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达作品《子不语》序
世界很大,有些人吵闹,有些人静静地不说话。
关于我
小时候我住在河边,住在一栋远看总觉得有点点歪的楼里,隔水是逍遥津,当年张辽和孙权杀得血流成河的地方。
我的书桌面对窗,吸黑的一扇大窗,窗外是河,隔着河就是那个男子纵横了两千年的霸气,晚上做作业的时候竖起耳朵,哗哗地水响,有时候会误以为有人说话。
张辽,在我想象力那是个厉鬼一样的男人,顶着残破的盔甲,双手按着一柄剑的柄,站在修罗场上,风吹起他的大氅,被他杀死的幽魂们仿佛暗紫色的、回旋的流星,围绕着他,却不敢逼近。
男人抬起两千年前英雄的眼睛,目光越过水面和玻璃窗同我相望,骄傲又孤寂。
两千年了没人知道你依然在这里么?
小时候我口舌很笨,于是直觉地很少和人说话。
但我有一个世界,我站在世界的中央,天高地阔,四方看过去看不到尽头。
每天晚上爸爸要求我坐在那张书桌前用功,我就握着笔,趴在数学或者物理的作业上,对着那扇漆黑的窗。有时候和那个名叫张辽的男人对视,有时候想着随风而来的妖怪正在外面的风里亟亟地笑着,有时候想也许世界在我关上门的一刻已经开始变化。这间屋子外,巨大的、不知名的的植物正肆意生长,它们被我的书房抬高、越来越高,等我按照每天的习惯学到九点半,起身去打开房门时,我会看见一片长在天空里的树林。
爸爸并不知道我每晚用多少时间发呆,他也不会觉得我有个世界,偶然被他看见我对着一扇漆黑的窗户呆呆地微笑,他大概只会觉得现在的小孩子都很奇怪。
大人有时候都觉得小孩子很奇怪,那是因为他们不懂。
其实爸爸小的时候也会跟着我一样有个奇怪的世界,只是他忘记了。
将来如果我生了小孩,一定要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世界,多跟小孩说话,很安静地听他说,或者和他一起坐在窗边什么的。
关于夏达
我想夏达是个任性的小孩吧?
我猜的,没什么根据。我和她见面次数很少,但是因为有共同的好朋友,所以又很容易地就熟了起来。
见面时往往只说点白烂的笑话,一点都不安静。
最安静的一次是在杭州聚喜楼吃饭后,深夜,一群人一路从“上天竺”下山,大家一路上嘻嘻哈哈地说话,满山都是我们的声音,经过很久才会过来一辆出租车,从我们中接走一些人。人越来越少,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只剩我和夏达一起走,就完全安静了。
我其实是想问她一个我们共同的朋友的近况,但是一直在犹豫,低头看着脚前一尺的路,走了很远,我终于问了。
问完之后,一辆出租车亮着灯从我们身边经过,在前面停下,把夏达接走了。
我双手抄在口袋里继续往山下走。
那次是我所认为的“任性”女孩最安静的时候,也许是因为跟我无话可说。
关于《子不语》
有点像《虫师》吧,其实不是寂寞于山中,只是很安静。
“子不语”三字还是出自袁枚吧,原意是“夫子不说的事”,夫子不说的那些怪力乱神的事。
我只是把它歪成了“静静地不说话”。
自己觉得这样还更对这本书的味道一点,所以就用它当序的名字了。
世界是个大茶馆儿,有些人吵闹,有些人静静地不说话。声音大了才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渐渐地,大家都去听那些吵闹的人说话了。
只有少数人例外。
即使我不认识夏达,我也会猜画这些画的是个安静而且任性的女孩,因为任性所以长不大或者长大得很慢。
总觉得所谓“怪力乱神”只是个壳儿,画里画外,都是一个女孩。
长不大的灵魂,安安静静地坐在一片世界的中央。
因为安静,所以能觉察到风的流动。风带来远方的声音、山林的摇拽、山神的啸声,笋在泥土下慢慢顶了起来,露水无声地润入土地。守夜人的头发白了,透着莹莹的微光,他赤脚走入水中,惊起沉睡的萤火虫,流光融汇成海,波涛无声起伏……
其实小时候那些东西都还在的,它们隐藏在屋檐的阴影里、蜘蛛爬进爬出的老树洞里、蜘蛛丝的空腔里、去年的蝉蜕里……默默地跟你说着你已经听不懂的故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