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想公主殿下您误会了,”宇文非说,“在下并非药剂师,也非秘道家,仅仅是因为阅读过这方面的书籍,因而懂得这方面的知识而已。”
石秋瞳一怔:“你懂得这方面的知识,那不就是可以用了吗?比如他们一用香猪就用秘术催动大风,你能让风向转变吧?”
“这不一样,”宇文非耐心的解释,“我们龙渊阁子弟所修炼的精神力,和世俗的秘道家的精神力不是一个概念。就驱风之术而言,虽然我懂得所有的法术的释放过程,却未必能使出一个成功的。”
“那方才你所说的……瘟疫呢?”
“我懂得药方,也懂得药物的调配方法,但是对于分量、火候、时间的精确拿捏,只有靠药剂师的经验去判断。就瘟疫而言,我可以试着调配,但不能保证效力一定可靠。”
石秋瞳不动声色的听完,礼貌的命令宫女招待他去休息用些点心,回过头一把揪住云湛的衣襟:“你就是这么给我解决困难的?”
云湛一脸的冤枉:“小姐,你知不知道龙渊阁有多么难找?你知不知道多少人耗费自己一生,为求见龙渊阁的真容而不可得?我千辛万苦万苦千辛给你找来这么个人,你还那么粗暴的对待我,太伤感情了……”
石秋瞳的面色略微和缓了一些:“我当然知道龙渊阁的神奇,你的确是有苦劳,可是……这个人只会纸上谈兵,能起到多大的帮助?”
云湛慢吞吞的坐下来:“你也坐下,放松一点。我问你,如果我不找这个人来,你有没有别的办法?”
石秋瞳想了想:“应该是没有。”
云湛把手一摊:“那不就完了?别说我抓来了一个难得的多面手,即便他真的一点作用没有,我也没给你带来任何损失——充其量,战争打完了,我赔你那四人份的口粮。”
“我呸!”石秋瞳气得笑了,“你倒会避重就轻。你觉得我们真能熬过这一仗?”
“我觉得我们熬不过,”云湛一脸坏笑,“所以现在随便许给你什么赔偿都无妨。”
他又认真地说:“时间太仓促了,我肯定没有办法找到最合适的人,所以我才想到了龙渊阁。这些人都是大书袋,天下没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就是他告诉我的,可以用药物催发瘟疫,让那堆臭烘烘的猪头自己烂掉。”
“用毒药不行吗?”
“他们用的不是活水源,毒药的效果是有限的。只有烈性传染病,才能保证干掉大部分的香猪。”
石秋瞳双手托着下巴,愁容满面:“说不得,只好试试了。你说的有道理,多了这么个书袋子,总比没有好。咱们姑且先试试吧。不过要是那些臭烘烘的猪头自己烂不掉,你的猪头就等着烂掉吧。”
不过看起来石秋瞳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没等猪头烂掉,书袋子就先露了一手。接下来的一场战役打得非常经典,许多年之后,都还在各种史料和军事书籍中出现。当然,它出现的位置通常都是——战争趣闻。
这一战之前,石秋瞳亲自带兵对敌军进行了夜袭。这一仗打得很漂亮,以损失四百人的代价斩杀了一千多敌军,当然也激起了对方的报复之心。第二天午间,一支盟军前来援助,还没摸着南淮城的门,先被一群凶神恶煞的香猪堵住了。敌军照例是风助香猪势,那臭味杀气腾腾的铺天盖地而来,这盟军没有心理准备,死伤的骑兵倒有一半是被自己的马颠下来的。
宇文非那时候正在冥修——在旁人的眼中,那和坐着睡觉毫无区别,因为当他的冥修被打断时,他居然一幅睡眼惺忪的表现。更可疑的是,他居然还问了一句:“天亮了吗?”
当然此时最重要的事情是控制风向,所以没人去计较那些细节。他几乎是被推上马去,在云湛的扶持,或者说挟持下来到了前线。
云湛这时候发现了做一个大书袋的好处,该书袋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纷繁杂乱的知识,使他对外界事物的认知能力大大降低。宇文非一来对扑面而来的香猪臭气毫无反应,二来对步步逼来的敌军的杀机毫不畏惧,令他一亮相就获得了军人们的尊重。他们七嘴八舌,询问宇文非需要什么道具,比如香蜡纸钱公鸡狗血之类。显然,他们把宇文非当成了画符跳大神的,只要该大神一开口,他们甚至能给他搭个祭坛出来。
“我一人的力量不够,需要借助你们的精神力,”宇文非耐心等他们聒噪完,“请诸位闭上眼睛,努力在心里想象,这阵风变了风向,向对方吹去。”
于是云湛闭上了眼睛,在心中勾勒出一幅美好的图画:所有的臭味都被逼回去了,香猪被自己的臭气熏昏了,敌人都被熏死了,天亮了,花开了,美好的生活到来了。他咬牙切齿地、充满快意地想象着,直到感觉身边的气流有异。
风向果然变了,但并不是由逆风改为顺风。似乎是有两种力道在相互打压推挤,风慢慢的分成了数股,方向漂移不定,最后慢慢的相互消去敌意,缠绵在一起。于是风变成了旋风,而且越旋越快,仿佛把全世界的沙土尘埃枯枝败叶都招来了,战场上的人、马、猪都被迷得睁不开双眼。
随着旋风的不断膨胀,天色也暗了下来,天空中一刹那挤满了乌云,把郁闷的太阳遮在了后面。轰隆隆的雷声响起,一道道电光把阴暗的天幕拉开长长的口子。
“哟,要下雨了,”唐温柔抬头看看天,“姬承,快叫唐缺去收衣服!”
“好了,下雨了,”半个香猪专家云湛松了口气,“香猪会被淋坏的,他们只能收兵了。”
果然,很快雨点就下来了。滂沱的大雨劈头盖脸的砸在战场上所有生物的头脸上,令人睁不开眼睛,令牲畜难以驾驭。看上去,双方都没什么斗志了,各退一步也是无奈的抉择。
云湛大喜:“你真行,以后要是不在龙渊阁混了,出来当个求雨的巫师也能赚钱……”回过头,却看见宇文非一脸迷茫,神情呆滞,嘴里念念有词。
“你怎么了?”云湛吓了一跳,以为对方精神消耗过度。
“未曾料到啊,”宇文非叹息,“旋风和雷雨……原来亘白和裂章相遇,也会出现这等效果。我龙渊阁也不能收尽天下之事啊,这一章需得我来补了。”
后来云湛不无疑惑地问宇文非:“我们的精神力还真能派上用场?”
此时两人已经很熟了,但宇文非说起话来还是那种大书袋的腔调:“非也,精神力岂有叠加之理?精神之道,因人而异,是故……”
“别他妈是也非也了!”云湛暴喝一声,“这么说,你那天说的话是骗我们的了?”
他想到自己居然真的那么虔诚的相信,自己的意志可以帮助到眼前这个该死的骗子,两只拳头禁不住咯咯作响:“你为什么要消遣我们!”
“因为你们太闹了,”宇文非看起来比初生的婴儿更加纯洁,“我必须让你们安静下来,不然我的精神力可能受到干扰。”
云湛瞠目结舌,悬在半空中的拳头变成巴掌,扇在自己后脑勺上。他最后得出一个悲观的结论:这个世界完蛋了,连一只书袋子都能不动声色的骗人。
十一、学者
除了云湛,没有人识破宇文非的歪打正着,所有人都以为此人具大神通,乃是南淮城的大救星,殊不知他在无意中发现了一种秘术效果之后兴奋异常,整整一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冥思苦想。其实这时候姬家的人都清楚得很,这小子只不过是想通过自己的钻研,丰富龙渊阁的收藏而已。但问题在于,龙渊阁的完善与否关姬家鸟事,凭什么要把姬家的屋子弄得一会儿火一会儿烟一会儿哗哗漏水,以至于邻居跑来敲门抗议:“半夜三更的你们家搞什么装修呢?”
姬承低三下四的陪着不是,打发了邻居,回头看老婆已经气得胀了起来,准备去把那该死的书袋子扔出去。于是他又赶忙低五下六的劝慰了老婆,心里想着:认识了云湛,真是这一辈子最失败的一件事情。
好在宇文非大学者以极高的效率攻克了这一学术难关,接下来又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生产实践中——按照云湛的设想,用药物激发瘟疫,以此解决威胁着南淮城的香猪们。云湛十分明智的为宇文非单独找了个住所——否则愤怒的唐温柔冲进王宫去要说法也未可知。
那是一家通敌叛国的富商的院子,如今人被抓走砍掉了脑袋,院子也封了,凭着石秋瞳一句话,就把宇文非塞了进去。那院子很大,但所有财物都被抄走,看起来空空荡荡、徒有其表。云湛走在其中,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童年时所居的贵族之屋,一时间不知是感到温馨还是伤感。
“我也要住过去?”唐缺听了云湛的宣布一愣。他倒不是抗拒什么,而是已经在姬家呆得有点习惯了,如同他当年在越州草场一样。现在一下子又要换,他有些缺乏心理准备。
“不只是你,我们还会弄几头猪进去,”云湛说,“不是香猪,就是普通的家猪。因为我们抓不住活的香猪,只能用家猪意思意思,我琢磨着猪瘟应该是全世界的猪都通用吧,是吧?”
他的语气很不确定,唐缺也完全懵然无知:“我们草场只有香猪,我从没养过别的猪。”
“那……死猪当活猪医吧,”云湛无奈,“你看我们羽人和你们人类不同种族,照样都能得花柳,人犹如此,猪何以堪?”
站在他身后的姬承打了个寒战。
唐缺住了进去。云湛真的弄来了几头家猪。唐缺听说,有些失去了幼崽的动物会叼些其他动物的后代来养,现在他也只能报这种心态了。
这种猪懒、馋、笨,完全不解风情,成天吃饱了就睡,连交配都提不起兴趣来。唐缺想:“不用什么瘟疫,它们自己就懒死了吧?”养这种猪也省心,反正迟早要弄死,不必精养细养,只需要把食水喂足就行了。
刚开始他还惦记着大小姐和姑爷,想着那一大堆的家务活,完全忽略了姬家还有诸如姬禄等其他一些仆人的事实。结果到了下午他就顾不上惦记了,因为宇文非派给了他更多的活儿,这些活儿或轻或重,或轻松或费事,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很奇怪。
譬如他弄来了一笼子冰蝶,要唐缺把它们捣成浆。唐缺倒也听说过,冰蝶这玩意儿喜欢吸人血肉,这么一想觉得脑仁发颤。但是他毕竟拥有做下人的良好素质,尽管心惊胆战,仍然先用水把冰蝶淹死,然后像舂米一样硬生生捣出了一大碗模糊的血肉。在香猪的气味中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唐缺,闻着那股血腥的味道,简直快要走不动路了。
但是宇公子表现出了令人惊佩的学者风范。他看着这碗冰蝶的肉浆,就好似看着一碗米汤一样不动声色,还用银针在里面搅动了一下,放在鼻端嗅嗅,似乎是在研究纯度和浓度。随后他很快投入了忘我的研究中,一面和冰蝶的血肉作斗争,一面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