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冉眼角一跳,一股凶狠之气冲上头顶,他一步踏出,一手按在李原琪的肩膀上把他直推了出去。李原琪还未来得及反应,易小冉伸开双臂,拦在天女葵面前。
“放肆!”李原琪怒喝。
“公子才放肆!”易小冉冷冷地说,“要用强的话,就先过了我们这里男人这道关,过了之后再跟姑娘亲热。”
“男人?你?”李原琪怒极而笑。
“我,怎么了?我家祖上封的男爵,是堂堂正正的世家,李公子也是世家,我们用世家子弟的办法来解决问题,不是很好么?”易小冉丝毫不让。
“世家子弟的办法?”
“我们这些世家之名,不都是祖上征战得来的么?就用刀,我跟你比刀!”
所有人都愣住了,仿佛一瞬间气温都降低了,他们看向李原琪腰间的长刀,那柄森严的刀在鞘中,依然透着凝重的杀气。这个孩子居然挑战李原琪。
李原琪舔了舔嘴唇,上下打量易小冉,良久,冷冷地笑了,转身退出门外:“来,这里宽敞。”
易小冉摆摆手,示意不要有人阻拦他,跟着出门。天女葵伸手想拉他的袖子,被他一把甩开了。
屋外,李原琪猛地翻腕,弧刀反射日光照在易小冉脸上。易小冉垂下眼帘,挡住了那道光,却也看清了近刀柄处的铭文——“月镜中”。那是一柄罕见的名刃,随着挥动,刀锷里的银珠震动着,声音惊心动魄。
“小家伙,你用什么武器?”门客中有人问。
馥舍里的苏铁惜愣了一下,急急忙忙去旁边拔了那柄八方古剑,抱着往外跑。易小冉摆手制止了他,那柄八方古剑只是用来装饰的玩意儿,真正用起来会被李原琪那柄“月镜中”轻易地扫成两截。
“我也是晋北人,我用弧刀。”易小冉环顾那些门客,“谁能借给我弧刀?”
一个门客犹豫了一刻,摘下腰间的弧刀抛给易小冉,“小子,你不是我们晋北的世家子弟么?那就像个世家子弟那样打一场来看!”
“我当然是世家子弟,不会做出辱没门楣的事。”易小冉坦然接收了这份鼓励。
他缓缓拔刀,刀光横在他胸前如圆月的一弧,凄冷的光色照得人几乎不敢用眼睛去看。
他看着李原琪的眼睛,用缓慢而清晰的声音说,“八松易家,易冉,请教了!”“起来了!起来了!你们两个懒骨头!”
易小冉被这好听的女孩儿声音吵醒了,刚刚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身上已经痛了好几下。他打了个激灵,猛地坐起来,伸手就想去被子下摸那柄短刀。却看见站在面前的是瞪着眼睛的小菊儿,她手中拿着一根细细的竹鞭,在苏铁惜和易小冉的身上轮流抽打。苏铁惜显然比易小冉更有经验些,抱过枕头挡住,眼睛里睡意蒙眬,嘴里就应付着:“起来了!起来了!”
“打什么?打什么?”易小冉一伸手把小菊儿手里的鞭子摘了下来,扬眉怒目,“哭丧呢?不让人睡了?”
小菊儿冲他一吐舌头,做了个凶凶的鬼脸儿:“新来的,跟着小铁先学规矩,干得不好,赶你出去!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么?”
易小冉看了一眼窗外暖暖的阳光:“好日子。怎么了?我最喜欢在好日子睡觉。”
小菊儿气得拿拳头去打易小冉:“今天是大人来赏花的日子!”
易小冉这次不在乎了,小菊儿软软的拳头打在他身上舒舒服服的。他伸了一个懒腰,“赏花就赏花,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边苏铁惜已经忙忙碌碌地洗漱了,抽空只说了一句话,“是赏葵姐。”
“就说你不懂规矩了,”小菊儿抓着易小冉的衣领要把他拖下床,“花钱选花魁的是平临君顾西园,选完了花当然要赏了,葵姐就是那花!还不快去打水伺候葵姐洗澡!”
平临君顾西园。易小冉心里一颤,那是世家四大公子之一,教宗的对头,义党的领袖。他也曾在平临君的信诺园里拿过五个金铢。
易小冉和苏铁惜两个人提着二十斤的木桶,气喘吁吁地冲进天女葵的屋里时,卧室中已经蒸腾着浓浓的白色水汽了。小霜儿愤怒的声音从水汽里面传出来,“你们两个臭男人,不长眼么?睡懒觉不打水本来就不该,还在葵姐洗澡的时候进来?”
苏铁惜吓得立刻趴在地上不敢出声,易小冉心里发火儿,也不敢嚣张,只能跟苏铁惜一起趴在那里低头下去。目光垂下之前,他望向白色的蒸汽,隐隐约约看得见女人修长柔软的双腿曲线和一头乌黑的长发,肌肤牛奶似的嫩而香浓。他心里一震,砰砰地快跳了几下。
酥合斋里面的人都知道天女葵喜欢沐浴,在自己卧室里有一个用整块青石凿出来的浴池,中间是一尾活灵活现的石鱼,灌满了热水,石鱼就会吐泡泡。有人说晋北女人都是一身好皮肤,就是无论冬夏都用冷热水轮换着沐浴的结果。易小冉却知道不是,他自己就是晋北人,晋北人确实喜欢洗热水澡,却不像天女葵洗得那么频繁,天女葵那身傲人的肌肤在晋北女人里也是惊人的,纯是天生,她只是格外喜欢洗澡而已。
“小霜儿,别管小冉和小铁了,他们是男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很容易睡过去。”天女葵懒懒的声音从蒸汽里传来。
“还不快出去!”小霜儿从蒸汽里闪出来,跺着脚。
“把门带上,在外面等我,我还要洗一阵子。”天女葵淡淡地说。
这一次小霜儿愣住了,“葵姐,那边平临君都等了好久……”
“管他是平临君还是贩夫走卒,都是男人啊,男人等女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天女葵笑笑,“他真等得烦了,就让他走……小冉小铁,你们两个帮我去‘晴和斋’那边看看,等得心焦的平临君如果要喝点茶什么的,就帮个忙。”
易小冉和苏铁惜从天女葵屋里退了出来,易小冉撇撇嘴:“装模作样的女人!”
“葵姐是花魁,花魁总是故意让客人等很长时间,这是规矩。”苏铁惜说。
“除了妓院里的规矩,你还懂什么?”易小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苏铁惜愣住了,低下头去不说话。
“走了!”易小冉在他背后一拍,“去晴和斋,晴和斋在哪里?”
这是易小冉在酥合斋的第十二天,十二天里他主要的工作就是给天女葵打洗澡水,捧着古剑坐在天女葵身后,小霜儿小菊儿像两个刻薄的监工,差遣他不停地跑腿,比如去厨房帮天女葵拿点垫肚子的点心,再比如去外面的药店临时给天女葵买几两香木屑来焚烧,他看起来比较闲的时候老鸨也会过来指使,什么擦地、上菜、扶酒醉的客人出门这类事情也会落在他身上,忙忙碌碌不得停歇。
他渐渐熟悉了这个地方,却一次也没有见到可疑的目标。他等待的是来自天罗山堂的雇主,但这不简单,他觉得他应该展露锋芒,天罗才会对他产生兴趣。但他越来越觉得没这种机会,酥合斋里当红的妓女都有两个女孩子和两个男孩子侍奉,捧琴捧剑只是装样子,多半都是选择脸蛋好看的男孩,根本就是跑腿干杂活的。易小冉是八松易家的后人,祖上封过男爵,可是在这里,他只是个力气还算比较大的男孩子,被人驱使着来来去去,这里没人在乎他的家世,甚至没人在乎他。
每当夜幕降临酥合斋就要热闹起来的时候,易小冉听着吃吃的娇笑,和那些散发着脂粉香的女人擦肩而过,低头看着池塘里倒映的明月,就觉得这所大宅子就像是一池胭脂色的温水,渐渐要把他给淹没在里面了。
这原本就是个消磨男人志气的地方。
苏铁惜带着他穿过花园,过了浮桥,接近池塘中央那座水阁时,易小冉才明白这就是晴和斋。
水阁朝南挂着一面檀木匾,上面飘逸的“晴和”二字。
水阁的屋檐下几个青衣的年轻人按着腰间剑柄,步伐不徐不疾,来往巡视。易小冉和苏铁惜经过的时候,他们并未上来阻拦,但是递来了审视的目光。易小冉看得出这些年轻人的身手都相当不错,只是被一袭宽袍遮住了浑身精悍的肌肉。
水阁里已经开了几十桌筵席,每桌一人,两行相对排开。顶头中间是一张花梨木的大案,微醺的贵族公子席地而坐,一手扶着桌子仿佛玉山将崩,一手高举酒杯劝酒。他的服饰说不得奢华,气势也说不得凌厉,散开袍带,赤着双脚,随随便便,如果放在人群中本该是并不亮眼的,但是进入水阁的人第一眼一定会看他。因为水阁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如果在座那些或清秀或儒雅或英挺的世家子弟仿佛漫天星辰,那么花梨木大案边的公子就是一片夜幕下的大海,所有星辰的光都在他那里映射,光芒溢满海面。
平临君,顾西园。
这是易小冉第一次看见这个名满帝都的贵公子,此时池塘上的风浩浩荡荡地吹过水阁,顾西园举杯劝酒,满座衣冠胜雪,袍袖翩翩,如千万白鹤欲举。
这就是世家了吧?易小冉心里冒出这个念头,说不清是赞叹、倾慕、艳羡还是妒忌的情绪在他心里无声的流淌。
但他不能坐下,不能和这些白衣高冠的公子们宴饮,在这里他只是一个伎馆小厮,或者一个缇卫暗探。他低着头,和苏铁惜一起悄悄走道角落里站着。
“护花人在前,花开于何处?”顾西园放下酒杯,目光飘向易小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