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让我欢喜让我忧

在梦里,鞭炮声震耳欲聋,我骑着长翅膀的白马,穿着大红的新郎袍,在海面上飞驰。海上突然浮出了一座五光十色的宫殿,海姬、甘柠真和鸠丹媚就站在宫殿门口,个个穿着鲜艳的红色吉服,三个美女齐齐撩起了霞盖头,对我笑。边上有好多妖怪吵吵嚷嚷:“新郎官到啦,快拜天地!”“快拜天地,快进洞房!”

我傻乎乎地看着她们,然后宫殿开始慢慢下沉,妖怪们的声音越来越急:“新郎快点下马拜天地,来不及啦!”

“再不拜来不及啦!”

“来不及啦!”

难道我就是新郎?三个美女要一起嫁给我?我又惊又喜,想跳下马,谁料到屁股牢牢地粘在了马背上,动也动不了,急得我满头大汗。

宫殿慢慢沉入了大海,三个美女也一起消失了。而胯下的白马猛地一声嘶吼,居然变成了一头黑色的野猪,把我掀翻,然后梦就突然醒了。

睁开眼,天还没有亮,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想起刚才做的梦,脸上一阵发烧,既觉得荒唐,又有种说不出的窃喜。涛声如梦,不远处的河畔,甘柠真和公子樱并肩而立,喃喃细语。星桂花金灿灿地零星飘落,映得他们的背影一闪一烁。

日他奶奶的,这两个人居然还没睡,一直闲聊到现在!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胸口一闷,像是被一柄大锤重敲了一下。看看四周,海姬在我身后十多米处,闭目伫立。斜对面,雷猛呈“大”字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呼噜声像打雷一样。

我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向河边,想偷听甘柠真和公子樱在说些什么。离他们几米远,我悄悄趴下,以公子樱的法力,要是我靠得太近,一定会被他发现的。

运起顺风耳秘道术,我的心怦怦乱跳。

“柠真,你和这位林飞朋友是如何认识的?”我听到公子樱在问。奶奶的,背后打探老子底细,不是好汉。

甘柠真稍一犹豫,道:“这涉及到多年前的一场秘密赌誓,请掌门师叔恕我不能说出。不过,林飞他,他是个好人。虽然他看上去有点吊儿郎当,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公子樱默然了一会,低声道:“小时候,无论我问你什么,你都会告诉我的。掌门师叔,唉,你过去总是叫我樱哥哥。”

“在我心里,你还是我的樱哥哥啊,教我弹琴,教我赋诗,还陪我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同门的师兄弟都说你像我的亲哥哥一样。只是我现在不是小女孩了,你又贵为掌门,我当然不能像过去那样随便了。”

公子樱不说话了。低下头,淡白的星光下,他紫色的长发仿佛沾上了一层薄霜,艳丽得近乎忧伤。公子樱轻轻拨弦,琵琶声像寂寞的白露,点点滴滴滚落。

我撇撇嘴,日他奶奶的,半夜在美女面前弹琵琶,摆明了卖弄风骚嘛。

“青梅涩涩,绣马哒哒。既见昔人,云胡不喜。”和着声,甘柠真曼声浅唱,侧头看着公子樱:“师叔弹的是你过去编的青梅竹马曲吧,我还记得呢。既见昔人,云胡不喜。掌门师叔,难道你见到我不高兴吗?”

公子樱凝视着水中甘柠真的倒影,笑了笑,笑容中有淡淡的惘然:“怎么会呢?柠真,明日我打算回碧落赋了。魔主和罗生天互通款曲一事非同小可,我必须和清虚天其它门派商议对策。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甘柠真摇摇头:“我恐怕得和林飞、海姬在一起。”

我心里立刻舒服多了,转念又想,林飞你算什么,就算甘柠真和你在一起,也是恪于和龙蝶的誓约。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失落。

公子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又道:“碧落赋的师兄弟们都很想念你。你已经很久没回去了,难道,你还在想当年的…?师兄失踪后,碧落赋的掌门原本该由你继任的。”

“不要再说了。”甘柠真忽然寒声道,脸上露出凛然的神色。两个人都沉默了,过了片刻,甘柠真道:“掌门师叔,最近有没有谱写什么新曲子?你很久没有教我弹琴了。”

公子樱微微一笑,坐下,怀抱琵琶,五指轻扬,清婉的乐声随风飘落在河面上,犹如雨打芭蕉,淅淅沥沥。

天色越来越亮,河面染上一层玫瑰色的曙光,晨风吹开了一圈圈涟漪。甘柠真托着腮,坐在公子樱身旁,静静地听着,发鬓也沐浴了柔和的玫瑰色。望着他们的背影,我心里患得患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喂,你小子在做什么?”背后冷不防传来一声低喝,回头一看,雷猛瞪圆了豹眼,凶神恶煞般盯着我,眼角还有黄白色的眼屎。

我忍不住一慌,随即义正词严地道:“你偷偷摸摸站在我身后干吗?偷窥啊?”

雷猛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压低了声音:“是你小子在偷窥吧?告诉你,你小子还在穿尿布的时候,掌门就开始照顾小姐了,你别想动什么歪主意。”

我心虚地推开雷猛:“什么歪主意?老子听不懂你的话。”伸了个懒腰,大叫:“天亮喽,起床喽!”

琵琶声断了,甘柠真和公子樱齐齐回头,我打了个哈哈:“两位起得这么早啊?啧啧,大清早弹琴,真是风雅。”

甘柠真淡淡地道:“我们没睡。”

海姬遥遥走来,冲我眨眨眼:“你们没睡,有人也没睡好。”

我脸一红,指着雷猛道:“这位雷护法年纪大了,估计是他没睡好。”

甘柠真走到我身边,冷然道:“以后再敢偷听我说话,小心你的耳朵。”

我窘迫地扭过头,顾左右而言它。甘柠真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时,雷猛突然指着远处,叫起来:“那个妖怪又来了!”

云大郎一袭黑袍,低着头,沿河岸径直走来。海姬冷笑:“他来干什么?难道昨天输得不服气,今天又来找麻烦?”

在一棵星桂树下,云大郎站住。我沉吟道:“应该不会,否则他早带上一干妖怪了。”迟疑了一下,大步向他走去,海姬和甘柠真不放心,也跟了上来。

“林飞兄果然还没走。”云大郎平静地道。

我笑嘻嘻地道:“云兄有何贵干啊?难不成想请我喝早茶?”

“我来,是郑重谢过林兄昨日手下留情,饶我性命。”云大郎弯腰对我长长一揖,又道:“林兄,我能否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海姬微微摇头,我想了想,道:“云兄不是龌龊小人,你们走开吧,他不会暗算我的。”

云大郎的手微微一抖,等到海姬、甘柠真走远,涩声道:“林兄就这么相信我吗?”

我心中暗笑,你又打不过老子,怕你作甚?嘴里道:“咱们英雄相惜嘛。”眼角瞄准了他手上的黑包袱,一旦不对劲,立刻念出千千咒结。

云大郎颤声道:“林兄真是我的知己!这次前来,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魔刹天的鸠蝎妖是否是你的好友?半月前,她在魔刹天被魔主座下的四大妖王之一——夜流冰抓获,现已关押在魔刹天的葬花渊。”

我大惊失色,难怪见不到鸠丹媚,原来是被魔主的手下逮到了!云大郎苦笑一声:“我原本不该泄漏此事。可昨晚我辗转反侧,想起你的饶命之恩,无以为报。所以宁愿被魔主责罚,也要告诉你。”

“云兄!”我这下倒是真的感动了。云大郎真是君子啊,不折不扣的妖怪君子。我却对他没半点诚意,想到这里,我满怀愧疚。

“我该走了。林兄,如果你去魔刹天救鸠蝎妖,一定要小心。负责看押鸠丹媚的是夜流冰,他成名多年,妖力远在我之上。至于魔主倒是不必担心,魔主最近可能不会回魔刹天。”云大郎道,语气充满了诚恳。

我心头一热,没想到他这么够朋友,连忙问道:“葬花渊具体在什么位置?有多少机关陷阱?夜流冰又是什么妖怪?”

云大郎没有回答,我知道他为难,也不好意思再问了。望着云大郎离去的身影,我突然叫道:“云兄,你到底为什么投靠魔主?我觉得楚度不是好人啊!”

云大郎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转过身,缓缓地抬起头,遮住脸的长发向两边散开。朝阳耀眼,在黝黑的衣领上面,我只看见一团浓密的白云,没有脸,没有五官,什么都没有。

“我是个云气凝化的妖怪,天生就没有脸。我多么想和你们一样,能拥有一张脸。”云大郎声音低沉:“传说在自在天,能实现所有的梦想。如果找到自在天,也许,我就会有一张脸了。”

垂下头,他捧着包袱,渐渐远去,声音隐隐地传来:“我相信,沙罗铁树选中的魔主,一定能带领我们找到自在天。”

十天后,我们远离大千城,穿越了几十个大小城镇,攀过红尘天最高的白玉山脉,渡过乌江,一路翻山越岭,横穿了大半个红尘天,来到了香草峡。

这里是红尘天的边境,离魔刹天最近的地方!我站在峡口,仰望着两边突兀的秀丽山峰,山色碧翠,被绯红色的落日染上了一层红晕。峡口很窄,粗大的藤蔓从四面垂下,几乎封住了入口。据海姬和甘柠真说,隔绝魔刹天和红尘天之间的天壑就在香草峡内,峡的另一头,便是妖怪的世界——魔刹天。

“明天就是十五月圆之夜,到时天壑会消除。你不要太担心了,鸠丹媚很聪明,即使被囚,也会保护好自己的。”海姬走到身边,柔声安慰我。

“她一定是为了找我才去魔刹天的,我要把她救出来!”我自责地捏紧了拳头,望着远处的公子樱和雷猛,他们正和甘柠真道别。得知鸠丹媚被抓的消息后,没有任何异议,海姬、甘柠真和我就决定赶赴魔刹天,救出鸠丹媚。公子樱和雷猛像苍蝇一样盯着我们,说是不放心,要护送甘柠真一程,结果一直送到这里。

“柠真,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魔刹天么?那里很危险。”公子樱低声问,斜靠在碧色的石壁上,宽大的羽衣在暮风中飘动,发出落叶般的簌簌轻响。

甘柠真摇摇头:“碧落赋还有很多事等着掌门师叔处理,眼下魔主入侵,局势动荡,怎能为柠真一人浪费时间?掌门师叔、雷叔,你们都请回吧。”

雷猛嘴里嘟囔:“为了个妖怪,干吗去冒险?”

公子樱一摆手:“雷叔你别说了,柠真从小就是这个倔脾气,她决定的事谁也劝不了。”

甘柠真笑道:“还是掌门师叔最了解我,从小到大,你一直由着我使性子。你们走吧,这是我的私事,和碧落赋无关。”

公子樱仿佛轻轻地叹了口气,清美的睫毛垂下,犹如落寞收覆的羽毛。

我阴阳怪气地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们有完没完啊?”

雷猛对我怒目而视,略一沉吟,公子樱抬起头,潇洒地挥了挥衣袖,微笑:“柠真,一路小心。海武神,林飞,你们也保重。”

转过身,公子樱洒然而去,不再回头。夕晖下,他映在地上的影子,都那么曳曳生姿。雷猛跟在公子樱后面,像一头忠实的大狼犬。

遥遥地,有琵琶声依稀传来,“叮叮咚咚”,赫然是那首青梅竹马曲。我偷瞄甘柠真,她美目含烟,怔怔地望着公子樱离去的方向。

“总算耳根清静了。喂,该走啦。”我伸出手,在甘柠真面前晃了几下,拨开藤蔓,向峡内走去。

一路上,尽是羊肠小道,杂草丛生。通常,大脑正常的不会去魔刹天,因此峡谷里十分荒凉,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我施展兵器甲御术,双臂化作钢刀,一马当先开路,把挡在面前的藤蔓、荆棘砍得稀巴烂,恨不得马上冲到峡谷的另一头。越往前走,光线越阴暗,两边的青山石崖都向当中突兀,像要倒下来一样,在上方逐渐合拢,只留下一点深紫色的天空。

前方陆续出现了一片片草地,五颜六色,像一块块鲜艳的地毯。我发现这里的泥土也是五颜六色,红色的土里长红草,蓝色的土里长蓝草…。等我们完全进入峡谷,周围已经是无穷无尽的草的海洋,绵密如茵,在夜风中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这里的草长得怪模怪样的。”我东张西望,郁郁草海中,一汪汪亮晶晶的小水潭星罗棋布。怪事了,我一说话,附近的草就左扭右摆,跳起舞来。我住口了,它们也停下不动。

“香草峡内有上万种奇草,比如这种叫舞草。听到人说话、唱歌就会跳舞。”海姬拔起一根黄绿色的半透明的草,拨弄它的三片叶子。舞草瑟瑟抖动,似乎十分害怕的样子。海姬一松手,舞草从掌心滑落,竟然像有生命的动物一样,哧溜钻进了地里,过了好一会,才钻出来。

我随手拈起草丛里一簇粉红色的草,草芯里结着几十粒小籽,闻起来异香扑鼻。正想放进嘴里尝尝滋味,耳畔传来甘柠真的声音:“还不放下?这是梦草,吃了会睡着,一睡就是大半年。”

我赶紧丢掉,海姬戏谑道:“你的嘴真够馋的,什么都想吃。”

我一脸坏笑:“贪吃好色是男人的本性嘛,不过我最想吃的是漂亮的海武神,啧啧,吃起来一定粉嫩喷香的。”

“真是超级大无赖。”海姬红着脸,向四周瞧了瞧,指给我看各种草的名称和哪些是不能乱吃的。比如一种颜色深黄,两株草紧密交缠的叫相思草,吃了会中毒而死。圆形的则是蹑空草,对准它用力一吹,就会高高地飞起来,还能当泻药用。扁扁的草叫呜咽草,传说是寡妇的尸体所化,一旦吃进肚,会狂哭不止。

我听得津津有味,海姬盯着一株几尺高,形状像芭蕉的大草,皱起眉头,似乎她也不知道名字。

“这叫变夜草。”甘柠真忽然掠近,把变夜草的叶子撸平,直直地竖起草茎,百步以内立刻一亮,变夜草就像一根蜡烛,发出白亮的光。甘柠真一松手,变夜草的茎软软垂下,光亮就熄灭了。

“小时候,我和掌门师叔半夜玩捉迷藏,常用变夜草来照明。”甘柠真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我顿觉无趣,岔开话题问道:“天壑在哪里?”

“应该在前面。”顺着甘柠真的目光望去,在峡谷深处,有一条很深很长的湖沟,水雾蒸腾,深深地弥漫开,遮住了对面的景物。

“以前听鸠丹媚说过,湖沟上有一道龙门,就是天壑。”甘柠真道:“隔绝每一重天的天壑都不相同,我和海姬从来没有去过魔刹天,也不知道龙门是什么样子。”

“那快走吧!对了,我带你们飞过去,可以快点。”我心急地吹出吹气风,带着海姬、甘柠真向湖沟飞去。

飞到湖沟上空,四周白茫茫一片,即使运用镜瞳秘道术,也看不太清。我再要往前飞,“轰”的一声,猛地撞在一个庞然大物上,头昏眼花,直直地坠落下去。我想要操控吹气风稳住,却毫无作用,吹气风莫明地失灵了。

眼看要落到湖沟里,“扑通”,湖里窜起一条墨绿色的怪鱼,尾巴一扫,把我打飞出去,摔在了湖边的草丛里。

“日他奶奶的,怎么回事?”我一骨碌爬起来,瞅瞅同样摔倒在地的甘柠真和海姬,忍不住哈哈大笑。平日里她们一副高贵美丽的姿态,现在摔跤的狼狈样,和我也没什么差别。

“都是你的烂御风术害的!”海姬瞪了我一眼,和甘柠真互相瞧了瞧,两个美女不由得也笑起来。甘柠真拂开粘在身上的杂草,道:“天壑是无法逾越的,法力到了天壑附近,便会失效,刚才我们撞上的东西应该就是龙门吧。”

我沮丧地嘀咕:“我连龙门是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呢。”探起身,凑近湖面,想找出刚才那条墨绿色的鱼,也不知是什么怪物,力气这么大。夜色渐深,湖面雾气很浓,连水色也一片朦胧,只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

甘柠真摇摇头:“别白费力气了,不等到明晚,休想闯过天壑。”手指轻点,一朵巨大的雪莲绽出指尖,甘柠真斜靠在莲花里,瞥了我一眼:“你有了新衣服,莲衣该还给我了。”

我厚着脸皮道:“莲衣我贴身穿着呢,你要的话自己脱。”伸直了手臂,露出里面雪白的莲衣袖口。

甘柠真不说话了,我懒洋洋地躺下,仰头看着夜空的明月。四下的草海里,传来秋虫幽静的鸣叫声。到了后半夜,我觉得不对劲了,虫声越来越响亮,简直犹如一场大合唱,仿佛四面八方,变成了虫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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