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出击

我蓦地一震,长身而起:“你这话什么意思?”

“嘘,爸爸,不要说。”绞杀伸出手指掩住嘴唇,望着外面黑压压的暴雨,红扑扑的小脸蛋上露出了一丝忌惮,“天地比你想象的,要聪明一点点呢。”

我吃惊地看着她,突然想起魅的灭绝。神识内,月魂像是突然打了个激灵,散发的清辉碎成斑驳的残晕。

“天生异象,北境真的‘坏’了。”螭激动地看着茫茫雨幕,“林飞,你不会真和这个煞魔同流合污吧?”

绞杀蓦然回头,死死盯着我,眼中异芒大盛:“不要在爸爸面前说我的坏话噢,小心我吃了你。”

“乳牙还没掉的小毛孩,难道大爷怕你啊?”螭不甘示弱地嚷道,忽而叫起来,“你怎会知道我和林飞说什么?”

我苦笑一声,不知为什么,我的精神世界和绞杀产生了一丝奇异的联系。她就像一枚植入内心的种子,能洞察我的神识变化,知悉我所有的喜怒哀乐。

“直勾心神,曲转识念。”我若有所思地念了几遍,运转神识,犹如风暴的漩涡猛烈旋转起来。

一点隐藏极秘的精神烙印在风暴中现形,被拖向漩涡深处。

“爸爸,不要啊!”绞杀眼露惊惶之色,“爸爸,快停下,我不会害你的。”

我停下神识漩涡,心下了然。觉醒后的绞杀,已蜕变成彻头彻尾的域外煞魔,和北境再无半点牵连。这种异物是无法独立在北境生存的,因为违背了这方天地的法则,所以她只能显露魔相于外,而将真正的核心依附于我的精神世界。

换言之,我可以轻松将其抹杀。而楚度之类的高手或可重创绞杀,但想要彻底毁灭她,只有先将我除掉。

“不死不灭,随念而生。这是顶级煞魔最可怖的地方吧。”我沉吟道,目光灼灼地直视绞杀,“乖女儿,觉醒后的你变了很多啊。”

绞杀撺掇我祸害北境,更多的是为了她自身的安危利益。我心中泛起沉重的失落感,绞杀开始学着诱惑、动摇我的意念,而非过去般乖乖听话了。

一方面,她对我发自内心的依赖并未改变。另一方面,域外煞魔的狡残本性时刻影响着她。

“可是爸爸,为什么你能变,而我不能呢?”绞杀委屈地眨着眼,泫然欲泣地看着我。

“直勾心神。”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交遇之际,我竟然不由自主地生出后悔的念头,仿佛我不该伤害如此天真无辜的孩童。

“爸爸你只想让我当一只乖乖听话的小花猫,替你抓要抓的老鼠吧。那样的我,是爸爸的女儿还是像螭枪那样的木偶呢?”

“什么狗屁木偶!”螭气得暴跳如雷,“乱说话的小孩子真让人讨厌啊,林飞,这难道是你的遗传吗?”

说到底,绞杀的血脉虽然传自域外煞魔,但她的精神核心是由我内心的一点魔性生化。其中千丝万缕牵连、相辅相成相克的玄妙关系,言语难喻。

她其实是我的一部分。最阴暗,最贪婪,最冷酷的一部分。

我深深地凝视着绞杀,她在我的精神世界里生根发芽,难免会影响我的道心。可要把她亲手斩杀,我做不到。

“乖女儿,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爸爸也为你高兴。”我逐字逐句地说道,甜蜜和酸涩交杂的滋味涌上心头。或许另一个冷眼旁观的我可以慧剑斩魔,但如果真那么做了,我和晏采子又有什么不同?

我是林飞,既不完全是那个体验世间情欲的林飞,也不是那个慧心洞照的林飞。

我宁可在两者之间苦苦寻觅,也不愿意选择一条更简单、更有效的道路。

那是属于我的坚持。

绞杀咬着手指头,满脸疑惑地看着我,这样的心情是煞魔无法了解的。

“爸爸的确需要你的帮助,但你不会是爸爸的木偶,我也不会允许你做过分的事。”我一把抱起她,戏谑地弄乱了她光滑如丝的长发,“小孩子嘛,就该乖乖听话。”

绞杀嘻嘻地笑起来,笑容里有孩子的纯净,也有煞魔的狡黠得意。

也许有一天,她会了解的。

我林飞的女儿,决不会仅仅是一个域外煞魔。

这时,院子里传来仓促的脚步声。胖子撑着油纸伞,浑身湿透地向厅屋跑来。到了门口,他笨拙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才抖抖索索地打开门锁。

“老天,这怪雨下得好大,下得人心里发毛。”他嘀咕着打了个寒噤,瞥见绞杀,当即一愣,手里的油纸伞滑落在地。

“这孩子是?”胖子的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即对绞杀露出谄媚的笑容,“大人,卑微的仆人向您问安。”点头哈腰的恭顺姿态,仿佛恨不得跪拜在绞杀足下。

我横了绞杀一眼,她咯咯一笑,轻盈飞到了屋梁上,意犹未尽地舔着粉红的舌头。

胖子木然呆立了一会,才回过神。他像是才发现我,慌乱地叫起来:“恩公,出大事了!”

“怎么,你闲不住,外出打探消息了?”通过和绞杀的奇妙联系,我肯定胖子被绞杀吞噬了一点意识,域外煞魔伤人无形无影,各种奇淫手段防不胜防。

“这个,我就是出去转转,瞅瞅城里有什么动向。”胖子抹了抹额头的雨水,不安地道,“恩公,听说公子樱来了锦烟城,城里的大人物都赶去迎接了。清虚天和魔刹天的家伙们强设了好多路禁、哨卡,像是在搜查什么人。就连城门也关闭了,只许进不许出。”

“你猜得没错,他们应该是在找我。因为我得罪了公子樱。”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胸前的一个乌黑靴印,“你好像还挨了打,怕不怕?”

“不,不,我不…”胖子尴尬地擦了擦脚印,结结巴巴地道。绞杀突然瞄了他一眼,胖子后面的话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滚出,“怕,白痴才不怕。街墙到处贴满了恩公的画像,只要提供大盗林龙的消息,就能拜入清虚天名门谁他娘的不想啊?巡哨的狼妖还揪住我,恶狠狠地拷问一顿,我想到小命还捏在恩公手里,就什么都没说,但我还是怕得尿了裤子啊。”

“爸爸,这个蠢物心志不坚,不如让我把他变成爸爸的乖乖木偶,好不好?我们把满城的异类,都变成听话的乖宝宝。”绞杀甜腻的声音在我神识响起。

这是相当诱人的主意,但我还是摇头拒绝了煞魔又一次变相的诱惑:“我不杀无辜的人。”

“嘻嘻,爸爸还真是说一套,做一套呢。你不是把魔刹天的山魈,都变成乖乖木偶了吗?楚度不也把夜流冰他们,变成自己的乖乖木偶了吗?”

我的心猛然一颤,不知该如何回答绞杀的质问。莫非执着的信念,反会将其他人变成信念的木偶么?

“不许就是不许,因为我是爸爸。”我强硬地回道,引起绞杀一阵诡秘的窃笑。

我把注意力重新投向胖子:“大人物们忙着招呼公子樱,想必是要为他接风洗尘了?”

胖子恍如梦中初醒,完全不知刚才自己透露了什么,一个劲地点头:“听说要在城东的听竹轩设宴款待。”

“这么看来,公子樱疗伤的时间并不充裕,大人物毕竟不像我一样无牵无挂啊。”我暗自盘算,公子樱很清楚我的伤势,自觉吃定了我,是以不急着觅地静养。人形逆生丸惊人的恢复效应,是他无法预料的。

接下来的一战,我已抢得一分先机。

“我要离开了,不过是暂时的。”我拍了拍胖子肥厚的肩膀,手感还不错,“我可能还会回来,再打扰你十二个时辰。所以你体内的暗劲,不会马上消除。”

胖子哭丧着脸,支支吾吾地道:“恩公,你答应过的…我保证守口如瓶,你住多久都不在话下,但是能不能…”

“先前的十二个时辰,是为了让你报恩。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是为了满足你当一名英雄的愿望。想想吧,平凡的你,也有和一座城池对抗的勇气。当你老来回首,你不会因为没为小乙报仇而悔恨,也不会因为被狼妖踩了一脚而羞耻。这样临死时,你就能对自己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北境最壮丽的事业——反抗清虚天、魔刹天的暴政而斗争。’”

看着呆若木鸡的胖子,我哈哈一笑。虽然来不及研透地脉法阵,但我还能凭借半生不熟的手诀,再次逃回此地。

这是第二分先机。

魅胎运转,骨骼肌肉灵活扭动,我在胖子瞪圆的眼睛中,变化出了另一副模样。这是第三分先机。

至于最后的一分先机,我意味深长地望着在屋梁上晃悠的绞杀,她低头冲我笑,笑容甜美如清澈甘露。是的,我的伤势已痊愈了五成,因为在绞杀苏醒的一刻,一股精纯奇特的异力从血光中输入我的内腑,只恢复了两成的伤势顿时好了一半。

但我清楚,这只是域外煞魔无时不在的诱惑。得到是那么容易,欲望无处不在,蜜糖是最让人心甘情愿的毒药。

这正是直勾心神,以我化彼。在我执着的道心深处,另一个层面的斗争悄然开始。

“红尘天的英雄,再见了。”我拾起地上的油纸伞,施施然走了出去。绞杀窜上我的耳轮,化作米粒大小。

“啪!”油伞撑开,混浊的雨点纷纷溅开,灰黑的水幕仿佛挟着风雷咆哮扑来。

暴雨无孔不入,瞬息打湿了衣衫。

而域外煞魔无孔不入的诱惑,正是磨砺我道心的最好磐石。

我和绞杀相视一笑,走入了漫天风雨。

晚宴应该刚刚开始。

我来了。

听竹轩并不远。

沿着城中心的锦绣大道直走,拐过东首的胭脂巷,便能望见古朴秀丽的娥眉桥。听竹轩就坐落在石桥的另一头。

短短十几里地,沿途哨卡密布,警戒森严,明显和过去不同。锦烟城里的妖怪好像全跑出来了,成群结队,披甲执矛,冒雨穿过大街小巷来回巡查。还有一些像是清虚天的人,披着蓑衣斗笠,敲开各家各户的门,展示随身携带的“林龙”画像,一遍遍质询。

“爸爸,你变成了整座锦烟城的敌人喔。”绞杀仰起头,望着天空中飞行穿梭的禽妖,眼中闪过一丝异芒。

“似乎红尘盟的人也忍耐不住了。”途中,我已被卡哨查问了数次。沿街店铺的屋檐下,往往蹲着一、两个地痞模样的家伙,看似百无聊赖地在躲雨,眼睛却转溜个不停,锐利的眼神不放过街面上的任何一丝细微动静。

怡春楼的大火和何赛花的死,必然会引发红尘盟的追查。

转进胭脂巷,巷子的尽头便是娥眉桥,我下意识地捏紧伞柄。

“嗷,小子,站住!”粗鲁的吼声从右方的巷子传来,一队妖怪气势汹汹地冲出,把我团团围住。

“下这么大的雨,你一个人出来转悠什么?是不是图谋不轨?别狡辩,先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让我看看是不是偷的!”为首的豹妖喝道,一把打落油纸伞,看清了我的模样,不由一愣,“原来是头猪妖。靠,瞧这光溜溜的猪头,连猪毛都进化掉了?你的妖力应该很不错吧?”

我赔笑哈腰:“不是进化掉的,是被俺媳妇拔掉的,她喜欢没毛的。”

周围的妖怪轰然大笑,豹妖打量了我一阵:“你不会是人类变化的吧?”

“当然不是。俺还有毛,有毛!大王您瞧!”我边说,边松裤腰带。

“打住,就你那点玩意儿也够在我面前显摆?”豹妖挥手制止了我的动作,嘴里哼道:“大王我全身浓毛,冬天抱起来不知道多热乎,你那媳妇不实在。对了,你哪个编队的,怎么不去巡逻?”

我凑近豹妖,悄悄把一颗丹药塞进他手里:“媳妇嫌俺穷,俺只好从魔刹天跑出来捞点油水,不是从军的干活。”

“要死,原来你小子是偷渡打工啊,难怪面生得很。”豹妖收起丹药,感慨万千,“都是被媳妇逼的,理解。自从魔主大人带领我们走出魔刹,走向世界,女妖都开始挑剔了。”

我唯唯诺诺地点头:“每一个成功的男妖背后,都有一位挑剔的女妖。”

“记住,看到这个人立刻找我上报。军功簿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豹妖指了指对面墙头上的“林龙”画像,这才放我离去,嘴里还兀自嘀咕,“好肥白的猪头,没毛好像是挺诱人的,肚子都饿了。”

我弯腰捡伞,手指顺势一勾,巧施混沌甲御术,将背身而去的豹妖腰间的令牌弄到手。

“爸爸,为什么不让我来吃他们?只要吃掉一点点,他们就听话啦,何必费那么大的劲?”绞杀舔了舔红润的嘴唇,“肚子都饿了。”

“爸爸知道你很厉害,会让爸爸做什么都变得容易。”我平静地道,“爸爸不会拒绝你的力量,但也不会滥用,希望你也能这么做。唯有如此,你才有机会突破域外煞魔的极限。当年将你投放北境的煞魔祖先,怎知他们的用意不是让你学习,舍弃吞噬的魔性呢?”

“爸爸是在诱惑我吗?爸爸好狡猾,居然以我化彼,道心诱魔?”绞杀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咯咯笑起来,对我耳勺挠起痒痒,“差点被爸爸钻了空子,坏爸爸。不过,这是个好有趣的游戏哩,只是很不容易。”

“虽然不太容易,可是越难,就越刺激不是吗?”我微微一笑,心神相勾,互化互转,这种层面的交锋真是意味无穷。

蒙蒙雨幕中,娥眉桥隐隐在望。桥下一条小河曲折蜿蜒,通向东城墙外的护城河。

因为雨下得又大又急,至今没有丝毫减弱的势头,河水不断暴涨,湍急的水流几乎没及弯曲拱起的狭窄桥身。一眼望去,仿佛佳人弯弯的娥眉被泪水淹没。

我调匀呼吸,法力流转,一步步走上石桥,将全身的精、气、神调至最佳状态。

“站住!”两名身着道袍的男子守住桥尾,两柄滴溜溜转动的白玉伞荡起五彩霞辉,封住了我的去路。

“此地禁止通行,请绕路吧。”一名年长的男子瞥了我一眼,眉头微皱。

“瞎了你的人眼,竟然敢拦本大王的路!”我高高举起豹妖的令牌,“红尘天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说了算了?你他娘的还敢皱眉,看不起本大王,搞种族歧视啊?快滚到一边去,军情紧急,你耽误不起!你他娘的还皱眉,我叫兄弟啦啊!”

两名男子看清腰牌,像避瘟神一样让开了。我嘴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挺胸凸肚地过桥。

“嘻嘻,爸爸真是能屈能伸,扮什么像什么。扮到后来,爸爸知道哪一个才是自己吗?”

“乖女儿,看看脚下的这座千古石桥。”我懒洋洋地道,“桥面为直,桥洞为曲。直可过人,曲可过河。无论曲直,皆是石桥。所以无论魔性还是道心,绞杀始终是属于自己的啊。”

绞杀眼中露出一丝迷茫,随即撒娇般嚷道:“我总是说不过爸爸,饿死啦!”

“嘿嘿,单论嘴的话,爸爸必然是北境唯一的知微啊。”我漫步下桥,凭借令牌连唬带骗,有惊无险地走进了听竹轩。

轩内密植青青翠竹,婆娑竹叶摇曳风雨,更添幽雅静美。这里的防卫显然是外紧内松,眼观四周暂时无人,我立刻跃上竹梢,向灯火人声处急速潜近。

招待公子樱的晚宴设在竹林深处的一座亭榭上,四面环绕池水,池中盛开着四季不败的锦莲。相距亭榭不到十丈左右,我悄然停下,探头窥测。

亭榭内灯烛透辉,弦丝绕梁,珍味佳肴摆满筵席。公子樱高踞首座,丹石公、秋轩、霸天虎等也一个不漏,此外还有十几个陌生脸孔,正和公子樱言笑晏晏,熟络地套着近乎。

亭榭的水池外,还围站着一堆人,个个衣着光鲜,态度恭敬,仿佛随时在等待亭里的召唤。他们在锦烟城也算是个人物,可在公子樱面前,连陪席的资格都没有。

“爸爸,有好多好吃的喔。”绞杀望着众人,两眼放光。

我仔细察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静伏在竹梢上,心神不急不躁,犹如猛兽扑食前的耐心等候。

生胎醴还在不停地疗治内腑,加速伤势恢复。我在等。筵席结束的一刻,才是公子樱精神最松懈的时候,也是我下手的最好机会。

等了大约两个时辰,宴席才告尾声。公子樱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亭榭,面带浅笑,举止端雅,不会冷落任何人对他的致意。

秋轩为他执伞,众人抢着提灯照路。公子樱永远是人群的中心,灯火辉煌的中心,但我却能感到他内心的空旷倦寞,就像这从单薄竹叶滑落的冷雨。

我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公子樱的身影,直到他就在下方,离我不足一丈。

天空猛地一个惊雷,我疾射而下。

一元弦线沿着我俯冲的肢体完美延伸,在空中形成一个只能意会,不可目测的“一”字。

无论是四周摇曳的竹叶,还是纷落的雨点,都不曾被我身形带动,仍旧保持着原先的运动姿态。

这个“一”字羚羊挂角,流畅自然,既得补天秘道术、神识气象术等法术的精义,又难觅法术的斧凿痕迹。它是直线,也是不断振荡的曲线,是将我过去所学法术与弦线彻底熔于一炉的一击。

这一击甚至超越了我自身的巅峰!绞杀的精神核心与我微妙化合,发挥出域外煞魔在精神领域的惊人妙用。

这一击实则已是父女联手的一击,虽然女儿的动机有那么一点点不良。

更绝妙的是,我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出击的同时天响惊雷,身势与雷鸣刹那交汇,犹如裹着霹雳天威击下,自然而然,无棱无角,将这一击最后的一点突兀圆融补全。

“一”字便又成了一个圆。

公子樱突然抬首,明澈的眼神与我在空中相遇。周围的人仍然毫无所察,拥着公子樱滔滔不绝地谈论,犹如一群争宠的母鸡。

“一”字犹如一座玄妙的桥梁,绕过途中所有的障碍,将我和公子樱连成一个独立的世界,隔开了除此之外的所有人、物。

眼看一元弦线即将击中公子樱,一点翠色倏然从虚空中弹出,刀光颤出扇面形的弧光,一层接一层封割弦线。

一息间,刀光流转,弦线直破,双方交击了数百下,而公子樱身边的人始终茫然不觉。只因双方速度太快,而且无论我还是公子樱,劲力都内敛到了极致,仅集中于对方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宣泄浪费。

“轰!”刀、弦最后一次硬撼,各自震开,我和公子樱几乎不分前后地口吐鲜血。凌厉的气劲这才轰然爆发,炸起滔天巨浪,纷乱气流漫天激射。附近的雨水成片蒸腾,化作茫茫灰雾笼罩竹林。

“咔嚓…咔嚓…”

我向后飞跌,背部接连撞断了几十根青竹,但也顺势卸掉冲力,将渗透而入的刀气排出。公子樱却一步不退,一点黛眉刀继续旋转,犹如碧翠的漩涡,巧妙将周围翻滚的气劲一一吸附于刀身。

众人犹如崩断的石块向四周抛飞,所幸公子樱用一点黛眉刀吸取了散开的劲气,他们的法力底子又不错,因此虽被余势波及,也只受了点轻伤。

不过绞杀趁隙而击,头发似触须轻盈飘扬,发动了直勾心灵的猎食,偷偷吞噬了那些人的一点意识。虽然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我知晓他们已有点不同了。

一点黛眉刀旋转到极处,漩涡凝成深碧色的一点。公子樱手腕轻翻,这点浓缩至极的刀光猝然透射而出,直追我在空中飞退的身影。

直到此时,公子樱纹丝不动的身影才后撤了一步,然而他手中的一点黛眉刀毫无停歇之势,刀尖飘忽不定,似动非动,似准备配合飞射的刀光,随时出击,将我彻底斩杀。

这含而未发的一刀,既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又是无形无影的精神施压,逼使我不能全力应付迫在眉睫的刀光。

我暗叹一声,弦线融合雨幕,化作一条条矫夭飞腾的水龙扑向刀光。本以为刚才的偷袭借助绞杀和天雷之势,完美无缺,孰料还是被公子樱成功封挡,并且借鸡生蛋,将余波化为转守为攻的反击,着实令我惊叹知微高手坚韧的后劲。

“刺客,有刺客!”惊魂未定的众人开始狂呼大喊,外面传来妖兵、人类护卫陆续赶来的脚步声。

我在竹林中飞速移动,试图摆脱公子樱对我的气机锁定,口中同时厉喝:“霸天虎,还不动手?”这一声蕴含震慑神魂的法力,也有干扰公子樱心境的意图。

站立观望的霸天虎毫无防备,当即楞了一下。绞杀轻笑一声,抓住对方的精神出现短暂缺口的机会,巧拨心神,霸天虎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散发出凶暴的魇虎戾气。周围的人群“呼啦”一下散开,远远离开他。霸天虎幡然清醒,怒吼道:“搞什么?蠢货,你们弄错了!”赶到的人、妖不明所以,看到霸天虎对其余人凶相毕露,顿时出刀挥枪,局面乱成一团。

公子樱却犹如未觉,刀尖始终跟随着我的身形微妙变化。那些人是叫是闹,是敌是友,都和他没有半分干系。

无奈之下,我全力发动弦线,水花激溅,深碧的一点刀光终于变浅,淹没在水龙中,唯有残留的刀气追袭而至。我瞧也不瞧背后,足尖后勾,将左后方的一杆翠竹勒断,弦线融入竹身折倒的节律。“喀”的一声,断竹应声前扑,恰好打落刀气。而我借助足点竹身的反震力,一边加速向后飞退,一边忽左忽右摇摆,借助密集林立的翠竹变化方向,以避开公子樱接踵而来的一刀。

听竹轩的环境早被我熟记于心,竹林的大小长短方位,每一杆竹子的位置间隔,竹身的坚韧程度…都被我事先用弦线一一探知。我不是公子樱,没有知微高手纵观全场的洞察力,只能以勤补拙,尽量缩短道境上的差距。

刀气泯灭的刹那,碧光扬起,公子樱蓄势待发的一刀终于斩出。

彼此相隔数十丈的距离仿佛不存在一样,刀光穿越竹群,顷刻而至,催肤生寒,根本无法把握它的律动。

一元弦线全力施为,密集的雨点涌成一波波惊涛狂浪,海啸般墙立而起,重重叠叠卷向刀光。

刀光似毫不受阻,拖曳出一道凌厉的惊虹,分海破浪,斩穿弦象,却连周遭的竹叶也不曾震落一片。

我瞳孔骤缩,身形无论如何巧闪急躲,都难以摆脱刀光笼罩。这是公子樱的全力一击,除非我射出螭枪,暂缓刀势,否则必遭重创。

刀光斩至。

我咬牙狂吼,不得不封出弦线硬接,并准备击出螭枪。

眼看就要暴露身份,绞杀双目骤然射出耀眼的血光,域外煞魔蜂拥浮现,狰狞乱舞。他们张开千奇百怪的嘴巴,将毛骨悚然的啼叫化作一缕缕无声的精神音波,直袭公子樱。

绞杀的翅翼同时层层绽开,红艳艳的符篆犹如天女散花般迎向刀光,显化无数妙相。

而绞杀的目光则死死盯着公子樱,强行勾化对方心神。

刀光陡然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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