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忽然想起之前有一次,我故意装作不认得煦方,急得他险些抓狂,后来实在憋不住笑声,他才恍然是被我糊住,恼得半日不理我。

而这回,换他说忘记我了。

我多么希望他突然弯下腰哈哈大笑,说,喂,你被骗了吧。

可我知道不会。

我看着他的神情,冷漠、疏离,还有一丝鄙夷。

那不是煦方看和风的神情,那是属于聂然的,我不认识的聂然。

他是真真正正忘掉我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只想,若就这样简简单单结束,那我也不是和风了。

煦方绝对舍不得和风受委屈。那么,没有煦方守护的和风,也绝不会容忍自己受到一丁点委屈。

我慢慢握紧拳头,叫住煦方:“聂公子。”

他和那女子同时回转过头,煦方蹙起眉头:“这位姑娘,在下说了……”

我伸出两指,道:“一年,这一年的记忆,聂公子可还有印象?”

他先是呆了一呆,旋即神色一变:“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聂公子分明明白我的意思。”

煦方神色晦暗的看着我,正待说些什么,他身旁的女子道:“你在胡说什么?然哥哥受了重伤昏迷一年,何来记忆可言。”

她尖锐装嗲的声音严重的干扰了我的思考,我不得不重新打量她:“姑娘是首辅大人千金赵嫣然么?”

她诧异瞪着我:“你是……”

“你方才说,聂公子昏迷一年,那么你可知道,常人若是一年不醒,会因经脉不得活络而面色枯槁,行动不变吗?”我死死盯着她,“你认为,聂公子现在像是昏迷一年之人么?”

赵嫣然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驳,正当我以为事情有所转机时,煦方沉沉带点怒意地打断:“够了。若没有嫣然对我的百般照顾,我又岂会醒转?我与她的情分,岂容你这外人随意挑拨?这位姑娘,不论你是谁派来的,是想阻碍我们的婚事亦或是其他图谋,倘若再危言耸听,休怪我不顾念你是一名女子!”

他放下话转身带着赵嫣然离开,由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瞧我一眼。

我呆呆站在人行如织的街面上,任由路人们指指点点。

其实,他们在说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

脑海里,煦方最后的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回响,像无数把尖刀一刀一刀的剜向我的心口。

我突然间很想念很想念曾经的煦方,我想和他说一句话。

我想说,煦方,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不让人伤害到我了。

可惜那个人是你。

那么,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和风,也无能为力。

第二章

我在客栈内过了两天以泪洗面的日子。

当然,哭累了会歇息,歇饿了会吃饭,吃饱了会睡觉。所谓以泪洗面利用的是正常作息以外的时辰。

然而这绝不表示我不够难过。事实上那晚我当真悲痛欲绝,一个没想开关上屋门解下腰带悬梁自尽去了。

然后把房梁整塌了。

此后饶是我费劲唇舌的将责任归咎于木梁的材质上,掌柜还是让我赔了三两银子,他显然认为主要是我太重了。

我心疼欲绝,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大把大把的银两花在美食上。

总归要死,也当做个饱死鬼。

哪知这家客栈虽不大牢固,菜肴却是上佳,吃着吃着竟忘记见阎王这档子事了。等到想起时我大致度过了绝望期,神智也逐渐恢复正常。

我不由反省自己怎么总是一冲动就去自尽,虽然我已记不得年前是为何事跳崖,但默默吊死客栈绝对是个愚蠢的行为。

死有重于泰山,太过低调的死法一点人生意义也没有。

我琢磨着来场轰轰烈烈的牺牲,譬如吊死在聂赵两家举办的婚宴府邸上。

想到这儿我再次以泪洗面。

我如此思念煦方,念着如何为他死,可他却要娶另外一个女子。

一年前他们的婚礼出了意外,一年后他们再续姻缘。一年的空白也许他并不在意,可对我来说,那是记忆里满满当当的全部。

我觉得我不能坐以待毙,应该鼓起勇气去抢亲。诚然我坐在客栈里不会被毙,去抢亲的话大抵能够得偿壮烈牺牲的夙愿。

首先我没有喜帖,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走进去,然后我没有武功,没有能力畅通无阻的闯进去,最后就是聂府的围墙实在有点高,若是架着梯子爬上去再往下跳那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思来想去我放弃了这种太过激进的想法,认为还是约煦方出来好好谈谈比较稳妥。

如何约他出来又是一大难题。若然时间充裕,我许会考虑死缠烂打抑或全天跟踪等法子循序渐进,只可惜,他们后日便要成亲了。

我写了两封信。

趁着赵嫣然逛布匹时用糖葫芦诱惑一个路人甲孩童,将其中一封信交予她。

通常这种时候赵嫣然在看完信后会发问:“小弟弟,这是谁给你的呀?”而那孩童立即摇头说不知道然后跑开比较符合逻辑,谁知她只看了那信封一眼就面色绯红的笑逐颜开,并赏了小弟弟一锭银子,着实令我觉得十分惊悚。

好在她拆开信后神情大变,随即骇然的东张西望,最后提着裙子匆忙跑开。

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我背着包袱从死角里走出来,慢悠悠沿着街面晃荡两圈,晃到聂府门口时将另一封信递给看门护卫,顺手把从小弟弟那儿抢来的银子塞给他,方才心满意足的去赴约。

约会的地点是城郊竹林,约会的对象是赵嫣然。

约她并非是因为我被煦方抛弃所以移情别恋,即使我真要移情也不至于移到她身上,虽然不得不承认她算是个大美人。

美人此刻独自倚立竹林境中,那娇柔温婉的身躯被风刮得颤颤巍巍,显得弱不禁风。我悄无声息的走近她身旁,亲厚的说:“赵姑娘穿这么少,小心着凉。”

赵嫣然见来人是我,倒退两步:“你……你怎么才来。”

她大约是恼我不够守时,我歉然道:“路上有事耽搁了,有劳赵姑娘久候。”

她又开始慌慌张张的左顾右盼,直到确认现场仅余我们两人时,从衣袖里掏出那封我给她的信,咬牙切齿地问:“为何要用然哥哥的字迹写这封信?”

我一怔,无怪她在看到信时流露出那种神情,想来以为是她的然哥哥写给她的情信,我笑了笑:“我曾与他亲密无间,便是会写他的字,又何足为奇?”

赵嫣然气急败坏的盯着我:“你这么说,他也不会信你。”

“赵姑娘既然来了,便是担心纸包不住火,”我无所谓的摊手:“你若是不怕,那我们何必再谈?”

她犹豫片刻,从衣内取出一叠银票,塞给我:“一千两,一文不少,东西呢?”

我瞬间有些无语凝噎,不禁感慨这大小姐是否太过单纯,竟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也不懂。我取下包袱,往她身后一瞄,谨慎问道:“不知赵姑娘武功如何?”

赵嫣然顺着我眼神的方向慢慢回头,有些害怕的说:“我,我不会武功啊,怎么了?”

我松了一口气,淡定的掏出包袱里的麻绳:“那就好。”

赵嫣然瞠目结舌的盯着那根麻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要做什么?!”

我说:“你放心,我也不会武功……”

她也舒了一口气。

我只是话没说完:“但是力气蛮大,应该打得过你。”

赵嫣然:“……”

等我把她五花大绑绑的严严实实后,她总算是骂累了:“我要是少了一根头发,然哥哥绝不计会放过你。”

我俯下身,伸手拔了她一根头发:“不如把这发丝给你然哥哥瞧瞧,让他心疼心疼?”

她大约从未见过我这类绑匪,哽了好半晌,那娇滴滴的模样着实令人怜惜,我叹了叹:“我不会害你,只是有些事,想当面与他说。”顿了顿,“其实你是知道我的吧,你应该也知道他是……为什么忘了我。”

她默默转过头,没有答话,似乎是在伤心,我想我猜到她为什么伤心,却委实不愿多想。

煦方来的时候整好是月沉时分。他在看到我们时,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酝起沉沉怒气:“你究竟是谁?!”

我愣了半晌才明白他是在和我说话,方才因嫌赵嫣然聒噪,已用布帕堵上她的嘴,此刻看去果真是挟持的样子,我索性将袖中匕首露出,抵在她的脖颈旁:“你再靠近一步,休怪刀剑无眼。”

他冷冷看着我,终归退了一步:“你有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只是想和你好好说话,煦方。

我没有这么说,而是将写给赵嫣然的那封信掷给他:“你知道为什么她会来么?因为我告诉她,我有你这一年来在陈家村生活的证据,还有一张当日夏阳侯寻你的告示,用这些,换她一千两银票。”我把银票撒在他面前,“你看,她居然真的给了。”

煦方皱着眉头看了信与告示:“你……”

“我的目的,就是告诉你真相,虽然我不知你为何会一夜间忘了这一年以来的事,但我……不希望你在没弄清真相前,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和她成亲。”

赵嫣然无助的想摇头,又唯恐被匕首伤到,只得睁着泪汪汪的眼睛,委屈的呜咽着。

良久,煦方放下信,声音听不出情绪:“姑娘是想告诉我什么呢?告诉我这一年来,变成另外一个人?可这与我要娶她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可置信地道:“你、你不好奇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事么?你怎么知道经历了那些事你还……愿不愿意娶她?”

朦胧月色下,煦方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莫非,姑娘是说我在这一年中变了心?”

我心头一紧。

他说:“我原本就与嫣然有过白首之约,若当真如姑娘所说,岂非做了负心汉?上天既然让我忘掉这段记忆,我又为何要执着想起?蒙嫣然不舍不弃,我就更当对她全心全意的好,不是么。”

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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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赵嫣然潸然泪下。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当日,他们这对苦命鸳鸯被迫分开,是我趁虚而入。如今,他们就快要终成眷属,又是我搅局添乱。

我紧紧抿住唇,克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煦方死死盯着我拿匕首的手:“还不放了她?”

我没有放手,我还是……不甘心。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那天,煦方嘱咐我不可黯然离开,如今,我除了离开,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甚至没能好好的和他告别。

我将腰间玉箫取下,看着他:“你可以为我奏一首乐曲么?”

他冷然:“你还想玩什么花样?”

我把玉箫丢在他脚边,说:“那首曲子叫煦风和月,你吹完,我便放了赵姑娘。”

他说:“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是啊,煦风和月,这是煦方为和风编的曲子,他已经忘了煦方,又如何会记得。

他曾说,若他变心,就让我用玉萧狠狠敲他的头。

可我终究舍不得这么做,只说:“那我唱一句,你吹一句,可好?”

他没有拒绝。为了保护他的嫣然,他怎么敢拒绝。

月光下的竹林,一名女子轻声哼唱,一名男子林中吹箫,此情此景何其美好,一如和风与煦方还在乡间的那段岁月般。

吹出的调子,吹箫的样子,从容而静谧的姿态,他是我最喜欢的煦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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