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还曾经拐弯抹角、小心翼翼的打听天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大多数人对这个概念一无所知,另有少数人一听他提起就惊恐不已,嘴里爆出一连串的“不知道”。

  最后有一天,他照例在赌场输光了自己一个月的零用钱,晃晃脑袋正打算离开,一个看上去心情甚好的人类行商拦住了他。这是个大胖子,横在面前像堵墙,今天风蔚然的金铢基本被他赢走了。

  “真是不好意思,每次来宁南都要赢风少爷一把,”他笑眯眯的说,脸上的肥肉微微颤动,“我也不能总让风少爷吃亏。今天小弟做东,请少爷喝上一杯。务必要赏光啊。”

  风少爷看看这个至少比自己大三十岁、躯体是自己三倍的小弟,琢磨了一下,同意了。

  喝酒的时候,行商才敢压低了声音对风蔚然说:“您为什么总是喜欢打听天驱?”

  “我听人提起过这个词,而且和鹤雪并列,所以有点兴趣,”风蔚然谨慎的回答。

  “您和天驱没什么关系吧?”他又问。

  “当然没有,”他回答,“不然我干吗要打听?”

  行商松了口气:“风少爷,您以后别再打听天驱了!那可是掉脑袋的玩艺儿!”

  “哦?那到底是什么?”风蔚然忙问。

  行商左看右看,似乎是生怕有什么人偷听:“天驱是被整个九州大陆所禁止的邪恶组织!已经好几百年了,从战争结束的日子起就不允许任何人提及,所以现在的人都没有听说过了。我也是无意中收购古董的时候收到一枚天驱的指环,才略微知道了那么一点。”

  “他们究竟干了什么,让人那么害怕?”

  “我听说,那是一个无恶不作的组织,尤其喜欢四处煽动战争,历史上每一次席卷大陆的战争,都有天驱的人在里面起作用。我所知道也就只有那么多了。”行商回答。

  他补充说:“别看现在九州大地还算和平,如果真的有天驱的踪迹出现,那一定是毫不留情的绞杀。所以,你以后别再问什么天驱的事情了,太危险!”

  风蔚然默然不语。行商离去后,他回到云宅,在房内又拿出了那枚指环,端详来端详去,心里想着:原来陈福是这样的人,难怪不得要隐姓埋名那么多年呢,陈福这个名字,大概也是假的吧——那这枚指环我留在手里还有什么用呢?

  所以后来缺钱花的时候,他想到了出卖这枚天驱指环,可惜当铺老板不识货,古董铺子老板说他卖假货,弄得他都有些糊涂了:难道这指环居然是假的?

  他并不知道,就在云宅中,还有其他人一直在寻找着这一枚指环以及指环的主人。

  陈福下葬后的那一天夜晚,云家之主云栋影走回自己的卧房,把门插好。自多年前夫人去世后,他始终没有再续弦,每一晚都是独自一人歇息。他的卧房和其他人的远远隔开,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即便有什么动静,外人也不会听到。

  他吹灭了灯火,放下床上的帐幕,却并不入睡,而是伸手扳动了墙角的一处机关。一阵轰隆隆的声响之后,墙上出现了一个大洞。云栋影钻了进去。

  那大洞里面竟然是一条狭长幽深的地道。云栋影似乎对这条地道相当熟悉,在黑暗中行走自如,很快走到了尽头。尽头之处,却是一间小小的暗室。

  云栋影推开暗室的门,走了进去,一股刺鼻的药味迎面扑来。那里面也是漆黑一片,没有一丁点火光,但在暗室的尽头,却有一双眼睛,在黑夜中隐隐的发出逼人的光芒。

  “今天你迟到了许多,”那双眼睛的主人说。

  “这两天有些意外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稍微耽搁了一些。”云栋影回答,“不过,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听上去很虚,中气不足。”

  那人嘿嘿的笑了:“中气不足?我调息了三个昼夜,才勉强有点气,不然你只能看到我的死尸了。”

  云栋影一愣:“谁能把你伤得那么厉害?”

  “天驱,而且就是为了那件事情而来的,”那人淡淡地说,“我没料到他居然会破月之术,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以月力反噬我。”

  云栋影驾轻就熟的找到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破月之术……看来此人分量不轻啊,”他说,“对方的尸体呢?”

  “我自己都差点成了尸体,哪儿顾得上,”那人回答说,“他显然知道我需要在月力最强的时候吸取月力。这也正是我要让你做的,找一找宁南城这两天突然暴毙的人。”

  云栋影缓缓的回答:“据我所知,在我的眼皮底下就有一个现成的,而且碰巧和这件事关连非常紧。”

  不等对方发问,他就接着说了下去:“被派来我云家作人质的风氏的小孩,随身带来了一名仆人,那仆人三天前的夜里死去了。因为身份特殊,我去看了尸体,外表没有伤痕,但五脏六腑都碎裂了。”

  “那就错不了,一定是他,”那人说,“这么说来,那个风氏的小孩,竟然会是……他是否不会飞?”

  云栋影在黑暗中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的确,他不会飞,甚至连残翼都无法凝出来。”

  对面的人阴冷的笑了起来:“得来全不费功夫。那风长青果然是徒有虚名,蠢得可以,我选择你们云家看来是正确的。”

  云栋影哼了一声:“不必说这个话题了。你需要什么药材吗?”

  那人再次笑了出来:“你们世俗之人所用的药物,对我来说没什么用的。我的伤势,至少两三年才能痊愈。”

  云栋影皱皱眉:“那么久?”

  “破月之术没那么厉害,”对方声音众多了几分愤懑,“重要的在于激发了我当年的旧伤,那可不容易对付。”

  “我明白了。你们当年计算出来的时间是多少?十六年?”

  “放心,来得及的,”那人说,“现在不过才十三年”

  云栋影嗯了一声,不再说话,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关门的一刹那,他却又突然转过身,沉声说:“既然如此,我会再等三年,以便完成我当年对你的承诺。但一切结束之后,我希望从此不再和你有任何牵连。”

  说完,他掩上门,快步离开,耳中隐隐听到门后传来的冷笑声。

  八、让它找到自尊

  风蔚然在几年之后宣布戒赌,那是因为他当时已经离开了云家。

  “没人肯借我钱了,”他不无遗憾的说,“还是做人质的待遇好。”

  他的戒赌,不光对他个人,对于整个宁南城来说,也是一大遗憾。这并不是因为他那一点可怜巴巴的赌资,其中的重点在于,再也没有人会像他那么无所顾忌的下注了,整个城市也失去了一个有意思的谈资。尤其是,这个穷小子曾经有过一天富裕的经历,那一天给在场的所有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十五岁那一年,风蔚然已经是宁南城不大不小的一号名人,同时也是云家宅院里所有人的噩梦。从云氏子弟们远远看见风蔚然就要绕道而行,你完全能够想象出风蔚然有多么风光。

  “我现在开始相信你说的话了,”石秋瞳喃喃的说,“你真是把这个宅子里的人都借遍了。他们见了你,就像见到狼一样。”

  “你说错了,”风蔚然笑嘻嘻的说,“他们的箭术都很厉害,见了狼才不会害怕。可我不是狼,是人,还是他们不能杀的人。”

  石秋瞳摇摇头:“我还以为,只有我们人类才玩互换人质这样的花样呢,没想到你们羽人也那么做。”

  “九州各族在不断融合嘛,”风蔚然一本正经的说,“当然要把其他各族的种种蠢行都学个遍。不然万一哪一族显得比其他族聪明一点,搞不好又要打仗呢。”

  石秋瞳哑然:“听上去还有那么点歪理,照你这么说,打仗反而更好啰?至少不用去学那些……蠢行。”

  风蔚然的神情活像教书先生:“那也未见得是坏事,聪明人总是可以从每一种蠢行中发现一种德性。譬如说,九州各族如果还在你杀我我杀你,你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我也就无缘认识那么漂亮的一位人族小姐。”

  “而且你也就无缘从这位漂亮的人族小姐手里借到钱,”石秋瞳老相识一般拍拍他的肩膀,“我大概忘了告诉你,人类的赌徒借钱之前也是喜欢拐弯抹角的拍马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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