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心爱之人知道你为了自己无法安息,恐怕会烦恼歉疚吧。”
“那我不让他知道我为什么不走就好了。”
“见得多了,总会知道的。”
“那也不让他发现我在保护他就好了。”
那团鬼火。花灯夜里被他用几个钱买下的弱小鬼火。寒冷的冬夜里想把他从乱坟里拉起来的鬼火。在白无相面前拦住他不让他靠近危险的鬼火。在百剑穿心时代替他惨叫出来的鬼火!
花城淡声道:“殿下,我了解你的全部。
“你的勇敢,你的绝望;你的善良,你的痛苦;你的怨恨,你的憎恶;你的聪明,你的愚蠢。
“如果可以,我愿意你把我当成踏脚石,过河拆的桥,向上爬要踩的尸骨,活该千刀万剐的罪人。但我知道你不会。”
他一边说着,衣上枫红一边黯淡下去。
谢怜双手哆哆嗦嗦地抓住他,还是没有停止给他输送法力,也没能阻止花城身影的逐渐淡化。
他双眼都模糊了,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道:“…好了你不要说了,我明白了…但是、但是你不要这样好吗三郎。我…我还借了你好多法力没有还。还有,刚才的话其实我还没说完,还剩很多。好多年没人听我说话了,你会留下来的吧?你真的…不要这样。我受不了,三郎。我真的受不了。两次,已经两次了!我不想再有第三次了啊!!!”
花城已经为他从这世上消失两次了!
花城却道:“为你战死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耀。”
“…”
这一句,犹如致命一击,谢怜眼中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道:“你说过你不会离开的。”
花城却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谢怜深深埋下头去,胸口喉咙剧痛,不能言语。
随即,便听花城在他上方道:“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闻言,谢怜猛地抬头。
花城对他道:“我会回来的。殿下,信我。”
虽然语音坚定,他苍白的脸庞却也开始褪色、透明了。谢怜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这张脸,手指尖却穿透了过去。他一愣,再抬头。
花城的目光温柔而炽烈,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满是爱恋,默默凝望着他,似乎说了一句话,但没有声音。谢怜不肯死心,伸出双手,拥抱向他,想要听清。
可他还没用力,被他抱住、也抱住了他的人便消失了。
在他面前,花城瞬间破碎成千只银蝶,化为了一阵拥不了、握不住的绚烂星风。
谢怜的双手抱了个空,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他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不能动,跪坐在如梦似幻的蝶阵中,睁大了眼睛。
下方风信和慕情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一幕,两人脸都白了,冲上来道:“殿下!”
风信是先冲上来的,道:“怎么会突然这样?!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是因为咒枷?!”
慕情一拐一瘸跳了两下,跳不上来,抬头向那些银蝶喊道:“血雨探花!你别是开玩笑,没死就赶紧出来!”
那些银蝶当然不会回答他,纷纷扰扰,振翅向天飞去。风信伸手去拉谢怜,谢怜却坐在地上不起来。风信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道:“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要法力吗?能救吗?到底该怎么办???”
慕情却已看出来什么了,道:“算了,你闭嘴吧!——什么也不用办了。”
漫天莹光闪烁,蝶翼闪闪,如同八百年后他们第一次重逢那般。
一只银蝶幽幽飞过,在他手背、面颊、额心等地一一点过,眷恋不已,仿佛在低诉别语。谢怜呆呆地伸出手,让它栖息在自己手上。
那银蝶似乎欣喜不已,拍拍蝶翼,果然为他停留。但也不能长久,不一会儿,它就随风散去了。
可是,它停留过的地方,谢怜的第三指上,那道红线,明艳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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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完了。”
“完了?”
“完了。”
裴茗终于忍不住了:“不是。怎么可能就在这完了?我一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没完啊?”
慕情把厚厚一大叠对账簿往桌上一搁,冷淡地道:“我算出来就是这样的,到这里就完了。我可以当场再算一遍,请裴将军听好:扣去八百八十八万功德,加上六百六十六万功德,再加上一千七百二十万功德,再扣…”
风信道:“行了不用算了。数是这个数没错,但肯定漏了不少吧。不然这根本对不上啊!”
慕情道:“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反正我没算错。或者各位再找一个人来算吧。早知如此,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仙京毁坏后,七零八落、落花流水的神官们好容易才重聚起来,在无人问津的太苍山山顶上拉了界,设立了一个临时上天庭。目下,神官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商量着新仙京的修整重建事宜。
但,很不幸的不是,那场大火,非但把各位神官气派非凡的金殿群都烧光了,导致现在他们只能挤在这荒凉的破山上集议,也只能在临时搭建的小棚子里休息,还导致所有文卷被付之一炬,大量记录消失,拉拉扯扯,扯了好些天了,到现在还撸个账都撸不清楚!
裴茗一只手臂绑着绷带吊在脖子上,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玄真最近的语气是不是越来越阴阳怪气了。”
风信道:“他不一直这么阴阳怪气吗?现在懒得做表面功夫了而已。”
慕情翻了个白眼,众人都指他:“不像话!”
慕情转身就走。权一真浑身都包在绷带里,包成了一只人形粽子,只露出一头乱七八糟的卷发,语音含糊地道:“现在到底该怎么办?谁来算?”
大家你望我,我望你,纷纷咳嗽,悄悄后退,谁都不愿接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见状,裴茗叹了口气,道:“唉,要是灵文还在就好了。不管怎么说,她办事没得话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记在她脑子里,灵文殿烧光了也不怕。一天之内,肯定交结果。”
在这破山上折腾了这许久,众人心里早就这么想了,只是不敢说,见有人带头,纷纷附和:“是啊!”
“我今后再也不骂灵文殿效率低下了!”
“我早就不骂了…”
正在此时,外边有人报道:“诸位,雨师大人来了!”
闻言,众神官皆面上一喜,都主动迎了出去,只有裴茗神色微妙,似乎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不出去了。这时,又一个声音道:“太子殿下,您也来啦!”
第242章 太苍顶千般尘埃定
一瞬间,众神官脸上神情都变得比裴茗更微妙了。
一名白衣道人应声出来,神色平和,气度从容温雅,正是谢怜。众人纷纷向他招呼道:“太子殿下。”“殿下。”
神情言辞,无一不小心翼翼,客客气气。谢怜也客客气气和众人打过招呼,迎了出去,道:“雨师大人。”
雨师牵着那头高大的护法坐骑黑牛,来到了临时搭建的棚屋前,向这边微一颔首。
那黑牛身上还背着大箱大箱的土产,是专门送过来的,据说吃了有滋养护法的奇效,众神官听了,一部分兴高采烈上去瓜分,也有一部分不动。谢怜就没有动,雨师道:“我带了别的东西给太子殿下。”
谢怜笑道:“啊,那就先多谢了!是什么?”
雨师从袖中取出一小段白布裹着的东西,一打开,谢怜双眼一亮,道:“多谢雨师大人!我正在到处寻找这个!”
风信也过来一看,也道:“奇品蚕丝!太好了!你那玩意儿终于可以修好了!”
谢怜在袖中掏了掏,掏出两截断裂的白绫,喜道:“是啊,总算找到能修补若邪的材料了!我这就去补!”
风信却拽住他道:“你补?算了吧,你能补什么,叫别人帮你吧。”又回头喊道,“慕情!来干活!”
慕情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冷冷地道:“什么?你什么意思?叫我补?”
风信道:“那不是你的拿手绝活吗?”
慕情哼道:“你们也太会用人了吧,又把我当下人使唤,只怕明天就要叫我扫地了吧。”
谢怜哈哈笑道:“算了,算了。我自己来吧。”
慕情却已从他手里接过白绫,翻着白眼找针线去了。随后,裴茗也过来打了个招呼,想拍拍黑牛,却被那牛大口牙“铛”地一咬,险些咬断手指,讨了个没趣,赶紧走了。雨师道:“裴将军手臂还没好么?”
谢怜道:“没呢。当初他和容广说好,要用明光剑,除了要他道歉,还要他付出一条手臂作为代价。虽然最后容广怨气散去,留了几分面子没要他的手臂,但还是伤的不轻。”
雨师道:“原来如此,难怪裴将军神情如此诡异。”
谢怜却心道:“他神情诡异可不是因为这个。”
原来,裴茗对在铜炉山、仙京大火中先后被雨师所救始终耿耿于怀。他这般自诩顶天立地好男儿的大男子,简直无法忍受在女子面前丢一点点脸,尤其还是一个有旧怨的女子。和雨师比起来,大概宣姬的行为还更能让他接受一点。总之是翻来覆去不能释怀,看见雨师就意难平,所以才神情诡异。
不过,雨师压根没搞懂他在意难平什么,总是礼貌地报以微笑,两人根本不在一条道上,简直莫名滑稽。
雨师道:“对了,太子殿下,宣姬如何了?”
谢怜道:“宣姬被关在山下,你要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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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后,原先从各镇压地逃窜出来的妖魔鬼怪们都被暂时收押在了太苍山下临时设立的地牢中。谢怜带路,还没到地牢,远远就听见一阵粗声狂骂,裴宿和半月坐在门口,都是面无表情。
现在人手太过紧张完全不够用,于是他俩就被打发来帮上天庭看守地牢了。牢里关着刻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整天对这两人进行铺天盖地片刻不休的谩骂,他俩就假装听不懂,木头人一样排排坐。见二人走进,他们都站了起来,道:“太子殿下,雨师大人。”
雨师把一盒土产拿给了他们,谢怜道:“辛苦你们了。雨师大人想来看看宣姬。”
裴宿却迟疑了一下,道:“宣姬…”
谢怜觉察不对:“怎么了吗?”
两人进入牢中,找到关押宣姬之处,皆是一愣。只见牢中,空空如也,只剩下了一套破破烂烂的红嫁衣。
裴宿道:“宣姬,昨天晚上,就消散了。”
宣姬的怨气居然消散了,真是不可思议。就在前不久,这女子的执念还那么深,死掐着裴茗不肯放手。谢怜道:“或许终于想通了吧。”
想通了过去的几百年里,自己是为什么从一个英姿飒爽的将门贵女变成一个疯疯癫癫、遭人嫌弃的怨妇。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恐怕会万分羞愧,不堪回首吧。
她一心盼着抛弃了自己的男人能被自己感动或是威胁,回心转意,可猛然发现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转圜余地,终于想通了。
可是,她是凭着对裴茗的意难平、不甘心才能留在世上的,一想通,就没必要再留了。想想也是挺没意思的。
雨师在原地坐了下来,似乎要为她善后超度。毕竟,那是除她以外,世界上唯一一个雨师国的人了。谢怜不便打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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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后,看到裴宿和半月都在啃雨师乡种出来的果子,谢怜也过去捡了个,准备和他们蹲在一起啃。谁知,他忽然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半人多高的草丛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谢怜立即扔了果子,说了声:“看好这里!”奔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