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超越知微

“轰!轰!轰!”从精神世界的每一个细微角落,爆发出振聋发聩的巨响,如同火山岩浆怒吼喷发,汇聚成沸腾翻滚的精神洪流。

无数根弦线在洪流中穿梭、闪耀、颤动,交织出千变万幻的瑰丽天地:奇峰层峦突兀,险川纵横奔流,光火驰掣交击,星辰升腾起落…

诸般景象并非寻常肉眼所见,而是扭转成各种角度的曲面,在视野中延伸出交叠参差的奇特空间层。一朵巴掌大的花苞绕过一个曲弧,花瓣立即庞大得漫无边际;瀑布从璀璨的星河内呼啸冲下,蜿蜒流转,直到落入一滴微小的露珠中;山连着山仿佛穿越过一个个时空,时近时远,时高时低,环绕成难以分出首尾的螺旋,换一个视角再瞧,这条恢宏无匹的螺旋竟然印在一只小飞虫半透明的翅膜上,成为玄奥精致的翅纹。

心镜无声无息溶解,喜、怒、爱、惧、哀、恶、欲、生、死、目、耳、鼻、口和枚不胜数的精神种子倾泻而出,化作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孔,投入万千景象。

万千异象仿如突然具备了生命,或咆哮怒吼,或大笑欢呼,或嚎啕哭泣,或惊惧颤栗,它们时而茁壮攀升,光虹暴涨,时而风化湮灭,陷入幽暗。

如此生生灭灭,重复了不知多少次。最终,所有的异象化作一根无虚无实、无始无终、无休无止,贯穿了整个精神世界的弦线,振荡出宇宙间最奇妙的轨迹。

弦线轻盈颤动,勾勒出血肉丰满的手掌、臂膀、胸腹、双腿…直到我的身影完完整整地浮现出来。

力量无穷无尽,沸滚体内。法力已经彻底蜕变,进化成更为神妙的弦力。只要弦线存在,弦力就自动形成完美的循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既可膨胀到天地难以承受的地步,又能在瞬间隐没得无影无踪。

这是道境大成,知微圆满之兆,意味着我随时可以冲破知微,迎接天劫,成为传说中高高在上的神祇。

不知不觉,神识中的漩涡业已消失,坍塌成一个无限缩小的点。月魂和螭紧盯着那个点出神,脸上时而显得困惑,时而露出了然感悟之色。

我心中蓦然生出感应,如果穿过这个点,便可抵达那个庞大神秘的纯精神宇宙。

“林飞,你终于醒了!”察觉到我的神念,月魂和螭激动地嚷道。“可把我们急坏了!”

“我醒了。”我展颜一笑,睁开眼,目光扫过,四下里黑魆魆的岩石随之震颤,退潮般向后涌动。我仰起头,封闭的地层一重接一重裂开,如同被撩起的层层幕帘,让出敞开的通道。我徐徐向上升起,四周天地往下陷落,发出惊栗的呻吟。

只需心念一动,整个天地都要为我退避。我一举一动,尽是神威,我一言一念,皆成法则。

我极目望去,四面八方的景象清晰映照,洞若观火:不止是碧落赋,整个清虚天已经沦为废墟,再也看不见任何活着的生物。到处闪耀着雷光电火,虚空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崩溃爆炸,虚无的空洞随着爆炸不断接近,犹如滚滚雪崩,所过之处,席卷吞噬了一切。

“北境马上就要空灭了!”月魂惊呼道。

我发动神念,刹那间跨越过无限遥远的距离,覆盖北境。以吉祥天为中心,天地正在不断收缩崩灭,色欲天、灵宝天、黄泉天只剩下一小半,清虚天、罗生天、魔刹天变成残缺的碎块,而红尘天已经完全消失。我暗觉侥幸,碧落赋所在之处还未破灭,否则我早已身死道消。

神念不断延伸,幸存的人、妖、天精全部逃难到了吉祥天,再也无暇相互厮杀。被我埋下精神种子的妖兵大多还在,他们和海姬、鸠丹媚、无颜等人乘坐在钢铁鲲鹏中,里面新收容了大批人类和精怪,甘柠真也在其中。

钢铁鲲鹏悬浮在吉祥天的狂暴天壑前,天烈、天蜡、天隐、天河沙以及黄莺等长老,这些北境顶级的高手齐齐围绕在天壑周围,个个鸦雀无声,凝望着那个一袭青衫的雄伟身影牵着阿萝的手,一步步走向天壑。

忽然,楚度回过头,向着遥远的虚空望去,我们的目光仿佛交汇在一起。

这些年的恩怨交汇在一起。

良久,楚度转过身,一拳击向天壑。

我微微一笑,收回神念,我们将以另一种方式,决出最后的胜负。

此时,头顶上空猛然炸开,暴烈的雷火挟着虚空碎片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罩向我。

我岿然不动,弦线轻振,雷火和蕴含法则的虚空碎片停滞半空,再也无法落下。我随手一抓,它们化作尘埃,缓缓从指缝间飘散。

“该渡劫了。”我默立半晌,摊开手掌,一片雪白的袍角从地底悠悠飞出,落在掌心。

如果有一天,女子回到了桥下…我专注地凝视衣角,慢慢握紧手心。

天地呼啸,风云变色,我跨出了最后一步。

弦力振荡,势如破竹,冲开铜墙铁壁般的知微瓶颈。

天空火云燃烧,雷电交击,虚空碎片频频炸开,疯狂地向我倾泻落下。我微微摇头,北境将亡,连天劫也变得如此无力。我根本不去费劲抵御,弦线只是轻轻振荡,便将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化作无形。

沸腾如浆的天空骤然裂开,一个硕大无朋的煞魔探出头来。

他有三张奇特的脸孔,居中的一张脸清澈剔透,宛如水晶,左面的一张脸狰狞丑陋,形似恶魔,右面的一张脸宝相庄严,圣洁无瑕。三张脸散发出古老而恐怖的气势,震得四际的虚空纷纷碎裂迸溅。

我恍然意识到,天劫来临的一刻,北境的天地会裂开短暂的缝隙,域外煞魔便伺机从他们的世界中进入裂缝。抵御不住天劫的人、妖,只能被魔念侵蚀,成为它们成长的养分。

高空中,煞魔的三张脸一作咆哮状,一作微笑状,居中的一张脸面无表情,同时发出奇异起伏的音节,充斥着整片天空:“把绞杀交出来。”

“真是痴人说梦。”我淡淡一哂,仿佛踩着无形的阶梯,一步步踏上虚空,反而向这头煞魔不断接近。

四周虚空狂嗥,光雨迸溅,我从容走向煞魔,以君临天地之势。密密麻麻的电光雷火打在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被更高等的弦线吞噬得干干净净。在弦线大成的我面前,天劫已经无关痛痒。

煞魔右边的脸笑容冻结了,左边的脸露出惊异之色。他从未料想过,居然有生灵没有战战兢兢地渡劫,反倒肆无忌惮地威逼上来。

一直走到煞魔跟前,我才停下脚步,和他面面相觑。煞魔颈部以下都隐藏在天外,只将脑袋探入了北境。庞大凶厉的气势从三张脸上散发出来,知微以下的任何生灵都会被撕得粉碎。

“真是鲜美动人的灵魂。”煞魔居中的脸缓缓说道,每说一个字,周遭的虚空就爆炸一次,碎片夹着法则掀起惊天动地的冲击波。

我稳稳立在高空,闻到煞魔口中传来阵阵刺鼻的血腥味,令人恶心作呕。然而转瞬间,血腥气就化作浓郁芬芳的薰香,使人心痴神迷,醺醺欲醉。

“你也不错,正好可以充当绞杀的养料,让她早点苏醒。”我好整以暇地道,弦线无声渗透四周,像一根根无形的铁丝,捆绑住整片虚空。

“狂妄的凡人,你竟敢向宇宙最高贵的族群挑战!”煞魔的左脸愤怒扭曲,大肆咆哮。右脸接着开口,声音柔和而充满魅惑:“只要把绞杀还给我们,我们可以让你成为煞魔中的一员,得享尊贵、力量和永恒。”居中的脸漠然道:“绞杀背叛族群,必须严惩。哪怕是神祇,也不会愿意和我们整个族群为敌…”

“聒噪!”我随口打断了对方的话,探手一伸,抓向对面的煞魔。这里可不是域外,煞魔的威力难以悉数发挥,还要受北境天地的克制,连身躯都无法全部进入。

煞魔发出惊心动魄的叫声,三张脸同时变幻,生出无数光怪陆离的异象。每一种异象都极尽凶诡恐怖,如同尸山血海中的地狱,看一眼都会令人心神俱丧,魂飞魄散。

“咣当咣当…”从异象中延伸出一条条锁链,向我攀爬而来,要将我活活拖进去。最奇诡的是,锁链同时出现在我的精神世界中,毒蛇般抖动着,散发出各种混乱疯狂的负面念头。

这些念头铺天盖地,直袭心神,足以令人的精神世界崩溃无数次。但我掌控情欲之道,精神修为圆满无隙,丝毫不受这些魔念侵蚀。

我淡淡一笑,弦线轰然发动。霎时间,所有恐怖异象都被弦线切割成碎片,弦线顺势缠绕铁链,反守为攻,庞大精纯的精神力沿着铁链长驱直入,冲向煞魔的精神本源。

双方的精神力毫无花巧地硬拼一击,七情六欲和魔念相互冲击侵蚀,煞魔的三张脸剧烈抽搐着,露出竭力挣扎的表情。我闷哼一声,神识中的点生出沛莫能御的吸力,像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将魔念纷纷吞噬。

煞魔脑袋急晃,厉声狂吼,一股冰冷邪恶的精神力仿佛跨越过一个个宇宙,从无限遥远的异界深处疾扑而来。

双方的精神力再次狠狠撞击。我顿时口鼻渗血,头痛欲裂,而煞魔的三张脸裂开细纹,渗出黏稠的浆汁。

与此同时,相隔此地千万里的吉祥天,蓦地亮起一团十字形的绚丽彩光。

晏采子的身影浮现在彩光中,袍袖一拂,甘柠真被无形的力量所摄,从钢铁鲲鹏中被卷了出来。

两人隔空对视,一言不发。许久,晏采子一指点向甘柠真的额头,后者想要避开,但晏采子的指尖绽开一朵朵洁白如云的雪莲,将她层层包裹。

“一生漂泊独求道,两鬓蹉跎始思亲。”晏采子轻叹一声,将甘柠真送回鲲鹏,转首向我遥遥望来。此时,楚度轰击天壑,我激战煞魔,天地之力和域外煞魔都被削弱到了极致,正是晏采子飞升的最好时机。

清啸一声,晏采子向天空冉冉升去。一个个幽深的黑洞在他四周塌陷,狂暴的能量频频轰击,发出刺耳的尖啸。

晏采子的身形倏然变化,同样化作一个幽深的黑洞,不断收缩,最终凝聚成一个神秘的交点,破空而去,不知所终。

而我的神念又和域外煞魔的魔念交击了千百次,双方激烈纠缠,谁也难以占据上风。

我心念一动,五指瞬间出现在煞魔颈前,扣住脖子,将他强行向北境拽入。

煞魔的三张脸齐声厉吼,虚空应声炸开,我也碎成迸溅的残片。然而下一瞬,弦线纵横交织,我血肉复生,牢牢抓住煞魔,将他一点点拖了过来。

越是深陷北境,天地对煞魔的抵触力就越强。法则冲击之下,煞魔的三张脸不断裂开,碎片纷纷剥落,燃烧成腥臭扑鼻的浓烟。神念趁隙吞噬了大团魔念,转送给陷入沉睡的绞杀。

“你们逃不掉的!”煞魔残缺的三张脸扭曲着,咆哮着,“天上地下,宇宙洪荒,无论你们置身何处,都将成为煞魔的世敌,从此永无宁日!”

“我等着你们。”我淡淡地道,煞魔残存的魔念猛然冲出弦线封锁,闪电般退出北境,逃向遥不可及的异空间。三张脸轰然碎裂,灰飞烟灭。

天劫消失了,我的道渐渐臻至圆满。此时,四方天地齐鸣,山河震颤溃散,北境仿佛打了个哆嗦。

弦线倏然消失,又猛然暴涨,延伸向天地的每一个角落。所过之处,北境的能量尽被弦线吞噬,化作我自身的天地。

我再一次触及到了北境的意志。

它浑浑噩噩,已经陷入了半休眠,但本能地透出恐惧。只要将它吞噬,我便可成为真正的神祇,掌控所有生灵的命运。

然而,我知道,你并不喜欢。

“龙蝶,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愿。”我对着自己的一部分,静静地说道。

迈向神祇的那一步,又重新退了回来。

就像从永恒的时光,命运的长河中退了回来。

但并非退回知微,而是臻至一个玄之又玄的陌生境界。仿佛一只脚停在半空,既可向前,又能向后,变化存乎一心,无从预测。

正因为无从预测,才生出无穷的变化,拥有了无限的可能。

就像一只骰子抛向半空,谁也不清楚,哪一面才会落地。

“龙蝶,这才是我们的选择。”我微微一笑,出现在狂暴天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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