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袭

“他倒是走得神不知鬼不觉,应该是变相示威,以示他们的人可以来去自如地出现在我们身边。”我用脚在秋轩走过的地方踩了踩,“当时他缩进袖口的左手分明动了动,似乎需要手势与步法配合,才能施展这门奇妙的法术。”

月魂忽然凝声道:“这绝不是什么法术,像是通过某种法阵离开的。”

“阵法?”我微微一愕。

“每一片土地都分布着纵横交错的地脉,地气沿着地脉,以细微难察的特殊节奏不断波动。如果能熟知这种波动的规律,建立对应的法阵,就能借助地气而行,瞬间抵达地脉的每一处角落。”

“这么复杂繁琐的波动也能被利用?”我吃了一惊,天地万物的律动节奏极难感知,地脉律动更是千变万化,犹如一张在风中抖动的绵密蛛网。别说掌控,就连察觉也难如登天。哪怕我结成魅胎,也不敢轻易探索地脉律动,万一不能调整好自身的节奏,立刻会被流动不休的庞大地气碾成粉末。

“红尘天建立众多城镇,地脉因此被大肆破坏,所以它的波动远比其它重天单调,也没有那么危险。”月魂解释道,“你可以试着感知一下。”

我凝神静息,贯穿全身的魅胎仿佛一张渔网随着呼吸起伏,每一根网线以固有的节奏波动,再轻轻探入地面。

“啪啪啪!”甫一接触地脉,大部分网线被当场震断,纷纷炸开,还有一些被卷入奔腾的地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闷哼一声,还没来得及细察,就魅胎遭创,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向墙壁。

“你没事吧?”鸠丹媚赶紧扶住了我。

我摇摇头,盘坐调息了片刻,继续尝试。我隐隐感觉到,秋轩他们建立的法阵和吉祥天、魔刹天的争斗有着莫大的关系。

心神不滞一物,渐渐臻至空灵,我将魅胎的律动调整到了轻盈若羽、虚实难辨的状态,节奏的大网不断扩散,每一根网线都延伸出最细微的分支。

先将一根最纤细的网线导入地面,立刻感应到地气喷薄,数十条粗细不同的地脉剧烈震荡,要把我的律动网线顷刻搅碎。

刹那间,我捕捉到了其中一条地脉的波动节奏,网线好像游鱼一般疾窜过去,搭住了这条地脉,瞬间变化律动,与它的节奏合二为一。

“轰!”千万条地脉在感知的世界中绽放,我仿佛置身于无数条奇形怪状,腾挪游走的蛇虫海洋:有的地脉小如蚊蚋,地气时而停滞不动,时而盘旋飞舞;有的地脉大如蟒蚺,地气横冲直撞,贯穿地底尽头;还有的地脉宛如一滩深不可测的泥沼,看似死寂,但一旦魅胎的网线探入,立刻被吞没得干干净净。最可惧的是几百条、甚至上千条地脉纠缠在一起的庞然巨物,宛如八爪章鱼翻腾,地气狂暴得好比岩浆喷发,万焰齐射。

不过是短短几息,魅胎延伸出的节奏网线在纷乱密集的地波中悉数断裂,地气反噬令我喉头喷血,浑身的骨骼血肉像是一下子散了架。

“太难了,这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我任由鸠丹媚拭去我嘴角的血渍,嘶声道:“必须在探入地脉的一瞬间,令魅胎的每一根节奏网线都融入不同的地脉,分化万千,各自调节,才能彻底掌控大地的律动。”

如果没有魅胎,如果不是肉身远比常人强横,我早已变成支离破碎的肉块。

说到此处,我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明悟:分化万千,各自调和,律动至细至微,至全至变,莫非就是知微道境?

楚度、晏采子和我交手的一幕幕,就像变化纷呈的地脉展现眼前,知微高手对敌人法术变化的明察秋毫,对整个战局变化的洞若观火,莫不出于见微知著的无上道境。

难怪我现在还不是楚度的对手。好比一盘棋,我仅仅执着于一子一地,他却着眼全盘,以小观大。

若是我对魅胎的节奏律动,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呢?哪怕道境不够,但至少在法力的运用上,不会比楚度差。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精神一振。看来红尘天来对了,探察地脉完全可以变成我最佳的修炼方式。以魅胎律动这一条全新的道路,迈向知微之境。

冥冥中,魅胎蓦然变得冰浸玉润,洁净通透,所有的伤痕都被洗去,仿佛我的意念与肉体完成了一次共识交点。与此同时,我也感触到了魅与我之间无比玄妙的因果之线。

我是它们的延续,是另一次新的填补。走完它们不能走完的路,看一看遗憾究竟是路的尽头,还是沿途的风景。

再次调匀呼吸,我更清晰地把握住了魅胎的节奏,打算继续探测地脉。修炼之道,既要执着生死,也要看淡生死,这是知微高手应有的觉悟。

瞧见鸠丹媚担忧的眼神,我搂住她细滑如蛇的腰肢,笑嘻嘻地解释了一番,宽慰她道:“我的宝贝林虎弟弟,不用担心,哥吐点血正好活络经脉。噢,别乱扭,你弄得我更想吐血了。”

鸠丹媚忽然眼神一亮:“秋轩的家族世代经营锦烟城。虽然凭他一人,究其一生也不可能感知出锦烟城的地脉,但如果是一个家族,一代人几代人持之以恒地去感知呢?只要不在乎牺牲,用人命、法宝、丹药去填,不也是一种‘化身千万’吗?”

我心头剧震,脑子里的迷雾像被一道雪亮的闪电劈开。“我明白了!秋轩的家族掌握了锦烟城的地脉律动,所以能在城里的各个角落来去自如。而红尘天有成千上万个这样的城镇,如果当地的世家、小门派也能如此,那么整个红尘天的城池就连成了一座超级大法阵!”

“法阵的主人就是这些家族门派组建的红尘盟。”鸠丹媚恍然道,“这种法阵平时看来没有多大用处,但在战争期间,就是决定胜负的砝码。它意味着一支奇兵可以随时随地出现在红尘天的任何一处战场!”

“特别是在吉祥天和魔刹天大会战的前夕!”我怪叫一声,“厉害,红尘盟好大的手笔!我太低估怡春楼小凤仙摘牌一事了,其中牵涉的交易一定远超你我想象,吉祥天、魔刹天和清虚天也可能查探出了法阵的消息。我敢断定,何赛花是红尘盟的人,所以赤练火才会屈尊当她的丫鬟!”

我越说越心惊,难道早在几万年前,就已经有了红尘盟这个神秘势力,耗费庞大的人力、物力建立地脉法阵?早在几万年前,红尘盟就已未雨绸缪,预测到了这场战争?

“北境精研阵法的高手不算少,但也不多,我们可以从这点着手…”鸠丹媚话未说完,我对她使了个眼色,无声吹熄了蜡烛。

片刻后,密集的脚步声包围了整间客栈。

“除了我们,客栈里的人都被清空了,看来他们对昆吾果的下落势在必得。今夜来的人恐怕不止一批,你猜一猜,先来的是谁?”我不慌不忙地推开雕花格子窗,窗轴的吱吱声在寂静中分外触耳。外面一片漆黑,不知不觉,附近几条街的灯火都熄灭了,那些醉生梦死的喊泣声仿佛也被夜色吸走。

子夜肃冷的风夹着妖气夹着杀气夹着血腥气,从窗外呜咽灌入。

“当然是霸天虎那帮妖怪。这几年,妖怪们越发横行霸道,完全把红尘天当作了自家的后山。”鸠丹媚望着巷角、楼顶、檐下一个个幽灵般浮现的妖影,冷笑道,“正如秋轩所言,不管是为了把我们当替罪羊还是为了昆吾果,霸天虎都会找上门。此乃一举三得,还能掩饰葳蕤翡翠落入魔刹天之手的真相。”

“可惜他们挑错了对手。如果不是我想钓夜流冰这条大鱼,早把锦烟城里的妖怪全干掉了。等会动手交给我来应付,你尽量游斗,不要和他们正面硬撼,以免显露自家妖术而被识破身份。”我好整以暇地劈出一掌,房间的木门猛然炸开,碎块暴雨般激溅,门外惨叫连连,七、八个妖怪倒地滚成一团,更多的妖怪从过道涌来,把周围堵得水泄不通。

“霸天虎,隔得老远,大爷就闻到你身上的臊气!”我望着一拳砸飞碎木,当先冲进来的大汉,嘲弄地吸吸鼻子,“深更半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啊?”

霸天虎冷哼一声,目射凶光:“林龙,葳蕤翡翠不是你有资格得到的东西,识相点拿出来!”他做了个手势,“轰隆隆”几声巨震,尘土弥漫飞扬,四面墙纷纷坍塌,屋顶被从天而落的巨石砸破,梁柱缓缓倾倒,整座客栈一下子被拆得精光。

视野豁然开阔,我们彻底暴露在长街上,四面八方闪耀着刀剑的点点寒光,至少两百多个妖怪和我们遥遥对峙。

“霸天虎,何必睁着眼说瞎话?我们根本不曾碰过葳蕤翡翠,拿什么给你?”我用力拍了拍腰间的如意囊,大声道,“要是不信,你大可以搜身,我们两兄弟也不想惹麻烦。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何必闹个你死我活呢?”

鸠丹媚故意拖长了语调,阴阳怪气地说道:“就怕有人贼喊捉贼。”

霸天虎面色一沉:“你们犯的事多了,可不止葳蕤翡翠这一桩。上月我们有几批药材被抢,已经证实是你们动的手脚。别废话了,乖乖跟我们走一趟,省得皮肉吃苦。”

我戏谑地朝他勾勾手指:“想要大爷的昆吾果就直说,何必满口胡言,自欺欺人?动手吧,咱的皮肉正好有点发痒,要人帮我捶捶!”我刚对魅胎的律动有所感悟,正好这些妖怪主动送上门来,为我充当免费陪练。

“没眼色的东西!仗着几手三脚猫的法术,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霸天虎额头青筋跳动,狞声下令,“抓住他们两个,伤残不论,留一口气就行!”

妖怪们纷纷从街角各处凶猛扑近,刀光剑影交织成一张不断收紧的网。霸天虎自己却没有急吼吼地动手,反而缓缓退入妖群,隐身在一角屋檐的浓重阴影下,死盯着我和鸠丹媚的一举一动。

一个青脸狼妖双臂高举狼牙棒,率先向我冲来,粗重的棒身撩起一阵令人窒息的风压。

五米,一米,半尺…我屹立街头,纹丝不动,平静地感受着狼牙棒呼啸接近的节奏。

我甚至暂时关闭了其它的感官。

魅胎彻底取代了视野,以一种新奇的方式去探察天地。

这个世界不再是颜色的,不再是形状的,而是一根根象征着律动的线。

浩瀚的大地和更加浩瀚的虚空莫不如此。

这些线以各不相同的频率,一刻不停地振动,即使是平时看起来完全静止的死物也不例外。它们仿佛密密麻麻跳动的琴弦,奏出听觉之外、想象之外的奇妙音符。

如追赶红日的巨人粗犷的呐喊,如坠入深渊的夜枭绝望的尖啼,如坟头的冷雨凄凄渺渺清清寥寥,如高楼的灯火热热闹闹鼎鼎沸沸…

这是属于魅的世界。

我恍然明了,魅正是伴着这些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音符而舞。

这是魅舞的奥秘。

在狼牙棒击中我的一霎那,我的手臂挥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姿势。

这一刻,我和狼牙棒以相同的频率律动,两根振动的线在另一个世界里融会。

势若千钧的狼牙棒砸在胸膛上,轻得像一片鸿毛,连我衣服上的尘灰都没有震落。青脸狼妖呆立原地,惊骇得张大了嘴,他一定感觉到手中的狼牙棒突然变成了活生生的东西,再也不受他的控制。

“砰!”狼牙棒反弹而回,把青脸狼妖的头敲得脑浆迸裂。与此同时,从左右两侧夹击而来的妖怪向我齐齐挥出刀剑。魅胎再次变化律动,我随手一击,他们手中的刀剑斩红了自己的咽喉,乍一看像是在自杀。

“霸天虎,别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让大爷来领教一下你的威风!”我大叫着主动扑向霸天虎的位置,牵制住绝大多数的妖怪。鸠丹媚则跃上沿街的高楼,在一座座屋顶之间来回窜跃,躲闪游走。

虚空之下,大地之上,魅胎的律动向四周不断延伸变幻,对频率的掌控越来越熟练。我臂指腿摆,一路所向披靡,妖怪一个接一个倒在了血泊中。

“妖法,好邪恶的妖法!”几个小兔妖抖索着毛茸茸的长耳朵,畏惧地向后蜷缩。这些妖怪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胆略意志,都和正规妖军相差甚远。

神识中,月魂迷惑地问道:“你刚才击出的几下是魅舞吗?似乎有了几分律动的真正神韵,但我为何从来没有见过?”

“因为这是魅武,不是魅舞!”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冲向前方慌乱的妖群,冲向那个无数根琴弦振荡的世界。

这是属于我的魅胎,它不再是风花雪月,曼舞轻歌。它是铿锵吹角连营,五十弦翻塞外声,是一根根撕开血肉的淋漓!

挡在前方的妖怪犹如被疾风劈开的草浪,翻滚着向两旁扑倒,即便是濒死前的惨叫也短促轻微,仿佛枯枝在隆冬的干裂声。

我全身的骨骼肌肉宛如水银泻地,盈盈流动,足够做出任何一个匪夷所思的武姿。每一击精准狠辣,玄妙怪诞,只要捕捉到那根线的律动,霎时就能化作赤裸裸的杀戮,一击致命,却无需动用多少法力。

对魅舞而言,那根线是奏出向往完满无憾的琴弦,是生命的华彩乐;对魅武而言,那根线是扭断敌人脖子的钢丝,是死亡的灭魂曲。

一为生,一为死,魅武、魅舞不过是魅胎的正反两面。随着我在实战中对魅武到领略越来越深,便清楚我成就的魅胎并不如月魂想的那样不完美,实则无缺无瑕,但我和魅不同,终点就不同。

不能填补的遗憾,不如干脆斩灭。

与此同时,我心中浮起一阵深深的悲哀,知晓碧大哥此生再也无法迈入知微的无上道境。只因琅瑛是他心中永远无法填补,也不能斩灭的遗憾。

在那个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天,他选择了刀,也就错过了刀。

月魂在神识中久久沉默,死寂如灰。它或许无法接受,朝霞的红色也一样是鲜血的红色。

“杀!”我厉啸一声,将拦路的豹妖击成两截,左腿看也不看向后撩起,角度刁钻诡秘,一个从背后偷偷摸摸潜近的猫妖蓦地一震,前爪呆举不动,头颅从喷血的颈腔滚落。

足尖在猫尸上借力一点,我扑掠的速度倏然加快,闪过十几波疯狂截击,与霸天虎的距离不断拉近。

他惊怒的脸在阴影中显得愈加狰狞,本以为我是只任由揉捏的软柿子,没想到却如此棘手。

但以他末那态的雄浑妖力,以及主持一方城池的气度,神情虽惊不惧,凌厉的视线紧随我在空中的轨迹而移动。

“霸天虎,今天让大爷砍下你的头,做个虎头夜壶!”我长笑着大叫,以讥嘲的言语对他施加压力,试图令他心神萦乱,最终逼其撤走。

我并不打算真要他的命。一个可以轻松干掉末那态妖怪的高手突兀出现,只会惊走隐匿在暗处的夜流冰。只要让霸天虎意识到我有重伤他的实力,为了顾全锦烟城的大局,他就不会孤注一掷,和我鱼死网破。

否则纵然杀死我,妖怪在此地的势力也会大损,白白便宜了吉祥天。

“黄口小儿,捞了点便宜就卖乖。不管是谁得罪了魔刹天,都要趁早准备好坟地!”霸天虎猛然发出一声锥金穿石般的虎啸,楼宇震颤,腥风四起,夜空似被啸声裂出一张巨硕无朋的血盆虎口。

咆哮的声浪更是以无形的波纹向我扩散,一圈接着一圈,如同深海暗涡旋转,伺机将我吞噬。

惊惶失措的妖怪们在啸声中稳住了阵脚,霸天虎的话令他们挺直腰杆,胆气重壮。他们的背后是强势统一,征伐北境的魔刹天,是拥有天下第一高手楚度的魔刹天。

“小的们,全退到一边去,尽管让他过来!”霸天虎一把撕开紫金锁子胸甲,露出毛茸茸的赤裸胸膛。

“来啊,小子,过来啊!”他狂吼着举拳,在岩石般壁垒分明的胸肌上“嘭嘭”敲打,一条条黑漆漆的虎斑从全身上下隆起,宛如活物般游走。

妖怪们纷纷散开,空出的一大片开阔地处,只剩楼檐下如山岳雄,踞气势如火如荼的霸天虎,和我电光石火般疾射的身影。

魅胎清晰感应到,霸天虎的双拳锁定我的身形,在暗中微妙变化的律动。那根线似是由许多断断续续的分线连成,极难把握掌控。

即将与我面对面的一刻,霸天虎环眼圆睁,拳势终于攀升到了最高处,犹如蓄势高涨的洪流,即将一泻千里,冲垮堤坝。

轻笑一声,我左足在右足背上一点,陡然变化前冲的笔直路线,一个筋斗向上翻起,跃上了霸天虎头顶上方的高楼。

这个突兀的变向完全出乎对方意料,霸天虎的拳势骤然扑空,攀至极点的劲气再也无法保留,轰然击在了我刚才的位置,打得青砖地面迸裂,碎石如花雨飞溅。

虽知不妙,但他应变极快,猛然蹬地转身,变拳为爪,掀起一阵阵眼花缭乱到爪影,护住胸前要害,同时一条虎尾钻出裙甲,迎风高长,犹如巨蟒扑鹰般猛抽向楼顶的我。

可惜我毫无追击他的意思,令他再次失算扑空。

“啪嗒!”我脚力一沉,硬生生踏碎楼顶,残砖断瓦像狂风暴雨呼啸着射向霸天虎,将对方的活动范围牢牢罩住。我却从楼顶的窟窿处直直落下,没入楼内,消失在他的视野。

“砰”的一声,挟着漫天飞扬的石灰,我撞碎楼墙而出,鬼魅般冲至霸天虎身侧,一拳击中他的腰眼。

霸天虎喉头闷响,踉跄着横跌数丈,喷出一道青黑色的污血。我微觉诧异,这一击势在必得,本以为至少打掉他半条命,谁料却如中金石败草,只令他吐了点血,连我的拳头也被反震得隐隐作痛。

特别是对方的律动竟然犹如一片小型地脉,千百纷呈变化,令我难以全部操控。

这些念头在心中只是一闪而过,没有丝毫迟疑,我如影随形地追近霸天虎,双腿翻飞踢出。

一丝狞笑渗出霸天虎沾血的嘴角,他不闪不挡,紧紧盯着我的虎目亮起炫耀的光芒,像两道雪白的光柱刺穿夜色。

魇虎!

霸天虎的本体居然是一头魇虎!

当年在红尘天,我曾经遇到过一头魇虎,险些被它变成虎伥。但眼前这一头却是真正化形为人的魇虎,厉害高出前者何止百倍?难怪他的律动如此复杂多变,魇虎由天地戾气所化,律动自然难以轻易捕捉利用。

白煌煌的光芒眼看要将我罩住,此时躲闪已经来不及了。这头魇虎实在狡诈,先前一直深藏不露,直到此刻才突然发动撒手锏,令我深陷死地,措手难防。

如果凭借生死螺旋胎醴,当能消融这破风碎云的目光。但我既然决定隐瞒身份,自是不能施展。

魅胎流转,灼亮眩目的白光化成另一个世界的弦线。

成千上万根弦线疯狂跳动。

它们在尖叫,在哀嚎,在鬼泣。

每一根弦线都是扭曲的,像痛苦抽搐的筋,像不堪重负的骨,像癫痫抖动的人皮,像绝望流干的血液。

来吧,弦线笑得惨绝人寰。来吧,撕开隐藏的伤口,让它喷溅得酣畅淋漓!

这是戾气的律动。

这是北境所有生灵心中最阴暗的深渊。

它令我血脉贲张,心气暴躁,恨不得歇斯底里地发泄一通。

那个打过我耳光的洛阳泼皮,杀了那个出身比我好、相貌比我好、法术还比我好的公子樱,杀了!怡春楼的老鸨对我不够恭谨,该杀!天刑不主动献上葳蕤翡翠,该杀!那两个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晏采子和楚度,全都杀了…!

来吧来吧,弦线喊得毛骨悚然,来加入这毁灭的狂欢!

无论何种生命,无论时间长多,或多或少受过欺压。

被拳头欺压,被金银欺压,被轻蔑而冷漠的眼神欺压,被弃你远去,你却甘心等候的情人欺压。一根草要被脚步欺压,一只兔子要被猎人欺压,河水被旱季欺压,承诺被岁月欺压,楚度要被魔刹天的千古传说欺压…

所有的欺压化作深深浅浅的伤口,藏在你自以为愈合的疤痕下。

来吧来吧来吧,弦线哭得撕心裂肺。来吧来吧来吧,来享受这复仇的毒宴。

这个暴戾的弦线世界,内心的狂躁悸动不可抑制,我心知不妙,这一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

与其说魇虎是戾气所化,不如说那是数不尽的创伤。魅的遗憾或许可以用美好填补,用遗忘斩灭,然而创伤不能。

伤口越填越深,越斩越伤。

所以楚度、晏采子才会去追寻那飘渺难测的至高道境,去追寻那超越了生命的极限,那一个在我之上的“我”。

那是一种力量,也不仅仅是一种力量。

我顿时陷入了两难之境。

我必须迎合戾气的节奏,不然我的意识会被它彻底破碎,随后变成傀儡般的虎伥。然而我又要拒绝戾气,否则会被它变成精神失常的变态,向整个世界复仇。

螭和月魂也不知如何是好,我已经成长到了它们无法指导的地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靠我自己琢磨,自己突破,一如一位开山立派的真正宗师。

密密麻麻纠结的弦线终于扑了上来。

“百折千断,唯心不乱!”我长吟一声,心灵臻至于有意无意之间。

有意的是律动,无意的是本心。

一方面,魅胎以狂暴的律动与弦线相合,充分感受惊涛骇浪般的戾气世界;另一方面,精神深处的本心犹如一个陌生人,于焰中生雪,冷眼旁观。

“我”在我之中,如同吞饵的游鱼,饱尝着生命轮回的无穷无尽的悲苦欢乐,苦求那一点点真谛。“我”又在我之外,是不动声色的智者站在绝对客观的彼岸,看潮起潮落,冷静思索。虽然无法超越,但也不会深陷。

这是情欲大道的必经阶段,也是我第一次从内心自发生出对无上道境的向往,而不是为了战胜谁。

从此以后,哪怕是甘柠真死在我的眼前,也最多让我悲痛,而不能让我欲绝。

再没有人,没有事能伤害我的希望。

这算不上道的至高境界,却是我踏上宗师的第一步。

我由此隐隐把握到了一点战胜龙蝶的窍要。我作为无知的我,本该浑浑噩噩,先天受制于有知的龙蝶。然而在龙蝶和我之外,必然会有第三个超越了我的“我”。我和龙蝶谁先找到那第三个“我”,谁就能将对方吞噬,完成最终的合体。

这同样是一条突破知微之路。我心中赞叹,龙蝶实乃北境绝无仅有的奇才,尽管在单纯的法力上远不及楚度之流,但在道的领悟上毫不逊色。

从未像现在这一刻,我对龙蝶了解得如此之深。他和我同样出身贫贱,不甘挣扎。他欠缺的只是一些秘笈功法,一点得宝的机遇,一个如月魂之类的奇异生灵的青睐。

而在另一个我身上,这一切得到了补偿,这或许是龙蝶能够在黄泉天苦苦执着,苦苦等待的动力。

我弥补他的遗憾,他以吞噬对我回报,这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另类尊重。无关乎利益,因为这是两个我共同追求的目标。为了那一缕吸引飞蛾的光焰,我可以牺牲,他可以牺牲!

一拳击去,灼烈白光灰飞烟灭。

弦线的世界还原成幽暗的红尘长街,霸天虎僵立原地,惨叫声惊心动魄,两条蜿蜒的血渍从支离破碎的眼眶渗出。

他的眼睛被魅武重创,近乎半瞎,再也施展不出破风碎云的毁灭力量。我毫不手软,欺身而近,手肘横击他的右肩。

“砰砰砰…”

我的肘尖以眼花缭乱的速度晃动,瞬息击中霸天虎几十次,他粗厚的肩膀被打得千疮百孔,青黑色的血迸溅出来,在半空化作一缕缕暴躁舞动的气烟。

霸天虎摇摇晃晃跌退,全身的虎纹急促扭动,化成一个个青黑色的虎伥,脱体飞出,纷纷咬住我的手臂,阻挡我水银泻地般的追击。而他本人的肉身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幻化成一头巨大凶狞的虎伥。

我又惊又疑,魅胎千百次振动,迎合分至袭来的虎伥律动变化。一头头虎伥灰飞烟灭,又再次浮出虚空,尖啸着向我扑来。

虎啸震天,飞沙走石,霸天虎双拳犹如风卷残云,带动起无数碎砖残石,与我连连硬撼。虽然魅武威力强悍,但只能将他击伤,无法令他彻底丧失战斗力。

“虎伥!”我一脚将他踢飞,回想起打在他身上如击败革的坚硬感觉,不能置信地道,“你根本不是魇虎,你是一头虎伥,是一头吞噬了魇虎的虎伥!”

混浊如暗流涌动的夜色下,霸天虎冷冷地瞪着我,用流着血的残眼冷冷地瞪着。

所有的虎伥冷冷地瞪着我。

“没错,我是虎伥,是吞掉了魇虎的虎伥!”

“这是魔主赐给我们的新生,这是所有绝望之后的希望!”

“这是不容许任何天,任何人来践踏的希望。为了这样的希望,我们随时可以为魔主生,为魔主死!”

嘶哑而激愤的吼声回荡在夜空,似连天际那几颗黯淡的星子也被震得微微晃动,要坠落下来。

我心中涌起一丝荒诞的感觉,此时我脸上的表情必然十分怪异。霸天虎居然是一头吞掉了魇虎的虎伥,但那头魇虎又是哪一头?莫非是曾被我击伤过的那一头?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月魂回忆道,“那段时间,楚度好像也在红尘天。那头魇虎遭创沉睡,难免暴露出一丝戾气的痕迹。楚度发现它并收服虎伥,帮助它们反噬魇虎成就新生,也完全说得过去。”

“多半如此了。魇虎集北境戾气而成,一头已是稀罕,怎可能再出第二头?正因为这些虎伥本就出自红尘天,所以才被派来镇守。”我顿觉讽刺之极,这些虎伥新生,我至少出了一半力,结果却被楚度轻松摘了桃子。

换作过去,我定要痛骂楚度一番,然后现身把真相大肆宣扬,好发泄一通心中郁闷。但经历了蚀魂壑的幽禁生涯,我轻狂随意的性子业已改变了许多。

虽然本心的锋芒变得更厉,但已学会了藏入鞘中。

我深知如果不能当着魔刹天妖怪的面,于万众瞩目之下击败楚度,即使我舌灿莲花也是白搭。

“真是可惜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向霸天虎走去,气机将他牢牢锁定,“你们的希望挡住了我的希望。所以要么你们被践踏,要么是我。”

霸天虎双目闪过凶戾之色,躬身盘踞,作势欲扑。正当我高高跃起,以苍鹰凌空之姿俯冲之际,他忽然软软仆倒,双目紧闭,昏迷过去。四周的虎伥也随之回聚其身,化成斑斑条条的虎纹。

原来他刚才毫不退让与我硬拼,早就暗伤累累,此刻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目光及此,我半空中的身形故意一个顿挫,内腑强行逼出一股鲜血,仰天喷出,装作法力剧烈损耗,两败俱伤的结果。

“还不快滚?”我落地时微微一晃,左脚看似支撑不住,右脚滑地借力,旋身反扑,把几个溜过来捡便宜的小妖打得筋骨断折,鲜血狂喷。其余的妖怪吓得再不敢接近,一边仓惶抬起霸天虎,头也不回地逃窜;一边叫嚣着要我好看,有种别走之类的场面话。

街道渐渐空旷无人,只余断肢残骸遍地散落,鲜血流到墙根的阴影里就凝成了黑色,唯有浓郁的血腥气在空中飘散。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洞迟钝的梆子声,隐隐是四更天了。

高阁顶上,鸠丹媚时没时现,像飘忽游弋的夜鸟,令人难以把握她的准确位置。

我遥遥和她交换了个眼色,清了清喉咙,向着对街一排黑压压的楼宇高声叫道:“各位看了半天戏,还算过瘾吗?”

没有回答,楼内仿佛空寂无人,一席席垂落的水晶帷帘随风微微摇摆,发出轻细的叮当声。

我重重打了个哈欠:“各位如果不想找我们兄弟的麻烦,就恕咱不奉陪了。忙了一晚上,大爷还没合过眼呢。”向鸠丹媚招招手,摆出拔腿要走的姿态。

“就算要走,也得先留下葳蕤翡翠。”从一扇紧闭的楼窗背后,透出慢条斯理却不容否定的男子语声,仿佛还带着火焰燃烧的滋滋声。

我嘴角渗出一丝冷笑,移开目光,若有深意地向邻楼另一处不起眼的小厢阁瞥了瞥,哼道:“阁下好歹也是清虚天的名门长老,别说话像放屁一样不动脑子。想栽赃给我们兄弟俩,门都没有!”

“啪!”一记怒笑声震开楼窗,青色光焰蓬地亮起,染透半空,整排楼阁仿佛都化作了摇曳起伏的光焰。美髯公立在窗头,手捋美须,俯视我的眼神透出鄙夷:“一个下九流的大盗草莽刚得罪了魔刹天,又要和清虚天作对,真不知该说你是胆气足呢,还是无知无畏?”

他拂了拂袍袖,就像随意抖掉一只厌烦的苍蝇:“我再说最后一遍,把我们想要的东西留下,我保证你俩可以平安地离开锦烟城。”

这家伙无疑是觉得我受了重伤,所以打定主意要落井下石,狠狠黑我一把。但又对我先前击伤霸天虎的身手颇有忌惮,是以话中仍留余地。

我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我喜欢。”

美髯公犹如一只高傲点头的羽鹤:“喜欢我的建议就好,你也算识时务。锦烟城毕竟不是你这种人该来的地方。”

“我只是很喜欢你看我的眼神。我向你保证,我会把你的眼睛永远留下,留在你的那座楼…怡春楼上。”我轻叹一声,摇摇头,“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抢别人的东西,那么我也抢你们的东西。从现在起,怡春楼是我的了。”话音刚落,我已利箭般射向对方。

魅武频频律动,沿途所过之处,地砖、墙角、屋宇都被震得崩塌激溅,宛如一道道旋转的巨浪轰鸣排空。

每一道巨浪都弹奏着暴烈的乐章,发出咆哮的震荡。我踩着忽卷忽舒、重重叠叠的浪头,整个人似分化成这一道道巨浪,每一道浪头都是我各不相同的律动,每一次律动都比先前生出更微妙的变化,以一化千又化千为一。

空气纷纷炸开,我以当者披靡之势冲向美髯公。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置身的高楼便轰隆坍塌,里面传出一声声短促的惨叫,眨眼工夫,他藏在楼中的手下便死伤大半。

借助飞扬弥漫的尘烟,鸠丹媚趁势潜入,展开毫不留情的屠杀。

她真是聪明之极,隐隐明白了我想要把清虚天此地势力一锅端的意图。夜流冰踪迹难寻,夺了葳蕤翡翠更会缩头不出,和他会面的公子樱就变成唯一的线索。我干掉美髯公,极可能吸引公子樱现身追查,到时便可顺藤摸瓜,弄清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如果我能在这两天进一步领悟地脉律动的奥秘,即便是和公子樱硬抗,也不会有多少性命之忧。

只有不断与知微高手交手,才能激发魅胎和七情六欲隐藏的潜力,让我在一次次的生死战中感悟道境,攀上巅峰。

至于杀了美髯公会不会殃及吉祥天,又与我何干?我只做最符合自己利益的事。

“你好大的胆子!”美髯公怒啸着从废墟中冲出,抖出一圈圈涟漪般的纯青炉火。灼热的光环围着我满天飞袭,时而收缩时而膨胀,极其奥妙难测,一旦被套住难免被烧成焦炭。

不过这一战我可不打算留手,高出一截的妙有道境和强横的六欲元力足可压得他喘不过气。

迎向光环,我的魅胎刹那间波动数十次,在对手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我仿佛也化作一缕灵动青焰,以诡异难辨的轨迹穿过一圈圈纯青炉火,一拳击中美髯公的咽喉,随后探出两指,挖出了他死不瞑闭的眼睛。

“原来这种眼神也会变的,那就没什么保留价值了。”我淡淡地瞥了一眼惊惧变形的眼球,随手丢弃在横尸淌血的废墟上。

那双眼的轻蔑和清傲已被血水彻底洗去。

四周一片沉寂,如同沉默的坟场。风从数万里的高空而来,穿过断墙残垣,穿过深深浅浅的幽暗,往看不见的尽头而去。

风只是在这里打个转。

我忽然觉得,现在才是锦烟城的真正面目,褪去了灯光舞影的华丽浮笑,裸露出里面深深的疮痍。

此时才会看到,那些浮笑隐藏的伤口。

我一步步走向那座依然矗立的小厢阁。

它就像是一座小小的坟头,在清晰有力的脚步声中微微颤栗。

我在厢房前停下,礼貌地敲了敲紧闭的门。

“林…林龙兄。”房里传出丹石公僵硬不安的语声。

我微笑道:“丹石公安好,可曾歇息了吗?”

“还…还不曾。”

“不打算请我进来吗?”

“这个…这个,我们不见面会更好吧。还未恭喜林兄,经此一役,林龙兄必然名震北境,世间又出了一位傲啸风云的高手。”

“丹石公过奖了。人怕出名猪怕壮,我也是被逼无奈而已。丹石公,你还想问林某拿葳蕤翡翠吗?”

漆黑的厢房内传出一阵苦笑声:“当然不了,葳蕤翡翠肯定不在林龙兄手里。”

“你肯定?”

“我肯定。”丹石公沉默了片刻,道:“以林龙兄惊天动地的法力,无论你在锦烟城说什么,都不会有人怀疑。今晚只是一场误会,还望林龙兄多多包涵。”

我沉思了一会,断定天刑并没有将我的真实身份透露给对方,天刑理应拿我当作一颗秘密棋子在使用。

我笑了笑:“那丹石公还在这里做什么,还想继续看不花钱的戏?”

“深夜打扰,告罪了。”厢房后门窜出一连串黑影,急速远遁。丹石公的声音以传音入密的法术悄悄传来:“虽然我方对林龙兄不会再有恶意,但你仍要小心,你们俩兄弟和秋轩扯上关系,恐怕还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我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该死,居然被他摆了一道!”

“怎么了?”鸠丹媚走近问道,一些受伤昏迷的美髯公手下都被她找出来除掉,现场再无活口。

“我以为霸天虎他们今晚来此,只为了对我们栽赃陷害和查证昆吾果的消息,现在看来不仅如此。”

鸠丹媚目光闪烁,沉吟道:“莫非还为了红尘盟?”

“没错,我们双方其实都被秋轩算计了。”我冷哼道,“秋轩在怡春楼和我闹得水火不容,却又深更半夜偷偷找我。如果你是霸天虎和美髯公,你会怎么想?”

“我会觉得你们是在怡春楼故意演戏,实则暗中勾结,另有密谋。特别是你出手杀了阿里巴巴,绝对符合秋轩的利益。阿里巴巴很可能是魔刹天盯住秋轩的一条暗线,一枚试图打入红尘盟的钉子。”

“红尘盟能存在这么久而不露端倪,组织结构一定极为严密,上下各有操控之法,外人难以渗透。霸天虎他们既不敢对红尘盟的人翻脸硬来,又想探察地脉法阵的秘密,正是发愁两难之际。”

“秋轩也一样头痛。因为各方人马死死盯紧了他,一时难以摆脱。所以他深夜来访,就是要让别人误会我们俩也是红尘盟的一员,把我们拖进这趟明枪暗箭的凶险浑水,转嫁霸天虎等方的注意力。”

我点点头:“秋轩定是故意向外泄露了和我们深夜会晤一事。”

“霸天虎他们绝不会错过这个探察红尘盟的好机会,又正巧有葳蕤翡翠和昆吾果这样的绝佳借口,于是气势汹汹地上门挑衅。因为我俩红尘盟的身份并未摆在台面上,他们也就乐得装傻,即使抓获了我们,推托一句不知情,红尘盟也难以发作。”

“所以无论我们接不接受秋轩的笼络,在各方势力眼中,林龙、林虎都是身负红尘盟秘密使命的暗子,否则如何解释北境又凭空冒出来一个高手?我们打得越激烈越所向无敌,就越坐实我们的身份。”

“你重伤霸天虎,击毙美髯公,秋轩一定乐得拍手叫好。这么一来,你成了各方势力首要打击的显目靶子,秋轩可以轻松地喘口气了。不过他就不怕得罪我们这样的世外高手吗?”

“他不怕。因为今晚我已经很清楚地告诉过他,我们两兄弟在乎的是报酬。”

“我可不甘心被这种只会耍手腕的小角色利用,北境讲究的是强者为尊,力量至上。”鸠丹媚不满地哼道,“他倒是打的如意算盘,我们要么被迫投靠红尘盟成为他的打手,要么成为他的挡箭牌,硬着头皮抗衡各方势力。”

“这小子的心机的确值得击节赞赏。其实只要你目光足够长远,就不必在乎是否会被人利用。因为想利用别人的人最贪婪,而贪婪最终是要吃亏的。”我微笑着举步前行,“所以秋轩想要轻轻松松地喘口气,没这么容易。”

鸠丹媚道:“客栈被毁,你打算去哪儿?”

“怡春楼,刚好去那里好好休息一下。”我沿着阴暗悄寂的街道,向灯火辉煌的远处走去,“现在我代替美髯公,成为怡春楼的主人,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为何赛花的主人。从她嘴里,应该能撬出一点红尘盟的消息吧。”

鸠丹媚妩媚地横了我一眼:“她也算是红尘盟的人,总该知道些内幕。何大小姐以前好像对你这位魔主大人动过心呢,你舍得伤她吗?”

我淡淡一哂,何赛花倒是令人刮目相看,多年前她只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娇小姐,现今竟然变成了炙手可热的红尘盟中人。

但以我所料,她只是红尘盟摆在风口浪尖上的棋子,随时会被舍弃。红尘盟真正的核心骨干,不是我现在就能查清楚的。

但是我真的很想,很想吞掉它。

黎明前的青晖隐隐透出天际,星星没入云层。转过几处街角,歌乐靡靡、灯红珠翠的怡春楼就在前方,镶金嵌玉的帘门半卷,犹如欲拒还迎的脂粉美人,客人和女子的喧笑声像汗水蒸腾不休。

我径直入内,一脚踢飞一张盛满佳肴美果的檀木圆桌,怪笑着叫道:“夜袭开始,现在清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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