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天纷飞的战火,并没有燃烧到这一片飞满裳蚜的幽静山谷。
雨雾凄迷,湖泊含烟,橘子洲俯卧在飘摇夜色中,安静从容,一如往昔。
在这里,海姬教过我脉经刀,吐鲁番教过我千千结咒。也是在这里,我第一次想要追究生命的意义。
时光荏苒,一晃多年,至今我也不能完全明白,什么才是生命的意义。坐在湖边,我聆听着风吹过水面的声音,聆听多年前,山峰压垮橘林的轰鸣声。
那一座山峰,我立誓要将它搬回去。如今故地重游,举目四望,山峰已然消失无影,只有一棵棵橘树从夜幕里探出头来,半青半红的小橘子随着枝叶晃动,抖抖颤颤,像一盏盏忽明忽暗的灯笼。
湖水的波光中仿佛也摇荡起无数盏灯笼。
“沙洲之下,是一片水泽淤泥,山峰应该是随着时间慢慢陷落下去了。”月魂猜测道,“加上那些橘树的种籽在山缝中生长,逐渐胀裂岩石,山峰也随之塌陷。”
我胸中涌起一阵无言的失落感,仿佛蓄满全身力道的一拳击在了空处。但又似乎心有所得,如果搬开那座山是少年时奋斗的意义,那么当山不存在了,意义还在吗?
“意义只能从自身寻找,任何外物,都不过是参照自身脚步的痕迹。”我沉思良久,轻声笑了起来。
“已经不重要了啊。”我双足浸入微凉的湖水,轻轻摇晃,一盏盏橘子的灯笼在湖光里破碎又重聚,“那座山,早已不知不觉地搬开了,我何必还把它放在心上呢?”
今时今日,再没有任何一座山可以压在我林飞的头上。
这才是少年时奋斗的意义所在。
“我做到了!”我对着黑魆魆的山谷,放声高呼,“那座山不在了,可我还在!所以我做到了!”
月魂露出了温暖的笑容,螭翻翻白眼,大煞风景地嚷道:“别高兴得太早了,如果这一次杀不了楚度怎么办?你就等着四处逃亡,被楚度苦苦追杀吧!”
“那就下一次,再下一次,总会有下一次的。”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月魂神色复杂地道:“小飞,你是我见过的意志最强的人。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做到。换作是我,恐怕永远也无法为魅复仇。”
螭咕哝道:“这小子借刀杀人,算什么好汉?”他搔搔脑门,又叹服道,“不过这小子的意志嘛,像打了鸡血一样,确实让大爷刮目相看。我说你这么活着累不累啊?”
“其实很简单啊,撑不下去的时候,告诉自己再向前走一步就行了。”我平静地道,“虽然很累,但每向前走一步,都会生出新的力量,支撑着自己继续向前走。”
“真是个变态。”螭哼哼唧唧地道,“大爷要像你这么变态,早就能射出极限一枪了吧。但这么做等同自虐,大爷是不会考虑的。”
“其实有时候,我也想停下来,比如现在。”我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暂时忘却即将来临的生死之战,抛开勾心斗角,儿女情长,以近乎空白无为的心态,沿着湖畔悠然漫步。
不必挡风遮雨,不必确立什么目的地,也不必告诉自己必须走下去。在这一生中,我可以有这么一个宁静的夜晚,不用苦苦支撑,不用去想存在的意义,随意而行,随遇而安,就像一只最普通的裳蚜。
强者有强者的路,弱者有弱者的路。想得到什么样的意义,就会有什么样的道路。
“六千年和一瞬间,究竟哪个才算是真正的生命?”我曾经迷茫地问过海姬。
现在的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答案,绚丽如霞的彩色裳蚜也好,吐鲁番那样灰白的裳蚜也好,都是独一无二的。
时间或许可以搬走很多座山,但永远无法决定生命的意义。
一日后的月圆之夜,我和天刑、晏采子进入了吉祥天。
三人各自驾驭着月空雁,从天空一路飞过。相比其它重天,吉祥天景色如画,风和日丽,几乎没有任何坏空的变化。
沿途人迹寥寥,大部分留守的长老都被派往各处天壑。
飞过一大片焦黑的田地时,天刑语含怒意:“半个月前,三千万里的药圃被楚度肆意焚烧,丹房器室也被捣毁大半。这也是楚度在吉祥天最后一次露面,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发现他的行踪。”
我问道:“你们无法通过山河地理球之类的法宝找到楚度吗?”
天刑摇摇头:“法宝难以探测出知微级别的高手,只能靠我们自己逐寸逐地搜索。”
“那岂不是大海捞针?楚度若是存心躲藏,谁也休想找到他。”晏采子蹙眉道。
天刑道:“除非楚度彻底放弃魔刹天,否则迟早是要现身的。”
晏采子不着痕迹地瞥了我一眼,我心领神会,接口道:“连道轮长老也没有什么办法吗?”
天刑迟疑了一下,正要答话,一个柔和的声音从虚空中传出:“吾只能感应出楚度的大致方向。”
一只月空雁从声音发出的地方翩然飞出,缓缓变化成人形,悬浮在半空中。
我无法用言语描述出他的样子,因为他实在是太平凡,太不起眼了。
大多数人的外貌都有自己的特点,或是浓眉大眼,或是高矮胖瘦,唯独眼前的这个人找不出任何特点,就像一滴水融在了大海中。
我甚至感应不到他的法力,他的道境,我相信只要自己转过身,就会把他的样子忘得一干二净。
然而在我体内未曾消化的空城精华,却在此刻激烈涌动,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
“这位应该就是道轮长老了吧?”我压制住躁动不安的空城精华,和晏采子对视一眼,后者冷如冰雪的眼中闪过一丝炙热。
“吾就是道轮。”道轮凝视我的眼神看不出丝毫异样,表情不悲不喜,毫无波动变化,似乎任何人、任何事在他眼里都没有什么分别。
“吾只能感应出,楚度在吉祥天的西南方。”道轮的语气略显生硬艰涩,这是他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他也不太会和人打交道,说完这一句,就闭口不言。
“按照事先定下的计划,我们分头寻找。”天刑从怀里摸出三粒紫金色的莲子,分别递给我、晏采子和道轮,“这是伽蓝同心莲子,每人持有一枚,可以感应各自的位置。一旦发现楚度,切勿急着动手,先将心念送入莲子,其他人便可立刻赶至。”
我率先散去座下的月空雁,和晏采子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化作一缕轻雾,向西南方疾射而去。
吉祥天的西南面,是绵延八千万里的原始林莽,浩瀚辽阔,幽深如海。百万种珍稀林木堆青妆红,凝黄绽紫,繁茂树冠好似色彩万千的浪涛在风中翻涌,故被称作彩绣林海。
从这里再往西走,是三百多亩的聚宝盆地,向南则是一望无际的烟霞沼泽。为了配合我们行事,天刑召集了大批长老,他们乘坐月空雁在附近的天空中来回巡弋。一旦发现楚度飞上天,就会立即示警传讯。
根据预先制定的策略,我们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进入彩绣林海,各自负责一块划分好的区域。与我们一同进入丛林的,还有吉祥天豢养的几十万只血息蝇。这些血息蝇全是雄性,嗅觉极其灵敏,可以通过楚度与梵摩一战受伤残留的血渍进行追踪。
走进彩绣林海,我顿觉眼前一暗,浓密的枝叶遮天蔽日,郁郁森森。漆黑如墨、轻盈如羽的乌羽木,香气浓郁、提神明魂的龙檀木,蕴含火焰精华的丹枫,渗出补气蜜露的碧桑…各种林木高矮参差,重叠错落,挤满了能够生长的所有空间。许多古树粗如屋舍,高达百丈,树梢直插云霄,枝叶向四周层层展开,仿佛一座座巍峨参天的巨塔。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里想躲起来实在太容易了,茂密的林木足以遮蔽视野,掩盖身形。即便像我这样的知微道境,也只能洞悉方圆一里左右的动静。换作知微以下,根本发现不了楚度这样的高手。
幸好在方圆一里之内,知微是绝对的掌控者:草叶弯折的印痕,蛇虫爬过树皮留下的粘液,鸟雀蜕落的一缕绒毛全都清晰呈现。
我果断地放出六欲,以我为中心,向四面散开。如此一来,洞察范围又扩大了半里左右。
想了想,我召唤出空空玄。
“哎呀,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可恨我空空玄一世英名,竟然坏在石心蛹的手里!”空空玄一跳出小火炉,就懊丧地嚷叫起来,“这是盗贼大师的奇耻大辱啊!”
我点点头:“嗯,现在你洗刷耻辱,为自己正名的时候到了。放手去偷吧,用实际行动宣告王者归来!”
空空玄向四处探头探脑一番:“这是吉祥天嘛,偷过好几次了,没什么挑战性。”
“这次不同。几乎所有的长老都去对付楚度了,各处库房守卫空虚,成堆的奇珍异宝唾手可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还不快去?”
“那不等于白送?更没意思了。”空空玄转了转眼珠,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兄弟,我的伤刚刚好,没什么力气啊。”
我翻翻白眼:“空空玄马失前蹄,石心蛹倒打一耙。如果芝麻听到了这段丑闻…”
“兄弟,我突然觉得有意思了,我现在充满了活力!”
“你去把吉祥天所有的库房都偷空,什么灵丹妙药、法宝兵器、典籍秘法…统统给我一锅端。”我沉声道,接手魔刹天,我需要大量的宝贝收买妖心。至于吉祥天失窃的黑锅,还有比楚度更合适的人来背吗?
“我是盗贼大师,不是搬运工啊!”空空玄哭丧着脸答应了,正要离开,我想起一事,又把他叫住:“我听说服用葳蕤翡翠可以提升道境,但一年之内,法力运转常常会突然中断,如同柔弱凡人。如果这个时候和别人动手,必死无疑。”这番话是天刑告诉我的,常人只知葳蕤翡翠功效神奇,并不清楚它的弊端。吉祥天故意将葳蕤翡翠白白送出,就是为了算计楚度。
“还不止呢。”空空玄随口道,“葳蕤翡翠为什么能提升道境?因为它可以洗净神念。你知道什么叫洗净吗?就是把自己的念头变成一张白纸,从前发生的事都会慢慢遗忘。”
我神色一震:“失去记忆?”
“差不多吧。如果是孤家寡人,服用葳蕤翡翠没什么坏处。可惜啊,我已经有了芝麻。”空空玄貌似遗憾,实则洋洋得意地摆摆手,一溜烟跑远了。
我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动身向丛林深处走去,枝叶的阴影不时地覆盖住我的脸。天刑究竟知不知道葳蕤翡翠洗净神念的功效?他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说出来?
如果这一次成功围杀了楚度,接下来我一定会除掉夜流冰,夺到葳蕤翡翠。想到这里,我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我收敛杂念,心神向周围不断延伸。
林海中忽明忽暗,仿佛白天、黑夜被混在一起绞碎,然后胡乱抛撒开。光线从密密麻麻的树叶缝隙间漏进来,照在布满苔藓、落叶、野草的泥地上,映出一个个微小明亮的光斑。而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就显得阴森昏暗,模糊难辨。
光与暗将藤蔓、古树、灌木交织成一个庞大复杂的森林迷宫,幸好天刑把吉祥天的详细地图交给了我们,否则别说找人,连自己也会在这片苍莽林海里迷路。
我拨开挡在身前的茂密枝条,寻觅楚度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这里几乎没有供人通行的空间,到处都被植物挤满,脚下是盘曲虬结的粗大树根,从厚软的落叶堆里拱出来,像是故意要绊人一脚。偶尔从低矮的灌木丛里,可以隐约瞧见一条被野兽踩出来的小路。
“咯嚓咯嚓…”尽管我全身气息运转,脚尖犹如蜻蜓点水,从落叶堆上一沾而过,仍然会有几片干脆的落叶在脚底碎裂。我伸手撩开迎面探出的树枝,也会有一些细小的分叉断落下来。哪怕我化身一缕灰雾,从丛林中飘荡而过,枝叶上仍旧会显露出被“哀”腐蚀过的断截面。
这样的环境,楚度同样会在经过时留下痕迹。但这些痕迹几天之后,就会被不断生长的植被掩藏起来。
所以即便审视四周,毫无所察,我也无法判断出楚度是否途经此处,只能知道在最近的几天他不在这里。
我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趁楚度伤势还没有复原的时候找到他。
我沿着之字形的路线,在丛林中来回查探,逐寸推进。
浓密层叠的树冠、纠缠交错的藤蔓、低矮丛生的灌木在视野中不断重复,时间一久,色彩缤纷的景致也显得极为单调,连带着心神也感到一丝疲倦和麻木。
不知不觉,已经七天七夜过去了,我也整整七天七夜没有合过眼,没有停下过搜索的步伐。
至今没有发现楚度的踪迹,晏采子他们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时间拖得越久,围杀楚度的希望就越小。此消彼长,就算日后能够发现楚度,我们也已是疲累之身,楚度却可能处在精、气、神的巅峰状态。思及此点,饶是我意志坚忍,胸中也难免生出了一丝焦躁不安。
身形倏然加快,阻挡的林木被我挥掌劈开,“轰隆”倾倒,层层落叶在脚底下“咯嚓!”粉碎,被碾成一片片枯黄的碎末。
目光从四分五裂的落叶堆上一掠而过,我瞳孔骤然收缩,身形倒退而回,收住脚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地上堆积的落叶粉末,露出下方几点不起眼的灰黑尘粉。
这几粒灰黑色的尘粉混杂在泥土中,看起来和土末没什么太大差别。如果不是我一时心气浮动,踩碎落叶,根本就难以发现厚厚的落叶堆下还隐藏着这么一点异样。
我伸出手指,拈起灰黑尘粉,深深一嗅,又放进嘴里舔了舔,尝出了一丝青涩的草木滋味。
我向四处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是一块罕见的空地,相距最近的一棵凤尾古榕也要在五丈开外,只有十几根纤细碧绿的藤萝从凤尾古榕的树干攀爬过来,一路向下垂落,在地上扭曲成环状。
在寸土必争的彩绣林海,出现空地让我感到了一丝异常。因为这里植被密集拥挤,每一棵林木都在拼命争夺着土壤、养分,不会放过任何可供成长的空地。
除非——这里原本就生长着一棵大树,粗壮的树身应该在五丈左右,紧挨着那棵凤尾古榕。这棵大树消失之后,才会留下这一块空地。
我抹掉指尖的灰黑尘粉,几乎可以确定,这一点粉末是大树残留下来的木灰。换言之,这棵树是被强行销毁的。销毁的时间不会很长,否则木灰早就融入了土壤,其它植被也会逐渐占据此处。
然而,谁会这么毫无意义地销毁一棵树?如果是野兽所为,应该留下被撞断的枝杈和树墩才对。
略一沉吟,我射出螭枪,从原地往下挖掘。
螭涨红了脸:“气死我了,你怎么能驱使大爷干这种挖地的脏活?”
我充耳不闻,直到深掘数丈,发现了几截断裂的树根。枯萎发灰的树根生有一圈圈螺纹,干巴巴地皱缩着,一条条蜷曲的绒须散发出晦暗的银色毫光。
我猜测得没错,这里原先有一棵树。
“这是星毛木!”螭嚷道,“它的树汁甘中带苦,具备滋补元气的功效。从树根上的螺纹来看,这棵星毛木至少有百万年的树龄了。”
我急急追问道:“楚度可以用星毛木疗伤?”
螭摇摇头:“星毛木的树汁提炼起来十分麻烦,不但需要加入多种特殊药草,还耗时耗力。楚度重伤逃遁,不可能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提取树汁。”
“不,除了楚度,还有谁会把这棵星毛木连根摧毁?”我断然道,“他一定吸噬了星毛木的树汁,为免暴露行踪,所以才销毁痕迹。”我脑中意念急转,楚度到底用了什么最快、最省力的法子汲取了树汁的精华?
楚度学过的法术,我从阿萝师父那里都得到了传承。一本本秘笈从我脑海中闪过,我蓦然一震,手掌遥遥一拍,不远处的凤尾古榕剧烈摇晃了一下,猛然破土挣出,带着树根拔溅起的一蓬泥土投向我的掌心。
手掌贴住树干,我运转术法,一缕缕生气从凤尾古榕透出,送入我的体内。粗壮的树身迅速萎缩,枝叶连同树根一起变得干枯发蔫。
“胎化长生妖术!”我精神一振,只有胎化长生妖术才能如此霸道地汲取星毛木的生命精华,而无需任何提炼过程。星毛木的生机被攫取一空,枯萎的异征太过明显,所以被楚度顺手毁去。
这些年我实力突飞猛进,胎化长生妖术早已弃而不用。相对体内浩瀚无边的法力,强行攫取的生命精气只是杯水车薪,而且精气驳杂不纯,需要费功夫纯化成法力,反而得不偿失。
但楚度就不同了。他的妖体本来就是木性的沙罗铁树,汲取同属同源的林木精华毫无阻碍,还有固本培元之效。
难怪楚度会逃入彩绣林海。这里到处都是百万年以上的树木,木性精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其中不乏星毛木这类滋养精元的珍稀古木。对楚度而言,无穷无尽的林海就是予取予求的资源宝库,即便在此交战,他也占据了绝对的地利。
“砰!”我手掌冒出一团烈焰,整棵凤尾古榕化作焦黑的飞灰,四散飘落。不用多久,这些木灰便会被落叶覆盖,再难察觉。
我的目光越过密集的林木,投向远方的空隙处。既然查探出楚度的踪迹,接下来就容易多了。我依法沿途追踪,接连发现了胎化长生妖术施展过的痕迹。粗约估算,总计数万棵林木被销毁一空,无一不是树龄超过百万年,蕴含益气补血神效的树种。林木消失处,有些已经长出了幼小的树苗和灌木,如果不是刻意留心,绝对不可能发现其中的隐秘。
一路追索跟踪,我敏锐地察觉到古树被掠夺生机的频率越来越低,这只意味着一件事,楚度的伤势正在加快恢复。
又过了七日,沿途再也找不出胎化长生妖术的痕迹了,我停留在一片藤树交缠的林地中,彻底失去了继续追踪的线索。
但我心里清楚,自己离楚度应该很近、很近了。
“楚度,别像一个缩头乌龟那样躲起来,你这个没出息的孬种,也有沦为丧家之犬的时候么?”我目光一转,放声高喝,声音穿过浓密的枝叶,在四周久久回荡。
没有人回答我,余音在丛林中渐渐沉没。
“楚度,我知道你听得见。”我驱动弦线,犹如刀锋般向外切割,林木纷纷折倒,压得地面轰响震颤。
四下里空出了光秃秃的一片,沉寂片刻,楚度始终不曾现身。
我稍作沉思,索性放弃追查,席地而坐。
“直呼楚度你的名字,是我太过无礼了,其实我应该尊称一声师公的。”我微微一笑,脑中念头飞转。
“无论你我恩怨如何,这个名分是铁铮铮的事实。即使是师父阿萝,也无法否认。”
“所以师公,师侄有礼了。”我心平气和地对着空处深深一揖,四周静寂,唯有风吹过叶梢的窸窣声。
“昔日橘子洲头,初见师公,托山之威,惊为天人。那会儿我和师公相比,只是区区蝼蚁,不值一提。
再遇师公,是在艳阳峰下,师公不费吹灰之力,击溃我和三女联手,逼使我沦为师公的阶下囚。我常会想起师公当时的话‘峰因日而成名,日因峰而增色,天地万物,相辅相成。’
我和师公岂不也是如此?师公借我之名,登上魔主之位;我借师公之威,获得北境青睐,也算是相辅相成了。
其实这全是屁话。到底是相辅相成,还是相克相敌,都是‘我’一言而决,一念而生,与其他万物何干?我要成峰,日就只能因峰而增色,我要成日,峰就只能因日而得名。今时今日,谁是魔主已经不重要了,师公想除掉我,或者我想除掉师公,根本不需要再借助什么理由。
师公要杀我‘破道’,我要杀师公‘证我’,如此而已。其间任何手段,不究对错,皆可施展。师公,我只想问一句,你能踩着师父的尸体,登上所谓的无上境界么?”
我缓缓站起,森然道:“师公尽可以躲,躲到你伤势痊愈,再对我等各个击破。但师父没法躲啊,如果吉祥天知道了师父的下落,你以为红尘天大海里的那头龙鲸跑得掉么?”
“所以师公,请出来一见吧。”
空气如水晃动,一袭青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对面,楚度仿佛从另一个宇中破出,面色苍白,眼神深邃,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经年之后,我们终于又再见了。
以我知微之念观照,此时的楚度若有若无,似乎随时可在这方天地降临,又可随时消失,处于一种极为神秘的状态。
这便是即将突破知微的境界么?如果是过去,我会感到压力剧增,如临大敌,此时却只感到一种欣喜。
唯有这样的对手,才能帮助我攀登自身的道。所以我并不急着将消息传入伽蓝同心莲子,既然楚度现身,他就休想轻易摆脱我的锁定。
“阿萝真是收了一个好弟子。”半晌,楚度说道。
“师公不必出言讥讽。说到底,是你信不过自己罢了。”我微微一笑,道,“师公认为我会出卖师父,所以被迫现身。但师公为何认定我会出卖师父呢?就像一个爱说谎的人,必然会怀疑别人是否会对他说谎。揣测对方心意的,是你自己的念头啊!”
楚度忽然笑了:“说得也是。在鲲鹏山关了几年,林飞你果然有所长进,颇具几分枭雄风范了。那么,如果楚某没有现身,师侄是否会出卖阿萝呢?”
我也报以笑容:“师公向来独断专行,何时也需要知道别人的回答呢?”
“因为这个世上,阿萝是我唯一在乎的人。”楚度淡然道。
这句话坦荡道出,大出我的意料。我沉吟片刻,道:“师公的长进同样令人惊讶,道心通透无瑕,距离无上境界只有半步之遥了吧。”
楚度洒然点头:“我已能隐约触摸到知微之上的那个境界了。”
我欣然道:“恭喜师公,开创北境先河,成为千万年来的第一人。”
“或许杀了你,就能跨过这最后半步了。”楚度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还在等什么?天刑他们应该快到了吧?”
我心中倏然生出一丝疑念,嘴上道:“师公不想拖延一点时间吗?梵摩自爆观涯台,伤及了你的根本,凭借胎化长生妖术的霸道恐怕也难以立刻痊愈。我等的越久,对师公越有利吧?”
楚度淡淡一哂:“先杀了你,对我最有利。”身形一闪,挥拳而出。
一拳击来,忽而幻化千百拳,四面八方都是拳影,仿佛从无数个宇中穿越而来。
虽然没料到楚度说动手就动手,但我丝毫不乱,弦线以我为中心,向四周振荡切割,将拳影纷纷斩碎。
与此同时,我运转生死螺旋胎醴,拳头凝聚浑厚无匹的生死之气,狠狠击向楚度。
楚度的千百拳影蓦地收缩,凝聚成一拳,与我拳头正面交击。
“轰!”一声惊雷般的巨响,气浪疯狂炸开,强大的冲击力迫得我身躯摇晃。体内的空城精华顿生感应,源源不断地融入内腑,将冲击力彻底消解。
与此同时,楚度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想不到你的法力,居然远超道境。”
他的拳头出现了若隐若现的黑色尸斑,随后轻轻一震,沾染死气的血肉炸开,受创的手掌立即皮肉复生,完好如初。
我摇摇头:“道境不够,力量再强也是一场空。这个道理,师公早在鲲鹏山巅就已教过我了。”
楚度长笑一声:“楚某就看看,你到底学会了多少。”一拳击出,悄寂无声。
这一拳轻柔得像花,初始令人感到生机盎然,勃勃绽放,拳至中途,忽又生机凋零,万籁萧条,给人以时光在生死中流转不定的玄妙感觉。
“镜花水月中的花法?师公一身术法果然臻至化境,返璞归真,再也看不出丝毫雕琢的痕迹了。”我忍不住赞道,当下弦线犹如一道道波浪,迎向花法。
楚度的拳头不断变化,时而枯萎泯灭,时而绽放生机,犹如在波浪中出没的小舟,穿过弦线重重封锁,直奔而来。
拳头不断逼近,即将轰中我胸口的瞬间,我脚步一闪,以一个奇诡的魅武姿势横移、转折、倒翻,反绕到楚度身后,双拳击向他宽阔的后背。
楚度稳如山岳,一动不动。眼看我就快得手,双拳和楚度的距离突然莫名其妙地拉远,恍如空间发生错乱,我的攻击明明是奔着楚度而去,结果逆向而行,越离越远。
一层层宇在我们之间隔开,令我生出咫尺天涯的荒谬感觉。楚度忽然动了,转身挥拳,快如闪电霹雳,猛击我的胸膛,反击的时机拿捏得妙到巅毫。
而我四周的空间随着这一拳动荡变化,生出层层叠叠的宇,无论我如何闪避腾挪,都会把我送到楚度拳下。
这么下去,我只会步步被动挨打。
我心头一震,想不到,楚度如今竟能把空间变化于股掌,这也意味着,他突破北境这个最大的宇已经不远了。
蓦然,体内的魅胎一振,魅的精神种子散发出一丝奇异的波动,霎时,我感应到横在前方的一层层宇,它们的大小、位置、分布清楚无误,纤毫必现。
我和一层层宇之间不再有任何隔膜,如果它们是纵横的河流,我就是灵活的游鱼,只需轻轻一跃,便可畅游其中。我顿时心下了然,魅连天壑都可轻易穿越,何况是楚度法力激化出的宇呢?
有了魅的精神种子,我如同重生之魅,楚度这一套再也不管用了。想要避开他这一拳,已是易如反掌,反可以借助层层叠叠的宇与他周旋。
但我要的不是周旋,而是反戈一击。
心念闪过,我硬撑不动,生死螺旋胎醴暗暗凝聚于胸,看似无奈地双掌交叉,拦向楚度的拳头。
果不其然,我迎上的双掌明明对准了拳头,最终却相互错开,碰了个空。
“砰!”楚度一拳结结实实地撼中我的胸口,打得我口吐鲜血,向后抛飞,陷入了一层层宇的乱流中。
楚度如影随形,紧追不舍,拳头犹如狂风暴雨般袭来。我装作狼狈负伤,在动荡的空间中奋力挣扎,任由楚度一路狂轰乱打。
“砰!”楚度神出鬼没地从我身侧浮现,再次击中我的右肋,我徒劳挥拳击空,双方身形交错而过,渐渐离远。
就是此时!
魅胎一动,我足尖虚点,向前的身影陡然倒退,轻灵穿过乱宇,出现在楚度背后。
这一瞬间,我与楚度处在同一层宇中。
螭枪闪耀光焰,喷射而出,直刺楚度脖颈。我甚至看到楚度扭头,眼中闪过的一丝错愕。
螭枪穿透脖子,传来异样的清脆响声。
得手了!
“啪啪啪!”楚度的身躯碎裂成了一片片,每一片都化作晶莹的碎镜,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镜法!我心头一沉,自始至终和我作战的,原来并非楚度本体!换句话说,楚度一直隐藏暗处,从未现身,只是操控镜法的折射奥妙,对我发动攻击!
螭枪摧毁的,也只是镜法折射的幻影而已。镜花水月大法臻至如此地步,实在可惊可怖。
“师侄现在明白了?”楚度充满磁性的低沉声音响起耳畔,一股迅猛的力量撞上我的背心。我眼前发黑,鲜血狂喷,勉强施展魅武,在层层乱宇中连连穿梭,才摆脱了楚度的后续追击。
“师公好手段!”我涩声道,扭头望着缓步走近的楚度,脸上刻意露出失魂落魄的神情。虽然上了楚度的套,我仍然没有慌乱,仗着强横的六欲纹力肉身,空城精华迅速滋补内腑,伤势远没有表面上那么重。
“你的手段也令我刮目相看。”楚度赞赏地道,“你竟然得了魅的真传,可以自由穿行各宇。假以时日,未尝不能穿越北境,超脱天地。嗯,以强示弱也伪装得不错。”
我用嘲弄的口气道:“伪装的本事比师公还是差远了。师公当年横扫清虚,何等气魄,如今却要施展诡计,才能将我重创,看来你受伤不轻啊。”
楚度微微一哂:“人以坦荡对我,我以坦荡对人。你用阿萝胁迫我,我自当不择手段地对付你。嘿,莫非当楚某是傻子么?”
我忽而一笑:“原来师公如今要对付我,也只能不择手段了。”此时,我已明白和楚度之间的差距。单论纯粹的力量,我甚至在他之上,但术法的精妙变化、道境的领悟运用远不如他。想要击倒楚度,唯有将六欲纹力、七情、魅武、弦线和生死螺旋胎醴彻底熔于一炉,生出一门真正属于自己的法技。
我恍然明悟,任何术法,和道境殊途同归,最终是要脱胎换骨出一个真正的“我”。
到了那时,道、法合一,唯“我”超脱。
“若是师公只求脱身北境,恐怕已经迈出那一步了吧。只是师公雄心太大,要以破灭天地的方式来超脱,这才迟迟不能跨出最后一步。”我沉吟道,悄悄把心念传入伽蓝同心莲子。和楚度一战,我完全明了前方道路,留着他再也没有价值了。
楚度朗声长笑:“你无需用这些话乱我道心。楚某若是真的只求自身脱离北境,显然与本心不符,就算跨出那一步,也是下场堪忧。好了,别在楚某面前耍这些花样了,你是要拖延时间疗伤么?”
我不露声色地问道:“你不管师父的死活了吗?”
楚度目光明澈地凝视着我:“你若出卖阿萝,必然本心生障。你舍得么?”
我哈哈一笑:“到底是师公,算得我死死的!”心里却狐疑重重,既然楚度料定我不会出卖师父,为何又要主动现身,自陷困境?
正当我揣测楚度心意之际,一道剑光破空而来,凌厉披靡,天刑长发激扬,眼神冷峻,变回年轻男子的模样,以翔空雄鹰之姿射向楚度。
剑气灿烂如日,锋芒摧人,两侧林木纷纷卷为粉靡。
与此同时,晏采子浮出虚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楚度身后,一指洁白如玉,柔如拈花,缓缓向楚度后脑点去。
楚度脚下,大地无声裂开,道轮犹如幽灵浮出。
我来不及多想,螭枪呼啸射出,与天刑的剑气成天地交泰之势,呼应着击向楚度。
这一刻,我们四人的气机同时锁住楚度,各自变幻,或如天空浩瀚,沉渊幽深,或似闪电纵横,雷火咆哮。换作旁人,早被气机硬生生地碾碎,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楚度闷哼一声,身躯以微不可察的角度,连续晃动了数十下。四人的气机随之而动,反而相互牵制,碰撞在一起,露出一点转瞬而逝的漏洞。
这点漏洞对楚度而言,已经足够了。他一掠而起,冲出气机重围,挥拳迎向天刑。
我立刻撤回螭枪,遥指楚度,并不急于攻击。刚才的局面很清楚,己方虽然全是知微高手,但联手并不意味着一加一等于二。大家从未有过配合,一起猛攻只会让楚度钻空子。
道轮也肃立原地,蓄势观望。唯有晏采子像一片被风带起的树叶,贴住楚度,飘然尾随,指尖相距对方后脑始终只差一寸。
他的气势完全收敛,自然浑圆,有若无物,与天刑的剑气毫无冲突。
天刑的剑气和楚度的拳头正面相撞,无声无息。以双方接触点为中心,炫目的剑光飞速消融,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深洞吞入。
这是楚度大成的月法!
天刑被一拳震退。他一边退,一边从全身激射出成千上万道剑气,密集如雨,罩向楚度。
楚度全然不顾,趁势追击天刑,一道道细密的剑气还没有近身,就陷入了层层叠叠的乱宇中,失去了控制。
道轮突然喝出一个奇异的音节,双掌似快似慢,遥遥拍出。层层叠叠的宇顿时溃散,剑气脱困射出,一部分打在楚度身上,溅起点点鲜血。
楚度犹如未觉,拳头攻势不改。天刑厉啸一声,整个天地在啸声中化作一道无形无色的恢宏剑气,直劈而下。
楚度倏然倒退,像是故意要迎上后方晏采子的一指。眼看剑气、手指前后交击,锁死楚度,他一直未动的左拳突然挥出,犹如水瀑流转,将剑气、手指勾连在了一起。
我忍不住心中叫绝,这一手水法时机拿捏精准,引得晏采子和天刑不得不硬拼一记,楚度便可借机抽身,甚至反击。
然而,晏采子的老辣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光洁如玉的手指突然化作了剑气!
身化万物!这一瞬间,晏采子俨然化身成为天刑的剑气,锐利披靡,锋不可当。两者既无差异,自然就没了冲突,不存在什么硬拼。
天刑心领神会,天罚剑气源源不断地汇入晏采子的指尖,两两合一,与楚度结结实实地拼了一记。
“轰!”楚度的左拳炸开血肉,身形踉跄,脸上闪过一抹血色。但晏采子的攻击还没有完,手指一圈一勾,死死黏住了楚度的拳头,指尖轻盈颤动,生出一波波暗流,逼得楚度难以抽身,只能被动地应付对方无穷无尽的攻势。
我大笑一声,施展魅武,扑向楚度。晏采子这一指循环不尽,变化无穷,暗蕴六十四卦象生生灭灭,道尽易经神韵,哪容楚度轻易脱身?这种时机我若还不知把握,也真是枉为知微了。
楚度面色微变,右拳挥出,连变镜、花、水、月四法,试图摆脱晏采子。但晏采子不愠不火,左掌五指或弹或点或勾,一一卸去对方反扑。即使楚度偶尔露出破绽,晏采子也视而不见,只是缠住楚度,自己绝不轻举妄动。
“师公,看来你已穷途末路了。”我掠至楚度跟前,全身法力倾巢涌出,生死螺旋胎醴凝聚一拳,直击楚度胸膛。
“轰!轰!轰!”楚度迫不得已,右拳与我连连硬撼。狂烈的气浪频频炸开,在我强横无匹的力量冲击下,楚度的面色越来越苍白。
“啪!”楚度的左拳猛然炸开,碎成漫天血雨,绝然断手求生。
晏采子神色恬淡,手指一翘,虚空中裂开一个奇异的交点,他的指尖穿过交点,又搭在了楚度血淋淋的断腕上,将他死死缠住。
我暗赞一声,自己和晏采子这样的顶尖知微的确差了不少火候。先前如此大好局面,晏采子也不出手助攻,留有余力,这才能封死楚度后续的变化。
“师公别再做困兽之斗了,与其负隅顽抗,不如最后看几眼这大好山河。”我冷笑道,滔滔暗黑洪流奔腾而至,汇入生死螺旋胎醴,莫沛能御的力量几乎让我的拳头都要炸开。
“轰!”我的拳头毫无花巧,再次与楚度碰撞。
这一拳的力量纵观北境,也无法找到匹敌之人。
楚度口喷鲜血,面色惨淡,身躯剧烈晃动。然而晏采子也随之轻晃,犹如附骨之疽,难以摆脱。
我得势不饶人,拳头化作狂风暴雨,猛轰不止。在晏采子的帮助下,我不需要任何技巧变化,只需宣泄一身绝对优势的力量。
猛攻之下,楚度的右拳砰然炸开,血雾犹如利箭射来。我淡淡一哂,不管不顾,双拳以魅武之姿,交替击出,“砰砰”地连续打在楚度的胸膛上。
胸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楚度鲜血狂喷,被打得向后弯腰。一道无声无息的剑气掠起,鲜血飞溅,楚度双腿齐膝而断!
天刑终于抓住良机,发出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晏采子转守为攻,十指犹如鲜花绽放,演绎天地万象,一指接一指点在楚度上身,天雷地火,山川大泽…易经卦象有若实质般一一呈现。
鲜血齐齐飙射,一个个血窟窿出现在楚度上身,每一个血窟窿内流动着晏采子的法力,继续破坏楚度内腑。
“师公,请上路吧。”我语气复杂地说道,双拳轰中楚度的太阳穴,螭枪喷射而出,穿透楚度脖颈,带动他的残躯划过半空,“笃”的一声,钉在了远处一棵大树上。
天刑、晏采子和我身形展动,将楚度围住。此时此刻,他目光黯淡,残躯塌陷,千疮百孔,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一阵虚弱的喘息。
我心头莫明地生出一种空虚,大敌已去,偏偏感觉不到任何喜悦,只有无限怅然。
“不太对。”晏采子微微蹙眉。
“还有一个楚度,去了苍穹灵藤!”道轮忽然道,此语犹如石破天惊,众人齐齐变色。
“身外身!”我恍然大悟,眼前的楚度并非本体,而是利用脉经海殿的秘典炼成的身外身。他之所以现身,是为了把我们引过来,真正目的是苍穹灵藤上那个神秘的天壑!
“原来是昔日海沁颜的绝学。”晏采子神色淡定,全然没有被愚弄后的恼羞成怒,“身外身虽然法力和本体无异,但在道境运用上终究差了一些,难怪被我等轻易击残。好在他的本体会因此受创,伤上加伤,不足为虑了。”
天刑发出一阵冷笑:“楚度的胃口倒是不小,就怕是白费功夫。他进了苍穹灵藤,我等正好瓮中捉鳖,再也无需担心他能跑掉了。”
道轮猛然发出一声黄钟大吕般的异鸣,浑身光晕流转,璀璨生辉。他伸出手臂,缓缓指向苍穹灵藤的方向。
片刻之后,道轮的手臂变得晶莹剔透,生出交织的藤纹、纤细的绒毛,甚至结出了几颗乳白色的浆果,果皮上兀自滚动着露珠。
他的手臂竟然化成了苍穹灵藤的藤蔓,迅速膨胀,扩张,无穷无尽地向天际延伸。
“半盏茶的功夫,我们就能找到楚度了。”天刑也不解释,率先跃上藤蔓。晏采子随后跟上,看似不经意地瞥了瞥道轮,眼中的异光一闪而逝。
我收回螭枪,回头望了一眼楚度的身外身。残躯滑落地面,苟延残喘,脖子上的伤口血如泉涌。晏采子三人自重身份,不再理会这具奄奄一息的残躯化身。我本想补上一枪,但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师父沧桑憔悴的脸,不由黯然一叹,头也不回地跳上藤蔓。
身外身重创濒死,只要楚度本体一灭,身外身也会烟消云散。
庞大的藤蔓裂开一个空洞,将我们吸入,四周霍然变得苍苍茫茫,清幽深远。藤蔓旋即一阵抖动,一缕缕轻灵清爽的气流裹挟住我们,电光火石般向前飞驰。
四周一片寂静,一个个密布的气洞掠过视野,纵横交错,眼花缭乱。我们在气洞中来回穿梭,快得无以复加。
“我们又到了苍穹灵藤的根须内。”月魂在神识内说道。
“道轮可以自由联结苍穹灵藤,果然是天地本源所化。”我以心念回应,“我看晏采子对道轮暗藏异图,只要稍加利用,魅的仇也许能在今天清算。”
天地本源,对晏采子的道或有补益,于我用处不大,甚至反会与天道纠缠更深,难以摆脱。何况海姬还在吉祥天,我暂时不能和天刑翻脸。
一切都要等杀了楚度再说。
“嗡!”四面气流突然动荡震颤,前方豁然开朗,我们冲出气洞,一眼望见那个光华璀璨、喷薄涌动的天壑。
楚度青衣孑影,负手立在纠缠如麻的藤蔓上,凝望着天壑出神。无数燃烧的陨石从他前方呼啸掠过,喷射炫目焰光,一道道光瀑犹如天河倒泻,奔腾闪耀,溅洒出缤纷的光彩,将楚度的身影映照得宛如天人。
“想要越过此壑,还缺一根鞭子。”楚度回过头,目光深远地望着我,神情镇定从容,仿佛早已料到我们会出现。
我心头一震,恰好瞥见,一幢灿烂耀眼的金影掠过天壑。这幢金影当年我依稀目睹,如今迈入知微,方才将它看清楚。
那是一架纯金色的恢宏战车,散发出暴烈狂放的气息,拉车的是一团团腾跃变化的金焰,时而化成咆哮狰狞的怪兽,时而化作纷纷扬扬的光雨,时而又炸开收缩成深邃的空洞…
这纯烈耀眼的金色,不含一点杂质,和鸠丹媚的第十根蝎尾如出一辙。
我恍然明了楚度的意思。想要越过天壑,必须驾驭这辆狂暴不羁的战车,而鸠丹媚的金色蝎尾,极可能便是驱控战车的鞭子!
天刑看了我一眼,坦然道:“一旦飞跃此壑,如同从北境硬生生挖开一个口子,到时天地法则混乱,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当年,我才会对鸠丹媚施咒。”
楚度微微一哂:“哪怕这个天壑连接着自在天?”
天刑厉声道:“谁能保证,那个天壑连接的就是自在天?如果是诞生煞魔的域外,如果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宇,又该如何?你岂能让全天下的生灵陪你去赌一个未知的希望?”
我沉吟道:“当初为什么不杀了鸠丹媚,一了百了?”
天刑道:“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杀了鸠丹媚,还会生出类似的生灵,反倒不如将其监控来的稳妥。”他面色肃然,语气郑重地道,“除非违逆天地,否则吉祥天不会随意杀戮。”
楚度闻言一笑,不再理会天刑,目光投向晏采子:“楚某该称呼你为悲喜,还是晏采子?”
晏采子洒然道:“无论悲喜、晏采子,都是天地中的微尘,都是无法超脱的我,哪有什么区别呢?”
楚度长笑一声:“我就是我,自当与别人不同,超脱与否有何干系?你心中存同,就难求异。”
晏采子道:“执着于我,反受其累。”
天刑森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楚度你不用枉费心机,再做口舌之辩。进了苍穹灵藤,你便插翅难飞。”
此时,道轮无声无息地浮出藤蔓,道:“吾已知会所有长老,汇聚此地。”
楚度脸上闪过一丝讥诮之色:“难怪苍穹灵藤附近防守疏松,想必是故意放楚某来此。”
“只是未雨绸缪罢了。”天刑双手虚握,一道凛冽的剑光绽放掌心。剑光迎风而长,化作参天巨剑,遥遥斩向楚度。“你一心向往自在天,埋骨于此,也算得偿所愿了。”
我和晏采子一左一右,环伺楚度两侧。道轮岿然不动,一根根庞大的藤蔓从他四周延伸出来,轻灵舞动,磅礴纯净的生命气息输送进我们三人体内,使我们再也没有法力消耗之忧。
反观楚度,苍穹灵藤的气息在他四周躁动窜跃,扰乱气机,将这一方天地都化作了他的敌人。
“能与当世四大高手一战,楚某又有何憾?不过想令楚某埋骨此地,真是痴人说梦!”楚度狂笑一声,身躯稳如山岳,直到锋芒的剑光照亮眉宇,才双手一拍,恰好将剑光合在掌心。
他整个人倒飞而起,拖带着天刑,飞入了狂暴的天壑中。
转眼间,楚度就扭转了不利局势。苍穹灵藤的灵气无法渗入天壑,更别提扰乱楚度了,道轮建立的优势荡然无存。
天刑神色不惊,不退反进,将剑光催化到了极限,空气被急掠的剑光摩擦出了裂纹。“生有欢,死有惧,然吾辈之身,早已殉道。”他一字一顿地吟道,冷肃的脸孔露出一丝笑容,身形骤然加速,向天壑最狂暴处冲去。
这一刻,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楚度拖动了他,还是他逼迫了楚度。
两人齐齐陷入灿耀激溅的光焰中,气浪奔腾如沸,庞大沉重的陨石如暴雨般冲刷而过,淹没了双方的身影。
“吾不可入。”道轮语气生硬,对我和晏采子道。粗壮的藤蔓源源不绝地从四周探出,交织成密密麻麻的藤墙,将天壑围得水泄不通,堵死了所有空隙。
此举分明是断绝后路,硬逼着我们和楚度死战到底。
“莫非楚度想和我等同归于尽?”晏采子不露声色地瞥了道轮一眼,莞尔一笑,“不过此地,倒是感悟道境的好地方。”他缓缓踏出一足,迈入天壑,另一足立在藤蔓上。身影似进似退,似动似静,苍穹灵藤的晶莹光泽和天壑的彩色光焰在他身上交替闪烁,充满了言语难以捕捉的灵妙。
“绝无可能,我了解楚度。”我断然道,目光紧紧追随着天刑二人。他们像出没于波峰浪尖上的小舟,忽而从密集的光焰中浮现,忽而消失在凹陷的幽暗虚洞中。一边激烈交战,一边避开纷乱如雨的陨石撞击。
从表面看,倒是天刑稍占上风,剑气纵横驰骋,攻势一往无前,散发出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
楚度身形飘忽,施出从未展露过的灵巧身法,宛如羚羊挂角,蜻蜓滴水,轻盈闪过一道道剑气锋芒。以他的性子,绝不会甘心与天刑一起死,何况他心里还藏着一份牵挂。
晏采子遥遥凝视着楚度,道:“楚度的确伤势颇重,精气神无法浑融合一。他强压内伤,等于饮鸩止渴。就算杀了天刑,也难以避开对方的垂死反击。到时伤势发作,再也难以抑制,你我联手,便可稳稳击杀。”
他这番话摆明了要坐收渔人之利,不管天刑死活。我本待劝说几句,突然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既然楚度必死,天刑对我还有什么用?留着他,说不定还会利用海姬来要挟我。但如果他死了,我可以仗着“天之子”的名义,把吉祥天也一口吞掉。
到时手掌吉祥天、魔刹天的兵权,再以破坏岛传人的身份横扫清虚,北境将在我林飞的手里,完成前无古人的真正统一!
到了那时,我携千万生灵的意志反客为主,我就是北境,天道也要看我的眼色行事!
“前辈说的是,楚度才是天地大患,天刑长老若能为此殉道,必然得偿所愿。其行可歌可泣,其志永世传颂。”我神色悲壮,慷慨激昂,和晏采子交换了一个阴晦的眼色。
刹那间,“翁婿”二人对彼此的心思洞彻如镜。他要得到道轮,我要天刑和楚度死!
道轮对此毫无反应,只是紧盯着交战中的双方,这也证实了这个北境显化的意念在某方面很蠢。
虽然主意已定,但在场面上,我不能做得太难看。身形一掠,我也飞入天壑,摆出和天刑夹击楚度的态势。
甫一进入,便觉乱流排空,狂波翻滚,整片空间时而倾斜,时而翻转,搅成一锅乱粥。周围一会儿酷热如炎,熔铁化汁,一会儿又变得冰冷森寒。
我心中一动,弦线向四周辐射,默默体会着天壑的狂暴波动。弦线源出神识气象术,恰好可以借鉴狂乱的天象,再生感悟。
体内,魅的精神种子骤然一震,仿佛从懵懵懂懂中苏醒,兴奋地频频跃动,把周围一丝丝燥乱的气息不断吸入。
我隐隐感到,这枚魅种在吸取天壑的某种特质,渐渐成长蜕变。随着魅种越来越生气勃勃,我在狂暴纷乱的天壑中也变得如鱼得水,俨然能够灵活穿梭其间。
我突发奇想,若是魅种大成,或许不用外力,便可自由越过天壑,抵达另一边那个神秘的宇。
或许魅将在那里获得重生。
此时,天刑和楚度的交战到了白热化。
天刑的剑气肆意挥洒,余波触及,四周的陨石“轰隆隆”炸开,碎石光雨纷纷冲击到他和楚度身上。天刑不管不顾,只是全力狂攻,任凭全身多出了无数细密的伤痕。
我觉得天刑似乎有点失控了。身为知微高手,哪怕心存死志,也不会如此疯狂,何况我和晏采子还未出手,天刑怎么都该有所防范,保留余力才对。
“他可能被天壑影响了。”月魂道,“天刑是北境平衡的执行者,这里狂暴混乱,难免会有另一个宇的气息渗透进来,造成冲突。”
“难怪楚度会挑选这里作为战场。”我冷笑一声,“那就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吧。”
一丛绚丽的光焰直冲而起,荡起涟漪般的光环,金色的战车蓦地出现,呼啸着穿过光环。
这一瞬间,楚度陡然反击,挥拳直捣。这一拳没有花巧,没有变化,唯独蕴含了澎湃滔天的力量,仿佛将整个天壑的狂暴挟拳击出。
天刑毫不示弱,剑光迎上,以全身法力化作一束矫夭的电光。
“轰!”气浪犹如火山喷发,两人被强大的撞击力带动,卷向金色战车。
战车恍如一道虚无的幻影,从两人身上穿过,消失在远处。
楚度毫无所觉,天刑却身不由己地迟滞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楚度欺身而近,拳头毒龙般咆哮而出。
“砰!”天刑被一拳击中,胸膛塌陷,发出沉闷如雷的响声。他的剑气随后斩中楚度右肩,将一条手臂切了下来。
然而天刑的反击还没有停止,他的胸口燃起了一缕雪亮的剑光,像火焰一样席卷全身,把整个人融化成了一道喷薄的剑光。
“世人只知天道无情,安知天道无辜?”天刑长声吟道,脸庞在剑光中消融。
剑光炸开。
楚度消失在剑光中。
我心念一动,弦线化作一道道喷吐的光焰,射向剑光。楚度的身影刚刚冲出,就被弦线击中,身上炸开一团团烈焰。
此时,他面色枯槁,鬓发凌乱,身上裂开的伤口血如泉涌,几乎将全身染成血红。天刑自爆般的最后一击,令楚度再受重创,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弦线顺势缠上楚度,雷光电火炸得他皮肉翻卷,焦黑露骨。
“师公,与其垂死挣扎,多吃苦头,不如爽快点把项上人头送给师侄,也算成全同门之谊啊。”我长笑道,弦线从四面八方围过去,生出陨石狂舞的暴烈天象。
楚度将目光投向我,缓缓举拳,眉宇闪过一丝讥诮之色。我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妙的凶兆,但又不知凶从何来。
楚度闪电般冲向我,同时一拳挥出,四周变得忽明忽暗,弦线仿佛被突然吞噬,陷入了一个阴晴不定的世界。
这是月法!
转瞬间,楚度的月法延伸过弦线,反罩住我,生出一股旋转不休的吸力,逼使我跟着他的身形而动。
我冷笑一声,也不挣扎,弦象狂风暴雨般激绽,与月法正面相轰,渗透出的力量一波波撞上楚度。表面看,我被月法牵制,处于下风,实际上是在和楚度硬拼消耗。
楚度突然身形一折,裹挟着我向晏采子高速冲去,全然不管被弦象轰击得七窍溢血。我心中涌起的凶兆更为强烈,当下神识运转,魅胎律动,随时准备绷断弦线,脱身逃离。
晏采子目光闪动,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容。眼看楚度相距他不足一米,一个神秘的交点倏然浮出虚空,将晏采子吸入,消失得无影无踪。
道轮正盘坐在晏采子身后,不得不正面迎上楚度的冲击。
与此同时,楚度全身法力像鼓起的皮球,猛然膨胀。我想也不想,拼着神识反噬,果断震断弦线,魅胎一跃,整个人穿越吉祥天,飞入灵宝天。
几个刹那后,我返回吉祥天,刚好目睹楚度化作炸开的气浪,淹没了道轮。
楚度自爆了?即使亲眼所见,我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咔嚓咔嚓…”无数根苍穹灵藤断裂激溅,碎屑飞扬,晶莹的藤蔓凋落枯萎,散发出半死不活的衰败气息。紧接着,道轮的身影从一根折断的藤蔓里踉跄跌出。
他全身支离破碎,像一片片拼凑起来的磷光,荡漾不休。
“还有一个楚度。”尽管深受重伤,道轮的语声仍旧呆板平稳。
我心头一震,脑海里浮现出楚度讥诮的神色。
“那个身外身。”虚空绽出交点,晏采子鬼魅般地出现在道轮背后,一指似疾似缓,不偏不倚地点中对方后脑。
道轮蓦地一滞,浑身磷光一阵乱颤,迅速由明亮转为黯淡。
“原先那个垂死的身外身,恐怕才是楚度的真身。”晏采子轻轻叹息,“好一招瞒天过海,置死地而后生。”
我顿时醒悟过来,在彩绣林海,那个楚度根本就不是身外身,而是他本人!他刻意压制了自己的法术,玩弄手段,让我们误以为那是他的身外身。而真正的身外身进入狂暴天壑,使我们生出他以真身寻求自在天的错觉。
我们被他巧妙摆了一道!
在我们看来,不惜一切追求自在天的楚度,才是心目中的楚度。全然忘记了,他真正要做的,只是逃出吉祥天。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当时我只要补上一枪,便可令楚度彻底毙命!
他的胆子太大了,等于是拿命在赌!赌我们不会再理会一个毫无价值、濒临死亡的身外身。凭借林木遍地的彩绣林海,他大可断肢重生,逃之夭夭。
此时此刻,恰是月圆之日,相信楚度正跨越自在天的天壑,去往清虚天。而整个吉祥天的精英云集苍穹灵藤附近,再也没有了阻碍他的力量。
“能与当世四大高手一战,楚某又有何憾?不过想令楚某埋骨此地,真是痴人说梦!”我想起楚度的话,心头复杂万千。
“你我都忘了,楚度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这样的人,执着求生的意念远比任何人都强烈。”晏采子淡淡一笑,洁白如玉的手指越来越亮泽,道轮则不断变得晦暗,似乎一身精华正被晏采子源源不绝地吸去。
但道轮神色不变,甚至不作挣扎,只是目光平静地望着我,显得十分诡异。
我微觉诧异,但也无瑕理会,毕竟这是请晏采子出手的酬劳,何况还顺便报了月魂的仇,并让北境意志受损,使我进一步摆脱天道的控制,可谓一石三鸟。
“短期之内,楚度应会蛰伏不出。毕竟本体重创,身外身自爆,他的伤势一时难以平复。只要他一露面,我便可轻松将其击杀。”我沉吟道,说着说着,我忽然放声大笑。
“这段时期,我要对他穷追猛打,一路追杀,同时逆反魔刹天,整合吉祥天,以魔主之名,通告天下,逼得楚度喘不过气。”
“楚度会如何反应?他想要反击,就要快速恢复伤势。恰好这时,夜流冰会为他奉上逆天神药——葳蕤翡翠!哈哈,一个洗净意识,变成白痴的楚度,实在是再讽刺不过了!说不定,我还能把他变成一具可以利用的战争傀儡。”
这才是北境为楚度准备的致命一击吧!我念头转过,心中生出一丝寒意。那么,北境又要如何对付我呢?
最大的隐患,莫过于龙蝶!我顿下决心,一旦解决楚度一事,立即闯一闯黄泉天,将龙蝶彻底灭杀。哪怕放弃吞噬龙蝶的种种好处,我也要清除内患。
“咦?”晏采子忽然发出诧异的声音。
道轮全身骤然碎裂,化作一缕清气,电光火石般射向我。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清气直直投入我的胸膛,融成一股股纯净玄妙的气息,渗透内腑。
体内,空城的精华立刻生出反应,如同遇上生死大敌,气势汹汹地缠上清气。
霎时,道轮清气和空城精华相互纠缠,彼此冲击,将我内腑搅得天翻地覆,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