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怜:“???”
花城又道:“不过,暂时还不能让他杀掉权一真。现在山怪只能生吞,不好消化,但如果权一真死了只剩下尸体,就会好消化很多。山怪吃了个神官,法力大增,我们要出去,恐怕就要更麻烦一点了。”
谢怜忙道:“等等等等。三郎,好不好消化先放到一边,引玉是你的下属,以你对他的了解,你觉得他会动手杀奇英吗?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奇英那么积极地去找引玉,既是同门师兄弟,多年下来不会看不清这个人,他想,自然是因为权一真觉得引玉值得这么做。而以权一真的性子,怎么也不至于做了什么让人要对他下杀手的事。花城道:“没有。不过,有时候,想不想杀一个人,不一定是由一两桩深仇大恨决定的,也有可能是来自于一些小事。甚至是你自己根本没有觉察到的小事。”
谢怜道:“什么小事?”
话音刚落,他右眼看到景象便不一样了。所见的既不是花城心口的红衣,也不是石壁外一人一头对峙的景象,而是一条大街。谢怜刚想问这是什么,便听前方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一群道人聚在路上,似乎在围着什么人怒声叫骂。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群道人中间蹲着个小孩儿,满头卷发,满脸是血。
寻常的小孩儿,被这么个阵仗围着骂早就吓得哭了,但这小孩儿才十岁左右,居然非但不害怕,反而还像是挺兴奋的,左看右看,握着拳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这时,一个少年道人拨开人群走来,道:“算了,别骂了,他应该知道错了。”
谢怜轻轻“咦”了一声。
这少年道人明眸炯炯,容光焕发,腰板笔直,竟是引玉。
不过,不知是因为此时的引玉是真正的少年,还是因为他正意气风发,没有那种被岁月打磨后的黯淡失色,倒是比谢怜初见他时在脑海里留下的淡淡印象要鲜明许多,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个少年,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谢怜心道:“这时候也不是那么平平无奇嘛!”
花城哈哈笑道:“谁人不曾是少年?”
谢怜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小心说出来了,道:“三郎的右眼竟然连这种东西都看得到?”
花城道:“不是我的右眼看到了,是别的东西看到了,我借来看看罢了。”
谢怜道:“妙法。奇法。”
花城道:“简单。如果你要挑一个下属,不把对方老底兜个底朝天可不行。这个我还算拿手,□□后如果有需要,想掏谁的底,尽管找我。”
这时,他们右眼所看到的画面里,另一名和引玉年纪相仿的清俊道人怒道:“他知道错了个屁!你看他这幅样子像是知道错了吗?这小鬼根本什么都不懂!咱们好好地晨练,给他用石头泥巴砸得好生狼狈,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引玉拦道:“算了吧鉴玉。他都被打成这样了,下次肯定不敢再犯了。你们气也该出了,还有什么好教训的,再教训就出人命了。你们看这小孩穿成这样子,一定家里没人,没人教他。别管他了,都回去消消气吧。”
鉴玉边转身边怒道:“我跟你说这臭小子脑子有病,他不正常!你看他被人打了还笑呵呵的!还想再打一顿咧!”
引玉边推走他们边道:“唉!你都说他是脑子有病了,何必跟他计较呢?”
可以看出,这时候,引玉的话在同门之中是非常有分量的,虽然众人不忿,但还是回去了。引玉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小孩,蹲了下来。还没开口说话,这小孩儿又抓了一把泥巴,丢到他脸上,脸上神情还是兴奋的。
引玉被丢个正着,无语片刻,把脸上土抹了,道:“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顽皮,为什么打我们观的道士?”
那小孩跳起来,摆出一个打架的姿势,道:“来打呀!”
“…”
引玉站起身来,道:“这起手式是我们派的,谁教你的?”
那小孩只是嚷道:“来打!”在原地蹦蹦跳跳,像只傻乎乎的小猴子,同时不断抓起地上泥土石块砸向“对手”,手法居然还很精准。引玉比他大好几岁,自持身份不好跟个小孩儿打,却被这小孩儿打得边跑边道:“这手法也是我们派的,你天天扒在墙头偷学吗…别打了,我说,不要打我了!我没有打你呀!你真这么喜欢打架啊?!”
谁知,这一句后,权一真忽然停了下来,点点头,搓着泥巴兮兮的双手,道:“喜欢。”
他竟然说的很认真。谢怜和引玉都愣住了。
这小孩是谁,不言而喻。谢怜不禁叹道:“奇英真是个武痴。天生的武神。”
虽然这时候,旁人都觉得权一真是个脑子有病的小孩儿,谢怜却感到十分亲切。
因为,对一样东西,首先要“痴”,才有可能成“神”。
就这一点来说,能理解这份痴劲的人,就还算有点潜力,有点意思;而不能理解的人,只会嘲笑“有病”“傻瓜”的人,从这一刻开始就已经可以判定,在这条路上是没有希望的了。
引玉愣了愣,又笑了。不过还没笑多久,下一刻再次被一团泥巴糊到脸上,忙道:“喂!我说了不要打我了…听我说!那——要不要拜入我门这里,来学怎么打架?”
闻言,权一真动作停住了,一团泥巴抓在手里,不知道有没有飞出去。而谢怜没看到他有没有丢出去,因为,紧接着,此刻石壁外的引玉便“铛”的一声,把地师铲钉在了了墙上。
他没有真的铲下权一真的头颅,但那锋利的金属贴着权一真的脸一擦而过,危险至极。
藏在权一真头发里的那只银蝶稳得很,虽然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惊得飞起,但谢怜右眼看到的画面却惊变了,他不禁脱口道:“别!”
花城则似乎早就料到会如此了,道:“看吧。的确有这个倾向。不过目前杀心还不重。”
权一真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道:“你要杀我?”
引玉没说话。
权一真仿佛很疑惑,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谢怜也道:“他干了什么吗?”
花城道:“难说。哥哥自己看吧。”
语毕,谢怜右眼前又显出了一座白墙黛瓦的道房。引玉看起来比之前稍长几岁,正伏在道房书案上奋笔疾书,旁边围了一大圈告状的同门,义愤填膺:
“引玉师兄,权一真他吃相太难看了!每次吃饭撒得到处都是,饭量还比别人大三倍,活像个饿死鬼,一个人霸占饭桶弄的别人都吃不好!”
“引玉师兄,我没法跟他一块儿住了,我要换房间,他起床气那么大,我天天都担心他一脚踢断我肋骨,惹不起惹不起!”
“引玉师兄,我不想跟他一组了,这小子从来不配合别人也不顾及别人,只顾自己乱打一气出风头,我宁可跟最差的师弟组队也不想跟他一道!”
引玉听得头昏脑涨,道:“好好,那,不如这样吧,我先调查,调查之后,我再考虑怎么处理,你们先回去吧。”
拍桌告得最凶的当然就是鉴玉,他显然不满意这个结果,道:“引玉,你当初真的不该让师父把那小子收入门下的,真是麻烦进了家。你看他来了这么久,哪天不是乌烟瘴气?哪天不搞破坏!”
众人咄咄逼人,引玉便说了几句来调解,道:“其实这些也没多大点事…”
“还没多大点事?!咱们的清净都给搅没了,清修清修,不清怎么修?”
“是啊以前怎么就没这么多事呢?”
引玉只好道:“一真他也没什么恶意,就是他真的不太懂人情世故,也不太懂怎么跟别人相处。”
鉴玉道:“不懂人情世故可不是免死金牌,不懂不会学吗?既然活在这满是人的世界上,就得学着怎么跟人相处。他都十几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儿一样不能吧?人家十几岁当爹的都有了!”
“我们就不说师父偏心了,这小子才来几年啊?一来什么好事儿都给他占了,最好的练功房给他了,每期出的最好的丹药也给他了,还可以不做早晚课,连经文都不用背诵,被师父逮到就意思意思说他两句,都不骂的!凭什么啊?!引玉师兄,你才是大弟子,要是你这样,大家也就算了,都没话说。但他算哪根葱?又没教养又没德行的,资质好了不起啊?!咱们大家伙儿哪个服他?”
这隐隐有挑拨离间的意思,众人纷纷起哄称是,引玉听了,脸色一下子变得不是很好,握紧了笔,谢怜不免心道不妙。
气量一般的人都很容易上这种钩,而万一是气量狭小的人,不用上钩他自己就会跳起来了,钩子一下,他还不得炸?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思忖片刻,引玉放下笔,凝眉肃然道:“各位师弟,我觉得你们说这种话是不对的。”
众人一愣,引玉道:“我说句不好听的,不管修的是什么道,资质好,真的就是了不起。何况他资质好,还肯练。要是真觉得师父偏心,咱们加把劲追上他、超过他,练功房、丹药上房这些自然也会对大家敞开。大家伙儿有空生他的气,不如勤加修炼是要紧,对不对?”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讪讪地有点没意思,但还是道:“师兄是大度,不跟他计较。”
“光是这份气度就甩了他十万八千里了。”
鉴玉则道:“引玉啊,你今天帮着他说话,当心日后被他恶心着!”
总之,这场告状,双方都不是很愉快。待一众同门离开后,引玉关上门,正欲关窗,忽然发现有个人蹲在窗子上,吓了一跳,道:“是谁?!”
权一真耷拉着脑袋,蹲在窗棂上,引玉看清是他,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拉了他两下也没拉动,道:“一真啊,你要蹲换个地方蹲吧,我要关窗了。”
权一真忽然问道:“师兄,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第160章 本玉质哪甘作抛砖 2
引玉干笑了一下, 道:“你听到了?”
权一真点点头,引玉一脸一言难尽, 指节搔了搔鼻梁道:“…也…还…好…吧…”
是个正常人都听得出这话很勉强, 但权一真似乎只听进了字面意思, 道:“哦。”
引玉看出他信以为真了, 笑了笑,最终,道:“其实, 也不用着在意。你没做错什么,真的。这样也挺好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众师兄师弟之所以处处看权一真不顺眼, 不是因为他饭量大, 不是因为他起床气大, 也不是因为他合组时总是不顾及他人、只顾自己出风头。
归根结底, 他们真正受不了的, 只有后面一段:他来得最晚, 得到的却最多。
权一真点头道:“我也觉得。”
引玉拍了拍他肩膀, 道:“去练功吧!这个是最要紧的。别的不要多想。”
权一真便跳下了窗。看方向,果然是去练功了。而引玉关了窗,也从书案上拿起经文典籍用功起来。
两场看下来, 谢怜赞道:“三郎,你这位下属, 当真是个很难得的人物了。心性颇佳呀。”但说完又想起,外面引玉刚刚才险些抄着地师铲一铲子削了权一真的脑袋, 忙道:“外面没事吧?”
花城便给他看了外面。引玉冷静了下来,把地师铲拔了出来,似乎在思索到底该拿权一真这颗头怎么办。谢怜稍稍放了点心,道:“我猜他们的问题应该是出在飞升之后?”
花城道:“正解。”
说完,谢怜眼前便现出了一座华丽的大殿。
引玉正襟危坐于主殿中央,鉴玉和权一真一左一右侍立在他身后。殿中神来神往,络绎不绝,都是上天庭的神官,谢怜还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如男相的灵文、不冷不热的裴宿、笑得毫无瑕疵的郎千秋…都是正装出席,身后的随侍小神官手中捧着大红的礼盒。
很明显,这里是仙京,引玉宫。而这一天,是引玉宫的立殿礼,即他在仙京的仙府落成的大吉之日。
谢怜微奇。花城能看到人间的景象倒是不难。人间是他的地盘,只要肯人海撒网,路人、游魂、飞鸟、走兽的眼睛都可以为他所用。但仙京是天界的地界,这怎么也能看得到?
花城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道:“哥哥,看靠近殿门的角落。”
谢怜依言望去。“角落”这个范围,实在不小,因为这座神殿不怎么小,靠近殿门的角落也起码有几十个身影进进出出。花城又道:“猜猜哪个是黑水?”
谢怜这才想起贺玄一直潜伏在上天庭,关于仙京的讯息必然都是他卖给花城的。他不禁凝神分辨,须臾,找到一个比较符合的,道:“那个穿黑衣服的?”
花城道:“这个猜测太保守了,不对,再猜。”
谢怜又道:“那个不苟言笑的?”
花城道:“也不对。”
一连猜了好几个都不对,这时,有人报道:“风师大人到——”
谢怜立即向大殿门口望去。只见师青玄招招摇摇地摇着风师扇,满面春风地迈了进来,把手里礼盒往旁边一抛,拱手道:“恭喜引玉宫立殿,来迟了来迟了,罚酒罚酒,哈哈哈哈!”
座上的引玉则微笑道:“哪里,不曾来迟,风师大人,请!”
花城终于揭晓了谜底,道:“就是这个。”
谢怜:“???风师大人是黑水?”
这可太玄奇了。花城笑道:“哥哥误会了,不是这个,是他身后那个。”
谢怜定睛一看,只见师青玄身后站着一个负责接礼盒的下级神官,其貌不扬,热情洋溢笑容满面的,师青玄得意洋洋迈进了殿,随手往后扔给他一颗小珍珠做打赏,他还连声道谢,一副狗腿至极的模样。谢怜忍不住道:“…这是黑水?笑容如此灿烂?”
花城道:“不错。就是他。假笑罢了。这人在上天庭起码有五十多个分|身,每个身份都不同,可以同时监视八十多个神官。否则,只有地师一个身份,远远不够用。”
“…”谢怜忍不住心中叹服黑水的演技、埋棋能力和旺盛的精力,道,“那现在那五十多个分|身呢?”
花城道:“君吾正在一个一个地拔钉子吧。”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进来一个刺耳的声音:“引玉殿下您今天最好是给个交代,你师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神官的笑容登时敛了,不约而同向外望去。似乎有什么人想闯进来,但被拦下,仍在殿外不依不饶地嚷道:“您师弟权一真在上天庭对比他身份高的神官动手,您还管不管了?”
引玉笑意消失了,压低声音问身后两人:“怎么回事?一真你又跟人家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