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脚碰脚

返回客栈的时候,夜色很深了。一路上,花生果牵着碧眼水云兽,呆呆地看着我。柳翠羽的一击只是让碧眼水云兽受了点皮肉苦,没有大碍。倒是花生果,罕见地一言不发。

拐进小巷,不远处就是威风客栈。花生果终于忍不住了,叫道:“小弟,哦不,林飞大哥,我真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厉害,把那个姓柳的打败了!”

我眨眨眼:“我哪里厉害了?是柳翠羽太差,换了你照样也能赢他。”

花生果一鼓嘴:“你别骗我,我最后看得很清楚。你轻松一记,就把姓柳的踢飞了。”模仿着魅舞的姿势,踢出一腿,接着道:“临走时,小红姑娘还说你身怀绝技,一定出自名门呢。”

我嘿嘿一笑,花生果兴奋地瞧着我:“林飞大哥,你刚才打败柳翠羽好像使用了兵器甲御术。难道你来自罗生天,是我们兵器甲御派的人?”

我摇摇头:“我无门无派,只是凑巧学会一点兵器甲御术。”摸摸他的脑袋,我沉吟道:“花生果,今晚发生的一切暂时不要告诉你爷爷,好吗?”我心里清楚,一旦让花生皮知道我会兵器甲御术,会有点麻烦。

花生果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欣然道:“没问题。不过大哥你要教我本领!看你的样子似乎会好多法术呢。教教我嘛,好不好?小弟一定会对大哥必恭必敬的。”

我一揪他的冲天小辫:“你倒会趁机要挟。嗯,有空我可以教你一点东西,但你不准乱说话。”

花生果举起双手欢呼,到了威风客栈,花生皮还在房间里等我们,见到我们才安心去睡,花生果钻进被窝,冲我挤眉弄眼了一阵,也呼呼睡去。我开始忙碌自己的事,找了厚厚一叠纸,每一张纸上都写了告示:“美女们快来,转世的老子在找你们!”打算趁着夜色,在大千城四处张贴。甘柠真她们要是见到了,一定会知道是我在找她们。

拿着告示,我悄然走出房间。天井的院子里,一个肥胖的女妖怪正在洗衣服,面前的大木盆里堆满了脏衣服和床单,泛着泡沫的污水溢出盆沿,一直流到我的脚边。

我惊讶地道:“这么晚还干活?”

女妖怪愁眉苦脸:“不多干点怎么行呢?在大千城,妖怪上交的税比人要多一倍。唉,你们人是不会了解生活下去有多么困难。”

“我了解。”我怅然道,又问她:“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不回魔刹天呢?”

女妖怪长叹一声:“在魔刹天,妖怪之间向来弱肉强食,妖力差的妖怪如果还呆在那里,早就被其它妖怪杀掉了。”

我趁机打探:“听说传说中的魔主出现了,现在的魔刹天和过去应该有点不同吧?”

“我看差不多。”女妖怪没精打采地道:“都说三年前沙罗铁树开花,魔主现世,但有几个很厉害的妖魔不肯顺服,纷纷反抗魔主,把魔刹天闹得鸡飞狗跳。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顿了顿,她又道:“魔主出现又能改变什么?我们这些低弱妖怪照样过苦日子。”

我点点头,走出客栈,驾起吹气风,在大千城内的每一处高墙都贴上寻人告示。照女妖怪所说,这三年魔主还没有统一魔刹天,应该没什么时间对付三个美女,她们想必安然无恙。贴完最后一张告示,已经三更天了。我飞回客栈,悄悄落在覆满瓦片的屋顶上,一个人静静地望着夜空。天色接近拂晓,有一颗寂寥的星星还在闪烁着白光。

“你在想什么?”月魂突然问道。

“老子思春,关你屁事。”我懒洋洋地道:“都是你,害得老子把金元宝都给了那个小红,又变成穷光蛋了。”

月魂哼道:“你肯做赔本生意?走出饭庄的时候,你不是顺手牵羊了几个客人的荷包吗?”

我哈哈一笑,躺倒在屋顶,头枕着双臂:“月魂,你一定见过魅舞吧?说点魅的事情给我听听。”

月魂沉默了一会,缓缓地道:“魅是一群喜欢流浪、追求美丽的生物。日出的大海上、星光下的沙漠里、月亮升起的雪山顶,都会留下它们翩翩的舞姿。无论走到哪里,魅都会帮助弱小,因为它们尊重这个世间的每一种生命。在魅的眼里,生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我嘲弄道:“原来魅喜欢行侠仗义。”

月魂接着道:“在别人看来,魅舞是一种必杀的武技,但对魅而言,魅舞仅仅是它们热爱生命、展示激情的舞蹈。”

我翻翻白眼:“魅舞明明就是武技嘛。”

月魂一哂:“所以说你根本就不懂魅舞。对了,你是从魅舞玉鉴上学到魅舞的吧?”

我点点头,追问道:“月魂,你和魅到底是什么关系?听你的口气好像和它们很熟。莫非因为我会魅舞,所以你才缠上了我?”

月魂神秘地一歪嘴,不答话了,这小子一到关键时候就装哑巴。过了一会,它开始岔开话题:“对了,玄龟赤睛兽的碧珠阴气太重,不能单独吞食,必须有火龙丹、赤练草等阳性的丹草作药引,才可以服用。别担心,我会替你弄到的。”

我嗯了一声:“到现在为止,你对老子还算不错,继续努力吧。”

月魂小眼盯着我:“林飞,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实话告诉你,光靠魅舞玉鉴远远不够。如果没有一颗热爱生命、追求美丽的心,你永远不可能跳出真正的魅舞。”

追求美丽?我听得直想发笑。想了想,我指着屋檐下那条又长又窄的巷子,平静地道:“我也和魅一样,都在流浪,但这只因为我没有家。污水四流的黑暗小巷,对我再亲切不过。巷子里虽然脏,但可以避一避寒风。月魂,看看巷子两面的高墙,你知道墙砖缝里有什么?”

不等他回答,我淡淡地道:“有绿色的苔藓,你知道苔藓是什么味道?我告诉你,又苦又涩,因为我吃过,饿狠了的时候吃过。所以,我不可能像魅那样,充满热爱地在美丽的大海上起舞——我没有那个闲情。”

我站起来,俯视着粗陋的巷子,笑了笑:“我的舞蹈是属于这里的。它也许注定不会美丽,但这就是我的魅舞。”

月魂沉默了,深深地凝视着我。天色越来越亮,微白的曙光照在巷子里,光影斑驳。

“即使是再幽深的巷子,也能看到曙光呢。”我忽然低声道,仰起头,甘柠真、海姬、鸠丹媚的身影仿佛映在了青白色的天空中,这一刻,我忽然发觉自己很想她们。

一大早起床,花生果就缠着我学法术,我考虑了一下,传了他吹气风的口诀,毕竟这个最实用,逃跑方便。早饭后,花生皮有点激动地宣布:“师兄已经到大千城了,约好中午见面。我们快点准备一下,买几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别被人说寒酸。”

花生果开心地蹦起来:“爷爷,以后我们是不是要搬到罗生天住了?”

花生皮笑得皱纹舒展:“应该会吧,这么久没回去,我还真有点怀念罗生天呢。林老弟,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干脆加入兵器甲御派,别再到处混日子了。要是刻苦修炼,说不定还能避过一、两次天劫呢。”

我心中一阵感激,花生皮还真是古道热肠啊。花生果对我眨眨眼睛,花生皮手指几乎点在了我的鼻子上:“喂,我爷爷要收你为徒,你个没心没肺的猪头,还不磕头谢恩?”

花生皮笑眯眯地道:“不用那么急,等见过了掌门师兄我们再说。”

我也就顺势打了个马虎眼,糊弄了过去。一行人走出客栈,来到繁华的城中心。转了一圈后我发现,自己辛苦贴在墙上的告示都被撕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烫金红榜,在阳光下显得十分醒目。

日他奶奶的,谁那么缺德!我满腔怒气,一把将面前的红榜撕下。边上立刻有个红衣大汉走过来,对我一拱手:“这位兄台你好,我是金刚秘道派的,请交十两银子。”

我正憋火:“干什么?金刚秘道派就能光天化日打劫?”

大汉一愣,随即指了指我手中的红榜,我目光一扫,上面写着“飘香盛会即将召开,参赛者请自揭红榜,并交付十两纹银报名费。”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对飘香盛会可没什么兴趣,刚要解释是误会,月魂忽然道:“你看看榜单末尾。”

我仔细往下看,红榜最后写着:“三名获胜者的彩头分别是:一、火蝗翅。二、赤练草。三、白骨虫卵。”

月魂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火蝗翅和赤练草都能中和碧珠的阴气,所以你参加飘香盛会正合适。”

我正在考虑,花生壳嘲弄地道:“就你这副熊样还想参赛?白白糟蹋了银子。”

我瞪了她一眼,掏出银子给红衣大汉,从他手里接过一块黑漆漆的参赛铁券,铁券呈三角形,触手有一丝冰寒,上面雕刻着一朵桂花。

花生皮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小伙子,有志气!虽说获胜的希望不大,但见识一下总是好的。放心,将来我会好好栽培你的。”

花生壳怪叫道:“他要是能获胜,狗屎里也能开出鲜花!”

花生果抹抹额头的大汗,小声道:“爷爷、老姐,小心风闪了你们的舌头。”

我笑嘻嘻地瞧着花生壳,也不说话,她憋不住了,嚷道:“你一双贼眼盯着我看什么!”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在看狗屎里能不能开出花来。”

花生果捧腹大笑,花生壳气得胸脯起伏,大虎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角,低声道:“你说不过林兄的,别自讨苦吃了。”

“后天就是飘香大会,兄台别忘了赶早,预祝你马到成功。”红衣大汉笑呵呵地收好银子。大千城的三大门派确实生财有道,不过想赚我的钱门都没有。走过红衣大汉身边,我施展混沌甲御术,轻松拿回了自己的银子,顺带一锭利息。

逛到正午时,花生皮全家已经添置了一身新行头,神采奕奕地来到一座叫“风雅居”的高楼,这里是和兵器甲御派约好碰面的地方。

“师弟!”临窗的雅座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冲花生皮招手。

“师兄!”花生皮激动地喊道,两个老头抱在一起,老泪纵横。好半天,花生皮才回身给我们介绍:“这位就是兵器甲御派的掌门人——白光光。”

白光光穿着华贵的黄丝袍,腰围玉带,看上去派头十足。我们一一上去向他行礼,白光光叹道:“多年不见,师弟你风采如旧,门下桃李硕硕,真让我羡慕啊。”

花生皮忙道:“师兄说哪里话,你执掌兵器甲御派,威慑罗生天,比我强多啦。”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阵,开始说起当年往事,白光光吞吞吐吐地道:“师弟,现在没有外人,你老实说,你真的没有拿走本门秘笈吗?”

花生皮当场火冒三丈:“师兄,难道你现在还怀疑是我偷的?”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就要走。

白光光表情尴尬地拉住他:“我只是随口一说,你怎么当真呢?来坐下,点些好菜听听歌舞,消消气。”

楼厅的中央,围着几扇精致的花鸟屏风,从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女妖,苗条秀美,额头上生着一排柔软的触角,又细又长,闪烁着紫色的光。她向四周的客人盈盈一福,额头的触角互相撞击,奏出叮叮咚咚的乐声。

花生果叫道:“真稀奇,触角还会奏乐!”

大虎拿出一根黑铁管,放在眼前,向女妖瞧去。我好奇地打量着铁管:“大虎兄,你这是什么法宝?”

大虎难为情地道:“这不是法宝,是我自己瞎弄出来的玩意,我给它取名叫望远镜,因为能够看得很远。”

花生壳一把抢过黑铁管,扔在地上:“不要脸的大虎,这么丑的女妖也要偷窥!”

大虎结结巴巴地辩解:“我只想研究一下她的触角,不是偷窥。”

我拾起黑铁管,朝里一看。神了!透过铁管里的透明镜片,连女妖怪胸前的两点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忍不住连连叫绝。

大虎红着脸:“我的甲御术学得差,只好制造一些没用的小玩意。”

我正色道:“你错了,甲御术原本就是改造自然的技艺。依我看,你造出来的木轮船、望远镜就是一种全新的甲御术。大虎,你只要继续钻研,将来一定能成为这门甲御术的开山宗师。”

大虎挠挠头,眼中露出深思之色。这时候,女妖轻启朱唇,开始唱起歌来。

歌声一入耳,就听得我骨头发酥,血脉贲张。日他奶奶的,从来没听到过这么勾魂摄魄的歌声,像是在我的心坎里搔痒一样。四周的客人个个如痴如醉,女妖唱到:“楼上谁家少年,衣襟风流,勾得我,心不休。”眼波向四周流转,像一团点燃的欲火。

我心中一动,女妖的眼神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暗运镜瞳秘道术,我惊异地发现在她娇嫩的面容下,隐隐跳跃着红色的火焰。我恍然明白,对方这张脸是经过乔装变化的。

奇怪,她到底是谁呢?

花生皮和白光光又聊了一阵,花生皮笑道:“师兄,记得过去你很喜欢讲排场,出门总是前呼后拥,现在怎么一个随从也不带?”

白光光老脸一红,支支吾吾了半天,突然哭丧着脸:“师弟啊,不瞒你说,兵器甲御派现在只剩下我一个光杆掌门,在罗生天呆不下去了呀。”

我们都大吃一惊,花生皮色变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

白光光神色羞惭:“自从秘笈被盗,本门甲御术最精深的部分就没有人再会了。这些年,兵器甲御派日渐没落,在罗生天勉强混日子。谁料到半年前突飞横祸,我无意中得罪了近来风头最劲的眉门,被他们逼得四处流荡,连我门下的弟子也陆续逃散光了。没办法,我只好来红尘天找你。希望你我合力,能够重振兵器甲御派。”

众人面面相觑,花生壳小声嘀咕:“看着人模人样,原来是个空心大萝卜,混得比我们还惨。”

花生皮木然良久,苦笑一声:“这下重回罗生天成泡影了。唉,我想你怎么会突然找我尽释前嫌,原来是被眉门赶出了罗生天。”

白光光悻悻地道:“你说话不要这么直接好不好?当着小辈的面,也不给师兄留点面子。”

我欣然明白,难怪柳翠羽一见我们自报是兵器甲御派,就上来挑衅,原来双方早已结怨。

花生果古灵精怪地对我一笑:“眉门好像有个叫柳翠羽的,听说很厉害。”

白光光愁眉苦脸道:“废话,柳翠羽要是不厉害,我哪用来红尘天避难?师弟,你说我参加这次飘香盛会好不好?这也许是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惊讶地看着他:“参加飘香盛会?难道你想娶那个何赛花,成为颠三倒四甲御派的女婿?”

白光光得意洋洋:“难道不行吗?第一,老夫成熟潇洒,老当益壮,最能吸引少女眼球。只要何赛花见到我,包她一见倾心。第二,入赘颠三倒四甲御派后,还有机会进入混沌甲御派。有罗生天的十大名门撑腰,就不必怕眉门了。”

我目瞪口呆,花生壳已经“哇啦”呕吐起来,花生皮摇摇头:“师兄,我们兵器甲御派再混不下去,也不能投靠别派,何况你一大把年纪还要出卖色相,太丢脸了。”

白光光讪讪一笑:“我只是随口一说。师弟啊,师兄现在得靠你了。这顿饭你请了吧。”

一看伙计递上来的帐单:“四十七两银子”!我靠,老头吃一顿饭那么铺张!扭头再看,白光光早就脚下生风,溜下楼去。看着花生皮抖索付钱的手,我哭笑不得,堂堂兵器甲御派的掌门居然是这样一个活宝。

等到他们都下了楼,花生果紧抓我的手,苦苦哀求:“林飞大哥,我知道你本领很大,你帮我们打垮眉门吧。重回罗生天一直是爷爷的愿望,现在回不去,他心里一定很难过。”

我略一沉吟,眨眨眼:“花生果老大的吩咐,作小弟的敢不答应吗?”

花生果高兴地大叫,走出门时,我猛地心头一震。我想起来了!那个唱歌的女妖像是小红!那种火热的眼神我是不会记错的!

日光白晃晃地照在街道上,人妖川流不息。我心中涌起一团疑云:小红为什么要变化面容?以她今天展现的歌艺,完全没必要靠跳脱衣舞为生。她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还有我昨日见到的小红的脸,估计也是乔装变化的。

小红的真实面目到底是什么?我抬起头,望着华丽的高楼,撩人的歌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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