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功不受禄,‘顺意作坊’的鞋子不便宜吧?我不能收你的礼。”易小冉拒绝了这个让他心动的诱惑。
“只是见面礼,我想请你帮忙,”男人笑笑,“为什么那么在乎鞋?”
易小冉昂起头,斜眼看着男人,“一个人穿什么鞋,是他的身份。”
“可你穿的只是双藤鞋,还是你自己编的,想必很不舒服。”
易小冉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不捡别人穿过的东西;”他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易家的人,不会光着脚跑来跑去,光着脚走路的,是贩夫走卒,易家的人,是堂堂正正的男爵之后。”
男人点点头:“我倒也听说过,公卿人家,不浴、不冠、不履,是不见客的。”
易小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来帝都,就是要勤王,就是要建功,要让这颗脑袋扣上冠子。说吧,你要我做什么,只要不违世家之道。我能做的事情,可比你想的多。”
“我要雇一个世家子弟,身手要好,胆子要大。我本来以为你很合适,但是你今天让我有些失望,我也许看错了你。”男人说。
“失望?有什么失望?我身手好,胆子也大,祖上封的男爵,你不信?”易小冉的目光忽的凶猛起来,直直地看着男人。但是男人始终没有揭开斗笠,易小冉没有一次能看到他的眼睛。
“世家的规矩,不仅仅是不浴、不冠、不履就不见客那么简单吧?我虽是平民出身,但我知道世家子弟最不能屈的就是气节。气节是世家子弟的精气神,是不是这样?”男人又笑,上唇一抹胡须一动一动的,仿佛嘲弄,让易小冉看了就怒。
“是!是又怎么样?我易小冉堂堂正正,没屈过气节!”易小冉大声说。
“可是刚才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打你,你却只是忍着,等他们走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就像条没家的野狗。易家的后人可以被这么折辱么?你连这种事都能忍,不怕你祖先有灵,冥冥中骂子孙不争气?你没有反抗,因为你身手不够好,胆量不够大,最重要的,你还缺了一个世家子弟的气节。”男人说着说着,还叹了一口气。
“你胡说!”易小冉心底刚刚熄灭下去的火苗猛地燎了起来,他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泛起血丝,想要扑过去给这个男人一拳。
“我怎么胡说了?刚才我看见的。”男人摊了摊手。
“那是……他们五个人!我手里若是有把刀……若是有把刀……我就让他们几个一辈子后悔,后悔把脚踩在了不该踩的人头上!”易小冉像头发怒的牛犊那样咧着嘴,重重地喘息,握紧拳头挥舞。
“让我看看,男人重要不是敢说什么,而是敢做什么。”男人抓住易小冉的手。
易小冉挣扎了一下,居然没有挣脱,对手的手劲奇大。男人扳开易小冉的手指,从后腰抽出了一柄黑鞘的短刀,放进他的手心里。那是柄一尺七寸长的短刀,鞘上一朵黄金的花,刀柄上缀着红绳,抽出来看,刃口有着细密的地肌纹理,是柄极精良的折铁刀。易小冉有些吃惊,单这样一把刀,市面上便宜也要卖到几十个金铢。
“送给你的。”男人说,“现在你有刀了,让我看看你的勇气。”
他指着巷子外面高大的原家牌楼:“那些人就在里面喝酒,你不难找到他们。”
易小冉一脚踏进酒楼,抬眼四顾,看见角落里那五个人正攒头在一起喝酒说话。
他径直走到那桌旁边一桌坐下,把套着藤鞋的脚大大咧咧的翘在另一张椅子上,歪斜着坐着,目光斜斜地飞向屋顶。
伙计看他一身褴褛,觉得有点棘手,上来带着几分不悦:“吃饭?”
“喝酒!”易小冉翻着白眼,冷冷地扫了伙计,“小爷有钱!拿你们最好的酒来!”
伙计倒被他的气势震住了,摸不清他的来头,帝都里最近有些流浪汉的手里也很有钱,听说都是帮人杀人赚的。这样的人酒楼不敢惹。那边筛酒的掌柜使了个眼色,伙计的笑容立刻浮上眼角嘴角,一哈腰:“没问题,最好的白稠酒,立刻就来。”
酒上来了,易小冉也不要菜,端着个白瓷杯子小口小口地抿,听那五个人说话。
“世兄这次来是准备投效哪位公子门下?”一个蓄着短须的年轻人问那个胖子。
“心里话,还是紫陌君白曼青公子为上了,又是皇室之胄,又谦和平易,”胖子摸摸头,又有点懊恼,“不过紫陌君眼界很高,不是大家族的后人难得他接见,不是才具过人,更不会收纳门下。我虽然也有几分自负,不过前次托一位世交介绍,具帖拜见,只得紫陌君赠了二十枚金铢,面都没见上。”
易小冉心里冷冷地一笑。
“我也是觉得紫陌君对我们这种外地来的人有些看不上,我们也犯不着非要吊死在他那棵树上,去哪里不能勤王讨逆做一番事业?我觉得平临君慷慨洒脱,也是不错的。”又一个人说。
“平临君顾西园那里,以我家的身份,要拜入门下倒是不难,”胖子又是一叹,“可是平临君毕竟是豪商出身,收人鱼龙混杂,我倒不是看不上他,只是他手下有些人我有些看不上,怕辱没家声。”
“那桂城、春山两君呢?”说到这两个名字,那边顿时压低了声音。
“这两位都不敢在帝都露脸,我也就没多考虑。桂城君……有点山野气,听说又和‘天驱’瓜葛不清;春山君……年纪虽轻,性子却冷厉凶悍得很,据说手下蓄养的都是些刺客!”胖子一边说着眼睛一边转圈,“有人说春山君和那些天罗是共谋!”
他忽然愣住了。因为他看见了隔壁桌上的易小冉,易小冉冲着他微微举杯,嘿嘿一笑。
“这小子!”胖子怒火上涌,“想跟我们几个玩?”
他的几个同伴也注意到易小冉了,扭头看了一眼,按住胖子的肩膀:“师兄别理这种混混,这毕竟是在酒楼里面,我们真的伤了他,没准还得陪他药钱,他可能就是来骗药钱的,这种人,贱得很。”
易小冉还是不说话,只是喝酒,嘿嘿地笑。
酒楼里正是人多的时候,易小冉一桌桌看过去,思考着逃离的路线。他的口袋里一点钱都没有,好在他也根本没准备付钱。他大概想好了,决定走东侧的门,因为西侧靠窗坐着个精悍的年轻人,一个人坐着,一口军队制式的利剑放在桌上,易小冉本能地感觉到那个人不好惹。
他转回头来,看着对面的胖子,再次缓缓绽开笑容。
“这小子是来找死的!”那个胖子忍不住了。
“世兄喝杯酒,息怒息怒。”那个蓄须的年轻人一边劝胖子,一边回头鄙夷地看了易小冉一眼。
易小冉对他也笑,缓缓地舔了舔牙齿。
蓄须的年轻人觉得心头一股火往上冲,脸色一变,按住腰间剑柄。胖子终于没人劝他了,一压朋友的肩膀自己站了起来,“你们喝酒,等等我。”
他冷冷地看着易小冉,步步逼近,双臂里面蓄满力量,想忽然把这小子举起来,用力掼在地上,死不得,也要碎掉几根骨头。
易小冉笑吟吟地看他。
“小子……”胖子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
易小冉忽然起身,前扑,直撞上胖子的胸口。胖子说一声“来得好”,双臂正要发动,忽然感觉到肩上一痛,仿佛被烙铁烙中了。他愣了一下,惨叫出声。易小冉慢慢地从胖子的肩胛骨里,把短刀拔了出来,他故意拔得很慢,让刀身擦着胖子的伤口,十倍百倍地痛。
“世兄!”几个世家子弟惊得一起拔出武器,踢开桌子,大吼着扑向易小冉。
易小冉一脚踢开胖子,转身想要逃走。可他迎面被什么东西砸中,眼前一黑倒地。那是给他添酒的伙计正站在他背后,急起来一托盘砸了出去。易小冉的刀术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他只会致命的刀术,只会一击必杀,而且只能面对一个对手。他从未被训练分神对付两个敌人。胖子的几个朋友追上了他,最先的那个挥刀想砍,犹豫了一下,一刀柄砸在易小冉的侧脸,易小冉的嘴里顿时涌出一股血的甜腥味,另一个人踩住了他的手腕,用刀背斩下去,易小冉觉得自己的手筋像断了似的,不由得松手丢掉了刀。几个人围上来猛踩易小冉的脸,踢他的腰间和胯间,那股狠劲是恨不得把他踩成一团血肉模糊。
其中一个觉得不够解气,把刀回鞘,转身拎起一把椅子高高举起,要对着易小冉砸下。
椅子在空中忽然碎裂了,碎片飞出几丈远。举着两条椅子腿的世家子弟傻了,看见一个精悍的年轻人忽然就站到了他身边,手中利剑上流动着寒光。世家子弟们不敢动了,他们从那个年轻人持剑的姿势上隐约能判断出对方的身份。军人才那么持剑,那动作里带着森然的杀意,不容半点违抗。
“缇卫七所原子澈!”精悍的年轻人转头四顾,眼睛里闪烁豹子般的光,“公然持械,街头斗殴,不知道违反了《限铁令》么?”
无人说话,酒客们正从四面八方的椅子上起身,缓慢却整齐地从衣下拔出随身短刀。那些竟然都是原子澈的同伴。
这一刻易小冉和那些世家子弟都在心里叫一声完了,他们这些怀着勤王目的来帝都的人,最棘手的敌人就是辰月教设立的缇卫七所,如今他们尚未开始建功立业,已经被缇卫们当街抓捕了,证据确凿,无可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