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木揽风听到这儿,脸已经红成了柿子,出声阻道:“公子!”

舒子筠听罢更是来劲,“后来呢!?”

“后来,哈哈哈,后来……” 叶长流且说且笑,“后来来了个绝世大美人,要为大木头宽衣解带,吓得木头直道‘姑娘,请自重,我,我是请姑娘吹箫,请、请姑娘只是吹箫便是,’哈哈哈,你猜那美人怎么说?”

舒子筠无视旁边已经恼羞成怒的木揽风,作沉思状,片刻拍了拍脑袋,忽然身子一扭,学着青楼里千娇百媚的女子的声音,嗔道:“公子别害羞啊,奴家正是来吹箫的呀,吹的是公子身上的那只箫啊……”

舒子筠这厢不伦不类的演完,那边叶长流笑得前仰后翻,眼泪差些流了出来,“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啊呀呀,小舒,你简直就是故景重现啊,太像了,哈哈哈……”

木揽风额角的青筋浮了浮,他抬头遥望星空,莫名有种盼望陨星坠落,砸死这两师兄弟的愿望。

然而在这清风徐徐,草木随之摇曳的夜晚,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嬉戏玩闹,身上,心里,仿佛被流泻的月光洗涤,喧嚣散去。

府门之外,有阴谋、有敌人、也许,还有更多的血雨腥风在等着公子,但……

木揽风静静看着叶长流,唇角不经意浮起一丝笑意。但是,那些从来都不是属于公子的。

若有那么一天,若在尘埃落定那时,若公子还活着,他相信,公子会选择这个世上最平静的地方,过最平实的日子,了却此生。就像那段在草原的时光一般。

尽管短暂,尽管当时陪伴左右的伙伴,是谢留宵。

第二十九局:故人归来

天清气朗,叶府凉亭。

“沈姑娘果然信守承诺,今晨便有毒门谷教徒去大理寺认罪,西门傲的毒杀朝臣之罪,算是定下了。”

木揽风方从大理寺回来,便看到叶长流与舒子筠举子对弈,茶茶与水水在一旁端茶奉水的场景,惬意融融。

叶长流点了点头,“那很好。”

木揽风迟疑了片刻,道:“西门傲是当年辅佐皇帝上位的重臣,他深知朝堂内许多不可告人之事,即便皇帝这些年忌惮他的兵力,也未必会将他赶尽杀绝……”

叶长流微笑,落子,“那——就由我来将他赶尽杀绝吧。”

“你先把我赶尽杀绝了。”舒子筠看着死局,挠了挠头,“三师兄啊,你的棋艺快赶上师父了吧。”

“有机会,我可以回去和师父比比看。”

“他老人家无聊的紧,巴不得呢。”舒子筠笑着伸手,“不过我来汴梁,一是来给你送药,二呢……自然要顺便游历游历传说中的风景秀丽之都啦,那个……玩是要银两的,谢谢。”

“真是要被你烦死了,”叶长流让木揽风给他几锭银子,“我现在也很穷啦……”

“你穷个屁!”舒子筠忍不住骂道:“你家管家的家财都富可敌国了……”

“公子!”

“干嘛?”叶长流习惯性转头,这才反应过来声音的来源并非木揽风,等他看到来人,怔了一怔,随即微笑着站起身,招了招手:“小裴!你回来了!”

迎面走来相貌俊朗,却风尘仆仆,满面倦容的人,正是多日前被自己打发寻人的裴亦商。他缓步走向叶长流,神情并未如往日一般轻松,也没有问起旁边的舒子筠是什么人,只是灼灼的看着叶长流,微一颔首,简短地道:“公子,我把他带来了。”

未待他消化这话的意思,便听有人淡淡地道:“叶大人。”

熟悉的语气,低沉中带着丝暗哑的嗓音,叶长流略略转眸,全身掩藏在小厮衣着下的人不知何时已悄然而至。

明冲,崔铭冲,他曾经的崔大哥。

崔铭冲静静的从裴亦商的身后迈出,原本的俊颜染上一层风霜,鬓角染雪,英气不再。叶长流心头一悸,莫名的觉得,这个人,比之数月前甚至更憔悴了几分,连忙举袖为礼,道:“明掌门肯亲自来这么一趟,叶某感激不尽。”

崔铭冲神情莫测的看着叶长流,这个人,舍身救出自己的这个人,究竟有什么意图,他为什么会知晓自己的身份,既然知晓,为什么如今才找来,他又是为什么刻意安排裴亦商亲自接自己进京?纵然满腹疑问,崔铭冲仍旧克制的抬手回礼,道:“不知叶大人费心寻我来此,所谓何事?”

叶长流笑而不言,舒子筠随即会意,一手抱起茶茶一手拎着水水,“那个,我们去玩啦,失陪失陪。”

“明掌门这边请。”木揽风声色不动,抬手请他进了刚布置好的书房,奉上茶果。

自始至终裴亦商凝视着叶长流,眸色幽深,把叶长流瞧的不大自在了,轻咳了一声,“明掌门一路舟车劳顿,不知要否歇上……”

崔铭冲霍然起手,长揖为礼,道:“崔铭冲不曾谢过叶大人当日救命之恩。”

他自称……崔铭冲。裴亦商眉睫一动,一瞬不瞬的看着叶长流的反应。

“叶某救阁下确是另有所图,阁下大可不必如此。”叶长流容色淡淡,往日疏朗之态渐渐散去,“时间紧迫,我就照直说罢——崔先生,想来你随小裴一路前来,也有所耳闻,当今护国大将军西门傲犯了重罪入狱,明日便要在大理寺开审了。”

崔铭冲略略颔首,“只是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在下却不大了解……”

“那么我告诉你,他这一次,是我弄进去的。”叶长流微微一笑,“简单的说,他是被我嫁祸的。”

崔铭冲倏然抬头,裴亦商更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叶长流,惊道:“公子,你在说什么?”

“不过这些只怕还不足将他置之死地,所以,我刻意让小裴请你出山,是相中您前中护军崔将军的身份,若你能亲自指证出当年西门傲通敌叛国、陷害赵劲远元帅,那他这回入狱,再不用出来了。”叶长流嘴角微微向上一挑,轻飘飘地道:“我想您不会拒绝这个请求,便不为当年的故人之谊……若能除去西门傲,你勿需再躲躲藏藏,大可恢复身份,与铭旭相认了。”

“你……你……”崔铭冲掩饰不住满面的震惊,“你究竟是什么人……”

裴亦商更是激动难耐,双拳紧握,止不住微颤,“公子,你——”

“故人。”叶长流的目光莫名的暖了下来,“当年涉案之人千千万万,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至于我是谁,我不愿说,自有我的道理。”

崔铭冲黑瞳骤然一缩,呆了半晌才道:“这么说你……”

“对,当日,小陵王写了一封手书交予我,命我彻查真相。”叶长流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木揽风将其递至崔铭冲手中,裴亦商忙凑上前来细看,握信的手因极度的愤恨之情微微颤着,两人越往下看,脸上的血色愈少了一分,“这确实是小王爷的字迹……”

裴亦商浑身颤抖,“我就知道……当年的真相,绝不止三廉王陷害太子那么简单,我明明收过我爹的来信,信上说他安然……可那之后我们便再没得到他的音讯……我爹他戎马一生,每一战,誓要与赵元帅拼尽最后一口气,可为何赵帅死了……他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裴亦商终于忍无可忍,眼眶发红地道:“公子你为什么不一早将这些告诉我!”

“我知道你父亲裴云亦是当年枉死的忠烈之一,我也明白你这些年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查真相,但……”叶长流叹了口气,“裴将军过世,裴家家道中落,家族内部为了家财明争暗斗,那个时候的你,最该做的,是重振家业,而不是……”

裴亦商打断道:“难道为了一己之安乐,就可以对那些冤屈视而不见,任由那些阴险狡诈之徒安然于世,继续陷害忠良,祸国殃民吗!”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若不能够保护自己所重视之人,又有什么资格谈论为国为民!”

“那公子呢!公子就没有需要守护的人,需要重视的亲人么?”

叶长流淡笑,“我孑然一身,便是死了,亦是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这些年来,公子让我成为雍四大商,助我裴家兴旺,更是授我为人之道,在亦商心中,是至友,是恩师,只要公子您一句话,便是让我立即去死,我也在所不辞……除了我之外,还有多少受恩于您的人,更莫要谈及木公子、茶茶和水水了,您怎么可以说您是孑然一身!”裴亦商说到后面,禁不住哽咽起来,“公子于亦商而言,更甚亲人,若不能为公子分忧,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木揽风颇为赞扬的看了裴亦商一眼,差点没有蹦出一句“于我心有戚戚焉”。

“好了,你别这么激动,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叶长流扶额,转向崔铭冲,“你找来崔先生,便是帮了我大忙了。”

崔铭冲仍在看着那封小陵王的亲笔书信,视线慢慢凝成一股坚定的目光,他微微仰起头,神情肃然,“叶大人……”

“感激不尽、誓死效劳的话,就不必多言了,”叶长流像是看穿了他所思所想,露出一个笑容,“我们的愿望一样,信念也一样。”

“这些年,我没有一刻不想杀死西门傲这个奸佞之贼,只可惜我武功低微,行刺失败反倒让他发现了我的行迹,更连累了王渊派众多弟子,我……”崔铭冲顿了一顿,双拳渐渐握紧,“当年小王爷让我活下去,他说,只有活下去,才会有无数种可能,无数种希望……”

他说,崔大哥,你一定觉得没有什么比现在更痛苦更悲哀,但说不定很多很多年以后,你会懂得珍惜和超然,会来祭拜我们,常常想念逝去的兄弟,我们在天上看着,也一定会很开心。

叶长流垂下眼帘,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杀人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得,崔先生,我既叫你来,自然有护你周全的办法,只是一切,你需得按照我所说的做。”

崔铭冲点头。叶长流慢慢露出笑容,这场戏很简单。

“首先,你要装作偶然从大理寺经过,让铭旭看见你,认出你。”

崔铭冲一怔,“这……这是何故……”

叶长流微笑道:“你与他多年未见,重逢想必要互述衷肠,这些,倒不需你去装模作样了,那之后……你就把当年真相如实说吧,铭旭这小子知道了,定会告之容辞,那明日,他自会让你出堂作证了。”

“为何要如此多此一举,叶大人亦是大理寺少卿,由您直接同容大人……”

“别和容辞说起我,也不要让他知道,你是我找来的,更不必和他提起,我是当年的旧人。”

崔铭冲满腹疑虑的斟酌一下,点了点头。倒是裴亦商问道:“公子这又是何用意?若让容大人知悉公子的身份,他定然会全力支持公子。”

叶长流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话,崔铭冲叹道:“只是当年之事……我空口无凭,只怕便是上堂作证,也……”

叶长流站起身,将一个包袱交给崔铭冲,道:“这是十二年前西门傲在阳谷关一役与华国勾结的信件,你到时呈给容辞,包准西门傲死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崔铭冲惊诧的打开包袱,一封封信展开,不仅用纸是当年军营所需,西门傲的字迹、印鉴更是做不得假,“这些东西是从何而来?”

“要不然我近些年的生意重心何必转移至华国?”叶长流笑吟吟道,“大华国君多疑,不愿让人独揽军权,当年有可能与西门傲勾结的几名华国大将,除了战死沙场的,就是交出权利告老还乡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再说,他们又何必顾念雍国的内政呢……”

裴亦商忍不住道:“公子既然一早便有了可以指证西门傲的罪证,为何不一早上呈,等到今日才……”

叶长流轻轻一叹。因为西门傲的这些罪行,当今皇帝亦有参与其中,若贸然拿着这些事物上去,只怕所有涉案人都免不了被灭口,反倒成了西门傲的保命符。如今皇帝欲要削去西门傲的兵权,正寻不到最合适的理由呢,这种情况下,这些信件自然成了他的催命符,甚至,为免除后患,西门傲恐怕根本就等不到行刑的那日了。

不过,现在还没有到要除去皇帝的时机,有些事……还是不能让他们知悉太多啊……

“因为我也是刚刚前不久才拿到手啊……”叶长流挑了挑眉,道:“崔先生你到时候就说是当年赵帅给你的,或者是小陵王临死前留给你的,你一直想寻找机会告发,西门傲百般阻挠让你根本无法入京,嗯……总之半真半假随便扯扯,不会有人怀疑你的。”

“我明白。”崔铭冲神色黯然,“其实当年小王爷留给我的,倒也是一封信……”

裴亦商一怔,“什么信?”

“我也不知道那信上写的是什么,他只对我说,若我逃至西潇山有人阻拦,便将此信给那人看……” 崔铭冲微微一笑,笑的苦涩,“小陵王一向料事如神,果不其然,有两名白衣少年将我拦下,见信后倒真的放我离开……呵,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多的事,已是不解之谜……”

木揽风警惕的看了叶长流一眼,叶长流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又转回身,拍了拍崔铭冲的肩,道:“崔先生好好歇息吧……下午,养足精神。”

崔铭冲还未从各种震惊中觉醒,无意识的点了点头,随下人到准备好的客房歇息。裴亦商心头巨石还未放下,拉着叶长流问东问西,直道:“我爹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若与西门傲有关他会说出来么?公子是否还知道些什么?”

叶长流崩溃的摸摸他的头,道:“小裴啊,赶路赶了好几天,累不累啊,也去睡吧,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让木头亲自下厨……”

“公子!”

“行啦行啦,你答应我好好睡上一觉,今晚我让你知道你想知道的。”叶长流扬了扬手,搭着木揽风的肩,“诶,今晚吃什么啊……我想吃鲤鱼……”

“这个季节没有鲤鱼。”

“那我要吃螃蟹……”

“这个季节没有螃蟹。”

“那河豚总有吧……”

“有,你可以试试毒性如何。”

于是,原本悲怒交加的裴某人,嘴角抽搐的看着自家公子和护卫远去的身影,顿时什么情绪都没了,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困意铺天盖地袭来——他当真回房睡觉去了。

不过,当叶长流不知从哪真将一只河豚抱到厨房时,轮到木揽风嘴角眼角整张脸一起抽搐:“你这究竟是从哪里来得?”

“钓的。”

“……你不是去问西门轩的行踪么……”

“路上经过护城河……”

“……”

“赶紧的赶紧的,公子我馋啊。”

“他有带慕容耀入京么?”

“到驿站了,慕容耀今夜会赶去为他爹守灵。”

“那么……就是今晚了?”

“小裴想知道的,或者说,这些日子的是是非非,该有个了断了。”叶长流用手揉了揉两颊,放松了一下,目光游动间,眼见木揽风冷然抽出一把剑,寒芒势不可挡,吓得倒退几步,“你用剑?多大的事……需要你使剑?”

木揽风默默的看了河豚一眼,慢吞吞地道:“杀它。”

“……”

片刻,当厨房传来嗖嗖等破空之声,叶长流不禁仰天长叹。

喂喂,大木头,再大的阵战你都不屑出剑,杀只鱼有必要用追魂夺命剑么……

第三十局:云水华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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