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他把斗笠戴了背背了又戴,最终,一把抓住了花城的手,紧紧握住。二人并肩,看着下方那庞大的深渊。

花城口气随意地道:“解决之后,再给哥哥看我雕的最满意的那座神像。”

谢怜道:“好。”

说完,两人便一起跳了下去。

呼呼的狂风从耳边刮过,强劲的冲击犹如巨浪扑面,但两人的手也没就此被冲开,反而握得更紧。

谁知,半空中,谢怜的手忽然抓了个空。

并不是他手滑,或者被花城甩开了,而是忽然之间,握在他掌心里的那只手消失了,没有实体了。

谢怜的心一紧,喝道:“三郎?!”

他正在飞速下落中,前一刻刚喊出来,下一刻那声音就在头顶十几丈外了,听来甚不真切。不知过了多久,谢怜终于稳稳落地。他立即站起,道:“三郎?”

没有应答。只有空荡荡的回声告诉他,此刻正身处一个何等空旷庞大的空间。

四面八方都是漆黑一片,只有上方,谢怜望向头顶。上方,有一片雪白的天幕,正在缓缓缩小。那便是铜炉的火山口,正在缓缓封闭。

可是,花城到哪里去了?

“轰”的一下,谢怜托起了一盏掌心焰,想照照看这底下是个什么情形。可是,黑暗深不可测,这点火根本照不出什么来,火光都仿佛被黑暗无动于衷地吸收了,而且一不小心没控制好法力,火焰过高,险些把头发烧着,他赶紧把那火丢到一边地上。好巧不巧,那火光刚好映出了不远处一个淡淡的白色背影。谢怜当即警觉万分,道:“谁!”

那白色背影转过身来,淡声答道:“你知道我是谁。”

虽然回答了,可那人脸上的肌肉却分毫未动。这是自然,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一张人脸,而是一张半哭半笑的面具。

谢怜脱口道:“三郎!”

尽管他一看到这张脸就控制不住地毛骨悚然,背脊发寒,但他此刻喊人却不是被吓的,而是出于担心。自然仍旧无人应答,而那张悲喜面又离他近了几分,道:“不必喊了。铜炉已经封闭,这里,只有你和我,没有第三个人了。”

谢怜下意识再次望天。之前上方还剩下一小片雪白的天幕,而现在,那一小片光明已经完全被四周的黑暗吞噬了。这也就意味着,铜炉,真的封山了。

谢怜怎么也没料到会变成现在这种状况。他,和白无相,两个人,被关进了铜炉里?

他们两个?为什么会是他们两个?!

谢怜手握芳心,剑指向他,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又是你搞的鬼吗?他人呢?现在在哪里?”

白无相一手两根手指夹住芳心剑锋,另一手在剑刃上弹了一下,“铛”的一声,清脆至极,道:“走了。”

谢怜看到他这个动作,目光变冷,道:“你说清楚,什么叫走了?”

白无相道:“不想跟随你了,离开了,死了。你说呢?”

“…”

谢怜心头先是一寒,随即一阵暴怒涌上,一剑斩去:“你少胡说八道!”

白无相再次轻而易举地接住了剑锋,道:“好吧,好吧。我的确是在胡说八道,不必担心,他已经被送到了铜炉之外,就算现在赶过来也来不及了。”

谢怜倒不怕赶不赶得过来,只要没事就好,暗暗松了口气。白无相又道:“不过,他还是不要进来的好。否则,就算现在他没那个想法,见了待会儿你的样子,还会不会想跟随你,那就难说了。”

谢怜忍无可忍,又是一剑,喝道:“闭嘴!我受够你了,你想怎样!你究竟想怎么样?!你究竟要缠着我到什么时候!!!”

白无相从容不迫地闪过了他的每一剑,谢怜怒道:“你为什么还没死?你为什么来铜炉!”

白无相道:“因为你!”

谢怜动作滞了一下,喘了口气,道:“什么意思?”

白无相从容地答道:“因为你来了,所以,我也来了。”

听到这种回答,谢怜的脸都有些扭曲了。

可是,就算他再狂怒,杀意再重,白无相永远像是能料到他下一剑会怎么出似的,以毫厘之差错开。谢怜出剑越多,就越明白一个残酷的事实:

赢不了!

“是的。”仿佛能看到他的内心一般,白无相道,“你赢不了。”

话音刚落,他一手刀砍在谢怜手腕上。一阵剧痛蔓延至全身,谢怜不由自主松手放开了剑,随即就被他抓住头发,狠狠一把,砸进了地里!

耳边嗡嗡作响,鼻腔口腔血腥无比,脑内震荡不止。

好一阵,谢怜才感觉到一只手把他的头从破碎的地面里提了出来,一个声音在上方道:“可怜,可怜。”

谢怜呛出一口鲜血。白无相道:“每次见到太子殿下,你总是这样一副样子。令人心痛,令人快意。”

谢怜咬住了一口鲜血,不让它呛出来,哑声道:“…你不要太得意了。现在我是打不赢你,但是…有人可以。就算你能从铜炉里出去,君吾未必不能再杀你一次。”

何况,还有花城!

谁知,白无相却道:“谁说从铜炉里出来会是我?”

闻言,谢怜怔了。

不是他?不是他还会是谁?

白无相把他的脸提起来,与他对视,温声道:“太子殿下,我想,你可能误会了。这座铜炉里,的确会有一个绝出去,但是,不是我。而是你。”

谢怜惊愕万分:“…你说什么?我又不是…”

话音未落,他就回味过来,惊出了一身冷汗。

白无相道:“是的。正是如此,恭喜你,终于明白了我真正的目的。这不正是你最喜欢的‘第三条路’吗?”

现在的铜炉里,只有一个绝和一个神官,看上去,只有两条路了。要么白无相杀了他,然后冲破铜炉;要么两个人都别想出去,一起永远关在这个铜炉里。

但是,其实,还有第三条路。

只要谢怜立即在此自杀,化身为鬼,杀死白无相,他就可以立地成绝,冲破铜炉!

谢怜好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道:“你不用想了!你疯了吧,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让我成绝?我没你那么疯!就算你想我杀了你我也赢不了你,铜炉是不会承认这样的绝的!”

实话。做得了人,不一定做得好神;做得了神,又不一定做得了鬼。白无相却道:“是吗?那可不一定。”

说着,他伸出了另一只手。就着不远处的火光,谢怜看清了,那只手上出现了一张面具,和白无相脸上的那张一模一样。

白无相道:“记得这张悲喜面吗?很适合你。”

谢怜睁大了眼,恐惧如虫潮,密密麻麻爬上心头。他勉强道:“…拿开,拿开…拿开它!”

白无相笑了起来,道:“看样子,太子殿下的记性不太好啊。既然如此,我来帮你想想,好吗?”

语毕,不由分说,便将那张惨白的悲喜面和无边无际的黑暗融为一体,沉沉地向谢怜脸上压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要乱猜剧情自己吓自己哈。

预警:切卷啦!

下一卷为第四卷,切时间线,港第二次飞升。第四卷不长哈。第五卷为最终卷,可能比预计的稍微长一点。

第181章 花灯夜一钱买孤魂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啦~

本卷为过去时,时间线为仙乐亡国后第一次被贬。接第二卷。不太长~

谢怜是生生惊醒过来的。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猛地坐起来,一把捂住了脸。

惊醒的原因是一个梦。梦里,他的父王母后悬梁自尽了,他看到了,却无喜无悲, 无泪可流, 木然地准备给自己也准备了一条白绫,刚把头伸了进去,就看到下面有个戴着悲喜面的白衣人冲他冷笑, 心里一惊, 绳圈收紧, 阵阵窒息感袭来, 他便醒了。

窗外天光已白, 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殿下!你醒了吗?”

谢怜随口道:“醒了!”

剧烈地喘息了好一阵, 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是在榻上, 身下是地上的一张草席。虽然垫了许多稻草,柔软异常,但对他来说还是不怎么舒适, 至今他仍习惯不了这种简陋的床具。这里也不是客栈宫殿,而是一间破败的太子庙,他躺的地方, 就是已经被砸烂后搬空了的后殿。

方才出声喊他的是风信, 一大早出去带回了吃食,还在外面催促他出去用餐。谢怜应了, 爬起身来。

梦中那窒息感过分逼真,他的手不由自主抚上了颈间。本意是想去确认并没有绞首的白绫或是致命的勒痕,谁知,竟是真的摸到了一样东西。

谢怜先是一惊,扑向不远处丢在地上的镜子,拿起来一看,一道黑色项圈环于白皙的颈项之间,至此,这才终于冷静,全部记起来了。

咒枷。

谢怜的手指试探着轻触这个东西。

一旦被贬为凡人,除了衰老会比寻常人更缓慢一点,就没有更多特权了。但君吾给他打上这咒枷的时候,还是手下留了情,打开了方便之门。

这道咒枷虽然锁住了他的法力,但同时也锁住了他的年岁和肉|体,使他不老不死。并且,君吾对他说,如果你能再次飞升,前尘如何一笔勾销,这个东西也会给你取下来。

可是,这个东西戴在身上,就像是一个犯人脸上被黥了字的罪人,无疑是刻骨的耻辱。想到这里,谢怜把手伸向一边,抓起一条白绫就往头上套。抬起手臂时忽然想起梦中那脖子被慢慢绞紧的恐惧感,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把它缠了上来,将脖子和下半张脸都一丝不苟地包住,这才走出去。

风信和慕情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风信带了热气腾腾的馒头回来,慕情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风信递了两个给他,但谢怜看到那白干白干的粗笨食物并无食欲,还是摇了摇头,没接。风信道:“殿下,早上你总得吃点东西,咱们接下来要干的事,可不是坐着不动就能应付的。”

慕情眼皮子也不抬一下,道:“是啊,不吃这个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了。再晕一次还不得也是吃这个。”

风信瞪他:“你怎么说话的?”

谢怜飞升几年,早忘了吃饭的滋味,前些日子有一天险些晕了,才想起来原来他已经三四天什么都没吃了,慕情说的是这一茬。一旁谢怜不愿这两人一大清早又斗起来,及时岔开话题,道:“走吧,今天还不知道找不找得到活干呢。”

原先的谢怜,既是金枝玉叶,又是天人之体,不食人间烟火,自然不需要为生计发愁。但如今,说他是太子,仙乐国已经没了,说他是神仙,也早就被贬了,大体与凡人无异,自然得操心一下日子怎么过。修道之人老本行当然是抓鬼做法事了,但也不是每天都有妖魔鬼怪给你抓、有法事给你做的,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还是得找些零散活计,比如帮人卸卸货、出出脚力什么的。

可就算是这种零散活计,也不一定能抢得到。因为如今,流离失所的贫民太多了。这些贫民看到有活,不需要付工钱,给个馒头半碗饭就愿意干,一涌而上,这边几人哪里抢得过他们?就算能抢过,谢怜权衡之下,说不定还会觉得别人比他们更需要那份活。果然,晃了半天,又是一无所获。慕情道:“咱们就不能找个稳定体面些的活干吗?”

风信道:“废话。能找到早找到了。体面的活不得看脸吗?就殿下这张脸谁不认得,给人认出来是谁,稳得了?”

慕情不说话了。谢怜则把蒙着下半张脸的白绫缠得更紧了。的确,万一给人认出来他是谁,要么他们自己脚快逃走,要么给人乱棍打走。比如镖师,谁会放心让来历不明、脸都不肯露的人做镖师?他们又不能去做害人行凶的黑打手,选择就非常有限。

神是不可能会为吃不饱饭而烦恼的。但人是要吃饭的。谢怜从小就不用考虑这种事,这算是十几年来,这个问题真正困扰到他。而如果神连饥饿的滋味是怎样的都不知道,那么,神又如何能得知饥饿的信徒的心情?又如何能与之共情?事到如今,也只能当这也是一种历练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一大群人都凑了过去,三人也随着大流过去看了看,几个武人和丑角在人群中起劲吆喝,竟是有武人在卖艺。慕情又提议道:“实在不行咱们去卖艺吧。”

谢怜也在考虑这个,还未答话,风信边看边道:“说什么傻话,殿下千金之躯,怎么能去干那种事?”

慕情翻了个白眼,道:“砖都搬过了,卖艺有什么不一样吗?”

风信道:“搬砖是靠自己力气吃饭,但是卖艺是供人取乐,给人当笑话看,当然不一样!”说着,那蹦蹦跳跳的丑角摔了一跤,众人哈哈大笑,他又爬起来哈腰点头,在地上零零星星捡了几个赏钱。见状,谢怜心生一股抗拒之意,用力摇了摇头,把“卖艺”这条路从脑海中划去。慕情见了,道:“行。那就当东西吧。”

风信道:“已经当了很多东西了,要不然也撑不到现在,剩下的不能再当了。”

突然,人群后方传来阵阵惊呼,有人喊道:“兵来了!兵来了!”

一听兵来了,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不多时,一列士兵手持兵刃,新甲铮亮,威风凛凛,在街上大摇大摆走过,看到有可疑的便抓了盘问。三人躲在人群里,听旁人议论:

“这是在抓谁啊?”

“放心,不是抓咱们的。我听说了,是抓潜逃的仙乐皇族的。”

“据说有人在这附近看到了可疑人物,所以最近城里都查的很严。”

“真话呀?不得了不得了,居然逃到咱们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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