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是一只小猎狗的名字,我们相遇的时候它只有不到两个月大,奶声奶气地叫着,在路边的小树丛里颤抖。在我的记忆里,时间是夜里大约三点钟,世界漆黑,万籁俱寂,只有夜行的车打着大灯呼啸而过,那个可怜的小东西大概是害怕灯光,每次有车过,为了给自己壮胆就呜呜地叫两声。
我是个从朋友家玩牌归来的人,听见灌木丛里异样的声音,从自行车里跳下来,没有费太大工夫就找到了这个漆黑的小家伙。
我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动物缘,虽然我很喜欢狗,但是每次当我尝试向什么动物伸出双臂邀请它们体验一下我温暖的拥抱时,那些小家伙总是带着公主或者王子般的骄傲淡淡地瞥我一眼,悠然地摇着尾巴去向相反的方向。某段时间我蛮相信气场这东西,觉得我大概是个气场很衰的人,被那些机灵的小家伙看了出来。
小狗崽对于我这个陌生人充满了警惕,往后缩了缩,但它后面就是浓密的小灌木,它逃不脱,于是用满是不安的眼神看着我,两只没有眼白的黑瞳亮亮的,如同宝石。
这是人生中第一次我可以伸手轻触一只陌生的小狗,感觉它的体温,感觉它的颤抖,而它没有避开。以往我也有机会触摸一些狗狗,但他们没有闪避的原因多半是主人在旁边指挥说:“乖儿子!坐下!跟叔叔握手!”我只好无奈地握着那些听话狗狗探过来的爪子摇啊摇。
我是否应该把它称作一次缘分呢?我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喜欢这种相遇,仿佛姬野在人群中遥望那个蛮族世子,又仿佛我想象中宫本武藏和佐佐木小次郎都籍籍无名的时候,两个流浪武士在荒野中相遇,察觉了对方不同寻常的眼神。
“武士,你叫什么名字?”
“武藏,宫本武藏。”
“在下佐佐木小次郎,还会再相会吧?”
“一定。”
而后两人背向而去,十年之后他们决战在严流岛。
转回正题,我犹豫是不是该收养这个小家伙,心里拿不定主意。因为我委实不是一个能把什么东西养活的人,过去的三十年来我只养了个自己还很不成功,我的仓鼠死了,我的蚂蚁死了,我的金鱼死了,连屋里那盆绿色植物也死了……也许是出于人道主义不收养它是个好主意………或者一个好理由。我想这也许是谁家走丢的小狗,或许是个名贵的种儿,也许第二天我就会在我就会看见社区的网站上有帖子说丢失名种幼犬一只,请捡到的人立刻偿还,失主愿以人民币1000元重谢,等等。说实话我对于把别人的狗崽完璧归赵一点兴趣都没有,从根本意义上说我还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但凡我养了,便是老子的狗,管他谁丢的,来要的都是抢!
我最讨厌人家抢我东西!
但是我也是很犹豫该把什么东西算是自己的,这也是我作为一个喜欢狗狗的家伙这么多年来从不养狗的原因,若是自己的东西,是拥有也是负担,我不知道多少次眼馋地看着那些街头售卖的小狗调头离去,因为我担心我把它们养死的时候,会非常难过。
最后我决定收养这个小家伙,原因是我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我试着用一只小狗的视角去理解这个世界。
这非常像一部动画片,描述一只黑色的小狗崽面对茫然未知的巨大世界,不知道世界的那边冒着黑烟的是烟囱还是升起的巨龙,也不知道前方咆哮着穿过的狞亮的灯光是天使的巡视还是魔鬼的火球术,不知道去向哪里,不知道什么在等着它,而是漆黑的,越来越冷了,它哆嗦起来,越来越虚弱,它缩在灌木丛里,用爪子按住自己的脑袋,想用这办法把自己和这可敬畏的世界隔开,可是那些灯光、狞亮的灯光,让它不得片刻安宁。
这是一个虚弱的小东西面对茫茫然巨大空间的惊惧。
我描述得也许国语煽情了些,不过当时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一瞬之间,我做了决定。
我把它抱起来居高,心里对它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狗了,前面还有很多风雨要一起闯啊!”
那家伙呜呜地回应了两声,真实原因大概是我的手有点重把它弄疼了。
【养狗随记】
2010年02月
最近经常出差,无双就没有人带了,这就很糟糕。
狗是种傻傻的动物,和猫不一样,如果给猫十份食物,猫会分十天慢悠悠地吃而如果给狗十份食物,它会可着劲儿地死吃,把自己吃得撑死在地上爬不起来。我只得选择昂贵的寄养服务。家附近有家不错的宠物店,每次牵着无双进去我都很自卑,因为里面的狗实在都太贵族了,那种巴掌大的小贵宾大概要12000元一只,客人一次就买了一对,把身体不太好的那只留在店里寄养,奶油色的毛蜷蜷的,叫声娇嗲,生活在一平方米大的有机玻璃笼子里,看着有客人来特别兴奋,上来小爪儿搭着玻璃沿直叫唤,而那些那些总是眯着眼睛懒懒……但是无双显然不是它们的族类,这只小土包子进店以后嗅着味道直奔后面寄养区,转着圈儿摇尾巴,和一众名牌狗对吠,仿佛江湖上侠客相见,及其热闹,毫无见外的意思。
2010年07月
养一条怂狗的唯一问题是,如果有一个女友喜欢和自己默默相对,将来结婚的时候总会觉得你和老婆之间站着一个娃,仿佛未婚之前先捡了个小孩。
2010年09月
今晚写了名为《家有猎犬》的博客。最近生活里有好些让人难过的事,人在外地,落笔的时候想到我在千里之外的那条小猎狗,忽然想要大哭一场。
最后的最后谁会跟你在一起?也许不是年少时仰望的漂亮姑娘或者曾经两肋插刀的兄弟们,也许就是一条小猎犬,在那个漆黑的夜里它畏惧着来往车灯的光,缩在道边的草丛里呜呜地叫着,你站在它面前,它因为胆怯或者虚弱或者莫名其妙的新人没有逃走,你沉默了两分钟思考你是不是背得起这个负担把它养成一只大狗,在未来的数千个日子里每天跟它在一起。
你最终决定了,抱起它来,在心里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狗了,我们会有很多的事情要一起去经历,很大的风雨要去一起闯荡。
然后以后的几千个日子里无论你在千里之外或者三十米开外,它都会努力站直前腿高昂了头,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寻找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