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即化作一条雨线,加速飞遁。
水汽开始飘散出模模糊糊的血腥味,偶尔大股鲜血从上游冲下,旋即被翻腾的浪头卷没。
再往前行了一炷香的时间,附近的江涛声、雨声渐渐不闻,气浪的轰炸爆裂声、人妖的呐喊声覆盖了一切。大地在颤抖,树木山石纷纷倒塌,江水被鲜血染得发红,波浪时而搅成一根根粗壮的水柱,时而排开一堵堵高大的水墙,时而陷卷出一个个漩涡。无数道光焰在空中纵横飞射,耀眼的光雨此起彼伏,阴霾的天空被照得五彩缤纷,烟熏火燎。
吉祥天和魔刹天的大军正杀得如火如荼,双方阵营极易分辨。吉祥天一色的白甲白袍,一部分人在江中和鱼妖虾精们纠缠厮杀,另一部分人驾驭着五光十色的战车,冲上斜坡,向占据山头的妖军发动猛攻,许多长老乘坐在星光闪烁的飞舟上,居高临下地俯冲向妖怪,同时打出一道道声势骇人的法术。
乍一看,吉祥天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一刻不停地穷追猛打,攻势汹涌如潮。妖军只能被迫采取守势,龟缩在各个山头,苦苦抵抗。
但我细细观察片刻,便发现吉祥天攻势虽猛,但收效甚微,好不容易冲破一波妖军封锁,妖怪们又在其它各处组织起新的防线,根本无法将优势化为胜势。吉祥天的长老们无论是法力、法术还是法宝,都远超妖怪,但他们各自为战,几乎没有任何战术配合。打了半天,并没杀死多少妖怪,反而陷入了一个个妖军小队的包围圈,被死死拖住。
相比之下,妖军的防守层次分明,指挥的战旗随机变幻摇动,毫无溃乱迹象。每一队妖军相互补防援救,彼此呼应,调度之间极显章法。不但成功打乱了吉祥天的进攻步骤,还通过一队队妖军灵活的穿插奔走,诱导吉祥天不断分兵,随后采取分割、包围的战术,将吉祥天气势如虹的攻势变得乱糟糟一团。
哪怕我对军事一窍不通,也看得出吉祥天战况不佳。长老们杀得性起,只知道看见妖怪就上,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在走,和妖怪们井然有序,战术目的分明的打法不可同日而语。
不知不觉中,妖军们已将整个澜沧战场变成一个深不可测的黏重沼泽,拖得吉祥天一点点下陷。难怪楚度不在,吉祥天照样拿不下魔刹天的妖军。长老们这哪是在打仗啊,根本就是在打架!
这么打下去,吉祥天再多一个知微高手也不管用。我通过双生眠鱼,给天刑传去消息,心中暗感郁闷,自己拼死缠住公子樱,小命几乎不保,居然只换得这么一个结果。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天刑才化作一道雪亮的剑光破空而来。他的白衫已被鲜血染红,鬓发凌乱,胸膛急促起伏。
“我是林飞。”迎着他狐疑打量我的眼神,我沉声道,“怎么还打不下来?是不是公子樱来了?”
听到我的声音,天刑长叹一声:“公子樱还未出现,这恐怕是目前最好的消息了。林公子,幸亏你拖住了公子樱,不然这一战结果难料。”
我不安地追问道:“难道还有更坏的消息?”
天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梵摩首座被楚度杀了。”
“什么?”我震惊地叫起来,“这怎么可能?”知微高手之间虽有高下,但相差有限。以楚度的身手,击败对手或许不难,但想要击毙对方绝无可能。
“好好看一看天兆吧。”天刑望着暴雨密布的天地,语声透出沉重的苦涩,“无论成、住、坏、空,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即便北境崩坏,也需要千百年的时间自然演变。但现在北境坏得太快了,按照现在的雨势估计,不用多久,大地将被无穷无尽的洪水淹没,接下来就是天空崩塌,空间破碎。”
我心头一震:“楚度是造成北境加速变坏的根源?”
“因为他快要突破知微了。”天刑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惊惧,“他的道逆天而行。大道将成,天地感应,万物生悲。北境会以难以想象的高速加剧变坏,可能一年,可能十年,也可能就在明天。”
我倒抽一口冷气,虽然公子樱透露过楚度的法力勇猛精进,但我没想到会提升到这种地步。若他距离突破知微只有一线之隔,哪怕我迈入知微,再和龙蝶合体,也不是他的对手。
就像我眼下虽然未入知微,但即将突破之际,道境的感悟已经半只脚站上了一个崭新的层次。楚度同样如此,他业已触摸到了那个新的境界,那个超越知微、超越北境的无上境界,那是生命打破自身极限,令整个天地都要惊恐颤抖的力量。
天下虽大,能和他有一战之力的,除了高深莫测的晏采子之外,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你或许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天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北境还未破灭,你身为天定魔主,仍享气运天宠,可谓是楚度的唯一克星。”他递给我一只色彩斑斓的芥子袋,又道,“你快要迈入知微了吧?吉祥天会供给你北境最好的药草丹宝,助你以最快的速度提升。”
“这几天我心生感应,迈入知微的契机必须不假他人,亲自求得。”我犹豫了一下,摆手拒绝了芥子袋。若是在吉祥天的帮助下迈入知微,意味着我的道始终被天道左右,与七情六欲掌控自我、从内而求的奥义相悖。
天刑微微一愕,沉吟片刻,收起芥子袋道:“这样也好,所幸你还有时间。楚度虽然击杀了梵摩首座,但梵长老临死前自爆观涯台,也令其受伤不轻。如今吉祥天各处天壑全被封锁,留守长老悉数出动围捕,楚度暂时逃不出吉祥天。”
我心中一动:“吉祥天现在还有能与楚度一战的人?”几十万个法力深厚的长老固然厉害,但楚度不会傻得和他们硬拼,只要采取游击潜伏战,人海战术也奈何不了他。除非有知微高手缠住楚度,才能发挥群战的威力。
天刑迟疑了一会,道:“吉祥天其实有三位首座长老。梵摩首座管辖菩提院,我负责刑罚,还有一位道轮长老掌控平衡之职。只是他终年在苍穹灵藤内沉睡,外人并不知晓。”提及道轮这个名字,天刑神色肃然,口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恭敬。
“道轮长老也是知微高手?”我眼皮微微一跳,心知已触及到了吉祥天的一张大底牌。
天刑并没有直接答复我,目光掠向黑压压的虚空,脸上闪过一丝奇异之色。
我留意着天刑神情的微妙变化,心中暗忖,这张吉祥天暗藏不露的牌终究还是被楚度逼了出来。名叫道轮的老家伙居然就藏在苍穹灵藤内,叫我十分意外。幸好当年探察苍穹灵藤时没碰上,不然我凶多吉少。
天刑的目光移到我身上,默然有顷,缓缓地道:“道轮长老和我们不太一样,他的道境也和我们不同,很难用低于知微,或是超过知微这样的尺度归类。”
他转过话题,似乎不愿就此多谈:“道轮长老已经亲自率人追击楚度,无论楚度想从哪处天壑逃出吉祥天,道轮长老都可提前感知。”
“林飞,问一问道轮沉睡了多久?”月魂忽然颤声道,像是压抑着恐惧,又有点迫不及待。
当我问出这句话时,天刑的眼神骤然一亮,凌厉得仿佛要将我刺穿。换作过去,这种有若剑芒的眼神足可令我心惊胆颤,但现在我能镇定自若地和他对视。
许久,天刑的语声在我耳畔响起,犹如锐利的剑锋铿锵摩擦:“你知道怎么做好一个天道的宠儿吗?知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永远不要去问。”
“虽然你主修的道法像是丹鼎流秘道术,可你并非丹鼎流的弟子。”天刑死死盯着我,“他们的死活与你有何干系?”
我心头一震,天刑显然误会了我的话,但仔细琢磨他的这番言辞,似乎丹鼎流的灭门和道轮大有关系。
想起魅的灭绝,我心中又是一动。
天刑语气放缓,循循善诱道:“你身受天道荣宠,应当好好珍惜这个连我都要艳羡的机会。将来北境破灭,天地重生,知微高手也会被吸干法力道境,甚至连精神烙印都可能被剥夺,一切从头再来。可只有你能安然无恙地度过。”
他长叹了口气:“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在新生的北境中,你是所向披靡的天下第一高手,八重天的掌控者,所有的新生命都是你的奴仆,天地的一切资源任你予取予求。”
他一字一顿地道:“你会成为独一无二的天之子!”
不得不说,天刑的这席话极富诱惑力。我听得出来,虽然他的言辞中有些不尽不实,但大体不会错,绝非哄骗欺瞒的谎言。
如果没有沉仙壑一战,彻底明悟“我”的本心,我兴许就动心了。
“前提是我必须做好该做的事,对吗?”我摆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暗中却嗤之以鼻。成为天之子,“我”的道境将沦为天道的依附品,情欲之道再无大圆满的机会,还要时时去做苦工,打压楚度之流的反抗分子。
此时,吉祥天的大军后方传来了一通振聋发聩的战鼓声,一朵朵璀璨夺目的金莲飞出阵营,每一朵金莲大如桌面,层层绽放的花瓣犹如闪闪发光的锋利刀片,长老们盘坐在莲心中,驾驭着金莲冲向妖军阵营。
与妖怪厮杀多时的长老们开始分批撤退,换上生力军继续新一波的攻击。
“你们可以困住楚度多久?”我望着远处如火如荼的绞肉战场,耳孔内忽地“嘤咛”一声,绞杀仿佛嗅到了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浓烈血腥味,从沉睡中醒来,精神核心缓缓浮出神识的最深处。
“至少三个月。”天刑沉吟道,“他的伤没那么容易恢复。”
他继而苦笑一声:“吉祥天最大的几处药田被楚度烧了个精光,若是他在吉祥天内大肆破坏,困住他反倒麻烦。”
我摇摇头,楚度为了查清自在天的隐秘,未必会急着逃出吉祥天。
“用最快的速度击溃妖军,然后返回吉祥天,围猎楚度。”我深深地看了一眼天刑,“以你们的力量,不会到现在还拿不下群龙无首的妖军吧?”
天刑微微蹙眉:“我们的敌人并非只有魔刹天。你跟我来。”他身化剑光,向吉祥天的大军驻扎地掠去,我驾着吹气风跟上。途经一座山头时,绞杀无声无息地从耳孔内跃出,混入了血肉横飞、残骸遍地的战场。
“这下好吃个饱啦!”在我的默许下,绞杀开始了幽灵般的狩猎。这是域外煞魔进食的绝佳环境,人、妖与其死在对方手里,还不如为乖女儿做出贡献。一旦迈入知微道境,我同样需要魔性提升,来进一步磨砺本心。
天地之道,生灵万物,皆是磨砺本心的棋子。正所谓舍“我”之外,再无它物。念及此点,我对情欲之道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这是世间最普通,也是最艰难的道。舍“我”之外和晏采子的绝情绝义、身化万物不同,“我”本身就包含了七情六欲,爱恨情义,所以既要舍,又要得,于有情有欲和无情无欲中寻得那一丝飘渺难明的真义。
“林飞,你相信吉祥天吗?”月魂忽然涩声问道。
“大家相互利用而已。”我不在意地道。不管双方暗中如何勾心斗角,反正对我有利的,我就帮他们一把,对我没利的就落井下石。
前方渐渐浮现出吉祥天的营帐,绵延数十里,像一颗颗光华明灿的星辰坠落山峦。一眼望去,群星盘旋成一条作势欲飞的浩瀚银龙,龙首拱起一片雪白翻涌的庞大云海。
天刑领着我直入云海,里面风雨不侵,光线柔和,弥漫的云团形成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云窟,每个云窟内都有长老打坐调息。
我眼神一亮,如果投入这片云海的兵力,哪怕妖军再会打仗,也要被绝对的力量碾压崩溃。略一沉思,我恍然大悟:“你要连清虚天一锅端?”
天刑回过头,淡然一哂:“不见得只有清虚天啊,红尘盟也不是老实的绵羊。”
跟着天刑不断深入云海,我已完全弄清了吉祥天的战略意图。他们藏起最精锐的部队,故意装作攻不下妖军,采取示敌以弱的计策引诱清虚天出手。如果清虚天趁隙杀入战场,吉祥天就会全军尽出,将所有反对势力一举歼灭。
包括天刑让我狙击公子樱,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吉祥天里,已经没有多少长老了吧?”我望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云窟,无法置信地道,“你们居然倾巢出动了!”
重重云窟环绕的中心,悬浮着一个光彩潋滟的环形星涡,犹如活物般缓缓转动。天刑踏上最外圈的星环,口中说道:“若不如此,怎能将对手一网打尽呢?”他的背影迅速隐入星光,声音被拖曳出一条奇怪的余波。
我好奇地观察着星涡,斑斓的光环在转动中变幻色泽,散发出无穷无尽的热力。吉祥天的确资源雄厚,异宝奇珍枚不胜数。正因如此,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会选择最稳妥的持久战。谁料吉祥天反其道而行,孤注一掷地全部出动,反倒能出奇制胜。
我略一沉吟,举步迈入星环,全身立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绕着星涡向内飞转。一时间,视野内无数星光急旋,留下一圈圈模糊的残影。几息过后,我抵达了星涡的最深处。
这里像是一个无限宽广的奇异空间,恢弘浩瀚,难觅边际,头顶上方星点如雨,脚下涌动着朦朦胧胧的光形波浪。四周的虚空钻出千万只奇形怪状、硕大无朋的耳朵、眼睛、嘴巴,不停地活动着。有的毛茸茸,形如怪兽;有的光洁滑润,似玉雕琢;有的像摇曳的星光火焰,闪烁生辉。
每一只耳朵都微微扇动,似在专注倾听,各种各样的声音从耳内分别传出:法术掀起气浪的爆炸声,掺杂在波涛中的兵刃撞击声,以及乱七八糟的喊杀声。
“杀啊,杀光吉祥天这帮老不死的!”
“老子撑不住了,换虎豹队上!”
“清虚天的援兵怎么还不到?”
我仔细听了几句,这是从澜沧江的各处战场传来的声音。
天刑肃然而立,凝神注视着一只只眨动的异眼。澜沧江附近的山林河川、兵马调动以不同的视角,纷呈眼内:无数张狰狞绝望的面容在刀光焰火中浮现,残肢断骨飞洒,人妖厮杀的血淋淋场面栩栩如生,仿佛就发生在身前。
近百名吉祥天的长老各自忙碌,像是完全没有看到我。他们一刻不停地收集眼、耳中的最新战况,然后通过虚空中的嘴巴传达出去。
“你来看。”天刑指着上方的一只异眼,语气沉穆。
这只异眼大如楼船,两侧密生锯齿形的彩色睫毛,瞳孔明澈如冰,清楚地映照出澜沧江源头的地势。
“难道是清虚天的人?”顺着天刑直指的方向,我的视线移向异眼的左上角。在一片白雪皑皑的险峰峡谷中,隐隐浮现幢幢虚影,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采用了阵法屏蔽,所以难以窥测其中详情。即便是我们暗插在清虚天的人,也很难顺利传出消息。”天刑颔首道,“大约在三天前,清虚天大军从西面的荒漠开拔,一路急行,抵达澜沧江源头的玉照雪山,就地休憩整顿,显然在等待出击的时机。”
“清虚天终于正式出战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把公子樱惹急了。”
“这不是很好吗?清虚天若是按兵不动,反倒是个棘手的隐患。如今他们主动跳了出来,你们也不必束手缚脚了。只要他们杀入战场,吉祥天便可从容收网了。”我静静地端详着战场周遭的地理环境,目光掠过一只只异眼,忽然停留在中游某处。那里是狭长的飘香河汇入澜沧江的交点,相距此地,不过二、三里。
想起飘香河底的镇魂塔,我心中冒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
霎时间,神思飞跃,幽暗汹涌的洪流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奔腾而来,龙蝶火焰般的眼睛在黑色的波浪中神秘闪耀。
“据说飘香河底有一条秘密水道,与幽冥河的支流相连?”我不露声色地与龙蝶沟通。
龙蝶森然一笑:“你要引幽冥潮水,倒灌澜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我微微一笑:“最好是三方决战之时,让他们一个也跑不了。如今连日暴雨,水位急涨,这一带很快就会江河泛滥成灾。这或许是个机会,你长年潜伏幽冥河,应该有办法吧?”
龙蝶沉思良久,冷然道:“幽冥潮水所过之处,生灵涂炭,万物死绝,北境的‘坏’会进一步加剧。”
“反正所有的罪业都算在楚度头上。谁都知道是楚度逆天而为,才遭此天谴。”我不在意地道,“只有如此,才能让三重天同告重创,元气大伤。我既可借机收服魔刹天,也可削弱清虚天,同时摆脱吉祥天卸磨杀驴的威胁。天地加剧变坏,晏采子也就不得不对付楚度。可谓一石四鸟,什么天道气运,知微高手,全都乖乖地当老子的棋子。”
龙蝶盯着我道:“这么做,我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我在心中冷笑一声:“若是什么都由我来做,到了真正合体的那一日,你斗得过我么?”
龙蝶凝视着我片刻,忽然放声狂笑:“你真是越来越会用手段了。不错,现在有点绝代枭雄的样子了。不过这件事,光靠我的力量做不到,还需要你自己出马。”
他解释道:“飘香河底的镇魂塔封印孤魂野鬼,同时锁住了幽冥支流的眼口。要引入幽冥潮水,必须先打破镇魂塔。这世上除了你,再无人能够打破魅亲自建造的镇魂塔了。”
我心中一震,神识内传来月魂压抑不住的悲伤。龙蝶发出讥讽的笑声,身影随着黑暗洪流渐渐退去:“我保证,当你打破镇魂塔的一刻,便是幽冥暗潮席卷之时。”
天刑见我一直沉思不语,奇道:“你在想什么?”
我随意指着异眼中人、妖激烈争夺的山头,道:“不知是谁在指挥妖军作战?双方兵力相若,长老们的法力足可一以当百,竟然还攻不破这几处战略要地?虽然你们未尽全力,但兵法调度上远较对方逊色。硬打蛮干,损失比对方惨重得多。”
“长老们穷究天道,个人修为虽强,但并不擅长大规模的群战兵法。”天刑苦笑一声,“魔刹天负责调兵遣将的可能是龙眼鸡。我本想亲自出手,将其刺杀。但龙眼血脉神奇玄奥,预感凶吉祸福,总能先一步避开我的气机锁定。”
我考虑了一会儿,欣然道:“我和各大妖王都还有点交情,这件事交给我,也许能让他们来个窝里反。”我又和天刑虚虚实实地交谈许久,大致摸清楚了吉祥天的战略部署,随后告辞离开。
出了星涡云海,我径直向北急掠,寻了一处僻静的小山谷暂居。准备苦修数日,争取以魅胎破开天壑,进入灵宝天,寻得增强法力的机缘。
无论是说服妖王,还是打破镇魂塔,都需要知微的力量。
“林飞,你真要打破镇魂塔吗?”月魂涩声问道。
“北境破灭,镇魂塔一样无法留存。”我凝视着神识中的月魂,平静地道,“魅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即便魅能重生,也无法像过去一样,随意穿越北境各重天了。天壑已在日益变化,波动愈来愈狂躁暴乱,犹如铿锵激昂的鼓号代替了柔婉清音的丝竹。
只有魅武,才可能穿越如今的天壑。
“不过这或许是一个循环,魅武也会有被代替的一天。然而无论是魅舞还是魅武,月魂始终是月魂。”我注视着月魂,皎洁的清辉洒满了神识,“有一点你必须清楚,是你的乐声才让魅跳出了世上最唯美最华丽的舞蹈。没有你,我也不可能一步步登上北境的巅峰。”
月魂眨巴着眼,光斑轻轻闪跃。以前都是它为我授道解惑,现在轮到我了。
“所以说呢,月魂不是什么伴奏的魂器,而是领舞的生命啊。”我一边开导它,一边以魅胎感应冥冥中的天壑律动,弦线延伸而去,探向遥不可测的虚空。
天壑的律动时不时地带给我新鲜的感悟,散发的杀戮、狂躁、暴烈无不和魅武相合。每多一点体会,我的魅武便深进一分,对弦线的运用越发灵活自如。
“林飞,我,”月魂吞吞吐吐地道,眼神躲闪不定,“其实我,可以让你的魅武更厉害。不过,我…我不想告诉你。”
我讶异地看着它:“不是吧?你也会耍心机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月魂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嘀咕道,“我只是不喜欢杀伐的魅武。”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呢?”
“无论我如何怀念,镇魂塔始终都是会消失的吧。无论毁灭了谁,魅都不会活过来了。”它慢慢化作一轮巨大的弯月,柔和的光辉渐渐清冷,犹如一弯寒光闪耀的冰刃。
“呛!”月魂奏出一个激越高亢的音节,光晕颤动,绽出刀锋般凛冽的厉芒。我的魅胎倏然一跳,与乐声相合,情不自禁地击出一式凌厉无匹的魅武。
仿佛一声惊天动地的号角撕破神识,雄壮激烈的乐声宛如火山喷发,岩浆迸溅,海啸掀卷,礁石崩裂。乐声在咆哮,刺向天空,射入大地,在无数刀枪的撞击中溅出血浪。
魅武跟着音乐的节拍,猛烈狂击,纵横披靡,犹如怒龙不断腾出深渊,跃向苍穹。这是破碎的乐章,毁灭的韵调,杀气的音符。
不知过了多久,月魂的乐声始终未停,仿佛无穷无尽的狂涛惊澜奔腾不息。身外日夜更替,小山谷已是满目疮痍,被魅武彻底荡平。
似乎又过了很久,在神识的远方,奇异地出现了一道流光溢彩的拱门,门内恍惚有影子晃动。
月魂带着我,向拱门漂去。
“你告诉我,火红的不仅是朝霞,还有鲜血。但我相信,除了血与朝霞,还有其它火红的东西。”月魂缓缓地道,我们向着拱门而去,越来越近,“我是乐器的生命,就应当奏出所有的音符。无论那是欢乐的,美好的,还是悲伤的,暴烈的。”
“林飞,谢谢你。”月魂喃喃地道,“谢谢你让我走出了自己的洞,虽然你这么残忍地打碎了它。但是,我相信,有一天,我会奏出属于自己的乐声。不是你的,也不是魅的。”
“我相信。”我迎向拱门。不,是拱门向我迎来,门下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年少时,我们与这个世界,其实是隔着晶莹剔透的琉璃拱门。
琉璃是什么颜色,我们看见的也是什么颜色。
月魂和拱门的距离不断拉近,门下的影子,既不是一条腿,也没有许多条手臂。
透过琉璃拱门,我们见到的,其实只是这个世界的影子。
光彩斑斓的拱门发出轻微的碎裂声,我望向两条腿、两只胳膊的影子,它的面目如此熟悉。
那不是魅。
那是我。
影子击出锋芒峥嵘的魅武,拱门像清脆折断的琉璃,在视线中缓缓塌碎。
无论我们愿不愿意,或早或晚,彩色的琉璃拱门都会折断。
世界会向我们呈现出最真实的颜色。
那不再是影子。
影子融入了我,魅武在这一刻圆满。
天壑的律动刹那间融入弦线,我飞向灵宝天,无穷无尽的光海将我包围。
“或早或晚,会有一道新的拱门。”月魂喃喃地道。
这道拱门不再是这个世界给我们的,而是我们自己,一点点建立起来的。
怎样的我,就有怎样的世界。
“世界会变成我的影子。”光海在视野中退去,我站在了灵宝天的天空下。
出乎我的意料,灵宝天竟然没有下雨。空气炎热干燥,犹如滚滚浓烟呛入肺腑。大地干裂成块,草木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泛黄的叶片卷起发蔫,像经历了一场大旱灾。
我掏出小火炉,唤出了空空玄。它兴奋地连翻了几十个筋斗,高喊道:“芝麻,你一定等急了吧,我马上就来!”
“灵宝天也在变坏啊…”螭东张西望了一番,不安地怪叫道。
“天变地变情不变。”空空玄摇头晃脑地对我道,“兄弟,我这就去找芝麻,你就不用掺合了。你在的话,我和芝麻都会不好意思的,你也会不好意思的。反正飞升的时限一到,我会自己回火炉。”
“现在哪有什么时限?”我没好气地道,“我已经能够自由穿越天壑,想待多久,就能待多久。你尽管去找芝麻胡混吧,重色轻友的家伙,早点弄出一个小空空玄,我也能当叔叔了。”
空空玄嘿嘿一笑:“别怪我没提醒你,见好就收吧,不然魅就是你的下场。”他神秘兮兮地向四处瞧了瞧,凑到我耳朵边,压低声音道,“怎么弄出一个小空空玄,你教教我啊。”
“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我绝倒了,本以为他要向我透露什么天机凶险,居然问的是这个。
“兄弟,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空空玄小脸一红,吱吱唔唔地道,“比起你,我很纯洁的。”
“这个说来话长啊,牵涉到奥妙之极的阴阳变化之道,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的。”我重重咳嗽一声,“你先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见好就收。”
空空玄急不可耐地抓抓头:“你自己感受一下就明白了。”
我微微一愕,默察半晌,忽然发觉身躯正以一种微弱难辨的趋势,慢慢变得沉重,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钻进了体内。这种变化若是别人不提醒,很难一下子发现。
“灵宝天在排斥你,天地法则不允许这样的飞升方式。”空空玄道,“你在这里待的越久,以后就越倒霉。不过作为兄弟,你倒霉就倒霉吧,只要我和芝麻快活就行。”
我心中一凛,点点头。没有迈入知微之前,我还是识相点比较好,采到灵药就尽早离开。想到这里,我即刻动身,向远处的山峰掠去。
“喂,你还没告诉我阴阳变化之道呢!”空空玄在后面焦急地喊道。
我头也不回,遥遥对他竖起一根中指:“就这么简单。”
一路上,我采摘了不少灵芝、玉菇。这些药材虽能补气活血,但对我已经没多少功效了,只能当作零嘴尝个鲜。
沿途尽是些石坡土丘,林木稀疏,苔石裸露,走了半个多时辰,我也没发现什么好东西。
“老螭,展示你丰采的时候到了!哪里有增强法力的药草,快带我去大肆搜刮一番。我迈入知微,你也能大爽特爽,仗势欺人了。”我攀上一棵华盖撑天的碧树,摘下几串殷红如血的朱果,放进嘴里随意咀嚼着。兴许是天气干旱的缘故,天上望不见彩光潋滟的虹桥,空城也就无处寻起。
也不知空空玄用什么法子去找芝麻的,这小子神神叨叨的,明显藏了不少手段。
螭哼道:“你们人、妖把北境搞得一塌糊涂,现在吃苦头了吧?赶紧找个水汽充足的地方,便能见到虹桥空城了。你小子虽然法力进步快,可关键时刻,还是离不开我。”他趾高气扬地挺挺胸。
“家有老螭,如有一宝嘛。”我吐掉朱果核,站在树顶,举目远眺。北面林木葱郁,花繁叶茂,想来必有山涧溪流之类的水源。
“哎呀,谁乱丢果皮泥屑啊?”下方忽然传出一个细细的声音,从盘曲虬结的树根下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我一跃而下,好奇地打量着对方。这个小东西下半身长在粗壮的树根里,光着上身,墨绿色的皮肤犹如层层褶皱,两只手掌形似蛙蹼,厚软的眼皮堆积在眼角,白鼓鼓的小眼球向上翻起,气势汹汹地盯着我。
我嘻嘻一笑:“我可没乱扔果皮,我扔的是果核。”
听到我的话,小东西像是发现了什么感兴趣的玩物,脸上的不满顿时消散:“哎呀,小嘴巴还挺利索的嘛。来,坐下,陪我老人家聊聊天。”
“这是地灵儿啊。”月魂惊讶地道。
螭急急忙忙地嚷道,“快,听地灵儿的话,老老实实坐下。你小子走运了,这家伙可是灵宝天最老的地头蛇,消息灵通得很。”
我立刻端正态度,盘膝坐好:“老人家想聊什么啊?不是我吹,在你面前的人号称北境首屈一指的奇才,上识天文地理,下知吃喝玩乐。不过聊这些太俗了,显然不符合您老人家的思想境界,我们换点药草与法力之类的话题如何?”
地灵儿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你再坐低一点,至少要坐得比我低。这么和你说话,我的脖子又酸又累。”
“没法低了,就算我睡在地上,也比您老人家高啊。”我一面赔笑,一面巧言令色地道,“您仰着脖子,多有气势,谁看到你都得低头哈腰,这就是人矮的优势,小生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你还有一百息的时间。”地灵儿不为所动地道。
“老家伙在故意刁难。不如逮住它,严刑拷问?”我不露声色地问螭,拳头蠢蠢欲动。我必须尽快找到药草,减少在灵宝天逗留的时间。
螭没好气地道:“地灵儿是地气所生的灵物,神通广大,怎么可能被你抓到?你小子口口声声称呼它老人家,翻脸倒比翻书还快!”
月魂也道:“你在灵宝天无法使用法术,完全不是地灵儿这种天地灵物的对手。反正地灵儿也没什么恶意,只是喜欢出题捉弄一下人,你还是赶紧想办法吧。”
我这才打消了硬来的念头,心里寻思:地灵儿要我坐得比它低,唯一的办法就是我让它坐得更高一些。可它下半身长在树根里,根本无从下手。
“你只剩五十七息的时间啦。”地灵儿得意洋洋地道。
我眼珠一转,忽然猛力出拳,连续击向地面,以最快的速度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凹陷的深坑,随后跳入坑中。
“哈哈,这下我比你矮了!”我大笑着一屁股坐下,恰好和地灵儿眼对眼平视。
“哈哈哈哈…”地灵儿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拍手,“你可真不愧是北境的奇才,坐在大粪上还那么开心!有品味,有境界!我喜欢!”
我一愣,这才发现屁股底下黏糊糊、黄澄澄的,居然是一坨螺旋状的粪便,半湿半干,只是闻不到臭味,反而散发出一丝令人神清气爽的异香。
我望着乐不可支的地灵儿,心知是被对方耍了。
螭惊喜地道:“是麝蚓的粪,快些收集起来!地灵儿果真厚道,你通过了它的刁难,自然会给你好处。”
“不会吧?这玩意能增长法力?”我郁闷地道,虽然不清楚麝蚓是什么了不得的奇兽,但就算是神兽的粪也是粪啊,直接口服,我很难接受。
“麝蚓粪具备明心见性的奇效。只需点燃生烟,行功时便无走火入魔之忧。”月魂解释道,“你要以绞杀的魔性磨砺道心,麝蚓粪是最适合的宝贝了。”
螭啧啧赞道:“麝蚓向来深藏地底,神出鬼没,难得一见。要不是地灵儿,你一辈子也弄不到麝蚓粪。”
我掏出一方玉盒,小心翼翼地装好麝蚓粪。地灵儿冲我挤挤眼:“奇才,还满意吗?这点粪便够不够?不够的话还有很多种哩。”
“够了,足够了。”我明智地拒绝道,以这个老家伙的风格,我如果贪得无厌,它一定送上鸟粪、驴粪、牛马粪,“我们继续探讨增强法力的药草之类的话题吧。”
“行啊!”地灵儿爽快地答应,“首先,我们来聊一聊水、空气和光。为什么要聊这些呢?因为药草的生长离不开啊。比如水是生命之源,种类繁多。海水、溪水、雨水、泪水、口水…”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它,耳朵里像是钻进了无数只小蚊子嗡嗡乱飞。老家伙你也太水了吧,这么说一个月都说不到药草上去啊。我屡次三番想要打断它的话,都被螭和月魂阻止了。
“乖乖地被它耍,你才能捞到好处。”螭幸灾乐祸地道。
于是,我只能任由对方铺天盖地的口水打满头脸。
无论我力量如何强横,叱咤北境。但在灵宝天,我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没有法术,没有神通,无法再以居高临下的强势俯视众生。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静下心来,默默沉思。
这或许才是飞升的意义所在吧。
过了好半天,地灵儿才抹抹唾沫四溅的嘴,停止了唠叨。
我立刻热烈鼓掌:“听君一席话,胜读万年书!从今往后,我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地灵儿呆了呆:“可你听得都快闭眼睡着了。”
“因为您睿智的目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看到你刚才还在掏耳屎。”
“此乃洗耳恭听,以表敬意。再说那不是耳屎,而是智慧沉淀的结晶。老丈,请继续畅谈吧,最好拿点药草出来,我们边吃边聊。”
地灵儿翻翻白眼:“我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沉默是金,老丈就算一声不吭,也是无声胜有声。这是‘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的玄妙境界啊。”
“哎呀,拍马屁的功夫你还真算得上是北境奇才。”地灵儿眯起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咧嘴一笑,“想要增强法力的药草?”
“如果说不要,那实在是太虚伪了,不符合我坦诚磊落的为人。”我正色道,“然而相比您老的教诲,药草就是个渣啊!”
“唉,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啊。瞧在你这么知情识趣的份上,我就再罗嗦几句。”地灵儿伸长脖子,鼻子凑近我嗅了嗅,“啧啧,你毛孔里全是灵药的味道,肉洁骨清,髓郁血香,我都怀疑你是药草转世投胎了。就你这样的,除非服食成了精的药草灵物,否则普通的灵宝天药材对你根本没效。”
“敢问您老,哪儿有成了精的药灵?”
“哎呀,这纯粹得靠运气。可能找遍空城水市,也不见得有多少收获。”
我深深一揖:“还望老丈指点迷津。”
“哎呀,腰有点酸了。”
我立即帮它捶背。
“哎呀,口有点渴了。”
我立即采摘瓜果。
忙乎了半天,地灵儿才满意地咳嗽一声:“提升修为,也不一定全靠药草。极东的连理树每隔万年,便会孵化出一对比翼神鸟,只要你能得到比翼鸟的一根羽毛,焚烧成灰,裹蜜服食,就能增强法力。让我算算,哎呀,你运气不错,再等一百多年就差不多了。”
我苦着脸道:“时不我待,只争朝夕。”
“要快的也有。极北的冰漱湖里有一条横公鱼,最喜欢和人比试游水。你如果游得比它快,它会送你一片增强法力的鱼鳞。如果你输了,就会变成它身上的一片鱼鳞。哎呀,在寒魄玄冰层里游泳,你行不行啊?”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老丈,难度低一点的有没有啊?”
地灵儿想了想,道:“在灵宝天彩虹桥的尽头,隐藏着一座古老而神秘的空城,据传里面奇珍异宝无数,成了精的药草灵物比比皆是,想必可以提升你的法力。只是这座空城和其它空城不同,城门一直紧锁封闭。别说是人类,即便是灵宝天的生灵也从未涉足。”
螭忽然激动地叫起来:“原来是那座最古怪的空城,听说里面还有让我们魂器提升威力的石心蛹呢!小子,石心蛹的外壳给我和月魂,可以增强魂器的灵性。壳里的虫蛹归你,直接吞服便能让你法力大涨,迈入知微!”
“连灵宝天的生灵都进不了这座空城,我更不可能了。”我对地灵儿摊摊手,“您这张饼画得也太大了,我只好干瞪眼流口水啊。”
瞧了瞧地灵儿的神色,我试探着问道:“莫非您老有办法让我进城?”
地灵儿得意地张开嘴,吐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钥匙。钥匙的式样像一条弯曲的舌头,镂刻着繁复古朴的花纹,圆柄上镶嵌着八粒透明的小晶钻。其中七粒晶钻光芒闪烁,唯有一粒暗淡无光。
最奇妙的是,这枚钥匙竟然在不停地颤动,就像是妖物的舌头诡异吞吐。
地灵儿把玩着青铜钥匙,说道:“这座空城共有八面城门,每面城门各配一枚钥匙。只有八枚钥匙全部插入城门门锁,空城才会开启。”
我沉吟道:“您老已经知道了另外七枚钥匙的下落?”
地灵儿冲我晃了晃青铜钥匙:“百万年来,那七枚钥匙都相继插进了门锁。”
我指着钥匙上那粒暗淡无光的晶钻,恍然道:“所以其余七粒晶钻尽数点亮,只剩下我们这一枚?”
地灵儿点点头,纠正道:“是只剩下我这一枚,不是我们这一枚。”它脸上露出一丝老奸巨滑的笑容,把钥匙在手上炫耀般地抛来抛去,“虽然我一把老骨头,对探险夺宝没什么兴趣,但凭什么要把这枚珍贵的钥匙送给你呢?”
我不动声色地道:“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您老想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尽管开口就是。”
“果然是个机灵识趣的小家伙。”地灵儿舔舔嘴唇,“你出点血吧。不多,一碗血就行了。”墨绿色的树根慢慢鼓起,犹如泥团一般蠕动,形成拳头大小的碗状。
我微微一愕:“你要我的血?”
地灵儿催动着木碗伸向我:“你的血充满旺盛的生机,比灵宝天最好的疗伤药草都要神奇。要不是闻到了你身上的血香,我老人家没事跑出来和你罗嗦个什么啊?”
我顿感郁闷,搞了半天,老家伙是故意找个因头,想方设法地骗我的血啊。或许炼成了人形逆生丸,我的血也带了一些逆生丸的奇效。稍加考虑,我便割开手腕,开始放血。
“年轻人就是爽快!”地灵儿一甩手,把青铜钥匙丢给我。
我接过钥匙,心中一动:“另外七枚钥匙的主人呢?他们不会傻得为他人做嫁衣吧?难道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守在城门口,干等最后一枚钥匙出现?”
地灵儿摇摇头:“无需如此麻烦。只要将钥匙插入门锁,钥匙的主人便可离开。当城门开启时,八枚钥匙会自动生出感应,将各自的主人送入空城,即便远隔其它重天也没有问题。”
我心头微震:“到时进入空城寻宝的并不仅仅是我,还有其他人?”
“是啊。到时候,大家难免为了夺宝,拼个你死我活。再说了,钥匙的主人也不可能全是你们人类。”地灵儿狡黠地眨眨眼,“这座空城如此神秘,能得到钥匙的无一不是手段通天的大角色。或许是你们人类中的绝顶高手,或许是灵宝天最难缠的精怪灵种,或许是彪悍嗜血的魂器。我只知道,最早的一枚钥匙插进门锁时,大约是在两百三十万年前。嘿嘿,那种老东西连我也不愿意招惹啊。”
我顿感棘手。虽然这座空城可能是个超级大宝库,但也是个大麻烦。既要应付空城里的凶险,还要对付其余七枚钥匙的主人。
“进入了这座空城,还能再跑出去吗?”我想了一会,又问道。干掉那七个家伙,独吞宝库当然最好,但也得做好见势不妙、脚底抹油的准备。好在我能以魅胎穿越灵宝天天壑,随时返回红尘天。
地灵儿道:“这我就不晓得了。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若是七个人类,我丝毫不惧,肉身的六欲元力和魅武足可应付,甚至还大占优势。最怕的就是那种活了百万年的灵物精怪,不但神通高深,而且老奸巨滑,比如地灵儿之类的。
“不对!”我低下头,直直地瞪着树根上的木碗,鲜血从我手腕不停地滴落,碗里的血刚刚淹没碗底。
“老丈,我都放了半天血了,怎么碗里才这么一丁点?”我幽怨地看向地灵子,“您做手脚也得含蓄一点啊。就算把我全身的血抽干,也装不满这只碗吧?”
“哎呀,拿错碗了,怎么把芥子碗拿出来了。”地灵儿装模作样地惊呼一声,木碗自动合成一个圆鼓鼓的树瘤,缓缓沉入树根,消失得无影无踪。
“够狠。”我哭笑不得地收好青铜钥匙,这下可真是大出血了。
“好了好了,我也不白赚你的便宜。”地灵儿伸手一指,狂风大作,丛林晃动。苍翠、枯黄、火红、深褐色的树叶纷纷扬扬地飘洒而下,落满我全身。
触及皮肤,每一片树叶都化做了一片鲜艳的羽毛,轻柔地黏在身上。我的背部生出了一对宽大的羽翅,轻轻拍动之下,带着我向上浮起,慢慢飞向天空。
地灵儿仰头对我道:“彩虹桥的尽头你很难找到。我就费点功夫,把你直接送过去吧。”
“您老真厚道。”我满意地端详着这副鸟人的新造型,没做任何抵抗,任由羽翅裹住我,向高空加速飞去。蓦地,我怪叫一声:“我的脚怎么也在流血?”伸手一抓,从鞋底拔出了一根又尖又细的透明针管,也不知什么时候踩上的。
“地灵儿,你够狠。”我郁闷地俯视着下方丛林中的深坑,挖了个坑自己跳,一边拍对方的马屁一边被放血,末了还夸他厚道。
“以后要是穷困潦倒,欢迎来灵宝天卖血。”地灵儿对我扬了扬盛满鲜血的瓶子,钻进了树根。
羽翅带着我越飞越高,犹如风驰电掣,掠过云层,视野中豁然映入了彩光潋滟的虹桥。我刚飞上虹桥,全身的羽毛顿时化作一道色彩迷离的惊虹,裹挟着我,直奔彩虹尽头。
四周光色幻闪,身躯仿佛也分解成缤纷的虹光。我灵机一动,以魅胎感应虹光的律动,居然颇有收获。
仿佛是一刹那,又好像过了许久,虹彩倏然消失,我砰地落地,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四周一片沉寂,静得连我的呼吸声都可耳闻。往来处瞧,根本望不见什么彩虹桥,连天空也变成了黑沉沉的厚重幕布。
“地灵儿不会把我们耍了吧?”我爬起身,四处张望,竭力想看清周遭的环境。不能使用法术,我两眼一抹黑,空城在哪里都找不到。
“连我的光也散发不出去。”月魂讶然道。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仿佛潜伏着一头可怖的怪兽,吞掉了所有的光。
“关键时刻还是看我的吧,你们到底嫩了点,没什么实战经验。林飞,让我出去,照亮你灰暗的人生吧。”螭得意地拍了拍胸脯,浑身喷薄出耀眼的赤焰烈芒。它跃出神识,刚刚现身在外,散发的光焰立刻被黑暗吞没,变得暗淡无光。
“这地方好古怪,什么都看不清。”螭也变成了一个睁眼瞎,它不服气地摸索着走了几步,突然全身痉挛般地颤抖,发出痛苦的吼叫:“快,快把我收回去!”话音未停,它猛然一个趔趄,扑通摔倒,疼得满地打滚。
我赶紧将它收回神识,螭大声喘息了好一会,才惊魂未定地道:“有东西要吃我,我被它咬掉了好几块肉!”他的手上血迹斑斑,大腿、小腹和后背裸露出受创的血肉,可以清晰看出牙齿的印痕,像是野兽粗长锋利的弯弯獠牙留下的。
我吓了一跳,警觉地双拳横胸,静立不动。什么怪物能咬伤魂器?螭可是连坚硬的昆吾石都能射穿的角色。
“林飞,为什么你没事?”螭惊异地嚷道,“难道它不咬人类光吃魂器?还是你的皮太厚它咬不动?”
等了片刻,四周仍然毫无异样。我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也没有遭受任何攻击。
“它不咬人类!”月魂反倒舒了一口气,“照这么看,魂器就算得到钥匙,也进不了空城。钥匙的主人中一定没有魂器,否则早被它吃掉了,根本无法将钥匙插入城门。”
“那倒是。没有魂器,你小子成功夺宝的希望大增。当年要不是你和月魂耍花样,硬拼怎么可能收服得了本大爷?”螭咕哝道,“不过城门在哪呢?我们怎么找?”
“不对,地灵儿可没说魂器不能进入。这种空城宝库讲究机缘,怎么可能限制某个种族呢?”我思虑半晌,摇摇头,摸出了怀里的青铜钥匙,“应该是我带着这枚钥匙,所以才没被它咬。”
螭一拍脑门,恍然道:“你说得有理。昔日不少灵宝天的生灵都找过这座空城,最终杳无音讯,彻底失踪。想必它们即使寻到此处,也被它吃了个精光。”
“想知道是不是钥匙的关系,其实也简单。”我轻轻丢掉手里的青铜钥匙,目光望向黑暗深处。
几个呼吸过后,一股股邪恶的气息倏然扑来,完全搞不清来自哪个方向。我闪电般弯下腰,一把抓住地上的青铜钥匙,只觉得某种尖锐森寒的东西触碰到我的肌肤,又迅速消退,仿佛完全没有出现过一样。
“果然是钥匙的缘故。看来地灵儿没有欺骗我们,这里就是彩虹桥尽头的空城!”我反复地观察着青铜钥匙,心中一动,“你们看,钥匙的外形酷似舌头,或者说,根本就是一条舌头。”
我滔滔不绝地解释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条舌头就是它的。试问一个人的牙齿再锋利,又怎会咬自己的舌头呢?这才是我未受攻击的真正原因。”
螭骇然道:“这么说来,八枚钥匙就是它的八条舌头?难道这怪物有八只脑袋?”
我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它不是怪物,它就是这座空城。”
所谓的城门,应该就是它的脑袋。
我要做的,就是找到它的嘴,然后将这枚舌头插入。
我向黑暗深处走去,脚下的地面渐渐出现了起伏,隐隐勾画出了一个庞大的脑袋轮廓。我干脆趴下身,一路摸索着爬动。时不时地,我丢掉青铜钥匙,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扑来的邪恶气息,往气息最浓烈处而去。
这些森寒锋芒的气息既然是它的獠牙,自然也是嘴巴的位置。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青铜钥匙骤然闪过一道血光,像一条搁浅的活鱼疯狂跳窜。脚下的地面无声无息裂开,仿佛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我福至心灵,迅速将钥匙塞入裂口。刹那间,手心传来一丝异样,像是被裂口轻轻地叮咬了一下。
轰然巨震,天旋地转,一道道光束从四周冲天而起,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我恍惚看见,手心冒出了青铜钥匙的烙印图案,图案异芒大盛,笼罩全身,将我“嗖”地吸了进去。
转眼间,我已置身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四面尽是琼柱玉璧,金案宝榻,梁柱间晶花缠绕,香气馥郁。珍珠珊瑚织成重重帘门,翡翠水晶砌铺层层地阶。数百丈高的穹顶光焰闪耀,霞气缭绕,一粒粒斑斓细沙犹如萤火飞舞不定,不时从空中飘落下来。
“发了,发啦!不愧是传说中的空城啊!”螭的眼睛都发红了,指着飘浮在空中的五彩细沙,激动得语无伦次,“这是能帮助我们魂器成长的五色魂沙啊!只要一粒,就能让我脱胎换骨!还有这些香气扑鼻的珊瑚翡翠,它们可不是你平常见到的那种普通货色,而是百万年沉积的翡翠液髓和珊瑚液髓啊!你还找个鸟的药草,直接撬墙挖地,吃掉它们,保管你法力大涨!”
它越说越兴奋,瞪着梁柱上晶莹剔透的花藤,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这是炼菁晶花,效果比石心蛹还要好上十倍!林小子,快点放我出来,你还等什么,快让我出来捞个够本啊!”
我微微一愣:“我已经放你出来了。”
“怎么出不来了?”螭在神识内一阵乱蹦急跳,就是无法跃出神识,似是被一层无形的壁障挡住了。
“我明白了。”我摊开手,右手心赫然多出了青铜钥匙的烙印图案,“没有它,你是无法真正进入空城的。不然钥匙的主人只要多多收服魂器,便可仗之大杀四方。”
螭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倒,旋即兴奋地嚷嚷:“趁其他七个家伙还没到,你抓紧动手搜刮啊!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这时候倒发傻了?”
我皱了皱眉,不为所动,反而倍加小心地来回察看,不放过宫殿的每一处细微角落。这座殿宇恢弘壮丽,静寂无人,几架上到处堆满奇珍异宝。
但正因为宝贝太多太好,反而令我生出了疑心。
螭兀自不停地大呼小叫。当我步入内宫,望见一团波光浮翠、晶须挥舞的异物时,连月魂都有点按捺不住了。
“这像是天地根啊。”月魂颤声道,“据说服食了天地根,任何生命都能进化到一个崭新的层次。”
我冷笑一声,跨过瑶光鲜亮的殿阶,走到四壁的浮雕前,端详许久,才开口道:“已经过了这么久,你们看到其他人了吗?除了钥匙的主人之外,空城内还应该居住着稀奇古怪的各种生灵,它们又在哪?”
螭呆了一下,随口道:“也许钥匙的七个主人早就死了,也许他们运气不好来不了…”它越说声音越轻,最后红着脸道,“是有点不对头。不过我们可以拿一件宝贝试试看嘛。”
“空城不可能只有这一处宫殿。但这座宫殿没有门,根本出不去。我们可能被困住了。”我沉吟道,“这里处处透着古怪,我们暂时一件宝贝也不能拿。”
螭顿时傻眼了,喉头发出一声悲壮的嚎叫:“不会吧,你别耍大爷啊!”
我没有理会螭,盘膝坐下,以魅胎感应空间的律动,直到确定自己可以破开天壑,返回红尘天才站起身。一旦出现什么应付不了的险情,我宁可舍弃这次机会。
我的目光又回到四壁的彩绘浮雕上。相比珠光宝气、映光洒辉的殿宇,这些浮雕显得极不起眼。它们由一块块四方的白玉砖拼接而成,多彩的卵石镶嵌出栩栩如生的清丽山水,以及千奇百怪的生灵图样。
月魂和螭一致认定这些白玉砖只是普通的万年羊脂玉,卵石也平淡无奇,灵宝天的夜光河底里多的是。
“这块砖上的浮雕是魂器却邪鼓,那个小姑娘好像是不死泉诞生的泉灵,还有几个不认识,这群穿着绿衣服的顽童我熟悉,是映日莲生出来的十八莲子…”螭无聊地打量着浮雕上的生灵,唠唠叨叨地介绍道。忽然它眼神一亮,“那个胖头胖脑的大家伙是鱼龙,它还被我教训过一次哩,咦,怎么没雕鱼龙那条丑陋的尾巴?”
我心神微动:“你再看看仔细。”
螭看了半天,恍然叫道:“鱼龙的尾巴雕在了壁角的那块砖上。对了,十八莲子的老大只有半张脸,另外半张脸在浮雕的另一边。”
我稍作迟疑,伸手摸向那块雕刻着鱼龙尾巴的白玉砖,五指扣住砖沿,轻轻一用力,整块砖被拽了出来,露出里面青黑色的粘土墙。
螭一头雾水:“这东西还比不上一颗百年朱果有价值,你要它干什么?”
我把白玉砖移到鱼龙浮雕处,鱼尾恰好连在了鱼龙撅起的臀部上,连四周波浪卷起的图纹也丝丝入扣。我哈哈一笑,心中顿时透亮:“这些浮雕砖块没有拼接对!”
螭一头雾水:“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浮雕玉砖是被故意弄乱的!”月魂恍然大悟,“需要把它们重新拼接出来。”
“让我们瞧瞧,这座宫殿到底搞什么鬼。”在月魂和螭的指点下,浮雕玉砖被我一一挖出,正确拼接。即便有些生灵它们不认识,但从周围涌动的水纹云景中,也可寻出相互衔接的端倪。
当最后一块白玉砖被我按上墙壁,四周骤然一暗,华美璀璨的宫宇消失得无影无踪。
瘆人的阴风迎面刮来。
阴风刮过头顶上方破败凋敝的穹顶,震得野草蔓生的顶梁微微抖动,一蓬蓬腥臭污垢的粉末簌簌飘下,落在泥浆蠕动的地面,“滋滋”冒出青烟。
“这就是先前看到的五色魂沙?”螭骇然张大了嘴巴,向四周望去。
裂缝横生的梁柱被阴风卷过,发出倾塌欲折的嘎吱声。无数似藤非藤、似蛇非蛇的怪物绕着梁柱盘爬,一双双狭窄阴冷的竖眼半睁半闭。如果我把它们当作炼菁晶花,伸手去抓,结果可想而知。
蓦地,我的小腹传来一缕刺痛感,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撩起衣服察看,却毫无伤痕。我暗叫诡异,赶紧向阴风刮来的源头走去。如果所料不差,那里就是出口。
阴风旋转着从身侧掠过,撞上遍布四周的峥嵘危石。石岩奇形怪状,犹如阴森可怖的兽牙,交错刺穿地面。密密麻麻的毒虫聚成球体,一团接一团地挂在怪石的棱角上。
我屏住呼吸,放轻脚步,绕过参差乱石。成百上千的毒虫球色彩斑斓,看得我心里发毛。幸好它们并不理我,自顾自地在幽暗的光线中缓缓蠕动。
“喀”的一声,我的脚踩上了硬物。一截灰白色的骨头从泥浆里冒出来,又慢慢沉落。死死盯着消失的白骨,我的心骤然一紧。
“好像是,是人类的大腿骨?”月魂不能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呢?这座空城不是从未有人涉足吗?”
一丝不安爬上心头,我足尖轻勾,欲将那截白骨挑起。骨头出奇地沉重,从足尖滑落下去。我干脆蹲下身,抓住白骨,发力将它捞出泥浆。
这截腿骨竟然还连接着大半副破破烂烂的骨架,足足有上千斤重,骨色灰白,隐现玄奥复杂的纹路。
“虽然很像是人类的骸骨,但应该不是人。”我抹掉沾在骨骼上面的泥浆,纹路更清晰繁密了,“人类的骨骼不可能这么重,也不会有这些花纹,或许是这座空城原有的生灵死去之后,留下来的尸骨。”言谈间,我的胸口微微一疼,仿佛又被针扎了一下,胸膛上仍然不见任何伤口。我不安地站起身,警觉审视四周,但始终毫无发现。
“这是人肯定是人的尸骨!”螭怪叫道,“月魂,你听说过《密纹钧身转经》吗?”
月魂迟疑着道:“好像听魅提及过,据说是修炼肉身的无上法门,不过已经失传很久了。”
“你知道《密纹钧身转经》失传了多少年吗?”螭涩声道,“三千万年…至少失传了三千万年!”
我心头一沉:“你是说,这具尸骨修炼过《密纹钧身转经》?”
“没错。修炼过《密纹钧身转经》的人,骨骼会生出奇异的纹路,变得特别沉重坚硬。《密纹钧身转经》能使人的肉身拥有强悍无匹的力量,这种力量,大致与你目前的法力相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即便法力遭禁,你也能在灵宝天为所欲为,肆意搜刮。”
我心头一沉:“你确定吗?”
螭点点头:“我有好几任主人,都先后查找过《密纹钧身转经》的下落,最终追索到一点蛛丝马迹。大约在三千万年前,以《密纹钧身转经》名震北境的江横野飞升灵宝天,就此失踪,再无音讯。”
我放下尸骨,任其缓缓沉落泥浆:“如果这是三千万年前江横野的尸骨,那么他必然有一枚空城的钥匙。也就是说,在我们进入之前,空城至少已经开启过一次。当时有八个生灵进入空城,江横野已经死了,其余七个人呢?他们活着出去了,还是死在了这里?”
“你小子干嘛,口气这么阴森森的?”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其他人就算死在这里,也很难找到尸体吧。要不是江横野修炼过《密纹钧身转经》,骨头坚逾金石,过了这么多年早就风化成粉末了。”
“有能力获得钥匙机缘,进入空城的生灵,个个都该有压箱底的绝学。其他人不会比江横野差多少,更强也说不定。”我凝视着手心的钥匙烙印,静静地沉思了一会,“设想一下,八枚钥匙全部插入城门之后,被重新吐出,再次散落各地,等待新的生灵进入空城。这有点像是钓鱼啊。”
我合上掌心,喃喃地道:“钓上了鱼,再重新放出鱼饵,引诱新的鱼群。若真如此,这一趟探宝可是凶险得很哪。也不知我们是第几轮上钩的鱼群,反正最早插入城门的钥匙,绝不可能只是几百万年前。难怪地灵儿那个老家伙肯把钥匙拱手让出,它必然是嗅到了一点风声。该死的老贼,简直吃人不吐骨头!”
螭愁眉苦脸地道:“小子,江横野的肉身力量可比你的六欲元力更厉害啊,也不知他是怎么死的。”
“多半是拿了这座宫殿内所谓的宝贝。”我抬腿在泥浆里搅动了一阵,可惜《密纹钧身转经》也随着江横野一起消亡,不然还真是纵横灵宝天的大杀器。
无形无影的针刺感再次从后背透出,这已经是第三下了。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全身一僵,体内气血开始不受控制地逆流。预感到了不妙,我不再流连此间,发足向前急速窜去。
随着阴风渐强,光线也越来越明亮,前方出现了一扇铜锈斑驳的门,风从半掩半启的门缝中灌入。
我猝然停下脚步。门前蹲着一个矮小丑陋的怪物,眼似铜铃,两耳狭长,鼻子像一柄向下弯曲的尖钩。它浑身长满绿毛,左爪捧着一只面目分明的彩色木偶,木偶的胸口、小腹和背心各插着一根黝黑的细针。怪物举起右爪,将第四根细针狠狠扎进木偶的后脑。
就在同一刻,我脑后传来一阵刺痛,眼前发黑,脚下不由自主地一个趔趄。怪物像是根本没有看见我,盯着木偶,又抓起一根细针,向眉心刺去。
我厉吼一声,魅武发动,身形犹如闪电疾射,跃至怪物跟前,拳头挥出,将它的脑袋打得粉碎,腥臭的血浆喷溅而出。
魅武圆满之后,我的攻击力大有长进,即使不加持六欲元力,也能一拳击爆坚硬的岩石。
怪物身躯一歪,右爪竟然又摇摇晃晃地举起来,抓着尖针,犹自向木偶的眉心刺去。我右臂下弯,手肘锁住怪物右爪,“咯嚓”一声,将它的右爪硬生生夹断。同时指尖一弹,将尖针远远地弹飞出去。
怪物抖了一下,垂软的断爪又开始颤动。
“咔嚓咔嚓…”我施展魅武,拳打脚踢,将怪物全身骨节击碎。它手中的木偶滚落在地,我拾起来一看,木偶的面目俨然和我相似。
“老螭,这是什么怪物?”我将木偶身上的四根针尽数拔出,全身顿感舒畅。木偶的面目渐渐模糊,到后来,化作一段翠绿的木桩。
“灵宝天也有不少邪灵,谁也不清楚它们藏在哪儿,会什么奇异的邪术神通。碰上了算你倒霉。”螭直勾勾地盯着木桩,眉花眼笑,“我虽然不认识这怪物,但知道这是麟芝木,能提升魂器的悟性。小子,快点收好了。”
“这种防不胜防的邪灵,空城里估计有不少吧。”我一脚踢开瘫软如泥的怪物尸体,伸手推开了门。
门外赫然是万丈断崖,高悬半空。对面相隔百丈处,是一片昏黑的虚空,笼罩在无边无际的愁云惨雾里。随着阴风凄厉的呜咽声,一张张烟雾缭绕的脸忽隐忽现,扭曲抽搐,依稀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老螭,这些怪脸是什么东西?”我皱了皱眉,看这情形,往前走是不可能了。
螭专注地看了一会,神情凝重地道:“是邪灵!别再盯着它们看了,不然你会被它们同化,变成其中的一张脸。”
我赶紧移开目光,走到悬崖边,探头往下望去。崖底滚滚云气沉浮,隐隐透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崖角向外凸出的山石上,拴着一条沾满灰垢的长索,绳索的另一头遥遥向下垂落,一眼望不见尽头。我拉了拉长索,结实又有弹性。擦掉上面的泥灰,长索显得光洁玉润,隐现一缕缕暗红色的血丝。
“这是提炼过的蛟筋。”螭嚷道,“你说得一点没错,这座空城以前一定开启过。”
“这根蛟筋拴在这里有些年头了,蛟筋的主人比我们进入空城要早得多。当年,他也走出了这扇门,然后用随身携带的蛟筋当作绳索,顺着山崖往下爬。”双手拉住长索,我开始迅速向下滑动。
山势奇危险峻,石壁藤草丛生,常常会从崖壁间窜出黑乎乎的凶兽,作势欲扑。我只需一踢山壁,将蛟筋远远荡开,便可从容避过。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我忽然发觉蛟筋在掌心微微抖动。我心中一凛,手立刻松开蛟筋,飞快抓住边上的突岩,双脚也紧紧攀住了山壁。
“啪”的一声,蛟筋陡然从上空垂下,直落崖底。如果我刚才死抓着蛟筋不放,必然跟着一起摔下去。
“蛟筋被弄断了!”螭吼道,“上面还有其他人!”
“也可能是山崖对面的邪灵动的手脚。”月魂不安地道。
螭摇摇头:“不可能!如果是邪灵,早就直接扑过来了。那个人一定躲在暗处,等林小子抓着蛟筋往下爬时,跑出来割断了蛟筋。”
“不管是谁,他这一次没得手,一定还会来下一次。”我四肢抵住山壁,加速向下爬去。途经一处深洞时,忽然飞出一大群异种马蜂,环眼黄毛,大如拳头,竖起尖锐的尾钩扑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要挥拳击出,蓦然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收回左臂,护住头脸,仅凭右手抓住山岩,双足交替向下急窜。仗着皮粗肉厚,六欲元力护体,我任由马蜂叮满了全身,不做任何反抗。
马蜂群犹如一片席卷的黄云,紧紧跟着我一路追刺。一时间,身上又痛又痒,鼓起了几百个红肿的小包。
“小子,干吗不还击啊?区区几千只马蜂,魅武几下就解决掉了。”螭困惑不解地问道。
“解决?欢迎它们还来不及呢。老螭,它们可帮了我大忙。”我咬牙忍痛,一路往下攀爬,马蜂群就像一个密集的保护罩围住了我,再也没有其它凶兽敢接近。即便是上方那个未知的家伙来偷袭,也会被马蜂先一步察觉。
半个多时辰后,我终于有惊无险地落到实地。这才施展魅武,将马蜂全部击毙。马蜂的眼睛被打烂后,流出了芬芳的汁液,我试着把汁液涂在身上,红肿便迅速消退了。
落脚处野草丛生,远处雾气浮动,依稀透出迷离的光点。我向光亮处走去,脚下渐渐出现了一条石砖铺砌的羊肠小道,砖面上镂刻着古朴沧桑的符纹,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小道两侧雾气弥漫,闪过朦朦胧胧的影子。除了这条扭曲如蛇的狭窄小道,周围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沿着小路往前走,两面的雾气渐渐淡薄,光线也越来越明亮。一开始,四周只听见我的脚步声,后来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是嘈杂的喧闹声,声响一浪高过一浪,分明就环绕在我周围。
“客人,您需要什么?”随着这个声音,路两侧的雾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揭开,色彩缤纷的灯火照亮了视野。
我惊讶地停下脚步,前后左右,尽是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小道,纵横交错,形成一张迷宫般的大网。道路两侧坐落着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店铺:有的是霞光幻彩的晶玉楼阁,有的是精致幽雅的螺壳小屋,有的像火光闪耀的洞穴,有的则是一个晶莹透亮的巨型水泡…这些店铺的货架上,陈列着各种药草奇珍,刀剑法宝。一个个稀奇古怪的生灵站在店门口,双手比划着,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这些话有的我能够听懂,有的就像在听天书,连螭和月魂都弄不明白。
“这里应该是空城内部了?”我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另外七枚钥匙的主人如果没死,应该也在此地。
“客人,您需要什么?”声音再次重复道,是从我的脚下传来的。我低下头,望见一条金黄色的刺毛虫正弓起身,对我露出一个呆板的笑容。
这条刺毛虫长着一张人类的脸,皮肤光滑如婴儿,眼睛碧绿,声音又细又柔。它挥舞着细短的手臂,指了指身后形似树洞的店铺,用不疾不缓的声调继续问道:“客人,您需要什么?”
我犹豫地看了看它,没有答话。一来,眼前的景象实在有些诡异。二来,这个树洞店铺才到我的膝盖,想进也进不去。
“没关系,直接走过去,你就能进入店铺了!噢,我闻到了天星粉的味道。”螭急不可耐地叫起来,“空城里有一些生灵,会和人类交换各自所需的东西。你快进去瞧瞧。”
我试探着走到爬满藤蔓苔藓的树洞前,脚尖刚刚触及树洞,整个人倏然变小,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
里面干燥明净,四壁长满了色彩鲜艳的夜光菇,墨绿色的藤枝编缠成一排排整齐的货架。架上奇珍异宝,琳琅满目。
“真的是天星粉!”螭指着货架上,一个装满银黑色细沙的琉璃瓶喊道,“你将天星粉混合玉浆,涂满全身,可以进一步增强肉身的力量。啊,还有左边的那片火龙逆鳞,正好让我进补。”
刺毛虫也跟着爬了进来,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木讷笑容:“客人,您需要什么?”
我的目光缓缓掠过货架,脸上的肌肉顿时僵硬。在最上层的货架上,摆放着一本金丝编织的薄薄卷册。卷册封面上,赫然是《密纹钧身转经》六个字。
螭吃惊地盯着《密纹钧身转经》:“这本秘笈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从江横野的尸身上搜来的?”
“也可能是这些生灵杀了江横野得到的。”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目光从秘笈上移开,浏览起其它的珍宝。如今我越发觉得不妙,这座空城绝不是什么任由索取的宝库,更像是杀人夺宝的强盗窝。
“这卷金丝还算精美,用来做系发的头巾不错。怎么卖的?”我绕了一圈,又转回去,拿起货架上的《密纹钧身转经》冲刺毛虫晃了晃。我的手指顺势挑开卷册,露出里面的文字。只需快速看一遍,我便可将《密纹钧身转经》的内容全都熟记于心,自然不会傻得花代价买下。
刺毛虫木然伸出毛茸茸的手掌:“多谢客人惠顾,十锭魂魄元宝。”
“魂魄元宝是什么东西?这种不入流的元宝我怎么会带在身上?你金元宝、银元宝要不要?一堆金元宝换这么薄薄的一卷金丝,你赚大了。反正我看你顺眼,零头也不用你找了,就算是打赏吧!”我一边和刺毛虫讨价还价,一边手指灵巧跳动,迅速翻阅到了《密纹钧身转经》的最末几页。
“魂魄元宝是我们空城的货币,其它元宝是不收的。”刺毛虫的手掌始终摊开在我跟前,一动不动,“多谢客人惠顾,十锭魂魄元宝。”
“噢,既然如此,那我不要了。”我将《密纹钧身转经》翻到了最后一页。魂魄元宝应该是这座空城独有的东西,连月魂和螭也从未听说过。
刺毛虫圆鼓鼓的碧眼定定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客人,碰过的货物就一定要买。不买是不行的,这是我们空城的规矩。”
“你们这是在强买强卖,开黑店啊?这卷金丝既没有被我弄脏,也没有碰坏,你完全可以卖给别的客人嘛。你们城主是谁,我要投诉!”我啪地合上《密纹钧身转经》,目光触及封底的一行小字,不由得呆住了。封底上写着:“修炼此经,务守童男元阳、童女元阴之身。”
仿佛一脚踩中狗屎,我欲哭无泪地把《密纹钧身转经》丢回货架。童男已经是很遥远的回忆了,这下狗肉没吃到,反惹一身臊。
“客人,碰过的货物就一定要买。”刺毛虫细嫩的声音不依不饶,呆滞的笑容被珠光宝气一映,愈显诡异。
“你怎么脑子一根筋?怪不得现在都没进化成蝴蝶。做生意要灵活一点,比如我可以赊账啊,打欠条啊,幸运中奖啊,或是以物易物?”我的眼神瞄向刺毛虫的脖子,拳头悄悄捏紧了,只需一息,我便可打断它的脖子,“老螭,你仔细瞧瞧店里的好货多不多,值不值得我们霸王硬上弓?”
万不得已,我大可打劫这家店铺,将珍宝席卷一空,然后逃离灵宝天。如果其它店铺的生灵各扫门前雪,我还能再多抢几家,趁空城里的厉害角色没出现之前,来一次浩浩荡荡的劫富济贫。
“这里虽然好东西不少,但没有能让你提升法力的宝物。”螭心痒难搔地看了一眼火龙逆鳞,开始摩拳擦掌,“我们再去别家店铺多逛逛,踩踩盘子,最后瞅准一头最肥的羊牯开爬。嘿嘿,最好店里有天地根、五色魂沙之类的红货。”
我诧异地道:“老螭,抢劫这一套你说得很熟溜嘛。”
“那是大爷的拿手好戏啊!想当年,我们九兄弟上山落草…”螭眉飞色舞地吹嘘起来,忽然瞪了我一眼,“大爷改做正行很久了!”
刺毛虫直勾勾地看了我一会,道:“交换是可以的。客人的血、肉、骨、内脏,包括神识、魂魄都是可以拿来交换的。”
我听得浑身汗毛倒竖,这是标准的黑店,欠债肉偿啊。而神识、魂魄又怎么拿出来交换?魂魄元宝莫非和这有关?
八枚钥匙过去的主人定然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形,他们是被迫卖肉,还是翻脸动手?
钥匙的主人皆是一方高手,好不容易进入空城宝库,谁甘心空手而回?最终免不了要强行劫掠。
何况,就算是老老实实地闲逛,也未必高枕无忧,既然空城需要客人的血肉魂魄,干掉钥匙的主人照样可以得到。
刺毛虫慢慢爬到角落,摸出一杆铜秤,笑容僵硬地问道:“客人打算拿什么来交换?”
小不忍乱大谋,现在翻脸,我的空城之行多半到此为止了。我只能苦笑一声,挽起臂袖,咬破手腕:“卖血!”
鲜血慢慢注入铜秤的圆底托盘,居然变成了深碧色,秤杆另一端悬挂的砝码也迅速由一跳到了十。刺毛虫收起铜秤,将《密纹钧身转经》递给我:“客人的血属于极品,一升血可以交换十锭魂魄元宝的货物。”
“只用出这么一点血?小子,你干脆多出点好了,买下天星粉,还有我要的火龙逆鳞。那边的荧镀神油最好也来一瓶,魂器保养上光用的。”螭对货架指指点点,大肆采购。一盏茶后,我按着苍白如纸的手腕走出了树洞店铺。
随后,我开始一边逛店,物色下手抢劫的对象,一边琢磨《密纹钧身转经》。虽然我不能照章修炼,但取其精义,另行参悟,未必不能化出另一种修炼肉身的法门。
新法门肯定不如《密纹钧身转经》般威力强横,但至少可令六欲元力再进一步。
对法术的变化创造,我已是大宗师的水准。《密纹钧身转经》默思数遍,便已脉络清晰,脑海中延伸出多种变通窍要。
进出了数千家店铺之后,我发觉所有的生灵尽管外形各异,但脸上全都挂着僵硬刻板的笑容,说起话来也几乎没有喜怒哀乐的波动。
走到一家琼楼玉宇般的华美店铺前,我忽然脚步一顿,“咔咔”全身骨骼倏然发出一连串轻微响动,水晶般的魅骨渗出了精密通透的花纹。紧接着我身躯发沉,两脚深深陷入了地面。
“这么快就把《密纹钧身转经》炼成了?”螭不可思议地瞪着我。
“应该叫《六欲密纹钧身转经》。不过还差一点火候。”我的肌肉、肌肤、内腑也逐渐显现出繁奥的纹路,身体越来越重,整个人一点点沉入地面,直至没膝。
我将腿拔出地面,以六欲元力为本,运转自己改创的法门。体内的花纹仿佛被六欲元力打乱,开始重新变化,又衍生出新的图纹。我的身躯也随之由重转轻,每踏出一步,留下的脚印都比前一步浅一些。
到最后,骨骼、肌肉、内腑的花纹全化作了六欲怪的模样,像密集的鱼群一刻不停地游窜跃动。在元力的催动下,无数六欲怪花纹简直变成了活物,发出此起彼伏的吼叫声,似乎能从肉身里呼之欲出。
我忽然全身上下一轻,功法霎时完成循环,运至圆满,地上再也没有任何脚印。
“怎么样,力量增强了多少?”螭急吼吼地问道,“要是肉身的力量能赶上你现在的法力,我们就狠狠地做上一大票!”
“只比原先的肉身力量增强了一倍,和世态的妖力差不多。比江横野还差不少。”我好笑地看着螭略带失望的表情,话锋一转,道,“虽然单纯的力量不及《密纹钧身转经》,不过多出了一点肉身的神通。”
“你说多出了一点什么?”螭愣了一下,似乎突然反应过来,失声大叫:“你又不是神兽异灵,怎会有与生俱来的肉身神通?”
“六欲好像能实质化了。”我微一催动元力,体内的六欲怪花纹焕发出阵阵奇光异彩,随时能腾跃而出,如同护甲裹住我发动攻击。比起需要借助神识术法才能施展的七情,六欲仅凭肉身催发,在灵宝天、色欲天毫无限制。我不禁想到,如果实质化的六欲和七情、弦线天象融合,再结合魅武,是否可以创出一门更博大精深的法术呢?
一念及此,我停步呆立街心,绞尽脑汁地推算起来。
“怎么可能不够?我身上的血都快流光了,竟然还没有一锭魂魄元宝?”一记愤怒的男子叫声从街边华美的店铺内传出,打断了我的神思。
我眼神一亮,立刻望向店铺。
“小子,钥匙的主人出现了,一定是和你同时进入空城的人。”听到店铺里的声音,螭兴奋地手舞足蹈,“终于找到一只软柿子了,你想怎么捏?”
“如果真是一只软柿子,那就直接活捉,把他整个人都卖给店家。”我快步走向店铺,心中杀机萌动。一路看到的奇珍异宝越多,越是无法忍受入宝山而空回的结果。七枚钥匙的主人都在空城,七个人的血肉魂魄,足够我拿来换取提升法力的珍宝了。
只是修炼到这个地步的人,没有一个是傻蛋,都会生出类似的念头。所以此事需要仔细计较,不能操之过急。过早自相残杀的话,反倒让这座空城里的生灵得了便宜。依我看,潜伏在空城暗处的凶险远远超过另外七个人。
我走到店门口,伸手拨开珠玉门帘的一角,悄悄向内张望。
一个长相枯槁削瘦的中年男子站在店堂内,左臂的袖子高高卷起,裸露出的臂腕血肉模糊,五指牢牢抓着一块通红似火的石头。他右手指着一个浑身碧绿明净,犹如翡翠雕琢的女童,正在厉声喝问:“什么叫我的血不过是凡品?岂能凭你一家之言,妄下定断?”
瞧见中年男子的模样,我心头一跳,赶紧揉揉眼,再三确信没有看错,忍不住心中狂喜,快活得几乎要大笑三声。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枚钥匙的主人,正是昔日在吉祥天莲华会上施展复生秘道术的高手,我对复生秘道术早已垂涎多日,只是苦于无处找寻此人,没想到今天送到了我的眼皮子底下。
“真是一头肥美的大羊牯啊!值了,这次进入空城再凶险也值了!”螭在神识中和我相视大笑。
若能得到复生秘道术,加上人形逆生丸的功效,我几乎就是不死之身啊!一旦修成这门秘道术,我甚至能以肉身进入黄泉天,窥得龙蝶的些许隐秘,从而把握主动,最终将其吞噬。
“这位兄台说得有道理,贵店究竟是如何区分我等血肉贵贱的呢?”我推开门帘,大步而入,对中年男子拱拱手,竭力摆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和煦笑容,“兄台如何称呼?”
在其它重天,我或许拿他没办法,但这里复生秘道术无法使用,令他失去了最大的优势。
中年男子微微一愕,旋即也露出笑容:“在下木灰。阁下有些面熟,我们过去在哪里见过吗?”目光掠过我手心的钥匙烙印,眼神闪烁不定。
“他也在打你的主意,哈哈!”螭眼神一转,忽然激动地嚷道,“他手里拿的那块红石头叫苍血宝胶,足可提升你的法力!这家店铺的宝贝相当不错,好多适合我们魂器的。让我仔细看看店主,太好了,一个翠玉髓生出来的小精怪,战力弱小得可怜,正好方便下手!”
“我也觉得木兄似曾相识,颇感亲切哩。”我笑着走近木灰,他也一见如故般和我寒暄攀谈。几句话下来,双方言笑晏晏,称兄道弟,俨然已是多年知交的样子。
“比起我两手空空,木兄一定收获颇丰吧?”
“贤弟莫再取笑为兄了。我放了近十升的血,居然连一锭魂魄元宝都不够!”
女童不为所动地道:“客人的血其色鲜红,只能列为凡品。”
木灰皱眉道:“你这店家说得毫无道理,血自然是红色的。”
女童摇头道:“极品之血,血色深碧。上品之血,血色玄黄。客人即便拿出全身血肉,也无法交换这团价值百锭魂魄元宝的苍血宝胶。”
木灰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眼神看似不经意地从我身上瞄过:“若是以神识、魂魄相抵呢?”
女童点点头:“若是客人愿意被抽取部分神识、魂魄,便可买下这团苍血宝胶。”
“贤弟,可否帮衬一二?”木灰的手轻轻拍向我的肩头。
“木兄,可否由小弟相助一臂之力?”我的手臂搭向木灰的背,双方异口同声地说道。
“咯嚓!”木灰五指捏爪,狠狠插上我的肩颈,铁钩般的手爪陷入肌肉半寸,又被向外弹出。融合了密纹钧身转经的六欲元力或可称为六欲纹力,自行运转发力,反而震得木灰五指颤栗,骨节断裂。
与此同时,我手臂屈肘,肘尖像一柄铁锤猛然敲中木灰的背心。
“砰!”隔着衣衫,肘部似乎击在了一层薄而坚韧的障壁上。木灰被打得脚步踉跄,上身向前俯冲,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一记痛呼。
我略感意外,本以为这一肘蓄满六欲纹力,足可打得木灰重伤吐血,结果却只让他吃了点小苦头。
“这家伙挺有一套的嘛。”螭道,“他同样修炼了肉身力量的法门,虽然不及你,但也算不错了。再加上外袍里穿着蚕丝之类的软护甲,拿下他还得费点功夫。”
“反正他一时逃不出空城,我有的是功夫陪他慢慢玩。”我嘿嘿一笑,紧跟着木灰向前掠去,一腿勾向对方的脚踝,双拳轮番击出魅武,口中仍道:“木兄小心些,地滑。”
木灰仓促跃起,避开我的扫腿,后腰被我的拳头结结实实地轰中,身体彻底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向前摔去。饶是如此,木灰也兀自不忘反击,一爪从腋下反撩而出,带起呼啸的疾风,扣向我的面门,口中犹喊,“贤弟为何突然出手偷袭?莫非愚兄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贤弟明言。”
我心中好笑。木灰一面出招果断狠辣,一面言谈谦恭温良,倒也是个能沉住气的阴险角色。瞧他全身的皮肤绽出细密的鳞纹,手指又尖又硬,利如鹰爪,指甲闪烁着银色的刀刃光泽。这门肉身功法显然以犀利锋锐为主,防御力远比不上《密纹钧身转经》。
“你我只是友情切磋,相互提高,何来偷袭一说?木兄你不会这么小心眼吧?”我微一侧首,避开眼鼻要害,任由木灰的手爪掐入我的脖颈,利用这个机会再次击出魅武。几息间,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木灰两肋上,打得他身躯急旋,向旁横飞出去。
我不依不饶,伸臂抓住他的小腿,将他硬生生拖回来,整个人腾空跃起,双膝顶上他的胸口。
木灰厉吼一声,脸色惨白,口鼻渗血,向后直直飞跌。他也算机警,就势满地打滚,双臂护住头脸,一心采取游斗之势,绝不再与我硬碰硬。
我也不急于求成,牢牢卡住店门口的方位,步步紧逼。魅武挥洒自如,拳脚织起一片凌厉披靡的网影,将木灰活动的范围越缩越小。
女童早已远离战圈,神色无动于衷地默立旁观,她既不呵斥我们,也无片言劝阻,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司空见惯。
“贤弟到底想要什么?我有的是法宝丹药,我们好好商量就是,何必大动干戈?”木灰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贴着墙根一阵腾挪翻跃,几乎被逼到了死角。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怎能强索你的法宝丹药?”我淡淡一哂,又向他逼近一步。
木灰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朋友有通财之谊。并非贤弟强行索取,而是愚兄心甘情愿奉上。”
我长叹一声,收起拳脚:“想不到木兄如此重情重义,我如果再行推拒,未免不识抬举,冷落了朋友的古道热肠。也罢,我也不要什么珍贵的宝物和药草,只需木兄将复生秘道术借我一观。事后我也会归还秘笈,决不攫为己有。”
木灰脸上摆出一副茫然之色:“复生秘道术?愚兄从未听说过这门法术啊。不如等出了灵宝天,我竭尽全力为贤弟打探消息。哪怕赴汤蹈火,也要为贤弟寻到这本秘笈。”
“多谢木兄盛情。我倒是可以为木兄提供一点线索。当日在莲华盛会,有人曾经施展此术,令我至今难忘。”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纵身跃起,一拳破开他双爪封挡,双足犹如车轮般旋转飞踢,每一记都踢得他东倒西歪,五官溢血,骨头不时发出清晰的断裂声。
木灰发髻散落,面容犹若厉鬼一般,盯着我看了片刻,忽然脱口而出:“你是林飞?”
我微微一笑,拳脚攻势不停:“木兄是否已然记起复生秘道术来了?”
“快住手!”木灰终于按捺不住,喘着粗气喝道,“当年我修成复生秘道术之后,便已毁去秘笈,如何再交给你?”
“木兄将秘笈内容默念出来,我自会分辨真伪。”我一拳击中他的胸膛,打得胸膛微陷,贴身内甲发出“滋”的崩碎声。
木灰口中鲜血狂喷,忍不住嘶声痛吼:“林飞,我可是红尘盟的护法,你别为自己招惹麻烦!”
我眼神一亮,大笑道:“那我更应该和木兄好好聊聊了。”
“竖子欺人太甚,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吧!”木灰露出怨毒的神情,猛然挥臂,向身后的货架击去。
“啪啪啪…”数百件珍宝受力跳起,向我纷纷袭来。木灰右腿接着扫落一排货架,身形紧随着漫天激射的珍宝,势若疯虎地扑了过来。
我想起这座空城的店铺规矩,不由得暗骂一声。若是一心抓捕木灰,必然会触碰这些珍宝,到时就得算到我的帐上。若是让开,木灰便能从缺口冲出,趁机逃脱。即便女童店主追究木灰打落货物一事,他也落不到我的手上。复生秘道术对我太过重要,绝不容有任何闪失。
“老螭,只能抢这一家了!”我把心一横,迎上木灰。霎时间,百来件珍宝先后打在我身上,被六欲纹力悉数震落。我不管不顾,只是紧紧缠住木灰,封死他的路线。
双方拳脚互击数十下,木灰脸如死灰,踉跄后退。我猱身而上,一脚踢中他的心窝,足底顺势下滑,踹断他的腿骨。木灰哀嚎一声,半跪下来,我紧接着双手扣住对方臂肘,“咔嚓咔嚓”,将他上肢的骨骼全都捏碎。木灰像重伤垂死的野兽发出凄厉的呜咽声,整个人犹如一滩烂泥,软软倒在我的脚下。
女童的声音不疾不缓地响起:“玄阴灵芝,价值五锭魂魄元宝。蓝纹刚玉,价值三锭魂魄元宝。观影玉璧,价值十锭魂魄元宝…”
我森然一笑:“还有多少好东西,都算到我帐上好了!”一手抓起木灰,向琳琅满目的货架扑去。
我伸手一拍货架,五光十色的奇珍异宝纷纷跳起。如意囊早被我张开,犹如长鲸汲水,将满屋的珍宝鱼贯装入,扫荡一空。
其实除了苍血宝胶之外,其它东西对我没什么用处。适合魂器提升的宝物倒有不少,但也只能帮助螭和月魂稍稍进补一番,无法一步登天,脱胎换骨。
不过既然动手劫掠,我自当做个十足。将来收服魔刹天,这些珍宝正好可以笼络妖心。魔刹天的妖怪们从未得过楚度什么切实的好处,仅靠着对魔主传说的满腔幻想,才一心追随。一旦战事失利,穷途末路,妖怪们对楚度的崇拜会变成迷茫,迷茫又会变成失望。
空中楼阁终究缥缈难寻。楚度可以凭借知微的信念坚持下去,但普通的小妖可以吗?人心妖心,莫不如此。正如大唐众多的乞儿,你就算口中说得天花乱坠,也比不上一枚铜钱来得实惠。
“浮光镜,十锭魂魄元宝。黄粱膏,十五锭魂魄元宝。凝雾芝,三锭魂魄元宝…”女童店主把我搜罗起来的珍宝一一计价报出,“多谢客人惠顾,总计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二锭魂魄元宝。”
收起如意囊,我的目光扫过空空荡荡的货架,落到木灰身上:“复生秘道术的修炼法门,木兄可以交待了吗?这本秘笈总不会比你的命更重要,木兄也不想多吃苦头吧?”
“你当我傻驴吗?别耍花样了,这套手段对我没用。”木灰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冲我狠狠吐出一口血痰,“一旦我说了出来,还有活路吗?立刻会被你转卖给店主,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一点。”
“木兄多虑了。”我微微一笑,转身面对女童,提起木灰晃了晃:“就算木兄肯卖身,也抵不了一万多锭魂魄元宝吧?”
女童答道:“这位客人的血肉、魂魄加起来,合计两千锭魂魄元宝上下。”
“木兄这下可以放心了吧?”反正我也没打算用木灰来付账,把他带回红尘天慢慢拷问就是。我的眼神在女童身上游移,“老螭,像这种翡翠精怪捉住了,能炼化成翠髓吗?”
螭怪叫道:“你小子心够黑的,想连人带货一锅端啊?别横生枝节了,付不起帐,就快点跑路。”
“多谢客人惠顾,总计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二锭魂魄元宝。”女童对我露出刻板的笑容。
这里确实有些邪门,我还是见好就收为妙。魅胎律动,感应天壑,我一步跨出。
眼看整个人就要脱离灵宝天,我抓着木灰脖子的手骤然一沉,一股磅礴奇特的力量吸住了木灰,将他往回拽。我心头骇然,用尽全身气力,死死扣住木灰。然而那股力量太庞大了,毫无阻碍地攫住木灰,几乎连带着把我一起向回拉。
“糟了,他出不去!”螭变色道,“你没法子带他离开!”
“该死的!”我感觉木灰的脖子正在从我的掌心滑出,如果我强行进入红尘天,木灰势必会被留在空城。如果我不肯松开木灰,自己也休想离开空城。
复生秘道术对我实在太重要了。我暗叹一声,魅胎调节律动,无奈地抓牢木灰,被那股力量一起拽回了空城。
女童店主仍然侍立跟前,重复道:“多谢客人惠顾…”不等她说完,我已从她身边掠过,向外急速奔逃。一万多锭魂魄元宝,哪怕抽光我的血也付不起。
沿着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我一路疾冲,打算找个隐秘的角落先躲起来,再处置木灰。
“咣咣咣咣…”从身后的店内传来一阵刺耳激越的铜钹声,响彻天空,四散飘荡。女童的喊叫声变得尖锐而诡秘:“客人坏了空城的规矩,客人坏了空城的规矩!”
与此同时,我、木灰掌心的钥匙烙印齐齐发出耀眼的绿光,像黑夜中醒目的灯火,明明白白地暴露出“匪徒”的身份。
“哈哈,我们谁也逃不掉了!想要复生秘道术,就一起死吧。”木灰幸灾乐祸地低吼道。
一个个生灵涌出店铺,站在门口,眼神诡异地盯着我们,纷纷尖叫:“客人坏了空城的规矩,客人坏了空城的规矩!”
它们虽然没有扑上来动手,但我也知道形势不妙。一边全速逃掠,我一边捏住木灰刻着钥匙烙印的右手,猛一发力。木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腕被掰断,我强行扯掉和腕部筋肉相连的右手掌,将之远远地扔了出去。
正当我打算挖开自己掌心的血肉,剥离钥匙烙印时,虚空中,倏然钻出一张张狰狞可怖的血盆大口,蜂拥扑向了木灰。
我没有犹豫的时间,被迫忍痛丢开木灰,抽身飞退。
无数张血盆大口瞬间覆盖了木灰,锋利粗壮的獠牙纷纷探出来,滴淌着黏稠腥臭的口水。
“救我!我说了复生秘道术…”木灰发出惨绝人寰的痛呼,叫声越来越轻。他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只刺猬,全身被密集的獠牙洞穿,一条条长满倒刺的肥厚舌头像蟒蛇般缠绕住他,来回滑动,卷起大块血肉。
一眨眼的功夫,木灰便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骨架。舌头在上面贪婪地舔动了一遍,随着一张张血盆大口缩回虚空,消失不见。
我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掌心上的钥匙烙印,幸好没把它挖掉,不然木灰就是我的下场。
“可惜了他的复生秘道术,从此称为北境绝响了。”螭摇头叹息,“人算不如天算,你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嘿嘿,复生秘道术再加上逆生丸,几近不死不灭,老天也不容你啊。”
虽然谋算受挫,颇感憋气,但我迅速抛开了失落的情绪。“一门术法而已,岂能阻挠我的大道,既然复生秘道术由人而创,怎知它日,这门法术不能由我手中再创?”我冷静地道,心境明澈如洗,俨然又有了一丝精进。
失去了复生秘道术,反而是另一种“得”。此时此刻,我才算真正拥有了宗师胸襟。日后种种挫折沮丧,犹如冲刷过卵石的激流,只会将卵石洗练得更加明净光润。
木灰既死,我也没有了再在此城逗留的必要。脚下的羊肠小道仿佛在蠕动,砖面上的符纹越来越清晰浮凸,像是要化成活物钻出来。
我振动魅胎,打算离去。不管空城出现什么凶物,对我也只能干瞪眼了。
正值此刻,一个三寸丁般的瘦小身影忽然从旁边的一条小道拐进来,浑身浴血,踉踉跄跄地跑了几步,“扑通”摔倒在地,昏厥不醒。
空空玄!
我楞了一下,目光掠过对方罩住头的笠帽、弯钩般高高翘起的靴尖,确信自己没有看花眼。
的确是空空玄!
他的右手闪耀着绿光,显然和我一样,拿了东西不付账。
空空玄出现在空城并不意外,他这个北境“老贼”自然有本事弄到钥匙,但重伤昏迷就太不可思议了。我顾不上返回红尘天,飞奔到空空玄边上,把他翻过身扶起,察看伤势。
空空玄双目紧闭,毫无知觉。他的胸口处裂开了一个深深的血洞,能瞧见里面跳动的心脏。左脚的靴子血迹斑斑,连同脚跟肌腱一起被扯破,裸露出白森森的踝骨。
幸好除了这两处,其它地方并无伤口。胸口的血洞也已经凝结成块,散发出药粉的清香和血腥混杂的气味。想来空空玄一边逃,一边在用药止血疗伤。
“好狠的一爪,不像是人类的手。”螭盯着血洞边沿的模糊爪痕,道,“如果血洞再深一点点,就要挖破心脏,必死无疑了。”
“以空空玄的灵巧敏捷,就算是我对他下手偷袭,也最多划伤他的皮肤便会被他及时躲开,不可能挖出这么深的血洞。”我从如意囊里掏出大量药草,捻碎了洒在空空玄的伤口上。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要施出这挖心的一击,对方必须紧贴住空空玄的胸口。但空空玄这么机警的精怪,怎么可能让外人靠得这么近呢?
月魂道:“空空玄是个贼,所以对别人总会下意识地加以防范。你们注意到了没有,即便他和小飞十分亲近,也始终保持着一尺距离,从来不让小飞触碰到他。”
螭惊呼道:“难道是芝麻?只有她和空空玄的关系比小飞更亲密。我明白了,空空玄色迷心窍,抱住芝麻,强行探讨阴阳之道。芝麻恼羞成怒,辣手反击,一爪命中采花贼的要害。”
我没好气地道:“老螭,动动脑子。空空玄这么个三寸丁,哪怕双臂拉得再长,也抱不拢芝麻的腰啊,只有芝麻强上他,他哪来强上芝麻的本事?何况采花贼的要害不是心脏吧。”
月魂点点头:“芝麻不太可能加害空空玄。”
我沉吟不语,脑海中生出了这样的画面:空空玄正在破除芝麻的机关,忽然空城开启,钥匙烙印生出感应,将他吸入空城。面对一家家店铺的琳琅珍宝,空空玄必然乐开了花,开始大肆行窃。
然后一个人犹如幽灵般贴紧了他,偏偏空空玄对此人毫无防范之心。这个人伸爪挖向他的心脏,空空玄立遭重创,但他反应极快,一个筋斗向外翻窜,对方只来得及抓到他的脚踝,所以才留下第二处伤口。
“别管什么原因了,先逃回去再说吧。”螭叫道。脚下的羊肠小道已在明显扭曲,鼓起的符纹像煮沸的开水,嘟嘟作响,朦朦胧胧地闪现出利爪、獠牙和毛发的影子。
我拿出小火炉,把空空玄塞向核桃大小的炉口,却怎么也塞不进去。过去,空空玄总是化成一缕青烟,进出火炉,眼下他人事不醒,再也无法收入火炉。
我神色立变,这意味着我想要逃离空城,就得丢下空空玄。以我和这小子的交情,又不能扔下他在空城里等死。
稍作犹豫,我快速撕下衣衫,收束成条,将空空玄牢牢地绑在胸前。如今只能被迫待在空城,等空空玄醒后,再行离开。
蓦地,符纹窜起五颜六色的烟火,一头头怪物冒了出来。它们浑身肌肉虬结,生满荆棘状的花纹,四肢粗如巨蟒,爪趾利似刀钩,巴斗大的脑袋长满了浓密的毛发,眼睛是两团黑黝黝的浓烟。
我迅速转身,冲向沿街的店铺。刚奔到店门口,那里就变成一片浓密厚实的雾,雾气凝成一只只奇形怪状的手,纷纷抓向我,从浓雾里传来“多谢客人惠顾,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二锭魂魄元宝”的声音。
无论我跑向哪一家店铺,结果都一样。我一旦离开,浓雾又恢复成店铺的模样。看情形,如果我不把货款结清,这些店铺就绝不允许我再进入。不得以,我只能返身而回,从怪物中杀开一条血路。
飞起一脚,我踢向一头挡路的怪物。
“砰!”蓄满六欲纹力的一击将怪物打倒在地,但它毫发无损,一骨碌爬起身,继续猛扑而来。
我顿时熄灭了搏杀对方的念头,身子骤然下蹲,缩成一团,数头怪物的利爪从头顶上方撩过。我贴地急滚,从一头怪物的胯下钻出,反手抓住它的小腿,用尽全力向前抡出。
“扑通扑通…”飞出去的怪物接连撞翻了十几头怪物。我趁隙扑出,背心硬受了一连串重击,才从怪物的包围中冲出来,夺路狂奔。
百来头怪物在后面死追不放。
“空空玄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月魂担忧地道,“林飞,他快不行了。”
我心头一沉,低头看去,空空玄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灰暗的色泽,四肢垂软,肌肤开始渗出凉意。
“你的血!只有逆生丸才能救他!”螭嚷道。
我挤破食指,塞到空空玄嘴里。鲜血一刻不停地灌进去,片刻之后,他的身躯稍稍有了一丝暖意,但仍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拐上另一条羊肠小道,我忽然发觉,怪物们不再追赶过来,纷纷化作一道道光烟沉入地面。然而,脚下的符纹砖面又开始蠕动了。
前方,一个脸色如石灰的青年男子匆匆奔来,一路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螭呼道:“钥匙的第四个主人现身了!”
青年男子跑过来,目光掠过空空玄,又望向我,满脸惊惶之色:“兄台也是来空城探宝的吗?”语声清亮,颇为悦耳。
“我是来大出血的。”我警觉地打量着对方,他双目竖立,额角峥嵘,瘦小的身躯上罩着一袭宽大柔软的白袍,正是吉祥天长老们特有的服饰,“阁下来自吉祥天吗?不知如何称呼?”
青年男子脸上露出善意的笑容:“兄台好眼力,我叫石勇。兄台如何称呼?”
我不动声色地盯着他:“我叫林飞。”
石勇拱手一揖:“兄台声名如雷贯耳,早有所闻。这位是你的朋友?”他仔细看了看空空玄,摇头叹道,“他一定是强抢店铺,所以受伤的吧。他伤势太重,没得救了。”
“那倒未必。”我淡淡地道,装作随意地上前一步,凑近对方,右拳猛然击出。
石勇反应极快,举掌封挡。
“嘣!”拳头打在石勇的手掌上,如击磐石,隐隐作痛,他的肉身竟然比昆吾石还要坚硬!我被他一掌震得身躯晃动,向后撤步。饶是我修成六欲纹力,肉身力量仍比他差了一筹,这还是我突然出手,对方仓促应战的情势下。
螭满脸不能置信之色:“世上怎么可能有比《密纹钧身转经》更强的肉身功法?”
我虽退不慌,借助反震之力,转身飞旋,双腿闪电般轮番踢出。之所以出手,只为试探一下石勇,此人现身的时机太过诡异,就像紧跟着空空玄而来。
“兄台为什么贸然出手相袭?”石勇双掌急速拍出,掌式并无章法,也无技巧,像是乱拍一气,但速度快得吓人,将我绵密的腿影封得水泄不漏。
“你手上的钥匙烙印并没有发光,还慌慌张张跑什么?我看你心里有鬼吧?”我冷笑道,在半空一个侧翻,右腿犹如利斧向下直直劈去。
石勇挥掌上击,我并不与他硬拼,在对方手掌拍向我右脚的刹那间,小腿一摆一弯,勾住石勇手腕,整个人顺势一滑,欺入他怀里,膝盖猛然抬起,敲中他的下巴。
“嘣!”石勇被我打得仰头望天,但下巴完好无损,而我的膝盖却疼痛欲裂,接下来的右腿连击也只能化踢为缠,切入对方的两腿间,巧妙一勾一绊,石勇踉跄后退。
“石兄如果不能给我一个解释,别怪我下辣手了。”我收势不追,目光凌厉凶狠地射向石勇,心里却暗暗叫苦。石勇全身上下硬如铁铸,即便站着不动,任我击打,也不见得有事。除非我催动六欲实质化,否则完全奈何不了他。
六欲是我如今最大的底牌,自然不能轻易动用。
“林兄误会了。”石勇苦笑着对我摆摆手,“我是被魂器转魄鞭一路追杀至此。它也是钥匙的主人之一。”
“转魄鞭?它也来空城了?”螭吓了一跳,“转魄鞭可是魂器中的老古董了,它和一般的魂器不同,最善精神妙法,镇魂压魄,摧裂心神,听说它从未被人类收服过哩。”
我盯着石勇,问道:“转魄鞭为何要追杀石兄?”
石勇坦然答道:“林兄何必明知故问?这座空城奇珍异宝虽多,但我等囊中羞涩,无力购买。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杀了其他人,将他们冲抵魂魄元宝。转魄鞭打劫了店铺,逃亡时又恰好撞见我,自然不会白白放过。”
螭欣然点头:“姓石的肉身虽然强得离谱,但转魄鞭直击精神,的确是他的克星,难怪他只能逃跑。”
我略一沉吟,收起了剑拔弩张的气势,脸上堆出亲热的笑容:“原来是我误会石兄了。一时情急心乱,还望石兄海涵。”此人速度虽快,力量虽强,但也达不到一击便能挖开空空玄心脏的地步。更何况,空空玄根本不可能给此人贴身靠近的机会。
不是他,那又是谁呢?暗算空空玄的人,是否也是割断蛟筋暗算我的那个人?
虽然不能排除是空城的邪灵下手,但最大的嫌疑仍是另外五把钥匙的主人,算上转魄鞭,进入空城的八个人已经出现了五个。
“蓬!”一道浓烟冒出符纹地面,化成一个靛脸赤眉,青发獠牙的庞然大物。它类似人形,独臂多腿,目光灼灼地瞪着我,也不攻击,十多条腿犹如舞蹈般摆动,围绕着我跳跃蹦动。
“这是魍魉!”月魂焦急地喊道,“林飞,快跟着它一起跳,步子必须踩得和它完全一样!”
我稍一愣神,顿觉天旋地转,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投向魍魉。
“快跳啊,不然你就会慢慢变成魍魉的一条腿!”月魂在神识中倾泻出波浪般的净澈光辉,令我神智一清。
我立刻跟着魍魉的节奏,跳起了奇怪的舞蹈。和轻盈的魅舞不同,魍魉之舞野蛮原始,凶悍粗犷,带着一丝勾魂摄魄的邪气,步伐时而笨拙有力,时而刁钻古怪。想要和十多条腿的魍魉步伐一致,我必须一刻不停地疾跳,两腿幻出重重腿影,速度快如风驰电掣。
“快离开这里,魍魉会越跳越快,最终令你无法跟上它的步子。”月魂神色凝重,“魍魉和魅互为天敌,一旦遇上,双方不死不休。我本以为魍魉早就灭绝了,没想到这座空城里还有一头。”
我一边跳,一边向羊肠小道的岔口移动,同时眼角斜瞄石勇,留意他的神情举动。
石勇并未受到魍魉之舞的影响,不紧不慢地跟着我,既不出手相助,也未趁虚而入。他目光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啪啪啪…”魍魉的步伐越踩越急,犹如密集的鼓点,敲打得我心神不宁。只要一步踏错,后续步伐就会彻底萦乱。冷汗慢慢渗出我的额头,双腿肌肉颤栗,都快跳得抽筋了。
魍魉十多条腿猛然同时踏地,又倏地弹起,每条腿速度各异,节奏不一,时而转动,时而直落。就在我心叫不好,试图放出六欲时,魍魉化作一道浓烟,钻入地面。
原来不知不觉,我已退入了另一条岔道。
还没来得及让我喘口气,脚下符纹变幻,光焰迸溅。我心中突生警兆,足尖点地,倏然横移。“嗖”,一条蓝光从先前的位置射出,卷了个空,又倏然缩回。
一只只怪蛙从符纹里跳出来,全身五色斑斓,舌头又长又细,舌尖分叉,闪烁着蓝汪汪的毒光。
怪蛙对我纷纷吐舌,犹如一根根利箭,呼啸着刺破半空。我展动身形,在舌雨中腾挪闪避。
怪蛙们对石勇视而不见,纷纷绕过他,对我扑袭。石勇默立有顷,忽然开口道:“林兄,你违反了空城的规矩,无论跑到哪里,都会遭到空城攻击。这么逃下去不是办法。”
我从两根交叉射至的蛙舌中穿出,身形飞快穿梭,掠向小道尽头,口中道:“石兄有什么好提议,直说无妨。石兄身为吉祥天的长老,我信得过你。”
石勇脸上闪过一丝厉色:“你我二人合力,狙杀其他人,换取魂魄元宝。”
“哈哈,我也正想这么对石兄说哩。只是事后你我如何分润?”
“各取一半。”
“我六你四。”
石勇楞了一下,点头道:“就依林兄所言。”
“那就一言为定,我们快去找其他几人吧。”我在心底冷笑一声,这家伙果然有鬼,否则怎么也该讨价还价一番,哪肯白吃这个亏?
石勇为示诚意,还特地出手,充当肉盾帮我阻挡毒蛙。他的肉身力量实在惊人,毒蛙的舌头刺中他,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在石勇的一路相助下,我们有惊无险地穿过数十条羊肠小道。渐渐地,我发觉这些小道犹如一圈圈荡开的涟漪,构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环形,我们正不知不觉地向环形中心而去。
再转入一条小道,眼前蓦地出现了一个奇异的牢笼。一人困在笼中,身躯化作沙尘簌簌滚动,试图从牢笼的缝隙里钻出去。
“无颜?”虽然瞧不清对方的脸,但肉身自带沙化天赋的人只有他了。我旋即又觉得不对劲,沙尘的颜色黄中带灰,枯寂晦暗,和无颜沙化时亮泽的金黄色不尽相同。
无瑕细看此人到底是谁,我急速跃起,倒翻而回,落在了原先那条羊肠小道上。
我这才舒了口气,定睛望着远处的奇异牢笼。
它是由一条条环环相扣的锁链连接而成,锁链色泽黑中透红,质地非金非玉。每一条锁链都在飞速滑动,变化位置,犹如一条条不断游走的毒蛇,在相互的缠绕中发出毛骨悚然的“咝咝”摩擦声。
锁链之间,存在缝隙,牢笼并非密不透风。然而每当笼子里的沙尘涌向缝隙、企图钻出去时,立即便有其它锁链滑向此处,弥补空隙,严严实实地封住沙尘的出路。
其它锁链游来补漏时,这些锁链原来的位置便会露出空隙。但等沙尘赶过去,缺口又会被滑至的锁链封住。
这个牢笼好像是一个神奇的预卜大师,完全知道困在笼中的猎物在想什么,总能抢先一步,封合缝隙。
“幸好我够机灵,立马退出了这条小道。”我喃喃地道,这个牢笼太凶险了,连沙化都无法逃出去,我自然不敢轻易涉足。
相比之下,脚下这条路实在算不了什么。我一动不动,任凭符纹生出一个个指头大小的精怪,欢呼雀跃着,爬满我的全身。
月魂说,这些精怪名曰“虐鲢”,皮肤粉嫩,背生鱼鳍,神态娇憨,笑容可爱,像缩小了百倍的小女孩。她们有的爬上我的头顶,用力揪扯头发;有的钻到腋下,一个劲地搔痒痒;有的窜到我的眼皮上,伸出双臂,把我的眼皮拉到最大再松开;有的干脆跳起来,对准我的裆部狠狠一脚…
对付这些虐鲢,唯一的办法是逆来顺受。一旦反抗躲闪,我全身精血立刻化为脓水。
最倒霉的是,虐鲢们还纷纷娇笑着问:“舒服吗?舒服吗?”
月魂的标准答案是——我必须满脸堆笑,畅快欢呼:“喔,好舒服啊,舒服极了!”
不过再怎么样,也比困在笼子里的那位强。至少虐鲢的力气很小,权当是帮我全身按摩了。
“林兄真是见闻广博,对虐鲢的习性了解至深。”石勇也跟过来,向我投来复杂难明的目光。
“虐鲢还算好对付,习惯了反而觉得蛮享受的。喔,啊,好舒服!”我一边应付虐鲢,一边注视着囚笼锁链的变化。如果我被关在里面,该怎么逃出去呢?
力拼肯定不行,锁链的材质必定异常坚硬,难以打断。
囚笼里的沙尘滚动许久,始终不得其出,最终恢复了人形。他相貌清奇,长耳垂肩,正是沙盘静地的掌门无痕。
就在同时,囚笼锁链的空隙也迅速扩大,恰好可以容纳一个人钻进钻出,显然空隙是随着牢笼内的猎物大小一起变化。只是牢笼的空隙再大,滑动的铁链也能及时封住缺口。
“见鬼了,灵宝天不是不能使用法术吗?无痕怎么可能变作沙尘?”我震惊地望着无痕,他也看到了我,脸上惊讶的神情一闪而逝。
螭也楞住了:“灵宝天绝对不可能施展术法,这是北境的法则,没有任何生灵可以违背!”
“除非那是肉身自带的神通,就像这些精怪一样。”我心底骇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无痕和无颜一样,身上都有天精的血脉,他们是人类和天精王族交合的后代!”
无痕自然不可能是纯种天精,他必须拥有人类的血脉,才能在罗生天生存自如,才能飞升灵宝天。
但这也太悲摧了吧?无痕的母亲误入迷空岛,被天精强奸,生下无痕。然后无痕的妻子再入迷空岛,又被天精强奸,生下无颜?
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姓无的一家全是绿帽子成精,转世投胎,才会如此倒霉。
“林飞,许久不见了。”无痕向我遥遥颔首,神色自若,语声平稳,全无身困牢笼的窘迫。他的右手手心同样闪耀着绿光,显然也未能禁受住珍宝的诱惑。
我下意识地瞄了石勇一眼,对无痕道:“想不到在这里遇见无掌门。罗生天的诸位都还好吗?”
“你是想问海姬如何吧?”无痕淡淡一笑,“你大可放心,海姬和脉经海殿的女武神们一心埋头修炼,吉祥天并没有为难我们,大家在吉祥天过得也算自在。”
我从无痕这番话里听出了一丝不甘心,又道:“听说楚度闯入了吉祥天?”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无痕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楚度把吉祥天弄得鸡飞狗跳,混乱不堪。现在吉祥天强行封锁了各处天壑,所有的长老都在找他。”
“看来楚度想闯出吉祥天,还需大费一番波折。”我目光掠过囚笼,对无痕道,“无掌门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地方吗?”我和无痕仿佛互有默契,都没有提及他刚才沙化一事。
无痕微微摇头:“这座牢笼从外面是打不破的,只能想法子从里面出来。”他在笼内走了十来圈,盘腿坐下,双目半闭半睁,手指掐动,陷入深思。这种人就算心里再急,也不会摆在脸上,不过这副不在意的潇洒风度,的确和无颜有些相像。
“无痕会不会真是无颜的亲生父亲?”我注视着笼内沉静端坐的身影。无痕身上带有天精王族的血脉,那么他和人类结合,天精血脉一样能传承给无颜。
螭困惑地抓抓脑门:“可是无痕的沙化色泽暗淡,完全不像天精王族的血脉。无颜的血脉比他纯正多了。”
我眼神一亮:“在大唐,有不少绿眼珠、金头发的胡姬会嫁给我们汉人。她们生下来的孩子有时和我们一模一样,都是黑发黑眼,等这些胡汉混血儿再嫁给汉人,生出来的孩子又有可能变回金发碧眼。”
无痕虽然拥有天精王族的血脉,但这丝血脉并没有显化出来,直到无颜身上才得以完美再现。
石勇忽然靠近我,低声道:“这个人被困在笼子里,不太容易下手。”
“此人是我的故交。”我不露痕迹地稍稍退后,盯着石勇的眼睛,如果无痕真是无颜的生父,那我还真不能干掉他。
石勇诡异地笑了笑:“故交?故交比你的命还重要?一旦欠账,就会被永远困死空城。”
他的目光移到空空玄身上,幽幽地道:“趁他还有一口气,赶快拿他作抵魂魄元宝吧。一旦死了,价格就大打折扣了。”
“石兄容我想想。啊,好舒服,舒服极了!”我一边装作犹豫的样子敷衍石勇,一边盯着不停滑动的锁链。
怎样才能抢在锁链封挡前,从牢笼的缺口里逃出去呢?
锁链滑动留下的空缺,不到半息就会被其它锁链封合,缺口在不断变换位置。一味向着缺口跑,只能被牵着鼻子走,直到活活累死。
“这个露出来的缺口只是个幌子,刻意误导笼子里的猎物。”我苦思良久,略有所得。
等看到缺口再跑,已经来不及了。而看起来被铁链封得严严实实的地方,如果人冲过去时,那里恰好能出现缺口,便可及时逃出牢笼。换言之,想要逃出去,就必须在缺口出现的前一刻,预判出缺口的位置。
要做到这一点,唯有仔细观察锁链滑动的轨迹、方位和时间,看看是否能找出其中的规律,最终推算出缺口。
无痕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半个时辰过后,当他的正前方出现一处空隙时,他并未前冲,反而身体化沙,斜掠而起,犹如一根疾射的沙箭射向牢笼左侧。
“砰!”沙箭狠狠撞在了坚固密实的锁链上,被震得恢复人形,踉跄后退。然而数息过后,在他撞击过的地方铁链滑动,漏出缺口。
我不由暗暗佩服。无痕不愧是擅长推算的玄师,他这一次看似失败,实则已经摸到窍门,临近成功了。缺口出现的方位和他预料的丝毫不差,唯有时间稍稍晚了几息。
“砰!”无痕再次冲出,撞上锁链。这一次空缺出现的时间准确无误,只是位置相距他的预判不过半尺。
又接连试了十多次,无痕的额头已经鼓起了几个小红包。他肃立半晌,倏然弹起,身躯笔直地撞向正面的锁链。
“咝咝”无痕脑袋触及牢笼的刹那间,锁链滑动,让出空隙。无痕顺势窜出囚笼,掠了过来。
“干掉他?”石勇竖目凶光灼灼,浑身不自禁地散发出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我刚要一口拒绝,话到口中却变成了“好,等到机会就下手”。心中却暗暗道,要有机会,第一个先干掉你。比起知根知底的无痕,突然冒出来的石勇要危险得多。最好骗得石勇先对无痕出手,双方势成水火,然后我变脸反水,和无痕夹击石勇。
“林飞,这座空城是个陷阱。你我理应抛开其它念头,暂时携手合作。自相残杀,只会渔翁得利。”无痕开门见山地道,目光从我和石勇身上扫过,在数丈之外谨慎留步,没有踏上我们这条羊肠小道。
“你也觉得是陷阱吗?”我沉吟道,无痕到底是一派掌教,大局观清晰,并未执迷于杀人夺宝的蝇头小利。
无痕淡然道:“没有人能见到这么多奇珍异宝而不动心。若无所求,当初又怎会将钥匙插入城门?提升法力的丹药,提纯血脉的灵液,进化魂器的材料,失传已久的秘笈…总会有你我迫切需要的东西。所以进入空城的人,无一例外都会破坏规矩。”他抬了抬绿光闪耀的手掌,“据我推算,如果不把欠账还清,我们是出不了空城的。”
“虽然我看不惯门弟高贵的公子哥,不过无颜例外。”我前言不搭后语地来了一句。
“我欠了空城十八万七千魂魄元宝。”无痕的回应也一样不着边际。
“欠了十多万?”螭怪叫道,“这才是真正的狠人啊!”
石勇看看我,又瞧瞧无痕,满脸狐疑不解。我微微一笑,开始装模作样地替双方互相介绍。
我和无痕这两句对话,实则是表明心迹。我的意思是我和无颜交好,不会动他父亲的歪脑筋。无痕暗示他欠债太多,杀了我也还不上。
空空玄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时半会也醒转不了。我要想带着它离开空城,也需要无痕帮手。正儿八经的合作当然要显示诚意,取得对方初步信赖。像我和石勇这般,纯粹是尔虞我诈,各玩各的,就看谁先把对方玩死。
“三大玄师之一的格格巫要我替他杀一个人,就会相赠轮回妖术。”我当机立断地把格格巫给卖了。此一时,彼一时,轮回妖术对今日的我已经用处不大。何况一旦迈入知微,我大可逮住格格巫拷问轮回妖术,何必被他当枪使?
反正卖谁都是卖。拥有天精血脉的无痕,自然比格格巫难对付,再加上无颜的关系,我还是挑一只软柿子来捏吧。
无痕神色微变,旋即洒然一笑:“轮回妖术无非是涉及魂魄转世的奥秘,这方面的典籍,沙盘静地也有一些。”
此时,他所在的位置又升起一座锁链牢笼,将他困住。无痕镇定自若,指着不断滑动的锁链道:“若是将每一次出现的牢笼缺口按顺序连接起来,便是一条条折射的线。仔细察辨可知,每一条射线都会比先前一条向外偏转一度,如此便能判断出下一个缺口的位置。而每条射线长度不一,缺口出现的速度也就因此不同。测算出射线长度与时间之比,脱困易如反掌。”他身形展动,从牢笼的缺口轻松冲出。
“多谢玄师指教了。”我心知无痕是在对格格巫一事投桃报李,同时加深彼此信任,便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正如无痕所言,尽管我被牢笼罩住,但很快预判出了缺口,顺顺利利地钻了出去。
“既然这座空城是陷阱,玄师打算怎么脱困呢?”我向无痕虚心求教。卖了格格巫,我就得从无痕身上多榨点油水。
无痕道:“对玄师而言,天无绝人之路,总有一线生机。这座空城同样如此。想要找到出路,就必须弄清空城让我们进入的目的。”
“依我看,空城就像是一头饥饿的凶兽,把我们骗进来吃掉。”石勇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来,眼神在我和无痕之间兜兜转转,“空城需要我们的血、肉和魂魄,否则店铺里也不会收这些东西。”
无痕缓缓摇头:“隔个几百万年,才能有八个人进来,给它填牙缝都不够。”
我沉吟道:“照玄师所言,空城绝非是想加害我们这么简单,而是另有所图了?”
石勇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干笑道:“两位也说得太玄乎了。”
无痕目视远方,举步前行:“只要深入空城核心,最终自然会知道答案。”
我和无痕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一前一后,看似随意而行,却恰好将石勇夹在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