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的记性不差,一眼便认出眼前这须发皆白还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正是前日自己在书海最底层曾经见过的那个老人,不过当日自己与他偶然相遇,也就是随口交谈了几句,之后便各自分开,想不到今日却是在这术堂五行殿中又见到了他。
沈石略感诧异,又转眼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见周围空无一人,偌大的五行殿里空空荡荡,连徐师姐此刻也不知去了哪儿。他摇了摇头,走到那老头身前,笑道:“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呃…”他忽然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啊,莫非你也是术堂出身的?”
蒲老头笑了笑,道:“是啊,我在这术堂里好多年了。”说着,拍了拍身旁空地,道,“来,坐下说话,别老站着,免得我一把老骨头还要一直抬头看你才能说话。”
“哦哦。”沈石醒悟过来,连忙答应一声,便在蒲老头身旁坐下,同时伸了个懒腰,长出了一口气。
蒲老头仰头喝了一口酒,看他一眼,笑道:“怎么,这是累了么?”
沈石哈哈一笑,道:“前头我在那间静室里参悟一种术法,一直没怎么动弹,自己也不知呆了多久,身子感觉有些僵了。”
蒲老头嘿嘿一笑,道:“也没多久,不过一天一夜而已。来,要不要喝口酒解解乏?”
沈石怔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道:“好啊,多谢前辈。”说着接过蒲老头递过来的酒葫,仰头喝了一口,只觉得酒香浓郁酒水醇厚甘甜,别有风味,可是不知为何,却是又有几分熟悉之感。
他脸上的神情忽然有些黯淡沉默下去,蒲老头眉头一挑,道:“怎么,可是这酒滋味不对你的胃口?”
沈石摇了摇头,道:“前辈误会了,这成年佳酿的花雕美酒,乃是酒中上品,怎么会不好?”
蒲老头“哦”了一声,接回酒葫,倒是多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还能认出这酒的来历,既然这花雕美酒不差,你又为何喝了之后似有消沉之意?”
沈石默然,他之前那股黯然心绪,自然是从这花雕美酒上想到了死在归元界的老白猴与石猪,三年妖界之行,除了小黑一直跟随着他之外,也只有这两个人是他仅有的朋友。当日的生离死别,种种景象至今想起仿佛还似近在眼前。
垂首片刻,沈石在心里叹了口气,甩甩头振作精神,对着蒲老头苦笑了一下,道:“在下失礼了,只是前头由这花雕美酒想到了两位我已经过世的…亲人,所以一时有些伤怀,并非有意对前辈不敬,还请前辈恕罪。”
蒲老头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而是又喝了一口酒,随后淡淡地道:“那拒水术你可修成了?”
沈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眉头一皱,看向身旁这个白胡子老头,愕然道:“前辈,你怎么知道我参悟的是拒水术?”
蒲老头微微一笑,还未及说话,忽然前头五行殿大门处走进来一个身影,身材婀娜容貌美丽,正是徐雁枝。她才走了两步,便看到柱子这里很没有形象地坐在地上的一老一少两个人,一时间瞪大了眼睛,赶忙快步走了过来,道:
“师父,你怎么还在这里?”说着她又转头看向沈石,脸上露出一份惊讶之色,道,“沈师弟,这才一日一夜的功夫,你怎地就出来了?我知道术法修炼艰难,要你在短短两日内参悟确实有些过分,不过这毕竟也是一份难得的机缘,你切不可随意放弃啊。”
沈石被徐雁枝当头这么说了一顿,脸上顿时一阵尴尬之色,站了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过随即他忽然心中一动,却是转头看向那白胡子老头,愕然道:“什么,前辈你是徐师姐的师父?”
蒲老头呵呵一笑,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旁边徐雁枝道:“怎么,你跟他坐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吗?他当然就是我师父,也是如今术堂的执掌长老,前些日子更是进了咱们凌霄宗五大长老会的蒲司懿蒲长老哦。”
蒲老头瞪了她一眼,一巴掌扫在徐雁枝后脑勺上,笑骂道:“师父就是师父,你后头说了这一大堆絮絮叨叨的头衔是什么意思啊,到底是吹捧老夫还是夸耀你自己啊?”
徐雁枝一个踉跄,脸颊微红,看起来有些恼火,道:“喂,别打我头嘛。”
蒲老头轻笑一声,不去理她,转头看向沈石,沈石此刻则是肃然起敬,哪怕术堂看去再如何冷清,却仍然也是凌霄宗七大堂口之一,而执掌一堂的长老,至少也是元丹境的大真人,更不用说听徐雁枝刚才话里的意思,这位前辈近日甚至已经当上了凌霄宗地位权势最高的五大长老之列。
如此人物,便是放眼整个鸿蒙修真界,也是最顶尖的大修士大真人,是足以令沈石这般的小人物高山仰止的存在,一时之间,沈石心中甚至有些隐隐的畏惧敬意,后退了一步,埋头俯身施礼,恭谨道:“前辈,哦不,是蒲长老,弟子沈石,之前有眼不识泰山,不敬之处请前辈恕罪。”
蒲老头摆摆手,道:“这些繁文缛节就罢了,老夫不喜欢。刚才被这丫头跑来打断了一下,我正想问你呢,你既然从静室里出来,这是已经参悟修成了拒水术了吗?”
沈石心头一跳,这才想起拒水术这种奇怪的术法正是眼前这位蒲长老让徐师姐给自己的,莫非这其中有什么内情不成?他这里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倒是站在一旁的徐雁枝却是愕然叫了一声,看向沈石,脸上掠过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道:“什么,你才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能悟出那法术吗?”
沈石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徐雁枝瞪大了一双美目,看起来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而蒲老头的神情却是淡定的多,瞥了自己这个女弟子一眼,淡淡地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老夫当年修炼这术法的时候,只用了大半天,唔…大概九个时辰就学会了。”
徐雁枝“啊”了一声,以手掩口,半天说不出话来,而沈石同样也是身子一震,再看向这位蒲长老的时候,眼中已是满满都是钦佩敬服。他自家明白自家事,自己能在五行术法上比普通人强上许多,除了平日自己对术法一道兴趣坚持之外,两篇神秘的阴阳咒咒文才是根本关键所在。
但阴阳咒这种东西显然是私隐密物,蒲长老几乎不可能会拥有这些咒文,也就是说,如果蒲长老刚才那随口一说没有说谎的话,那么这位当今术堂的执掌长老,在五行术法一道上的天赋,那才真真正正的是绝顶人物,只能用惊才绝艳乃至天才二字才能形容了。
而沈石根本想不到蒲长老有对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撒谎吹嘘的理由。
蒲老头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沈石一眼,随后道:“既然修成了,你就在这里施法一次给我看看罢。”
沈石吃了一惊,但抬头看了一眼蒲老头后,只见他脸色平静,一双眼眸中目光炯炯,正看着自己。沈石心念转动,随即点了点头,道:“是。”
然后他向后退了两步,双眼微闭,沉心静气,脑海中浮现出那一篇拒水术的法诀,一股灵力在腹下丹田处缓缓升起。
五行大殿之中,无声无息也无风,只是不知为何,沈石的袖口衣襟忽然微微摆动了一下。
蒲老头眉头一挑,随即缓缓点头,“唔”了一声,意似嘉许,而站在他身旁的徐雁枝却是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愕然道:“师父,你唔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啊?”
蒲老头哼了一声,道:“说你笨你还不服气,那术法与众不同,是在周身以灵力形成一层无形薄障,无声无色,你眼光不行道行太差,自然就看不出来了。”
徐雁枝怔了一下,忽然间怒道:“可恶,师父你既然有这种法术,为何不教我?”
蒲老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你真想知道吗?”
徐雁枝与他对视片刻,忽然间露出几分心虚神色,干笑一声,笑道:“算了,师父你还是别说了。”
蒲老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对沈石招招手,道:“可以了,你过来罢。”
沈石轻轻吐息,缓缓散去灵力,这拒水术术法古怪,加上刚刚参悟学会,他施展起来确实还有些生涩,远未到得心应手的地步。
蒲老头看起来也很有耐心,站着一直等沈石收法完毕走了过来,然后才淡淡道:“这门术法与一般的五行术法有些差别,但论难度大概在二阶与三阶术法之间,你能在一日一夜间参悟学会,这份天资还算是不错了。”
徐雁枝在一旁撇了撇嘴,低声道:“何止是不错啊…”
蒲老头瞪她一眼,徐雁枝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说,沈石则是带了几分感激之意看了她一眼,至此他当然也明白了早前徐雁枝一直暗中关照自己的缘故,对这份人情他还是要领的。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徐雁枝也是向他看来,然后微微一笑,笑颜如花。
蒲老头负手沉吟片刻,随即看向沈石,道:“你可知我为何要你来参悟这门术法?”
沈石感觉到这位蒲长老的目光,不知为何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心头闪电般掠过这两天来种种前因后果,一个令他有些难以置信的念头不可抑制地从心底冒了起来,那念头是如此的令人激动,甚至于让他的身子忽然之间,竟有几分颤栗针刺般的感觉。
他低下头,拼命压抑着自己心中的那股仿佛让人喘不上气的激动感觉,勉强保持着平静,但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还是让他露出了几分心底端倪。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想到,也从来不曾奢望有过的幸运,甚至连他的声音此刻听起来,都略略有些嘶哑:
“请…请蒲长老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