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风蔚然尴尬的搔搔头皮,“我还没想好呢,那怎么也得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不过总有一天,你会听到我的名字和那些伟大的英雄并列在一起。”
石秋瞳的神情很奇异,说不上是讥诮还是微微失望:“别臭美了。这样的和平时代,街头打个架都要坐牢,你怎么做英雄?”
“这世上不会有永久的和平的,”风蔚然这句话居然说得很煞有介事,“不然我们天驱也就不会存在了。”
“我师父说,九州大地现在暗流涌动,表面的和平其实已经只是在苟延残喘而已。”他解释说,“住在山里的人想要到平原去,住在平原的人想要到盆地去,人心不会满足,战争就不会彻底消亡。”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大概你真地会成为一个英雄吧,”石秋瞳的表情恢复到了一种淡漠的平静,“到了那种时候……你还会记得我吗?”
风蔚然拍拍她的肩膀,一脸灿烂的笑容:“放心吧!我们是好朋友嘛!以后如果有空,我还会回来找你喝酒呢!”
石秋瞳默然低头,许久没有说话。这张笑脸让她隐隐感到寒意。
“知道了,你走吧,”她最后说。
风蔚然离开后,石秋瞳推开门,眺望着王宫外的晴空。在人类的天空中,看不到羽人飞翔的身影,而那个也许注定一生都飞不起来的小子呢?还会有机会见面么?
她不由得怀念起某一个清晨的日出。在那如同天地之初的静谧与和谐中,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某种异样的情怀。但事实证明,一切不过只是虚幻的泡沫,当太阳升起之后,都会破裂的。
胸前的玉佩还带有风蔚然的体温,似乎这臭小子临别的话语还在耳边萦绕:“送给你做个纪念吧。这玉佩是我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准备好的,上面有我的真名字。”
她把玉佩拎出来,拿在手里,也不知是第几次拿出来了,上面刻的字在阳光下很清晰。
“云湛,云湛,”她嘴里念叨着,“还蛮顺口的。”
与此同时,风蔚然,或者说云湛,正在跟随着师父云灭,离开南淮城,走向前方的未知岁月。未来恍如深潭,吉凶莫测,但此时此刻,他只想在水面上看清一个渐渐远去的倒影。
“舍不得?”云灭淡淡地问。
后者没有回答,双手无意识的扯着自己的衣角。
“快扯破啦,”云灭说,“舍不得也没办法。他父亲将来很可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你既然决心继续你父亲的路,就必须要有所取舍。”
“我知道,”年轻的天驱无精打采的说,“你总得让我郁闷一下吧。”
云灭微微耸肩:“慢慢开始习惯吧,又想做英雄,又想不郁闷,这可不容易。想要做天驱,就得付出代价,包括你的生命。”
“有些事情是无法选择的,这我也清楚,”云湛回答,“只不过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而已。何况,我这副德行还能做什么英雄?我只想对得起我自己,对得起某几个死去的人而已。”
云灭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但又迅速的隐去。他目视着远方,不再看对方一眼:“从明天开始,跟我学箭术,这次是正式的。你可以好好理解一下对得起的含义。”
云湛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生不如死啊,”他嘴里咕哝着,“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
第三篇英雄
一、看门人
据说,看门人是全九州最倒霉的职业:来了恶客,他们第一个挨打挨骂;来了强盗,他们第一个挨刀挨枪;来了老爷的相好,他们第一个自动遵守保密原则,还多半会被该相好悲惨的无视。
姬禄对此深有感触,他在为自己卑贱的命运无限慨叹的时候,也勤奋地在这一岗位上努力寻找心理平衡。他相信一则古老的谚语:驰狼吃不了专犁,还不能吃豚鼠么?
傍晚时分,当姬家的大门被一阵怯生生的敲门声敲响后,姬禄很不耐烦地开了门。他看到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男子,一身粗布衣裳,佝偻着背,正冲他紧张而讨好的笑着。显而易见,这是一只豚鼠,而非一头专犁。
这种情况下,姬禄总能很快进入状态。他拉下脸,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像是个县太爷而非门房:“你干什么的?”
“我、我不干什么,”对方脸上的笑容紧紧挤在一起,与其说在笑,不如说他在哭,“我找人。”
“找谁啊?老爷不在,夫人没空!”姬禄愤愤地想,不知道又是从哪儿跑来打秋风的。这些人要么是马夫的表弟的隔壁邻居的大舅子,要么是账房先生的儿子的未婚妻的情人,凭着些七拐八弯的关系,成天排着队的来找老爷骗钱。
“我找唐大小姐,”对方显然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唐大小姐?哪个唐大小姐?”姬禄皱起眉头,“我们这儿没有姓唐的!”
对方很疑惑的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字条,再抬起头看看已经斑驳褪色的朱漆门牌。门牌上,用方正的字体写就的“姬府”两个大字,正在夕阳下反射出穷途末路的黯淡光芒。
“没错啊,就是这里啊,”他嘴里嘟哝着,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地再向姬禄问道,“唐温柔,唐大小姐,这里没有这个人?”
姬禄咀嚼着这个名字:“唐温柔?”他的脸上随之出现一丝暧昧的微笑,那是他打算消遣某人的前奏。
“我建议你去凝翠楼找找,”他一本正经地说。
“凝翠楼?那是什么地方?”对方低声问。
“凝翠楼嘛,我们家老爷最喜欢去的地方,你要找的什么糖温柔盐温柔的,多半就在那儿……”
他逸兴横飞的正打算继续发挥,却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重心,身体由竖变为了横——那是因为有人以他的屁股为接触点,给他施加了一个横向的力。在体会了一刹那飞行的快意后,他一个狗呛屎跌在了地上,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然后他听到姬家的夫人若无其事的声音:“唐缺,你怎么来了?”
“大小姐!”来客欣喜地叫道。
后来姬禄和姬家老爷姬承交流经验,姬禄委屈无限:“我们做下人的怎么会知道夫人的名字,再说了,谁能想到夫人的名字会那么……会那么……”
他艰难的措着词,姬承却已经接上了话头:“那么的名副其实、名如其人,是么?”
姬禄眼泪汪汪的点点头,两个人生起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姬承想:奶奶的,终于有人体会到我的痛苦了。
姬禄想:他娘的,看门人真不是人干的活。
二、大小姐
唐缺在暮色将至时来到南淮。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香精的气息,如同粘稠的液体般流遍了整个城市,令人无处逃避。据说那些不养香猪的人都觉得香猪气味恶臭,令人难以忍受,但对于唐缺而言,此地才更加令人窒息。
南淮城是这样一个地方。它有着祖上遗留的牌坊和现实的废铜烂铁,处在九州的乱流之中,经常试图显摆一下老大哥的资格,却又最终被小弟们无情的嘲笑。在那些快要被人遗忘的时代,英雄们的足迹踏过南淮城平整宽阔的石板路,走向前方血与火的命运;那些伟大的君王将相,小指头轻轻一勾,就能改变世界的命运。
而如今,那些道路布满了深深的车辙印,流氓地痞们在路上横行而过,不时顺手从路边枪一根黄瓜。事实上,历史的印记已经逐渐变成了食之无味的蔫黄瓜,外面还徒劳的刷了一层鲜艳的绿漆,其状如人老珠黄还要拼命扮俏的卖笑女,益发令人毛骨悚然。
姬家的祠堂就是这层绿漆中的一块。曾经有一个叫做姬野的年轻人,从南淮出发,纠集了一帮邪恶的狐朋狗友,打得九州大地不得安生。后来他做了皇帝,让姬这个姓流芳百世,抑或是遗臭万年。无论崇拜也好,痛恨也罢,他都已经成为南淮历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唐缺站在祠堂外,带着敬畏的心情看着树在祠堂外的姬野的石像。他看到石像脚下尚未凋谢的鲜花,看到姬野头上尚未凝固的鸡蛋清,分明的诉说着人们对姬野截然不同的态度。他还很想进去,看看那柄威名远扬的虎牙枪,可惜现在已经过了参观时间。
当时他并不知道,目前展出的那柄枪是假的,而整个姬府里也拿不出一把真枪了。真的已经被盗,而姬氏的子孙姬承正奔波在漫漫的寻枪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