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的船在半空翻了呢?你就会被扣进水里!”莲珈抚额。
“那就看运气了。”
“你把命赌在运气上?”
商博良点点头,“其实我还做过比这更冒险的事,不过也活了下来,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运气太好了些。”
“好运气总会用完的!”莲珈跳着脚,她还是忍不住跳脚了。
“那也不会怎么样,反正我本来就是要去归墟的。”商博良说。
“那样你就永远看不到归墟了!”莲珈说,“永远!”
商博良抚摸着自己亲手做的小船:“其实我想去归墟也不是为了回忆什么的,只是有一天在书上看到了这个传说,觉得那是一切旅程的终点,要是你像我这样,一个人走了很多年,去过很多地方,你也会像我这样,当找到能够留下来的终点时欣喜万分。一个人旅行,总会越来越累的……”
“你的终点……就是死么?”
“其实我也想一个能活下去的终点,”商博良轻声说,“可是再也没找到过……”
他笑了笑,一扫颓靡,一跃而起,抱起削好的木桅,“现在你帮我看着,我把桅杆竖起来!看见天顶中央的那颗六芒赤星了么?让我的桅杆顶对准那颗星就好,偏了就告诉我。”
莲珈呆呆要看着他忙活着把桅杆插入船身中央预留的孔洞中,再用棕绳捆好,那般十足的劲头就像一个即将面对海阔天空的孩子。
月光照进她的眼瞳里,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跟着阴离贞,牟中流穿过苍红色古木的森林,早晨的阳光透过树梢的缝隙投在了阴离贞和牟中流的两袭黑袍上,不知名的长尾鸟在树梢上缓缓张开合拢它的尾羽,静谧得像北陆羽族的青色森林一样,脚下的枯叶一层叠着一层厚厚的积着,好些年都不腐烂,踩上去厚实松软,就像是斑斓的苍红色地毯。
“后山的林子是岛上的秘地,一般是不准人来看的,瀛县不小,但只有靠近港口的那片是安全的,越过后山这片林子,就是尨鱦居住的洞穴了。”阴离贞说。
眼前豁然开朗,两个人穿越了茂密的林子,天光亮得晃眼。牟中流微微皱眉,第一眼他能看见的只有一片亮光,什么都看不清,因为这里弥漫着绵厚的白雾,暖湿得就像在浴室中。
“小心脚下,我们前面就是一眼深潭。”阴离贞说。
牟中流不经意地把一块石子往白雾里踢了一脚,只闻石子和石壁碰撞的一连串声响,而后声音忽然消失,片刻之后,下方传来“咚”的一声,那是石子落水的声音。
“下面有上百丈深。”牟中流说。他心算了石子落到水面的时间,这眼深潭深得诡异,让人想到地狱黄泉般的东西。
“稍等一刻,这雾气维持不了多久。”阴离贞说。
果然和他说的一样,雾气飞腾着上升,结成云一样的东西,渐渐地视野清晰起来。那眼深潭的真面目暴露出来,四壁陡峭仿佛刀斩,一汪幽蓝色的水,不知道有多深。这眼潭太深了,深到阳光根本找不到潭的底部,牟中流眼力之强,也只能看见些许波光反射上来。比这眼潭更令人惊叹的是这山顶的岩石,苍青色和明亮的黄色相间,花纹如龙蛇狂舞,那些黄色的纹路半透明有如琉璃。
牟中流以长铁剑的剑尖敲打岩石,发出玉玦碰撞般的声音。
“再等一等。”阴离贞说。
"白雾散尽,一切归于沉寂,一只白色的鸥鸟飞入了深潭上空,盘旋低鸣。忽然它优美的飞行中断了,它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凌空抓了一下,全身痉挛了一下,往下直坠。挣扎着想要再度飞起,但是它未能挣脱那只看不见的手,直坠入深潭底部,被潭水吞没了。牟中流正诧异间,忽然有股极其浓郁的硫磺气扑鼻而来,让他几近窒息。深潭中的隐约波光开始流动了,一道隐约的明红色细线在潭底游动起来,缓慢扭曲,像是一条发光的蛇。
牟中流沉思片刻,说:“岩浆!”
阳光是照不到那么深的地方的,那么只能是那条“蛇”自己在发光。一条自己发光、蒸发潭水、散发硫磺气息的蛇,显然只能是岩浆,它正在潭底流动,即将把整个水潭烧沸。浓郁的白雾再次涌出,水潭整个翻腾起来,湿热难忍。阴离贞和牟中流不约而同地解下自己的黑袍,赤着上身观看着水火交融的奇景,被白雾围绕,倒是可以借机洗浴。
“我们脚下的岩石中的黄色花纹是黄玉,那块大黄玉就是从下面采的,”阴离贞说,“这是瀛县的火山口之一,和海底的火山相通,这里喷出岩浆,海底的火山口也喷出岩浆,只不过海水把岩浆的热吞掉了,这里的潭水不多,就被岩浆烧沸。这些天里我一直在观测这眼潭,岩浆喷发得越来越频繁了,从每天的一次到现在这样,白雾散尽立刻又喷发……古人的历法该是没错,这岛就要死了。”
牟中流点了点头:“其实阴先生的话我并不怀疑,不过看到这些我更明白眼前的急迫。”
“宝物都应该搬到船上了,食水都准备好了,名单我也列好了,剩下的就是确定启程之日。只在三两日之间,瀛县四面都是峭壁,唯有从白云间启航,又必须借助冥川大潮来的时候。”阴离贞说,“我们的机会不多了,请将军务必下决断。”
牟中流想了想:“船出海前还要做最后的检修,之后大风大浪,就靠它了,船上的工匠不多,填缺补漏还需要大概两天,那么启航之日定在三天后。”
“明白!”阴离贞躬身长拜,“冥川大潮来时是在凌晨,我们便在两日后入夜间设宴,岛上最隆重的‘蛛巢之宴’。”
“设宴?”牟中流一愣。
“是啊,我希望每个人心情欢歌,多喝些美酒,”阴离贞轻声说,“人生在世须尽欢,她们本该有更好的生活,却被困在这囚笼里,我不能带走每个人,只能希望她们平安死于酣梦中。”
牟中流点了点头,“好。”
“这几天,就让我们的女孩多陪陪将军的属下们吧。”阴离贞说。
“军中忌酒色。”牟中流皱眉。
“其实女孩们生活在这里,何尝不希望有个男人能陪她花前月下呢?男欢女爱男女人伦,其实也是世间的好事啊。”阴离贞幽幽地叹息,“可是对于她们,这都是奢侈的。求将军开恩赐她们一个恣意欢爱的机会。”
牟中流沉默了许久,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阴离贞也跟着离去后不久,岩浆的喷发停止了,随着白色的雾气散去,潭底深处,忽然波光破碎,仿佛巨蛇般的黑影从水底升起,妖娆地扭动着,全身上下仿佛有上百只眼睛,一齐张开!
深夜,炉火正炽,阴离贞从木箱中抓出一柄两尺长的锯刀,刀背厚得倒似一柄斧头,刀刃带着细密的锯齿。
阴离贞把刀放在火焰中,很快,刀刃上就流淌着血红色的微光。
阴离贞又将他的翠侯放在一块坚冰上,不是一柄,而是足足十二柄,从一个瓷瓶中倒出乳白色的液体浇在上面去滋养它们。
洞窟里热的惊人,就在这短短的两三天里,瀛县仿佛经历了从暖春到盛夏的季节剧变,那是地下喷涌的岩浆正在加热整个岛屿,岛上的人便如温水中的青蛙正被煮烧,只有少数人明白这是何等的危机,其他人则沉浸在日夜的享乐中。
因为炎热,女孩子们穿上了更暴露的衣裙,她们和水手们日夜宴饮,毫不避讳地暴露白皙如玉的长腿和高耸的乳胸,春光涌动如潮。岛上好几处冷泉现在都变成了温泉,水汽蒸腾间,男男女女扑打着忽然就吻在了一处。晚上凉爽的时候他们并肩抵足在浓密的树荫下听潮放灯,一对对身影互相依偎,儿女情浓。
阴离贞纵容着这一切,女孩们也满心欢喜,这是她们一生中第一次和真正的男子接触,听他们赞美自己的甜言蜜语,对他们火热的目光欲拒还迎,听他们讲陆地上的新鲜事,跟她们欢好也在他们的臂弯中睡去。陆地上一般女孩都有的幸福对于这些有天人之资的少女而言,却显得那么珍贵,她们丝毫不觉得是在献出自己的身体,反而感谢天赐这条大船把这些热情的少年们带给她们。只是对她们很多人而言,这也是人生中最后的情与爱了。
玉石质地的台子上,鲛女赤裸着沉睡。黑甜香从她的鼻孔吹入,她睡得非常安详。她的身躯已化为人形,丰满的乳胸,纤细的腰肢,一头比人类女子更顺滑的长发,容色那么像那个莲石港鱼市里的女孩阿莲,却又精致许多,无可挑剔。她美得仿佛天造神物,阿莲就像是捏废了的泥胚。阴离贞在她身上敷了一种罕见的鱼脂,鱼脂滋润她的伤口,全身伤口很快结痂脱落,露出的肌肤如婴儿般幼嫩。
唯有那根粗糙丑陋的长尾还在,似鱼似蛇,鳞片宛然,缠在阿大的腰上。
阿大抱着鲛女坐在台子上,只穿着一条裤衩,渔民古铜色肌肤映着炉火。这些天他只要看到鲛女就会这样抱着她,如同抱着阿莲。鲛女就是他的阿莲,这是他以前求都不敢求的,现在他得到了就不肯松手,松手就怕她不见了。鲛女不能说话,阿大就只是看着她笑,看着她日复一日越来越美。鲛女也很眷恋阿大,总是握着他的手,她开始说话时还像鲛人那样会吐出泡泡来,但渐渐地阿大觉得她似乎能发出婴儿学语般的人声了,她的长尾永远缠在阿大身上,被那些锋利的鳞片磨着可不好受,就跟被蟒蛇缠着似的,阴离贞说只剩长尾的肌腱还未切断,鲛女真要发力,就能绞断阿大的腰。但阿大从来当做那条长尾不存在,他不想让鲛女觉得自己和她不是同族类。
人与非人。
到底是爱还是幻梦,阿大也说不清楚。但阴离贞说的大约是对的,若是这梦永生不醒,也就是真的了。
“此柄刀的名字叫‘歧路',也就是岔路的意思。”阴离贞指着那柄刀。“鲛女要想变成人,最重要的就是最后一关‘劈尾’。用这柄刀,劈开她的长尾,鲛女其实是有腿骨的,只是长合在了一起,分开之后敷药生肌,三个月后她就能像人类女孩那样行走,但她们比人类女孩更美,她们的腿修长笔直,肌骨柔软,能跳出神人般的舞蹈,做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动作,她们虽不是天生,却完美无缺。她们这一生从此便走不同的路了,再也不能回头,所以这柄刀名为‘歧路’”
阿大点了点头。
“我会用十二柄翠侯封住她长尾上的各处关节,以防她挣扎坏事。”阴离贞又说,“因为劈尾的痛楚,百倍于分娩,她绝对忍不住。”
阿大惊得心一颤,“那黑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