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一【逆神】
晋北国的山中,白衣少年把最后的酒倒入盏中,高举过顶,而后泼在火盆里。熊熊烈火照亮了他尚显稚嫩的脸,漠无表情的脸:“哀哉尚飨,魂兮归来。”
序章二【弑君】
唯有云中叶氏,这是奇怪的一姓,没出过诸侯,人丁凋零,论财富,江家人剪一枚指甲都能压倒叶家人。
可没人质疑过叶氏名列这七大姓的实力。
叶氏出名将,绝世名将!是“名将之血”的家族。
承平之世无论是谁当皇帝都不太关注叶氏,可是一旦烽烟燃起满朝惊悚,勤政殿七嘴八舌讨论该哪一位将军领兵出征,而昔日佩剑乘马出入太清宫的名将们都忽然病卧家中时,皇帝就会从记忆深处捞出了一个“叶”字。征询满朝大臣说,这一代叶家有什么才俊堪当大任?
于是一纸诏书飞递到云中城,云中叶氏的长老们就敲响祠堂中的铜钟,召集全家开会,声如洪钟地问,“国家有难,你们谁可当此重任?”
年轻人们在下面以目光默默地传递消息,很快他们就会公推出这一代最优秀的人,当所有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就会默默地站起来。
长老们认可之后,就会把一柄家传的佩剑和诏书一起递给他,说,“叶氏数百年荣耀,系于你一身,凯旋来见。”
年轻人就带剑上京,皇帝和皇室大臣正眼巴巴地等着他。这一战,不取胜是不会回来的,当然也可以尽忠死节。
这就是叶氏七百年声威不倒的“道”。
第一章【云龙】
“听说过‘云从龙’么?有人说龙栖息在水里,平时只是孱弱的小蛇,只有在黑云翻滚暴雨将至的时候,天地间至伟岸的力量才会降临到它的身上,龙从云而化形,云从龙而飞舞,雷霆闪电中扶摇直上。”项空月轻声说,“所以龙和云,彼此离不开。”
“我有很多心愿,我和你就是龙和云。”
“如果将来我们要分出是谁追随谁,分出高下,分出死活,分出谁是龙谁是云,”项空月摊摊手,“没问题,在你我一同飞上青天之后!”
第二章【静渊】
“有一天我爷爷忽然明白了。”江静渊说,“这世上最有意思的一件事,莫过于改朝换代!”
第三章【浮屠】
“来吧!”姬野对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大吼。
第四章【鹰旗】
“说到底……我也是……一个……”项空月叹了口气,“亡命之徒啊!”
[历史]
那一夜,暴雨中,年轻人们点燃了火,向青铜大釜中投入死去战马的皮,割破自己的手腕滴入鲜血,获得了一张硝红色的革子,然后他们泼墨在那张皮革上绘制了展翅欲飞的鹰。
天亮的时候这面古老的旗帜将再次飞扬在东陆的土地上,旗下七百个年轻人立马。他们以指上的铁起誓,誓言以火与剑,席卷天下。
是鹰的,终将飞起。
是龙的,君临天下。
大胤成帝九年,天驱归来。
卷一·屠龙之主
序章一 逆神
越过两侧连山如犬牙的晋北走廊,我向东跋涉了五百里,最终达到了这个名叫“有马”的小镇。
大胤朝早些年,这里繁华过,一条商道从山中经过,商人们在这里换掉疲惫的驮马,在小镇酒馆里小酌两杯,和妩媚的老板娘调情两句,又赶着大车出发,去往晋北国的都城“秋叶山”。镇子上的人就靠养驮马为生,所以有了“有马”这个名字。
不过现在这里已经败落了,敬德皇帝体恤晋北交通艰难,征集五万名河洛,在连山中开出了一条直达秋叶山的皇道,从此商人们再也不必赶着大车在山中逶迤。镇子上的人渐渐搬走了,最后剩下的只有些恋着故土的老人。
我走在进山的小路上,小路蜿蜒如蛇,两侧的茅屋空荡荡的,风吹柴门咿呀咿呀地作响。我觉得这个镇子就想那些老人似的,正在慢慢地死去。
在一尊石摩陀的旁边,我找到了那间早已无人光顾的酒肆,风中酒旗呼拉拉地飘着,上面是“取暖”两个字。
取暖酒肆,我终于到达了这里。
酒肆过去的主人还活着,跟镇上那些老人一样,满脸的斑,说话起来缺牙的嘴漏风,眼神也很不好,但是感觉得出,他年轻时曾是个伶牙俐齿的伙计。他见到我很高兴,说很久没有年轻人来拜访他了,邀请我在火盆边坐下,加了一把柴。
“我是帝都皇史晟长史,古镜宫博士,就是个史官。”我自我介绍,“敬德皇帝下旨修《大胤通史》,让我们这些史官奔走各地寻访老人。”
“敬德皇帝?”老人的眼睛亮了,“那该是睿皇帝的儿子咯?”
“睿帝是前朝的皇帝了,如今的天下是姬氏的天下,燮朝。”我说,“我听闻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些大事,事关项太傅的生平,所以不远千里赶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老人摩挲着烟袋,露出追忆的神色,“我这样一个等死的人,有什么资格劳动帝都里的大臣来看我?如果不是我亲眼目睹过那件事,我就是个死了埋进土里也没人记挂的老头子而已。我今年九十七岁了,一辈子都跟人讲这个故事,可是很多人都不信我说的。我快死了,还是想把这个故事讲给人听,我不想带着这个故事埋进土里啊。”
“老人家,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相信。”
“真的?你会都写进史书里么?”
“真的。”我直视他的眼睛,微微点头。
他像个孩子似地笑了起来,“那可好,因为见过那些人,我这辈子算是没有白活,”他竖起大拇指,“那些人,一看就知道是要改朝换代的人啊!他们个顶个的都是……英雄!”
我能感觉到他苍老的血在血管里热了起来,汩汩地流淌。
“我复姓盛,没有大名,小名叫得瑟,因为脑袋大脖子细,有点像个瓢,年轻人人家都叫我老瓢。”老人说,“那一年,我才十九岁。”
胤哀帝元年冬,晋北国,有马小镇,大雪连天。
夜深,老瓢给火盆里加了一把柴,烧得旺旺的,咒骂了一句这该死的鬼天气,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发呆。
火盆的光只够照亮门前一片,一片片雪花大如铜钱,不远处那株鬼手般的老柏弯弯曲曲地升上天空,老柏旁那尊石摩陀脑袋上雪厚一尺,跟戴了顶白帽子似的。山里人相信这东西是山神,能镇住邪气。取暖酒肆在进山的口子边,距离有马小镇有六七里路,山里还有个小镇名叫“白毛”,住的都是些老人。这一带有个不好的风俗,觉得人老了气就衰了,不吉利,家人年纪大了就送到山里去住,隔几天送点吃喝,等死而已,所以有马小镇上只有青壮年。把石摩陀立在进山的路上,是镇那些老家伙的邪气,也是个界碑,警告老人不要出来,出来就得挨打。
不过那些老而不死的老家伙们倒也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挖空心思地想出了赚钱的办法来。
赌博。
商人们都好赌,但是赌输了难免有不服气的就械斗起来,有马小镇是个热闹的镇子,晋北国的军官们经常来查赌,酒肆都不敢太嚣张,只是小赌怡情。但是山里的白毛小镇就不一样,赌局开得很大,多少金铢都敢往桌上押。赌局是那些等死的老家伙设的,也不抽头,只是求赢钱的人留下点吃用的东西。军官们也可怜那些老家伙,又嫌晦气,从不进山查赌,山里的赌局就越发嚣张,听说一局赌注太大,金铢都数不过来,只是拿大秤粗称一下。靠着这个营生山里的老家伙们过得也不错,能吃上白面,穿上蚕丝衣服。
老瓢的东家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在山口开了这个酒肆,让进山赌博的商人们喝一杯壮壮胆,暖暖身子,生意不比有马小镇上的酒肆差。不过这年冬天的雪实在太大了,接连十几天不停,雪深三四尺,高大的夜北马都走不动路,商人们也就没有赌博的兴致了,只是所在有马小镇上骂娘,取暖酒肆也好几天没人光顾了。
一个人看店自然不开心,黑漆漆的一片,听着雪落下来簌簌的声音,总觉得要闹鬼。
老瓢一愣,慢慢地站了起来,那簌簌的声音有些奇怪,不像是雪落的声音,倒像是……有人踩着雪走路!
簌簌声停止了,一个漆黑的影子站在老柏下面,一言不发,吓得老瓢心里抽紧。不过他立刻看清了,那是个活生生有影子的人,只是穿了件漆黑的大氅,披下来一直遮住脚,风帽遮脸,不过还是能看见他的下半张脸很苍白。
“客人这是要进山?”老瓢招呼,“这雪可大,进山的人就没几个。”他是想说你现在进山也没人陪你赌。
客人没有回答,低着头,重重地呼吸。他的胸口起伏,气流从喉间流入流出,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一架破风箱被用力拉扯着。
老瓢裹紧了身上的羊皮袍子,“客人你是害了病?休息一下?”
“这是,哪里?”客人发出嘶哑的声音,“白毛镇,还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