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可别对小铁动什么心思,他什么都不懂!”易小冉急切地说。

  “怎么?那么关心他?”男人笑,“可我们不关心,我们只关心对我们有用的人。走吧。”

  易小冉走在他的伞下,沿着白鹭行舍前的小街一路往前,这一带周围都是大宅,石墙高耸,夹道阴森,活了几百年的老树从石墙里撑起黑沉沉的树冠,在这个雨夜里看去仿佛巨大的鬼影。

  男人站住了,前方是两条夹道的交叉口,他们身边是一株虬曲的老樟树。

  “六日之后这里会有一场刺杀。”男人指着不远处的交叉口。

  “这里?刺杀谁?”

  “叶赫辉,羽林天军骑都尉,云中叶氏的优秀子弟,他上个月刚刚加入辰月教,如今是‘阳’教长雷枯火面前的红人。”

  “这样的奸贼,确实该杀!”易小冉咬牙切齿的。

  “你不是为了钱才来杀人的么?”男人笑笑。

  易小冉一愣,装作无赖的样子甩甩头:“拿天罗的钱,杀辰月的狗,赚个忠君勤王的好名声,不是更好?”

  “有道理。”男人说,“但是动手的不是你,是白发鬼。叶赫辉号称拥有云中叶氏的‘名将之血’,顶尖的好手,绝不是李原琪那种角色。你也许杀得了他,但是需要用点时间。这里距离缇卫七所的驻地不远,你如果被拖住,就被赶来的缇卫包围,古蝮手不是可以同时和多人对敌的武术。所以我们安排最精锐的白发鬼动手,他会偷袭,杀叶赫辉,只需要一刀。”

  “那你们要我做什么?”

  “你还不懂天罗的规矩,每次杀人,需要一队人。动手的那个代号是‘刀’,‘刀’的背后是‘守望人’,如果‘刀’失败,‘守望人’要掩护他逃走,如果‘刀’已经不可能逃脱,‘守望人’就得杀了他,不能允许他落在敌人手里。此外还有‘收尸人’和‘锷’,那些就不解释了。我要你当白发鬼的‘守望人’,你的任务是藏在这里。”男人指着身边的樟树。

  易小冉看了一眼,樟树和墙的夹角很适合藏身,身量像他这么大的人缩进去正合适。

  “白发鬼动手的地方距离你只有五十步远,如果他一击得手,就会迅速向着这边撤离,如果失败了,也一样。他得到的消息就是这里有人会接应他。你观察,如果他可以逃脱,就协助他杀掉追上来的护卫,如果不幸他逃不掉,你就得杀了他。”男人说。

  易小冉一皱眉:“如果他逃不掉,我杀了他,我也逃不掉。”

  “我们会为你准备特制的吹箭,这东西很好用,你可以在三十步上轻易地狙杀他。如果没有发射的机会,你就得直接用刀。如果你被擒,就告诉缇卫,你是个来帝都勤王的世家子弟,路过杀了个刺客,是立功。”

  “缇卫那么傻?会相信这种谎言?”易小冉冷笑。

  “不相信的话,他们就会在牢里折磨你,逼你招供。当然我们也有些朋友,也许能帮着救你出来,但是那要看你的运气了。”

  “你们就不怕我顶不住刑讯说出真相?”

  男人摇头:“反正你也不知道我们的内情,就算缇卫把你打死,你也说不出什么来。”

  易小冉恍然:“这就是为什么你们要安排一个人,在危险的时候杀死白发鬼的原因,他知道真相,知道得太多!”

  “你是聪明人,我们喜欢和聪明人合作。”男人问,“就这件事,成交么?”

  “成交!”易小冉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们这些天罗,也真是自己拼命,也拼别人命的混蛋!”

  男人笑笑,把伞递给易小冉:“雨很大,这伞送你了。”

  易小冉接过伞,觉得眼前影子一闪。他再次看清的时候,男人枯瘦的白影已经站在高高的石墙顶了,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上去的。在这个风雨如狂的夜里,他的白衣一下子湿了,整个人微微摇曳,像一根古怪的白色竹子生长在那里。

  “天下哀霜,人若转蓬……这时代,想保住自己都不容易,你还想去争一个绝色的女人,那不拼命怎么行?”男人沿着墙头缓步离去,硕大的雨点打在他的斗笠上,啪啪作响。圣王八年七月二十八日,夜,“白鹭行舍”。

  这是间价格不菲的酒肆,门面不大,里面却宽敞,一掀帘子进去就是长宽各几十步的大厅堂,都铺着竹席,按照公卿家里的风格摆设一尺半高的小桌,客人们散坐饮酒,酒是八年陈的“冻石春”,伺候的都是眉尖眼角含着春色的妙龄女孩儿。后面的雅间里,偶尔传来男人的笑和女人的娇嗔,只不过去里面的花费更高。

  “这里很贵的吧?”苏铁惜坐在桌边,双手老老实实的按在膝盖上,仿佛天女葵就坐在主位上,他还是捧着琴的侍童。

  “别那么老土!”易小冉伸脚去踢他的膝盖,“放松,像我这么坐,这才是来这里玩的人该有的气派。”

  易小冉的坐姿是“箕坐”,双腿摊在席子上张开,像一口簸箕,腰后面靠个丝绒枕头。易小冉下巴磕儿朝周围一摆,苏铁惜看过去,周围的酒客都是各式各样随便的坐姿,他犹豫了一下,慢慢地放开腿,眼睛往四处瞟。

  “看你就像个女孩似的,你又没穿裙子,怕人看见你的裤裆啊?”易小冉粗俗地笑,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小冉,你哪来那么多钱?”苏铁惜犹豫着问。

  “吃你的,你不是叫我哥哥的么?算我招待弟弟的头一顿,应该的!”易小冉使劲拍他的肩膀。

  “哥哥。”苏铁惜老老实实地又喊了一次。

  易小冉嘿嘿笑笑,放声吆喝:“伙计呢?还要酒!添新的菜!”

  伺候的少女们看他一个大孩子,有几分醉意,穿得也不十分体面,怕是来惹事的,对了对眼神,最后始终站在角落里的一个年轻男人缓步走近,带着笑,话里有话的说,“两位客人也喝得不少了,别醉得深了,我们这店里酒好酒也贵,掌柜的说,就是让客人们浅尝辄止,喝得太多,怕伤身体。”

  易小冉对他冷冷的翻了个白眼,把一个小小的钱袋重重地拍在桌上:“狗才,上酒,小爷付得起钱!”

  年轻男人有点尴尬,只得拾起那个钱袋,入手沉甸甸的,知道里面颇有几个金铢。既然是愿意付钱买醉的客人,他也无话可说,挥挥手,几个少女就款款扭着腰肢过来,陈设新的酒具,摆出纤柔的姿态筛酒,赤裸的肩膀不时蹭一下苏铁惜和易小冉的胳膊,也不知是有意无意。

  易小冉喝得兴起,一把搂住一个少女的肩膀,使劲捏了一下她的胳膊,一把把另外一个少女推到苏铁惜怀里。少女觉得痛了,嗔怒地挥拳打在易小冉肩上,易小冉呵呵地笑。

  苏铁惜连手都不敢往少女身上放,易小冉又踢他:“你看看周围,男人们都是这样的,害羞什么?”

  苏铁惜往四周看去,酒香纱影里,无处不是搂着少女的男人醉醺醺的笑,女人们的肌肤在烛光下仿佛光泽流淌的玉。

  又是半斤醇酒下去,易小冉已经不太行了,他酒量其实有限,此时几乎是半偎在那个少女的怀里,少女不住地给他斟酒,想要这个年轻的客人再多花点钱。

  “你看那里看呢?”易小冉冲苏铁惜说,“你身边坐着美貌的女人,眼神却老往外面溜。”

  “小冉,我在看坐在那边的那个,弹琴的那个,你说她像不像葵姐?”苏铁惜指着不远处。

  易小冉顺着他所指看过去,隔着一重帘子,确实那个陪酒的女人眉眼间很有几分像天女葵,只是更年轻一些,也生涩一些。她的客人显然很难缠,两个客人差不多半醉了,前后夹着她,伸手在她身上胡乱的摩挲,女人的袍子领口被扯开了,露出半边白皙的肩膀。她竭力想要逃避,可却敌不过两个男人的力气,她所在的又是角落,外面的伙计轻易看不到,她也不敢呼叫惊吓了其他客人。

  两个男人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手则紧紧地抓着她的袍领,想把那袭袍子整个从她身上剥下来似的,女人也死死抓着袍领抗拒,大大的眼睛盈盈发亮,大概满是泪水。一方扭动一方推搡着角力,为了女人胸口暴露出的每一寸肌肤征战,互不相让。

  易小冉想起那天李原琪要买天女葵一夜时,他在天女葵眼睛里看到的一瞬间惊恐,像是一只被猎犬围捕却找不到家的兔子。大概那时候他再不出刀,李原琪就会抓着天女葵的袍领要把那袭袍子从她身上硬扯下来?就像眼前这样?

  也许是因为酒气上涌,易小冉的心里一团燥热,又有一丝阴阴的狠意。

  他拍拍膝盖站了起来,吸了口气,忽然直奔那边的竹帘。隔着竹帘他抬脚猛地踹出去,那两个男人的视线都在女人胸口一寸寸暴露出来的肌肤上,根本没有提防这忽如起来的踹击。两个男人一个女人抱在一起倒下,男人手里捏着的几枚金铢四处乱滚。男人和女人战战兢兢地靠在一起,看着一个侍从打扮的小子掀开竹帘,满嘴喷着酒气,眼睛里也满是血丝,一时间倒像他们是一伙儿,路上遇见了打劫的。

  “客人,有话好说,好说,是我们怠慢了么?”不远处的伙计终于发现这里不对,急忙凑过来拉易小冉的袖子。

  “哪儿来的不懂事的小子?”那两个男人酒也醒了,对女人也没兴趣了,“我们喝酒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易小冉斜眼看着伙计和两个男人,又看看那个女人,这才忽然发现女人眼里不是泪,就是天生水盈盈的一双媚眼儿,勾魂摄魄的。

  他舔了舔牙齿,想找点茬,“我看这边陪酒的,都把衣襟拉到这里,”易小冉一比腰间,“你看看我们那边陪酒的两个娘儿,一本正经的跟世家小姐似的,你们这里陪酒,是有荤着陪素着陪的区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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