“你倒是有资格叫我滚。口上说得多忠心似的,熬了几年?还不是照样自己跑了。”
风信额上青筋暴起,闭上了眼,似乎想眼不见心不烦。谢怜预感到对话在往一个不妙的方向发展,举手道:“打住。打住。”
慕情岂是会打住的性子?冷笑道:“传出去人人都说你南阳将军是不忍亲眼见旧主堕落,深明大义,好。非要找个好听的借口粉饰,说穿了你不就是不想再跟着一个废人蹉跎年月了吗?”
风信眼眶忽然一阵赤红,睁眼一拳挥出,道:“你懂我什么?!”
“砰”的一声,慕情给他一拳正正打中了脸。
“…”
慕情乃是个标准的小白脸,给这么霹雳生风的一拳招呼中了,登时犹如一个柿子砸烂在在脸上,鲜血长流。但他硬气得很,哼也不哼,二话不说也是一拳招呼了回去,道:“那你又懂我什么?!”
他二人飞升之后都有了自己法宝兵器,然而怒上心头时,却非要一心一意以拳脚互殴才痛快。风信与慕情八百年前便武力相当,过了八百年,还是不分伯仲,拳拳到肉,打得砰砰乱响,难分高下。风信怒道:“你以为谁不知道你那点龌龊心思,巴不得他坏事做绝你就高兴了!!”
慕情则是狞笑:“我知道你一向是瞧不起我,真是笑死我了,你看看你自己!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只怕谁也料想不到,郎千秋跟谢怜都还没打起来,风信和慕情倒先打起来了。两人积怨已久,打作一团,各骂各的,连对方的骂声都不听,谁还听谢怜说话?谢怜还记得从前他们三人年少时候,慕情是个怯生生的斯文性子,别说冲人挥拳了,他讲话细声细气,都不敢跟人对着吼,还老往自己身后躲。而风信若是打谁,那都是谢怜叫他去打的,让打就打,让停就停,如今却不是这么回事了。这两人打起来,谢怜完全没有劝架经验。他边走边揉眉心,想着赶紧到门口喊几声叫几个神官来拉架。谁知,还没迈出大殿,只听前方一声巨响。风信和慕情打得劲儿正狠,也被这一声巨响惊了,双双住手,凝神戒备,望向巨响传来之处。
仙乐宫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了。大门之外,不是仙京那条宽阔坦荡的神武大街,而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
黑暗之中,无数凛冽的银蝶扑面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我在评论区说了一件事但是好像还有很多妹子没看到,借作者有话说的地方再说一次…
那啥,希望同学们在评论区玩耍的时候注意下,不要顶着我的笔名当马甲哦…尤其是不要用我的口气开玩笑发假通知 [捂脸]
因为很多同学是APP,APP是没办法点进ID去辨别真假的。我一般到评论区正装单独发评论都是讲比较严肃的事情或者顺手贴个通知,但如果有妹子把ID改成我笔名发评论的话,很容易引起误会_(:3 」∠)_所以希望大家理解哈。
通知的话,以【文案第一行】为准哦。如果哪天我有事要请假了,我会提前在文案上和前一天的章节简介里贴通知的。
更新时间还是之前就说过的,24:00之前,能早我就尽量早,赶不回去就半夜见 _(:3 」∠)_
第47章 劫仙宫三语吓诸神
银光乱闪, 不及思索,谢怜第一个反应便是以手遮挡,那手腕上缠着若邪,情况危急时会自动迎击。然而, 那些银蝶却根本没有袭向他,而是绕过了他, 扑向他身后刚刚还扭打作一团的那两人。
风信和慕情早就吃过这死灵蝶的大亏, 深知它们的厉害, 怎会大意?几乎是瞬间便一齐举起了手, 喝道:“盾开!”
成千上万只银蝶朝他们扑去, 拍翅如疾风,在两人面前被一道无形的壁挡住,暴雨一般打得砰砰作响,撞出激烈的白光, 犹如火星四射。原来,他们在身前展开了两面法盾。但这些死灵蝶即便被法盾挡住,也势不可挡,并且无穷无尽,如飞蛾扑火, 疯狂已极, 即便开了法盾,两人也被这阵炮火般的蝶雨打得隐隐有后退之势。
一时大意被占了先机,不开盾要被死灵蝶近身,开了盾又抽不出手取兵器, 风信与慕情都是暗自叫苦,咬牙支撑。风信一眼瞥见谢怜还低头站在前方,立即喝道:“殿下当心不要站在那里,快到盾后来!”
谁知,谢怜一回头,毫发无伤,皱眉道:“啊?”
两人定睛一看,几乎当场要飞出一口凌霄血。只见谢怜手心托着一只死灵蝶,脸上表情还有点懵。方才那阵汹涌的蝶风刮过时,有一只飞得格外慢,跟不上大队,在谢怜面前扑翅浮沉了几下。谢怜看它似乎格外努力,总觉得这只小银蝶是不是就快飞不动了,便不由自主伸出了手掌,虚虚地托在它下方。那只银蝶便在他手心上欢快地乱拍,不走了。见状,风信额头青筋暴起,道:“不要用手碰那玩意儿!!!”
正在此时,谢怜手腕忽然一紧,竟是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用力一拉。他整个人便被拉进了大门后的一片漆黑里。
然而,虽身处黑暗之中,他却没有丝毫的不安或警惕。这黑暗似乎是一层温柔的铠甲,非但没有危机,反而令人莫名安心下来。
虽然黑暗背后那人尚未现身,可银蝶已至,来人究竟是谁,还会不知吗?慕情不可置信地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上仙京来捣乱,未免太猖狂了!”
一个声音笑道:“彼此彼此,你们上天庭在我的地盘不也挺猖狂的吗?”
即便是早就料到抓着自己的人是谁了,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从咫尺之处传来,谢怜依旧是心中一震。随即便听风信道:“花城,帝君就在仙京,你把人放下!”
花城嗤道:“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落地,那扇大门随即重重关上!
谢怜感觉花城一只手紧紧攥着他,带他一路疾行。四面八方黑黝黝的,耳边都是那黑靴银链上叮叮的清响,脚下高低起伏不平,果真不是坦荡明亮的仙京大街,而是一片荒野山谷。
花城必然是用缩地千里把仙乐宫的大门连接到了这座山谷里。可是,要把仙京的某一处用缩地术和其他的地方相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至少非天界的神官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谢怜正想开口,突然一声暴喝炸开在耳边:“殿下!你在哪里?!”
这一声怒喝正是风信。声音虽在耳边,人却不在眼前。他这一声,是在通灵阵里吼的。谢怜被他吼得耳膜隐隐作痛,许多神官也都被炸出来了,胆战心惊地道:“怎么了南阳将军!出什么事儿了吗?”
慕情也进了通灵阵,道:“出事了!灵文何在,快通报帝君,谢怜跑了!”
他平素说话都是轻轻柔柔、斯斯文文的,此时却带了一丝气急败坏。灵文道:“什么?我去仙乐宫看看!”
有神官惊道:“三…太子殿下跑了?他不是在仙乐宫禁足吗?!”
师青玄也进通灵阵了,道:“我刚才明明还瞧见仙乐宫外面一大堆中天庭的小武神都在看着,只能进不能出的,怎么会跑了?”
风信又道:“不是跑了,是被人劫走了!殿下你还听不听得到我们说话?你现在在哪儿?!”
一听说是被劫走的,众人更惊:“这里可是仙京,谁人这么嚣张!”
一时之间,人人都要高声说话,人人都要求个回答。芳心国师跟郎千秋的事还没扯干净呢,君吾禁了谢怜的足,人却没了,这不是平白的再生事端、多惹口舌吗?无论如何先赶紧地找回来再说。于是灵文去查看情况,查探谢怜此刻的方位,风信和慕情在阵内高声喊话,找能腾出手的武神官出来一道追击,师青玄又散了好几波功德。通灵阵内人仰马翻、七嘴八舌,乱得谢怜根本插不进去,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也大吼一声请诸位镇定,花城却忽然转身,探了两根手指过来。那冷冰冰的指节轻柔地搭在他太阳穴上,花城笑道:“哈哈,许久不见了,各位好啊?”
他这二指轻轻一搭,便通过谢怜,搭进了上天庭的通灵阵。这泰然自若的一句,不光在他身旁的谢怜听到了,所有在上天庭通灵阵内手忙脚乱的神官们也听到了,并且在听到之后,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
众人心中,一片无声的咆哮。
难怪如此嚣张,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位啊!
花城又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我,反正我一点也没有想你们。”
“…”
这边天界确实有不少神官每天都在暗暗想他,但是一听他说没想他们,纷纷默默念诵天官赐福百无禁忌谢谢谢谢今后请继续不要想我们。这时,花城嘻嘻地道:“不过,我近来闲得很,要是有人也很闲,想跟我切磋一下,那是非常欢迎的。”
“…”
这个情形下,他说这话,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你们谁要是够胆敢追上来,下次我就去找这个人挑战。”
这挑战,接了必输无疑,不接颜面扫地。岂非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方才一听说谢怜居然跑了或是被劫走了,通灵阵内简直沸腾了一般,毕竟是难得一遇的骚乱,都极为关心,还有几个武神官原本已经主动响应,准备加入追击了。结果,花城三句话说完,顷刻尽数消失了。若是君吾发命令下来委派谁去正面追击,那是没办法,公事公办,可眼下事情才刚发生,正一片混乱,自然谁都不想往身上揽事。没谁想给花城记住。于是都一边假装自己不在,一边竖起耳朵密切关注事态发展,同时心内惊涛骇浪不断:这血雨探花也太肆无忌惮了,居然跑上天庭来劫人,劫的还是那位三界笑柄——这到底是有深仇大恨还是有什么玩意儿???
那边陷入了沉默,只有风信怒声连连,而这边花城说完就移开了那两根手指,对谢怜道:“别理他们。”
谢怜脱口道:“三郎…”
花城却放开了他的手,道:“这里离仙京不远,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