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不高兴,她“啪”地合上书,一跃而起,反手拉开礼服了后面的拉链。礼服如白色的蝉蜕坠地,诺诺从里面蹦了出来。礼服下她穿的不是内衣,而是皮肤般贴身的白色泳衣。
泳衣是换礼服的时候就穿好的。多数晚上她都会偷偷地溜去岛屿的另一侧游泳,那里是一座几十米高的悬崖,岩石锋利如犬牙,海潮在岩壁下方撞得粉碎,发出雷鸣般的巨声。
那种海岸当然不是舒服的海水浴场,却能够避开学院保安的视线。诺诺徒手沿着悬崖爬下,往外游出几公里再游回来,好几次她都游到能看到马耳他岛的地方了。面对着那座灯火辉煌的大岛,真想干脆游跑不回来算了,可最后还是灰溜溜地游了回来。
这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老女人了,再也没有那份无法无天的劲头了。
她蹦上窗台,忽然愣住了。白纱在海风中轻盈地起落,满室凉风,窗户是开着的。
诺诺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卧室,移动到书桌边,手指扫过那排读过很多遍的闲书。她摸到了一个空缺。难怪刚才就觉得有点不对,因为书架上有个空缺。
她又注意到书桌表面有些细碎的残渣,捻在指尖闻闻,一股韩式泡菜味。
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卧室里藏着个人,他翻窗进来的。凭着侧写的能力,诺诺能大约想到那人侵入卧室后的举动,他在书桌附近逗留过一阵子……不,准确地说他在书桌边坐了很长时间,并不像一般小贼那样警觉,反而是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看,那个空缺位置里本该是诺诺带来的那本《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2](作者注:《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英文名
不仅如此,这贼还很自来熟地拿了诺诺偷藏的泡菜味薯片出来吃!真他妈的胆肥!
这个贼似乎并没离开这间卧室,空气中浮动着这个人的气息,诺诺能从屋里的每个细节感受到他的存在。
她随手熄灯,右手在腿上一抹,黑胶刀柄银灰色刃的潜水刀就到了手心里。她的大腿上绷着一根胶皮带,这把刀就插在那里。在没有防鲨网的野海里游泳,带把防身武器总是没错的。
她无声地移动,贴着墙,尘封已久的战术知识重又浮现在脑海里。
她丝毫都不紧张,反而有点点开心。她会怕小贼么?哈哈哈哈哈别可笑了!她可是那所疯子学院出来的啊,血管里流着炽热的龙血,以她身体里龙类的那一半看来,这座岛上的妞儿和老师都是填牙缝的小鲜肉!
终于有个机会不用伪装成淑媛了,金色火焰在她的眼底隐现,她像一只夜行的虎。
卧室面积是五星酒店行政套房的两倍,可以藏人的地方多去了。诺诺从卧室摸到外面的小会客厅,再到洗手间和步入式衣帽间,都没找到人,她甚至检查了天花板,以防对手具备类似忍者的能力。
她心里有点没底了,难道说自己的侧写能力出错了?那个小贼早已逃之夭夭?
她藏身在帷幕后,再度扫视整间屋子。如果有人藏在这间屋子里而她找不到,那么必然存在一个被她忽略的盲区,这间屋子里还有什么空间能够藏下一个人呢?
她的视线停留在卧室中央那四根翠绿色的罗马柱上,心里微微一动。果然,那里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个合格的藏身地,但确实够藏下一个人……
那件青铜铸造的法式浴缸!
浴缸位于卧室的正中央,以法国人的浪漫,美人沐浴那是艺术,当然要公然置于卧室中央了。学院又在浴缸周围建了四根包裹翠绿色大理石的罗马柱,挂上白色的纱质帷幕。在月光皎洁的夜晚,纱幕中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并不见人影,但那个很深的青铜浴缸里却是足够藏下一个成年人的。
诺诺俯低身形,以“S”形路线接近浴缸,还剩不到5米的时候她忽然加速,水手刀带着一道冷冽的银弧,纱幕在那道银弧中无声地开裂。
浴缸中果然有人。他平躺在无水的浴缸底部,脸上盖着那本《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肚子上放着那袋吃了一半的薯片。
诺诺既惊又怒,这个贼竟然胆大到在她的浴缸里睡起觉来了,想来睡前吃了薯片看着书,还蛮惬意的。
刀尖停在那本书的书脊上,多下几寸就会刺入那人的眉心。对于入室小贼诺诺当然不准备下很重的手,但也没准备让他舒舒服服地离开,跟着一拳打在他的腹部。
中了这样的一击,那家伙骤然惊醒,一躬身弹了起来,可是痛得无法出声。书从他的脸上落下,月光中四目相对,诺诺尖叫道:“啊!”
背后传来“砰”的一声门响,那位负责风纪的梵蒂冈老修女举着烛台站在门口,神色警觉:“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为了学员们的安全,老嬷嬷每夜都会起来巡逻三四次,想必是路过门口听见了响动。她的钥匙能打开所有的卧室,当下就开门冲了进来。
诺诺想也没想,一脚踩进浴缸,踩在小贼的胸口,把他踩回浴缸里,死死踩住不松脚。
“陈墨瞳,刚才是你在惊叫么?出了什么事么?有人闯进来么?”老修女从黑袍下拿出左轮枪来上膛。
诺诺心说“喂喂您真是从梵蒂冈请来的修女吗?这随手就从莫名其妙的地方抽出枪来的范儿是卡塞尔学院的专利啊!”
这种话当然只能在心里吐槽,表面上看起来她是被人撞破了即将入浴的一幕,紧张地抱住了胸口,可脚下又狠狠地碾了几下。
这是提醒那小子说信不信你乱喊乱叫我踩折你的鼻梁骨?妈的这叫什么事儿啊?加图索家委培的新娘,被人撞破卧室里藏着男人!要是个胡子拉碴劫匪般的男人也就算了,谁也不会相信诺诺会私藏那种货色……
问题是这货是路明非!
难怪这贼压根不紧张,进来之后跟回到自己家里似的,从书架上抽出书名最贱的那本书看了两章,熟门熟路地摸出诺诺藏的零食吃了几块,困了就去浴缸里睡觉了。
“哪有什么人啊?我只是放了热水要洗澡,没想到水太烫了。”诺诺一贯都是个会撒谎的丫头,一秒钟就把谎话编了出来。
她打开了镀金的水龙头,热水哗哗地浇在路明非的脑袋上,开始水温没调好,烫得路明非想要嗷嗷叫,好在他偷偷伸手把凉水也给打开了,这才摆脱了危机。
趁着嬷嬷还没开灯,诺诺把浴缸边上装满玫瑰花瓣的篮子弄翻了,深红色花瓣盖在路明非脑袋上,再随着水流铺满了水面。
老嬷嬷终于摸到了灯的开关,开灯之后她的眼神越发狐疑:“你穿着泳衣洗澡?”
“刚刚游泳回来。”诺诺继续编谎话。
“沐浴既是清洗身体,也是一种心灵的净化,有类似瑜伽的效果,穿着泳衣洗澡也太敷衍了。”老嬷嬷还是抓着左轮枪四下里张望。
这些女孩的父亲把她们交给金色鸢尾花学院,学院就要承担起把她们教育成淑女的责任,淑女当然不能跟外面的野汉厮混,所以学院的保安主要就是严防痴汉和野汉。
诺诺心说幸亏姑奶奶我穿着泳衣,我要是没穿泳衣这家伙已经因为鼻血流得过猛而得送医院了!
她在浴缸边缘坐下,扯过浴巾把自己裹上。这时候老嬷嬷已经完成了全屋搜查,提着左轮枪走了过来。
“陈墨瞳,关于你在这里的表现,我一直想找你谈谈,不如就趁今晚的机会。”老嬷嬷也在浴缸边坐下。
“您还会用枪呢?”诺诺难得少有地露出谄媚的笑容。
“我出身在阿富汗,在那个地方信仰上帝可是件艰难的事,我们都得一手拿《圣经》一手拿左轮枪。可没准这是上帝给我们的考验呢?”老嬷嬷的枪悄无声息地收进了黑袍里。
“那您真的对谁开过枪么?”诺诺想尽办法要把话岔开。
“一般的罪行我是可以容忍的,但面对那些玷污女性贞洁的恶人,我绝对不会吝惜子弹!”老嬷嬷的话掷地有声,“你的脸色怎么有点不对?”
“游泳可真是蛮耗体力的运动呢……”
“我想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吧?”老嬷嬷幽幽地说。
诺诺心说您不会立刻摸出枪来对着我们背后的热水连开六枪然后指着冒出的朵朵血花说“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我想在金色鸢尾花学院的生活并不能让你真正满意,或者说,当一名能让你未来丈夫满意的女性并不是你个人的心愿。”老嬷嬷叹了口气,“你过得并不开心,我看得出来。”
诺诺一愣。
“人不想做什么事情却勉强自己的时候,就像身体在前面跑而灵魂在后面追,可灵魂永远追不上身体。”老嬷嬷说,“你很聪明,虽然我不知道你之前在哪里就读,但我想那也是一所非常优秀的学院。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佼佼者,可在金色鸢尾花学院你却遭遇了困境,因为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对么?”
“我也不太清楚我想要什么。”诺诺耸耸肩。
“加图索家是本校的校董,我问这个问题可能会触犯到校董,但私下里问应该没关系,你对你的未婚夫很满意么?”老嬷嬷看着诺诺的眼睛。
诺诺沉默了几秒钟:“满意,我自己答应的婚约我怎么会不满意?要说不满意,我只是不满意他的家族要把我培养成他们喜欢的那种新娘。”
“原来是这样,这倒还好,如果爱情的根基牢固,只是对于过程不满意,那么终究都是好结果。说起来我可是蛮懂女孩的心思的,我28岁才成为修女,之前曾经订过婚……”老嬷嬷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铺满玫瑰花瓣的水中,路明非载沉载浮,好像在一场混混沌沌的梦里,但关键的几个词他还是听清了,爱情、婚约、新娘……原来诺诺在这个岛上是要学习怎么当一个完美的新娘子,来之前他可什么都不知道。
他张张嘴想要嘲笑自己,可又怕吞进满口的水,最终只是一个气泡从他的牙缝里冒了出去,晃晃悠悠地去向玫瑰色的水面。
老嬷嬷唠叨了大半个小时才离开,也不知道是她今夜忽然追忆似水年华想找个人倾吐心曲,还是加图索家对她下达过照顾诺诺的指令,她受命来探探这个靠不住的准新娘在想什么。
诺诺把左轮枪老奶奶送出门外,互道晚安之后带上卧室门。门锁“啪嗒”一声落下,诺诺瞬间从乖巧的淑媛变回夜行猛虎,扑到浴缸边,一脚踏在浴缸沿上,伸手抓出了浑身沾满玫瑰花瓣的路明非。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想玩死我么?你要睡觉躺床上老老实实地挺个尸不行么非要藏在浴缸里?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是那么鬼鬼祟祟的?”诺诺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跟小机关枪似的。
“喔喔喔喔……”路明非又开始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