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只剩下四分之一。我急忙顺着石阶狂奔,越往上走,石阶就越窄,最多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而行。前头很快堵成一团,人妖们互相推搡,谁都抢着要先过去。我好奇地问一个蛇身人脸的妖怪:“老兄,洞里到底有什么啊?你们都发疯似地向前跑?”
妖怪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你脑子秀逗了?大家都是被蜃梦楼困在蜃画里的,现在有机会逃出去,还不得赶快跑啊!”
我心中一惊,还待问个明白,妖怪已经扭动着蛇腰,“嘶”的一声窜向前方。我一头雾水,听妖怪的口气,他们并不是幻象,而是和我一样,都是活生生被困在了壁画里。时间很紧,我也没空多想,急急地向前挤去。
前面一片混乱,因为路窄人多,人妖们都急着过去,很快就有人破口大骂,大打出手。不一会儿,鲜血飞溅,人妖们开始自相残杀。
浓浓的血水流过石阶,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就像是一个修罗地狱。越来越多的人妖互相厮杀,血肉横飞,尸骨遍地,一具具尸体很快变成了石像。我有点不知所措,这些人妖全都杀红了眼,个个脸上充满了疯狂,在这样杀戮的气氛中,我也变得有些心浮气躁。
一个花脸妖怪忽然狂吼一声,向我扑过来,我向旁一闪,施展魅舞,双臂左右分出,击在他两边太阳穴上。妖怪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大嘴猛地喷出一根尖刺,“笃”的一声,射中了我的肩膀。幸好,我的云光石流飞丹已经大成,尖刺入肉的刹那,浑身坚如云石,尖刺刺进肌肉半寸,便不能深入。我忍住痛,飞身跃起,凌空旋转一圈,十几腿快似闪电,连续踢在他的咽喉上。
妖怪轰然倒地,喉骨裂开,鲜血喷泉般地溅出,望着地上的尸体,我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快意,杀人,原来这么爽。想不到我林飞,也有操控别人性命的一天!
混乱的厮杀中,又有几个妖怪死在我的魅舞下,我正杀得兴起,无意中一瞥,檀香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我一呆,回望四周,嘶吼震天,鲜血溢满石阶,人和妖都像是发疯的野兽,盲目咬斗,全然忘记了原先的目的,反倒没有人往前跑了。
我发热的脑子开始冷静下来,洞内是血腥沸腾的屠场,但那和我无关,我的目标只是找到油灯。
我立刻飞速向石阶上掠去,施展魅舞之技,灵巧避开一个个人妖,不再和他们纠缠。就像果断抽身而出,跳出了屠杀的棋盘。
洞里杀得再热闹,我也视而不见,只当作戏台的道具布景,在我眼中,周围的人妖们不过是一粒粒互相缠斗的黑白棋子,沉迷于局中,难以自拔,迷失了本性。厮杀声渐渐远去,一路飞奔,长长的石阶,快要到头了。
在最高的一级石阶上,碧色的灯笼闪烁着幽光,大鱼像一个孤魂野鬼,手提灯笼,居高临下,幽幽地盯着我。
“怎么是你?”我吃了一惊,意念电转,蜃三郎难道想耍什么花样?
“真是想不到,你居然能一直来到这里。”大鱼惊讶地道,看了一眼我手里的檀香,还剩下半寸。
我冷笑:“是蜃三郎让你来阻止我的?哼,我就知道这小子说话像放屁,根本不守信用!”
大鱼淡淡地道:“主人是不会言而无信的,洞已经到头了,我这里是最后一关。闯过我这一关,自然会如你所愿。”挪开身子,在她背后的洞壁上,嵌着一个石头雕刻的大蜃,蜃的阔嘴张开,含着一盏古旧的油灯。
我心中一振,摩拳擦掌:“你和我动手吗?别怪老子辣手摧花,打肿你这张娇滴滴的脸!”
大鱼脸上露出了一丝奇诡之色,慢慢地,提起灯笼,惨碧色的光直射我的脸。“最后一关,不是要和你动手,而是让你猜个谜。猜对的话,我就让你顺利点灯。猜错的话,你手头的香就会自动熄灭,再也无法点燃这盏油灯。”
我微微一愣:“猜谜?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谁有空和你开玩笑?”耳畔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我眼睛一花,大鱼身旁突然多出了小鱼,她也提着碧色的灯笼,满脸冷漠地看着我。
我狐疑地道:“那你们快让我猜谜吧,老子也没空和你们浪费时间!”
“很简单,你猜一猜,我们两个谁是大鱼?谁是小鱼?”小鱼诡异地笑了笑,娇躯忽然急速旋转,同一刻,大鱼也飞速旋转起来,两道人影犹如两道旋风,眼花缭乱地缠绕在一起,片刻后,人影倏地分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用力揉揉眼睛,原先大鱼和小鱼虽然长得很像,但前者年纪大一些,嘴角还多出了一颗痣,而眼前的两个人鱼却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但面容完全相同,就连高矮胖瘦也一样。
我顿时傻眼,谁是大鱼?谁是小鱼?左边的还是右边的?我已经分不清了。望着两个美人鱼,我计上心头,咳嗽一声道:“只要我猜对,就算闯过了这一关?”我记得大鱼的声音比小鱼嘶哑一些,只要能引诱她们说话,我就能分辨出来。
“没错。”左边的人鱼道。
“你的时间不多了,还不快点猜?”右边的人鱼接着道。
我心头一沉,她们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一模一样,让我如何分辨?半寸的檀香不紧不慢地燃烧,我心急如焚。
“你可以慢慢地瞧。”左面的人鱼娇笑道,右面的人鱼撇撇嘴:“反正我们不着急。”
我想了想,笑道:“除了慢慢地瞧,我还能慢慢地摸吗?”不等她们回答,我伸手一探,两手分别抓向两个人鱼的脸。照我看,大鱼和小鱼之所以变得相貌相同,一定是施展了某种幻术,迷惑了我的眼睛。如果能摸摸她们的肌肤,说不定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小鱼比大鱼年轻,皮肤应该更为饱满,更有弹性。
“你尽管摸个够吧。”两个人鱼同时娇滴滴地道,毫不躲闪,任凭我的手落在她们脸上。我捏了捏,两张脸蛋娇嫩滑爽,手感完全相同!我偏不信邪,从她们的脸摸到脖子,又从脖子摸到软绵绵的胸脯,再到冰凉的大鱼尾。日他奶奶的,还是没什么两样!
檀香又烧去了一半,我又疑又急,实在不行的话,只能赌一赌运气了,反正有五成的把握可以猜对。目光一瞥,我忽然无意中发现,在碧色的灯笼映照下,洞壁上有两个人影微微晃动。我心中猛地一震,反复看了看洞壁,没错,连我在内,一共只映出了两个人影!
我顿时一阵狂喜,仔细瞧了瞧,一个影子是我的,另一个影子是左面那个人鱼的,右面的人鱼根本就没有影子。此时,答案呼之欲出,左面的是大鱼,右面那个没有影子的是冒牌货!想到这里,我脱口而出:“左面那个是——”
话到嘴边突然停住,不对!我心中一凛,凭什么说有影子的就是大鱼?另一个既然是小鱼变化出来的,同样应该也会留下影子。除非面前的这两个人鱼,都是同一个人变化出来的,所以石壁上才会只映出一个影子!
“你说,左面的是谁?”两个人鱼美目闪烁,异口同声地催问道。
我一言不发,脑中意念疾闪,最后一关有那么容易过吗?其实无论我怎么猜,都会有五成蒙对的可能。事关三件异宝,蜃三郎会这么轻易让我过关?除非——
“公子说话真有趣。”我忽然想起初见大鱼时的情景,她的音容笑貌清晰浮现在脑海中。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两个人鱼,冷静地道:“左面那个——是小鱼!”
右面的人鱼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我才是大鱼?”
我摇摇头,缓缓地道:“你也不是大鱼!你只不过是小鱼变化出来的幻像!这里——根本就没有大鱼!”
两个人鱼齐齐一震,我哈哈大笑,知道自己猜对了!这时,手里的檀香烧得只有通红一点。我来不及多说,急速掠到石蜃前,手指一弹,香头射向了油灯。“吱”的一声,油灯亮了,洞内大放光明!
“我做到了!我赢了!”我狂呼道,整个山洞天旋地转,油灯的光芒像耀眼的旭日,不断暴涨,周围的景物如同蜡烛油一般飞速融化。
“是的,你赢了。”耳边,忽然传来了蜃三郎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了他毫无表情的脸。
我揉揉眼睛,我的天,甘柠真、鸠丹媚、海姬竟然就在我的身边!拂晓的风吹过,天空发白,我们正站在宫殿前,朱红色的大门,在眼前缓缓关闭。
不知何时,我们已经离开了壁画。我惊讶地四处张望,好像只是做了一场大梦,真是太神奇了!
“小无赖,你好厉害!你经历的一切,我们都看到了,我还一直在为你担心,怕你应付不了呢。”海姬兴奋地叫道。
鸠丹媚眼波流动:“想到你从容穿过巨斧的样子,真想亲你一口。”
我趾高气扬地瞄了一眼甘柠真:“怎么样?老子的表现还不错吧?”
甘柠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蜃三郎盯着我,默然半晌,问道:“最后一关,你怎么知道那两个人鱼都是小鱼变化出来的?以你的妖力,是不可能分辨出真假的。”
海姬也十分惊讶:“就是啊,连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小无赖,你又没有甘柠真的莲心眼,怎么能看出大鱼根本不在里面呢?”
大鱼、小鱼提着灯笼,在蜃三郎身后飘荡。望着一双双好奇的目光,我得意地左顾右盼,好整以暇地理理衣衫,摆足了架子,才道:“最后一关的猜谜,不如叫做浑水摸鱼。嘿嘿。大鱼小鱼,老子一摸便知。”
鸠丹媚“噗哧”一笑:“别卖关子了,快说吧。你这个小色狼,有机会就赚别人的便宜。”
海姬不满地哼道:“檀香就要燃尽,我们都急死了,你还在那里色迷迷地摸来摸去。”
我讪讪一笑:“说实话,摸是摸不出来的,我是用脑子想出来的。石洞的最后一关一定不容易过,以蜃三郎的狡猾,怎么会让我有五成把握的猜对机会?除非两个人鱼都不是大鱼,我才会彻底地猜错。”
蜃三郎点点头:“多谢你的夸奖。你说得没错,无论你猜哪一个是大鱼,都会猜错。所以你本应该一成机会都没有。”
我得意地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两个人鱼只有一个影子?所以小鱼的出现让我生出了疑心。”
蜃三郎哼道:“你倒是细心,不错,幻象是没有影子的,小鱼后来出现也是故意迷惑你的。”
我接着道:“所以呢,眼前的两个人鱼要么就是大鱼变的,要么就是小鱼,两人不可能同时存在,因为只有一个影子!我忽然想到,也许闯最后一关时,一开始出现在我面前的,就不是大鱼本人,而是小鱼变化的。当然,最关键的不在于此。”顿了顿,我冲大鱼微微一笑:“你知道是什么吗?”
大鱼摇摇头:“我不知道,还请公子指出小鱼变化的破绽。”
我轻咳一声,环顾四周:“大家听清楚了吧,大鱼称呼我时彬彬有礼,用了‘公子’二字,从小岛的第一次见面起,她就一直叫我公子。而在石洞中,她却一口一个‘你’字。人的相貌可以用法术改变,但一个人的说话习惯却很难改变。所以我断定,眼前的两个人鱼都不是大鱼!”
众人恍然大悟,小鱼抿嘴一笑:“早知如此,我就该对你礼貌一些。”
蜃三郎长叹一声:“看你大大咧咧,没想到却心细如发,有勇有谋。在那样火烧眉毛的紧急时刻,还能冷静考虑,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想了想,我问道:“蜃三郎,山洞里那些复活的石像是怎么回事?”
“那些都是长年困在壁画里的人妖,被我变成了石像。”蜃三郎解释道:“如果有新的人妖进入山洞,他们便会复活。他们和你一样,都想逃出壁画。其实山洞里的油灯就是壁画的出口,一旦被点燃,出口会自动打开,你们也就脱困了。”
我恍然大悟,难怪点着油灯后,我们立刻离开了壁画。
蜃三郎笑了笑,接着道:“所以说,我早就指点了你如何离开壁画的法子,只是做不做得到,就靠你自己了。我说过,点燃油灯不靠妖力,凭的是心性。小兄弟,没想到你的心性如此坚毅,这么多年来,能够闯出我这幅壁画的,你是头一个。在我蜃梦楼看来,妖力强,那没什么了不起,但心具灵性,百折不断,却最是难得。小兄弟,他日你要是遇上好机缘,定会成为一个绝世的人物!”
我呆了呆,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推崇我。我得意地嚷:“你输得心服口服吧?跟老子玩,你没戏!”
蜃三郎哈哈大笑:“是非成败,转头成空。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到时鹿死谁手,就难说了。小兄弟,我劝你一句,留着三件异宝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自在天的地图更是一个大祸根。你明白吗?宝剑虽好,但如果拿剑的是一个小孩子,反会被剑割破手指。良言逆耳,听不听,就在你了。”
说完,他又对大鱼、小鱼道:“既然有人点燃了油灯,按照昔日的约定,你们就不必再跟着我了。”转过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宫殿像水一样地晃动,化作一缕轻烟,飞入他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