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渐渐清晰起来,脑袋上方好一张大脸,胡子拉碴,喜气洋洋。
“师弟你醒啦,我来看你啦!”芬格尔说,“你恢复得怎么样?”
“你个混蛋还知道来看我?妈的是你们把我送进来的吧?”路明非怒骂,“还买苹果,我现在这样子连苹果皮都没法削!”
“我帮你削啊。”芬格尔严肃地说,“现在你是病人,怎么能让你自己动手呢?要不要给你切成块?”
“有这闲工夫你不如去给我办个出院手续,告诉那个医生我没病!我正常得很!”路明非快被这家伙气哭了。
“没人说你有病,观察期嘛,观察你有没有病,没病咱们就出院。”芬格尔大手一挥,很有领导派头,“入院手续可是你师姐签的字,现在她是你的监护人,我可做不了主啊。”
“师姐……也觉得我疯了?”路明非难过了一下子。
“看你那样子谁都有点担心嘛,不过放心吧,你师姐很关心你的,昨天她还出去帮你查楚子航的事呢,”芬格尔说,“可积极了。”
路明非心里一喜:“查到什么了吗?”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说来话长也要说!别废话!快说!你还等着打赏啊?”
芬格尔摸了个苹果开始削:“楚子航他妈那边呢,我们也去查过了。他妈这病不是最近刚起的,好几年了。楚子航15岁那年出了车祸,他妈就抑郁了,老想着怎么我儿子就这么没了呢,于是就出现幻觉说自己怀孕了,心理学上说这是一种补偿心理,她这是想把楚子航再生出来,这样就不会失去那个宝贝儿子了……唉!她是个可怜又伟大的女性啊!”
路明非吃着芬格尔给他削成块喂到嘴里的苹果,默然地想着苏小妍的模样和那晚的对话。
“你师姐就去查他老爹那边了。他老爹呢,是个司机,给一个叫寰亚集团的私营企业开车,当年那个企业在郊区开了一大片工厂,做合金的。后来发现那个老板其实是用建厂的名义骗银行贷款,事发之后老板就卷款潜逃了。”芬格尔说。
“寰亚集团?”路明非想了想,“我记得这个工厂。”
“你师姐去了一趟寰亚集团,它已经破产了,就留了一个以前的办公室主任在善后。办公室主任以前跟楚子航他爸还是同事,办公室主任说楚子航他爸在厂里住的小屋就在他们楼下。你师姐就去那个小屋看了看,结果就遇上事儿了!”
“什么事儿?”路明非一惊。
“大概是下雨下得太久了,地基给泡软了,那座楼整体都沉陷到地下去了,差点把你师姐给埋在地下室里。幸亏那位办公室主任原来是省游泳队的高手,真正有八块腹肌的奇男子,把你师姐从淹水的地下室里救了出来。没什么事儿,你就放心吧!”芬格尔感慨,“不过你师姐很沮丧就是啦,说要是多给她点时间,对那间小屋用侧写,没准就能推想出楚子航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说楚子航他爹是超级混血种么?”
路明非心里一动,明白了诺诺为何要去追查楚子航父亲的身份,眼下他们已经山穷水尽,各方面证据都说明是路明非疯了而楚子航死在了15岁那年,诺诺只能任何线索都不放过,把不可能当可能。
说起来怎么就那么晦气呢?所有的线索都中断了,有好几次分明觉得看到了曙光,可接下来还是无尽黑夜。
冥冥中似乎有股力量把楚子航包裹起来,让他远离这个世界,不能被任何人接触到、调查到。
“您是小路的朋友吧?”三轮叔腆着肚子过来跟芬格尔握手,“小路在我们这里很好,你们放心吧!”
半仙也过来凑热闹:“皇上夜夜安睡,只可惜没有贵妃陪伴,甚是孤独啊。”
“贵妃查案去了,还差点被水淹了,很辛苦啊,这两天就让皇上自己睡吧。”芬格尔频频点头,“您就是半仙老师吧?我经常听护士说起您,我师弟在这里多亏你们照顾。”
路明非说你滚你滚……还半仙老师……
“意志有时候不够坚定,但现在每天能打四五针不哭了,作为年轻同志还是很不错的,可造之材啊!”党员感慨地说。
“还不是几位前辈的关照和提携么?吃苹果吃苹果,大家吃苹果。”芬格尔热情地分着苹果,跟病友们唠嗑。
他跟党员畅谈国民党反动派的狠毒和英特纳雄耐尔一定会实现,大家都会过上土豆烧牛肉盖饭放开吃的好日子;跟三轮叔畅谈三轮摩的取代出租车的可行性;跟半仙聊了几句之后,半仙已经认定他是文曲星降世,是专门来辅佐路明非皇帝的好汉子。
路明非心说大哥你可以啊!你才是应该住在这里的人吧,各种神经病你都应付得驾轻就熟!
过会儿连小护士也来凑热闹,芬格尔对小护士就换了另外一副嘴脸,畅谈自己在伦敦金融街的风光人生,小护士听得两眼放光,照那个架势再谈俩小时,小护士绝对会被芬格尔泡上。这家伙在古巴有无限桃花运这件事,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路明非趁机休息,听这帮神经病凑在一起絮絮叨叨也蛮好,让他有暂时回到人世的放松感,但很快他就要重新回到那场噩梦中去了。
“针对今天上午发生的飞机滑出跑道的恶性事故,市委领导做出了严肃指示,责成各级单位严查、详查事情经过,提高对航空安全的保障,做好对受伤乘客的救助和赔偿工作,并宣布机场无限期关闭,请近期有外出需求的市民考虑其他出行方式。”
不知是谁把电视机打开了,上面正在播放午间新闻。
“机场也出事故了?唉,这场雨下得真是烦心,前几天不让坐船了,高速公路也封了好几条,现在飞机也不能飞了,这不是把我们都困在城里了么?”小护士噘着嘴抱怨。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新闻吸引过去了,芬格尔也跟着探头探脑。画面上一架支线客机正在等待起飞,跑道上有大片积水。
路明非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啃苹果的间隙瞄了一眼,可看了那一眼他就再也挪不开目光了。他清楚地看见,积水中倒映出了骑马的人,浑身被金色的光焰笼罩!积水相当于镜子,奥丁借助那面水镜挡在了飞机前,手持铁灰色的弧形重剑。
他恐惧得说不出话来,就像小魔鬼说的那样,奥丁正在试图挤进现实世界!他已经可以利用镜子影响现实世界了,那天晚上如果不是小魔鬼打碎了镜子,昆古尼尔已经刺穿了诺诺的心脏!
镜子可以打碎,积水该怎么办?奥丁正对着那架即将起飞的客机,客机上有几百名乘客!
“报警!报警!快打电话报警!不能起飞!不能起飞!”路明非尖叫。
这话把所有人都吓到了,连三个神经病都给吓到了,半仙一溜烟地往外跑,大喊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我们这屋新来的家伙好像出状况了!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只有他能看见积水中的奥丁,对于其他人来说,屏幕上根本就没有那个骑马的影子,跑道尽头没有,积水的倒影里也没有。
客机开始加速,机翼在风雨中微颤,一切都很正常,这本该是一次平稳的起飞……这时候积水中的奥丁遥遥地挥剑,挥剑的时候他距离飞机还有上百米,但剑落下带出的铁光就像一道飓风那样横扫了机场。
正在收起的起落架忽然折断,准确地说是被那道无形的剑风切断,一侧的机翼也平滑地断开,本已昂起的机头忽然往下栽,飞机不受控制地从跑道尽头滑出,几秒钟之后引擎爆炸,熊熊烈火。平静的机场整个都乱套了,消防车救护车倾巢而出。
医生护士们冲进病房把路明非摁倒在床上,二话不说就把镇静剂注入他的身体,多加两条皮带死死地捆住了他。
进门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判断这个病人是发病了,他的眼神既惊恐又疯狂,好像他面前站着什么魔鬼似的。可实际上他眼前就只是一台电视机,屏幕上正播放着午间新闻,播音员说客机严重受损部分乘客受伤,事件的原因正在调查中。
路明非这才想起这件事其实已经发生过了,新闻只是重播事故过程,奥丁一次挥剑就摧毁了这座城市的机场。
那恐怖的剑风,神之君临般的威严,那不是人类能够对付的东西,绝不是!而这座城市,可以说是他的领地,也可以说是他的玩具!
奥丁就要来了,八足天马斯莱普尼斯的马蹄声滴滴答答……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带着诺诺逃亡么?他不停地LOAD,奥丁不停地尝试侵入现实,大家都在抢时间,可他失败了又失败。
医生护士们忙着给他打针穿戴仪器,芬格尔帮着忙活,可谁都没有注意到病人本身,路明非微微地颤抖着,眼中泛起可怕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