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回生二回熟

时间是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度日如年,有时白驹过隙。从地道回来以后,一晃几天过去了,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关押鸠丹媚的牢房。眼看婚期逼近,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闺房里转来晃去。

现在刚刚凌晨,天色阴灰,但我已经睡不着了。鼠公公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少爷,哦不,牡丹,拜托您不要吵,让老奴再睡一会吧。”

“日他奶奶的,老子几乎把葬花渊翻了个底朝天,为什么还找不到鸠丹媚?”我推开窗,又关上,心情越来越烦躁。自从那晚我们和面具妖怪分开,第二天我和鼠公公再去察看时,水池下边的地道已经被堵死了,任凭鼠公公如何刨挖,也找不到洞口。显然面具妖怪不愿泄漏行藏,对地道动了手脚。

海姬道:“你急也没有用呀,我和柠真同样一无所获。还是按我说的,和夜流冰硬拼干脆。”

甘柠真盘膝坐在纱帐里,微微摇头:“投鼠忌器。如果鸠丹媚真在夜流冰手里,他一定会以此要挟我们。就算想放手一搏,也不见得有机会。”

小公主忽然从床头坐起:“虽然我们花精常年幽居花田,过着不与外界相往的生活,但那个能以食指作画的妖怪,我也有所耳闻。据传他是魔刹天最神秘的妖怪,喜戴面具,行踪飘忽,几乎没有妖怪见过他的真面目。要是他和夜流冰有仇,我们倒可以好好利用。”

我哼道:“这家伙老奸巨猾,哪肯帮我们?早连人影都没了。”

“他当然还躲在葬花渊,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没有达成之前,是不会离开的。”小公主托腮沉思:“他挖的那条地道,很可能直接通向葬花渊外。否则妖术再强,他也不可能瞒过梦潭,潜入这里。”

“你是说他从外面挖通地道,再顺着地道潜入葬花渊?”我恍然叫道,小公主点点头。

再过三天,就是小公主的大婚了,但她看上去一点也不焦急,冷静自若。纤弱的身子里,似乎蕴藏了铁打一般的意志,比我这个男人还要坚强。我不禁暗觉羞愧,只不过遇到一点小挫折,老子就急躁起来,这可不象话。略一沉吟,我拍拍鼠公公:“你还得发挥特长,把地道重新找出来。一旦不妙,那里将成为我们最佳的逃亡路线。”

“还有一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我顿了顿,接着道:“有谁知道,夜流冰住在哪里?我们找遍了葬花渊,就算找不到鸠丹媚,也该摸到夜流冰的住所。”

小公主道:“我套问过狗尾巴的话,好像连他也不清楚夜流冰的住处。每次有事,夜流冰就会现身找上他。”

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夜流冰每一次出现、消失都借助冰花。简直像一个来无踪,去无影的幽灵。我们便是想刺杀他,也没机会。他肯定在葬花渊里,但究竟躲在什么地方了呢?

“哗啦啦”,窗外,陡然传来翅膀拍动的狂风声。众人警觉地齐齐站起,我拉开窗帷一角,向外瞧去。一群飞猴正从半空掠过,贴着远处的绣林尖梢,飞向一座篱笆围绕的精舍。那块地方我们早就搜索过了,绣篱笆在屋舍外圈出了一片小空地,种植着各种药草。屋子里则空空的,没有住人。除了飞猴上坐着的如花,我瞥见见了另一个人,忍不住讶然叫出声来。

“夜流冰来客人了,猜猜看,是谁?”

鼠公公骇然跑到窗前,探头张望:“不会是魔主吧?”

“是我不久前收的徒儿——孙思妙。”难怪会在花田附近遇见他,原来这个倨傲的老妖怪和我们目的地相同。飞猴落在精舍前,如花神态恭敬。将孙思妙迎进房,小白兔在后面一蹦一跳。

鼠公公奇道:“怪了,孙思妙为人孤僻,没听说他和夜流冰有交情啊。”

“葬花渊越来越热闹了。”我陷入了沉思。孙思妙是行医的,他来葬花渊,莫非是夜流冰请他来替人看病的?

傍晚的时候,我得到了答案。夜流冰请我们赴晚宴,在狗尾巴的领路下,我们走过小桥,步入松林背后一个窄小的幽谷。漆黑的夜色下,几堆通红的篝火在谷中闪耀不定,映得苍碧的松树像是涂上了一层血。

四周围绕着秀丽叠翠的小山壁,一条条狭长的小瀑布宛如玉带,被篝火照得通亮,沿着石缝轻舞而下。下方是星罗棋布的小水潭,仿佛一只只雪白的玉盘,恰好接住飞流的瀑布。水花迸溅,腾起一片蒙蒙烟雾,好似梦幻。

在篝火堆中央,平地凸起一片石坪,我对葬花渊地形早摸透了,知道这是一整块石,足足有一亩多,石头绿得半透明,周边围起了朱栏曲槛,绿萝攀爬其上。翠石上平躺着一个女妖,曲线玲珑,一丝不挂,雪白的肌肤也染上了几许嫩嫩的碧色。她眼帘半垂,酥胸微微起伏,如同沉浸在一个甜美的睡梦中。

孙思妙照样背着大药筐,负手站在翠石边,凝视女妖,静静出神。火光照得他脸上忽明忽暗,也不知想些什么。小白兔在翠石上下来回蹦跳,时而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好奇地舔舔女妖。

“晚宴就在这里举行,请各位稍待。”狗尾巴躬身道,又替我们和孙思妙互相引荐:“这位是大王专程请来的贵客,魔刹天的神医孙思妙。”“这是来自花田鸢尾大将军的千金小公主,大王的新夫人。”

孙思妙随意扫了我们一眼,也不理睬,态度是惯有的傲慢,显然没有认出我们。“汪”的一声,天狗从他袖子里窜出,蹲在地上,对我们低吼不止。

月魂悄声道:“这个老不死的畜生,它倒是闻出了我们的味道。”

我装作受惊娇呼,手捂心口后退。孙思妙喝住天狗,不解地看了我们几眼,目光又重新回到女妖身上。

“这是本王的第三个夫人,芳名雪蚕。”翠台上,幽灵般地出现了一朵黑色冰花,夜流冰的目光比黑冰还要幽深。

我翻翻白眼,妖王大人,拜托你换个造型出场吧,老子都看腻味了。

“雪蚕的美妙处,在于肌肤与众不同,天生光洁胜冰雪,不沾半点尘垢,细细一闻,还有异香。”夜流冰对狗尾巴点头示意,后者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尘土,洒在雪蚕白腻平坦的小腹上。不多一会,雪蚕的肌肤里沁出晶莹的液体,缓缓流动,自动冲走了泥尘,重新变得凝脂如玉。

“所以雪蚕的身子,可以说是北境最干净的了。即使躺在这里风吹日晒,依旧雪白无瑕,一尘不染。”

随着话音,一只只飞猴鱼贯走进幽谷,双手托着翡翠、白玉、玛瑙盘,盘里盛满了红白二色的脍和鱼片。狗尾巴拿起牙筷,挟着一片片脍、鱼片,细细铺在雪蚕身上,拼凑出一朵朵花形。脍、鱼片切得极薄,红丝白肉,犹如水晶,再映衬了底下雪蚕丰满起伏的玉体、碧翠的石坪,说不出的诱人和妖邪。

夜流冰续道:“今晚的宴席,就叫女体盛。把食物盛放在女子的裸体上,慢慢享用,是很多年以前,魔刹天一个修炼阴阳采补术的淫妖发明的,堪称最香艳风雅的进食方式。”

日他奶奶的,变态到了姥姥家!我心中暗骂,嘴上还得狂拍马屁:“这道女体盛食色双绝,让牡丹大开眼界。大王连进食都要追求华美,当得上是魔刹天最风雅的妖怪了。”

夜流冰傲然道:“牡丹真懂得讨本王欢心。女体盛固然香妙,但要配合幽谷野趣,才算完美,所以本王特意邀你们来这里赴宴。各位,请入席吧。”

瀑声潺潺,篝火摇曳,葱茏谷径在焰光雪瀑中时而清晰闪现,时而更显通幽。远处松涛阵阵,清风袭人。我不得不承认,这比关在房子里吃饭有情致多了。

孙思妙并没有入座,口气生硬地道:“夜流冰,你我殊无交情。你用一颗太清金液丹为礼,把我千里迢迢请来,不会只为了陪你吃顿饭吧?”

“太清金液丹,是昔日清虚天丹鼎流所炼的第六品丹丸,久服有返老还童的奇效。昔日丹鼎流的掌教一夜白发复黑,鸡皮鹤颜转瞬变成红润童子,千万年来传为美谈。可惜丹鼎流亡派后,不但秘芨失传,炼的丹药也大多流失。本王费了几千年功夫,好不容易才…”

“你不用唠唠叨叨,老夫自然晓得它的珍贵!说吧,你要老夫做什么?”孙思妙不客气地打断了夜流冰。我听得怦然心动,记得《霜雪转》末尾提及,丹鼎流第六品的秘芨叫《太清金液华》,但我要想找到它进一步修炼,等于大海捞针,希望比针尖还小。

夜流冰面无表情,从头顶上空的深潭中,一只飞猴急速扑下,如花骑在猴背上,尖锐的猴爪上抓着一具黏糊糊的东西——夜流冰的第九十七个夫人,那个被倒吊着的女妖!

“砰”猴爪松开,女妖重重摔在地上,打了半个滚,像昏死了一样。如花跳下猴背,犹豫了一下,半扶起女妖:“孙神医,大王请你诊治一下她的病情。”

孙思妙走到女妖跟前,搭了一会脉,又翻开女妖眼皮看了看,微微摇头:“气血双亏,骨肤溃烂,她活不了几天了。”

夜流冰突然道:“本王要你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她!”

我迷糊了,夜流冰难道狗改吃屎了?居然要救一个被他常年折磨的老婆?孙思妙眉头一皱,沉吟半天:“我只能试试。但她积疾过久,病入膏肓,即使能救活,不过比死人多几口气罢了。”

“只要比死人多一口气就行了。”夜流冰的笑容纯洁得像一个婴儿,眼神却像一个疯狂的恶魔:“本王就是要她生不如死!她只有一直活着,才能尝尽世间最痛苦的折磨,也给所有的人、妖看看反抗本王的下场。”目光不经意地从我们脸上扫过。

我听得不寒而栗,也清楚夜流冰就像猫玩弄耗子一样,借机恐吓我们。看到我脸上故意装出来的害怕表情,夜流冰就笑得更欢了。

孙思妙解下背上的药筐,从里面挑出一株紫色三叶小草,用火石点燃。小草像火把一样烧了起来,光华透亮,照得女妖的五脏六肺清晰可见。

孙思妙仔细察看了她的内腑,一边摇头,一边从竹筐里拈出几只奇形药果,放进一个椭圆形的石臼。小白兔立刻蹦到石臼前,人立而起,毛茸茸的前肢捣药,时不时吐点口水,把药果搅拌成一团糊膏状,接着捧起药膏,塞进女妖嘴里,只是女妖一动不动,连吞咽的力气都没了。

光芒一闪,孙思妙忽然抽出一根金针,迅速刺入女妖咽喉,后者喉头咕咚一声,不自禁地张开嘴,吞下了药膏。金光连连闪动,孙思妙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左手飞舞。把一根根金针精准地扎进女妖各处穴位。同时右手从筐里拿出瓦罐,五指或挟或挑或捻,杂耍般飞速丢入几百种药草。小白兔机灵地捧起瓦罐,接了瀑布水,跑到篝火边上煮了起来。

过了半晌,孙思妙暴喝一声,一掌猛拍女妖背心。“哇”的一声。女妖喷出一团紫黑色的血块,喉中发出低低地呻吟,身躯也开始颤动。孙思妙松了口气,伸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道:“内腑的淤血块已经排出,命暂时保住了,现在可以服用汤药。”

“不急,让这个贱人慢慢受点煎熬。”夜流冰淡淡地道:“孙神医先入席,尝尝本王精心准备的女体盛吧。”

孙思妙神色不悦:“拖延无益,此时她体内气血通畅,是服汤药的最佳时机。”起身去拿瓦罐,药已经煎熟了,嘟嘟冒泡。

如花一伸手,拦住了孙思妙,森然道:“大王说了,请神医先用膳。”

一群飞猴立刻将孙思妙围了起来,龇牙咧嘴,作势欲扑。孙思妙眉毛一轩,像要发作,但最终还是一拂袖子,气哼哼地坐下。

“小公主请用,牡丹,你也尝尝。”夜流冰的目光盯得我心里发虚,只好拿起牙筷。筷尖点在雪蚕滑腻的酥胸上,忍不住微颤。十几片鲜红的脍呈圆形围绕住高耸的乳峰,犹如花瓣绽放,白的更白,红的更艳。紫红色的乳头恰似一点花心,实在妖艳淫靡。我咽了口唾沫,抰起一片脍送进嘴,滋味鲜甜极了,入口即化,余香久久留在齿颊,徘徊不去。我忍不住叫好。

“这是冰海捕来的人鱼肉。”夜流冰一句话逼得我想吐,哇靠!这种肉也吃,夜流冰你个北境超级大变态!

“品赏如此风味绝佳的女体盛,再看看地上这个贱人苟延残喘,丑陋不堪的样子,美与丑的对比刺激,令人开怀。”夜流冰不动声色地盯着我,似在观察我的表情。我只好羞羞答答,袖子遮脸一笑,嘴里骂娘不停。

一顿饭吃了许久,知道是人鱼肉,甘柠真她们都没动筷,鼠公公倒是大吃特吃,可能对妖怪来说,吃同类的肉实属家常便饭。篝火一堆接着一堆熄灭了,幽谷里一片漆黑,只有翠石坪散发着碧光,映得每个人脸上绿油油的。

孙思妙给女妖灌下汤药,道:“病人还需要一段时间调理服药,必须日夜看护,以免突变。”

夜流冰点头应允:“这次请神医来,一是为了给这个贱人治病,二来嘛,”特意停了片刻,才一字一顿地道:“是传达魔主的意思。”

“魔主?”孙思妙神色一变,手里的药罐禁不住一抖,差点掉地。

我急忙竖起耳朵,听夜流冰往下说:“如今,魔刹天的妖怪入主红尘天,免不了和那里的人、妖冲突伤亡,所以魔主希望神医为他效力。”

我和甘柠真、海姬对视一眼,心里明白了几分。魔刹天要在北境开战的话,必然会有妖怪损伤,随队的军医是少不了的。夜流冰请来孙思妙,应该是出于这个目的。

孙思妙脸色苍白:“老夫这点微薄的能力,哪能帮得上魔主?”踌躇半天,道:“如果,如果老夫不答应呢?”

夜流冰目光一寒:“在魔主面前,没有如果!他是魔刹天天命所定,谁能抗拒天命?孙思妙,你仔细想清楚了,再回复本王!”冰花倏地消失了,我看了看天色,一算时辰,刚好是亥时!

“从亥时到寅时这几个时辰,是夜流冰的入眠期。”蓦地,我耳边回响起面具妖怪的这句话,不由心中一动。

如花让飞猴背起女妖,领着孙思妙匆匆离开。狗尾巴、小公主、甘柠真她们也相继返回绣楼,只有我站在原地,仰头望着空中的深潭,绞尽脑汁。入眠期,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几个时辰内的夜流冰,会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回去睡觉吧,牡丹。”鼠公公倒还没走,拉拉我的裙尾,嘴里嘟囔:“除非夜流冰自己招认,否则上天入地,恐怕也找不到鸠丹媚了。”

“上天入地。”我苦笑一声,转身向谷外走去,突然猛地停步,脱口惊呼:“上天入地!我们入了地,可还没上天啊!”

鼠公公一头雾水地瞧着我,我兴奋地抬起头,一颗心激动得如同打鼓,咚咚狂跳。整个葬花渊,只有一个地方,是我们没有搜索过的!

那是唯一可能关押鸠丹媚的地方!

那就是头顶上空的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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