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是没用的,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思考只是浪费时间。诺诺从来都是个行动派,她抓起一床薄毯子丢在苏小妍身上,从随身的包里取出沙漠之鹰,这是从路明非那里“缴获”来的,包里还有那对短弧刀。
看见枪苏小妍脸上有点变色,但诺诺以严厉的眼神禁止她惊叫,她示意苏小妍跟她一起走,苏小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服从了,这女人确实能够凭直觉知道谁不会害她。
走廊里静悄悄的,灯光惨白,没有医生来往,也没有病人说话。这间医院晚间总是静悄悄的,因为医生会给病人注射安眠针,但今夜的“安静”更像是“寂静”,寂静中感觉不到任何人类的气息。
这是人类的某种本能,在人群中会觉得安全,远离人群的时候会像野兽一样生出警觉。诺诺很警觉,因为她感觉不到这间医院里其他人的存在,好像在她和苏小妍聊天的时间里,医院被悄无声息地清空了。
她推开隔壁病房的门,那间病房里本该住着一个和善的老太太,但此刻病床上是空的,被子整整齐齐地摊开。诺诺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所有病房都是空的,被子整齐地摊开,病人们却都消失了。
空气温度在迅速地下降,雨水从每条窗缝渗进来,这间私立医院崭新而且造价不菲,防风抗震至少能用一百年,但此刻它被雨水迅速地侵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败下去。
“这一天终于来了。”诺诺轻声说着,给沙漠之鹰上膛。
她没有进过尼伯龙根,但从执行部的报告中她知道进入尼伯龙根时的感受,她曾经遗憾过没能去尼伯龙根体验一下,现在尼伯龙根来找她了。
她不太确定自己是更紧张还是更兴奋,紧张是在所难免的,兴奋是因为某些推论开始被验证了,这座城市背后果然藏着一个尼伯龙根,那个尼伯龙根中果然藏着一个可怕的东西,楚天骄是为守望那东西而来的……可惜还不知道他留给苏小妍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有人,有人要来了。”苏小妍的声音微微颤抖。
诺诺也知道有人要来了,因为楼下传来了古怪的脚步声,说那脚步声奇怪,是因为它不像人类的脚步声,倒像是几匹骏马从容地踏入门廊。
暴风雨、尼伯龙根、骏马、骑马的人……来的似乎是一位古代君王,他带着浓郁的死亡气息,满园的花都为他枯萎。
就是那个骑马的人!诺诺忽然想起来了,她浑身战栗。
她曾在玻璃的反光中见过这个骑马的人,在寰亚集团,在楚天骄住过的小楼,他悄悄地尾随她去了那里,想要把她埋葬在水底!难怪那栋小楼会无端的沉入地下,就算是地基被水泡软了,怎么偏偏就那栋楼沉了下去?
马蹄声“嗒嗒嗒嗒”,骏马似乎是在一楼的走廊里徘徊,诺诺拉着苏小妍贴墙而立,心脏跳得像是脱缰狂奔的野马。骑马的人似乎并不知道苏小妍住在哪间病房,正在一间一间地查看。
诺诺拉着苏小妍,无声地移动,马蹄声去向东边她们就移向西边,马蹄声去向西边她们就移向东边。这栋楼共有两道楼梯,分别位于走廊东西两侧,只要那些马开始上楼她们就立刻下楼,走另一边的楼梯!
虽然抽出了枪但诺诺并没有想要战斗,她只是想带着苏小妍逃出这栋楼,她不知道来的是谁或者什么东西,但是她意识到自己带着苏小妍一点胜算都没有!
但马蹄声忽然消失了,诺诺也忽然惊慌起来,马蹄声“嗒嗒嗒嗒”响的时候,意味着来者正缓缓地逼近,马蹄声消失,却并不意味着来者放弃了,而是诺诺再也无法判断他的位置。
不能继续等下去了,她必须选择某一边的楼梯,那些马也许正像猛虎那样悄无声息地走路,现在下楼有可能在楼梯上遭遇它们,那也必须下楼!等待是坐以待毙!
选择任何一边楼梯都是50%的机会,东边还是西边?
苏小妍忽然使劲拉扯诺诺的袖子,她正看向走廊的西侧,神色惊恐,诺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某个红色的数字正缓慢变化……1……2……3……
那是电梯!电梯正在上升,除了楼梯,这栋楼还装有一部非常安静的德国造蒂森电梯,用于运送那些腿脚不便的病人,医院的电梯都很大,要容纳病床……那骑马的人竟然是坐电梯上楼的!
诺诺忽然明白了,开始马蹄声在一楼走廊里徘徊,并非漫无目的地寻找,而是去护士站查询了病人的床位表,旋即登上电梯,直奔这一层来。
这时候要是狂奔无疑会暴露自己的位置,诺诺拖着苏小妍快步向着东侧移动,苏小妍动得稍微快一点就会发出马蹄般的“嗒嗒”声,舞蹈演员在这种时候还穿着一双镶嵌水钻的高跟鞋……气得诺诺把她横抱起来,无声但高速地奔向东侧楼梯。
她们的身后,日光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走廊一节一节地黑了下去,那个骑马的人来时,连光都被吞噬!
电梯开门之前,诺诺终于踏上了东侧楼梯,她明知道此刻一秒钟都是宝贵的,却还是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走廊东侧的尽头有一面镜子,镜中映出的恰好就是电梯门。
她看见了最光辉灿烂的生命,却也看见了地狱洞开!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刺眼的光芒从门缝中射出,仿佛是成吨的熔岩从电梯里汹涌而出,那光芒仿佛蒸汽般沿着走廊流淌,光芒中站着漆黑的人影,他戴着银色的面具,骑着八足的骏马,骏马喷吐着雷电!
那是神,是君王……也是魔鬼!
诺诺忽然就后悔停下来看这一眼了,因为她看见对方的瞬间,对方势必也看见了她,镜子的原理决定了这一点。
好奇害死猫,她从来都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猫样女孩!
不必躲猫猫了,现在只剩下逃命了!好在东侧楼梯下去对面就是门,首先离开这栋楼,再想别的办法!那匹怪兽般的马再怎么强悍,走楼梯总不是它的长项吧?诺诺放下苏小妍,拉着她就要跑。
苏小妍却呆呆地看着镜中的神魔,像是一具雕塑,她脸上浮现出极其恐惧的神情,有泪水无声地漫过那张漂亮的脸。
骑马的人缓缓地逼近,马蹄声“嗒嗒嗒嗒”,就像是计算死亡的钟表。
诺诺已经确定那个骑马的人看见她们了,那就无所谓咯,她沿着楼梯踏上一步,坦然地暴露在对方面前,双手的沙漠之鹰发出雷霆般的轰响,这种时候诺诺弹匣里装的可不是弗里嘉麻醉弹,而是对犀牛大象也一击必杀的钢芯弹。
骑马的人似乎带着极致的高热,他既不惊讶也不愤怒,怪兽般的马以固定的速度前进,他看着诺诺,银色的面具遮脸,但可以看见瞳孔里是熔岩般耀眼的金色。
“快走!”诺诺大吼,抓着苏小妍的手就往下跑。
她原本也没指望枪弹真能伤到骑马的人,不过能阻挡他争取一点时间也好,可惜事与愿违。
失魂落魄的苏小妍被她拖着狂奔,镶水钻的高跟鞋被丢在楼梯上。诺诺一边狂奔一边从枪里卸子弹,每隔一段楼梯就有一颗子弹躺在地面上。
这些子弹固然会给骑马的人留下线索,顺着子弹就能找到她们,但也是诺诺的报警器,那个人身上带恐怖的高温,只要他靠近子弹子弹就会爆炸,凭借爆炸声诺诺就能知道双方之间的距离。
不久之后上方果然传来了连续的爆炸声,“砰砰砰砰”,骑马的人并未因为猎物在狂奔而加快速度,依然走得不急不缓。
诺诺从未遭遇过那么可怕的敌人,可怕的不是他的力量而是那种被他牢牢控制在手中的感觉,隔着镜子跟他目光相对的瞬间,诺诺觉得自己像只鸟儿被利箭穿心。她能做的,只有跑。
直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诺诺才猛醒过来,这座楼从上到下就只有四层,可是她们已经跑了多少层?虽然无法计算,但是绝对不止四层!她们早该看见楼门了,可前方还是数不清的楼梯,往后看去……也是数不清的楼梯!
楼里越来越热了,骑马的人正把他的光与热散播到每个角落。诺诺穿着一双靴子,地板的温度隔着靴底都让她很不舒服,她跺了跺脚,忽然讶异地看向苏小妍。
苏小妍光着脚跑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就算舞蹈演员的脚经过千锤百炼,也不至于能在蒸汽熨斗一样热的地面上跑到现在吧?
苏小妍失魂落魄地站在滚烫的地面上,满脚都是水泡,满脸都是泪痕,她一路都是在无声地哭泣,诺诺直到现在才发现。
“你……你怎么了?”诺诺呆住了。
“我想起来了!”苏小妍说,“我想起楚天骄留给我的是什么了!”
诺诺很想知道楚天骄留给苏小妍的是什么,但眼下她们没有时间说话。
她已经明白了,在尼伯龙根里这座小楼是无尽的迷宫,现实中的四层小楼在这里也许有四百层,或者二楼和三楼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被扭接在一起,她们则像是跑在莫比乌斯环[1](作者注:公元1858年,德国数学家莫比乌斯(Mobius,1790~1868)和约翰·李斯丁发现:把一条纸带扭转180°后,两头再粘接起来做成的纸带圈,具有魔术般的性质。普通纸带具有两个面(即双侧曲面),一个正面,一个反面,两个面可以涂成不同的颜色;而这样的纸带只有一个面(即单侧曲面),一只小虫可以爬遍整个曲面而不必跨过它的边缘。这种纸带被称为“莫比乌斯带”。(也就是说,它的曲面只有一个))上的蚂蚁。
难怪骑马的人一点都不急,这座楼就是他的狩猎场,猎物永远不可能逃出狩猎场的边界。这样下去她们只有跑到累死,再被骑马的人追上。
诺诺拔出备用弹匣,把全部的子弹卸出,她沿着楼梯往下跑,每隔一段路就放一颗子弹,再返回苏小妍身边。
她把自己的靴子也脱下,抱起苏小妍,忍着可怕的地面高温奔向走廊的西侧。赤足奔跑她才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她要在骑马的人抵达这一层之前跑到走廊西侧去,那里有楼梯也有电梯。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PlanB,既然骑马的人以子弹为标记追,那就让他这么追下去,子弹既是报警器也是诱饵。
爆炸声越来越近,骑马的人也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