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还有…”他痛苦地哽咽了一声,他梦见了一片青色的大陆,飞翔的羽人纷纷坠落,可怕的灾难正朝他们扑去,而那里面,有一张他刻骨铭心的脸。

云若兮。他轻声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你觉得他梦见的东西重要吗?”

“我不知道。”师夷迟疑地摇了摇头,“只是这些天来,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个真正的梦火者。”

“梦火者?”

“在河络的历史里,梦火者不仅仅是个荣誉称号,还含有先知的意味。所以,他现在所梦见的东西,我可决然不敢等闲看待。”师夷轻声地说。

“接下去,你要怎么办?”云胡不归沉默了一会儿,问她。

“先活下来,然后,我会复仇。”

云胡不归望着远方,有些踌躇,最终还是说:“知道吗?我不该说,但我觉得这件事绝非天罗能策划得了的。”

“那么是山王?”

“相信我,山王的后面还有更可怕的力量,”云胡不归说,“既然,这一切是从我刺中熊悚那一刀开始的,我有责任去搞清楚。”

一道闪电划破了天际,他们一起眼望天空,看见原先是火环城的所在,显露出一朵恶毒的蘑菇云,高悬天际,好像可怕的邪恶神灵正在挥舞魔杖。

10

火环城覆灭所带来的影响,比火环城的幸存者们所料想到的还要可怕得多。

越岐山火山爆发形成的烟柱高约二十里,比飞翔得最高的鸟所能到达的高度还要高,小颗粒的火山灰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烟云,逐渐在大地上空扩散开来,并在空中滞留了两年之久。

整个九州的智慧种族从几个方面都感到了这次火山爆发的影响。

在宁州大部,暴雨,或者不如说是泥浆滂沱,雨中落下了越州海域才有的鱼和青蛙。在这一年剩下的时光里,澜北的羽人经常能够看到暗红色的黄昏和黎明。那年秋季,在越州的大部分地区,巡夜师们发现明月和星辰完全消失了,太阳也只留下暗红色的光芒。

在第二年的春季和夏季,宁州东南部出现了持续不断、风雨都无法驱散的干雾;在中州和宛州大部,盛夏的霜冻使得玉米颗粒无收,干草产量锐减,除少数最耐寒的谷物和蔬菜品种外,绝大多数农作物都被冻死。由此而造成的严重困难使这一年蒙上了一层宿命论的神秘色彩,人类命运要遭到由寒冷造成的死亡威胁。

在殇州,随后的那一年注定要作为一个无夏之年载入史册。那是一千多年来最冷的一个夏季。在盛夏里,三次反常的寒流侵袭了殇州,在地上留下了一尺深的雪。早已习惯生活在高寒冰原地区的巨人夸父,也不得不向南迁徙。

到了第二年的年残岁尾,九州各地粮食短缺的形势更为严峻。在楚国的国都,一项与稻米有关的征税引起了一场骚乱;沿菸河向天启城运粮的车队必须由最精锐的部队护送,因为前来枪粮的饥民层出不穷;在晋国,长门修会的一支,提倡苦修的万向一宗获得了庞大的发展,就连国主云和坚都成了一名虔诚的信徒。

恶魔的匣子被打开了。

在浩瀚的草原上,在云胡不归的家乡,人们唱起了一首悲歌:

梦不再是梦

预言不再是预言

漆黑如黑夜的月亮将至

蹲伏在世界之巅的善神露齿狞笑

恶魔的先锋已经出发了吧

巨熊在雪下已经惊醒了吧

鼹鼠还在岩洞里咀嚼它的钢铁

野鸽子无枝可栖了吧

脱壳的灵魂聚蚊成雷了吧

漆黑如黑夜的海水正淹没大陆

鹿、狼、熊、芒牛

天鹅、鹰和古树

准备好一张大弓

满袋好箭

我们将迎接七月的草海

那一日

战刀饮血如水

尾声 归去家山

【爱会消解,会随风飘散,爱情是虚无,但觉醒了的母亲之爱绝非如此。她就是她母亲在溺死前抓住的木板,如果不是死亡,她绝不会放手的吧。

蛮族人沉默着。火山灰正在他们之间飘落,好像一场大雪,慢慢地覆盖满他们的头发。】

数天之后,一支很小的河络队伍开始了向着远方的艰难跋涉。

队伍里有矿工、有工匠、有士兵,也有老人和孩子。在狂风暴雨间,他们佝偻着腰,僵硬的手指紧抓住不多的随身行李。河络们从火中抢救出来的物品很少,只有一些食物和永不离身的工具。他们肩负着的,还有河络的技艺,它比任何武器或工具都更锐利更有用。除此之外,压上他们肩膀的,还有沉重的命运和复仇的欲望。

不下雨的时候,火山灰又会好像纷扬的大雪,不停歇地落到他们的肩膀上。

可以预见,他们这辈子,都将在各种重负下行走。

队伍向西,他们将脱离故土,一直穿过河络地界,穿过初始神像,穿过荒原之海,进入到人类居住的地方,去学着接受人族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

那天晚上,他们在透水河口建立了一处略显稀疏的营地。

在天擦黑的时候,云胡不归离开了营地,他失踪了整整一个晚上,在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

他找到了阿络卡的帐篷,对等待着他的师夷说:“听着,在小溪的西边有三匹快马,那是我留在那里的坐骑。我们可以顺河而下,只要一日一夜的时间,我就可以带你翻过雷眼山,到达澜州,那边有一处隐秘安逸的营地。沙蛤已经决定和我一起走了,他要去宁州找一个朋友——你要随我来吗?”

师夷看了他很久,眼睛里蓄满了悲哀:“我等着你问这句话很久了,但我又害怕你真的来问——你知道我的答案。”

“为什么不?你为他们做得够多的了。这里已经安全了,他们会自己找到通往九原的路。如今火环城已经不存在了,你的阿络卡头衔又有什么意义?跟我走,让我完成我的承诺。”

师夷悲哀地摇了摇头:“哦,云胡不归,你对河络仍然一无所知,现在我是地母阿络卡,我是他们的母亲。没有母亲会抛弃自己的孩子,你懂吗?没有。”她在怀里捏住了自己的铁手镯,知道没有那样的母亲,真的没有。

爱会消解,会随风飘散,爱情是虚无,但觉醒了的母亲之爱绝非如此。她就是她母亲在溺死前抓住的木板,如果不是死亡,她绝不会放手的吧。

蛮族人沉默着。火山灰正在他们之间飘落,好像一场大雪,慢慢地覆盖满他们的头发。

蜥蜴小哎从帐篷里钻出来,顺着她的小腿爬上了肩膀。

她把它抓了下来。

“那么,我们很难再见到面了,是吗?”云胡低下头,对小哎说,脸上是强装出的一个笑容。

火山灰好像要盖满整个世界,要塞满他们之间的所有间隙,但师夷还是觉得世界空旷无比。

那些痛苦和甜蜜的滋味同时映刻在他们的瞳孔里。他们的心靠得如此近,近得知道对方在渴望自己,可近在咫尺,但却无法再前进一步。他们看着彼此,万分绝望。这真是比仇恨更难承受。

小哎孤独地叫道:“哎!”

也许它说的是:“爱!”

或许是吧。

云胡不归转身孑然而去,一路都没有回头。他的脚印踏在火山灰上,越来越远,越拉越长,好像会铭刻到永久,但是师夷知道,一场大风,或者一阵暴雨,就会把这些印痕完全摧毁。她知道他不会再回头了,但又盼着他能回一次头。她想要召来一场真正的暴雪,将他们完全埋没,那么就不用看着他的背影如此落寞地远去了,但她还没学会暴雪术。

“不会再见面了啊。”她对他的背影轻声说,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有一只飞鸟从她胸口飞出逃走,现在,她所有的爱必须从她的部族中去寻找。

永别了,飞翔之梦。

永别了,脱逃之梦。

活着像告别一样漫长,死去像战斗一样短暂。

她把自己的伤感像一件旧衣服那样折起,童年时的梦想已经化为飞鸟跟随奋蹄的白马离去,作为一名阿络卡,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营地里到处是呻吟声。

许多河络都受了伤,他们或者被火烧伤,或者被石头砸伤,或者因为吸入了太多的毒气而身体虚弱。活着比死去要更艰难。

阿络卡必须学会给自己的族人治病。没有人教她要如何去做,但是师夷做得很好。她学习使用紫草、甘草、灵仙、乳香、没药、生地、黄柏、香油和蜂蜡,学习包扎伤口和颂唱那些疗伤的咒语。一切都是通过梦中学到的,因为到了晚上,她会点燃一只小银碗里的香料,夜盐的幽灵会穿越漫长的荆棘之路来找她,传授给她各种各样的知识和法术。

他们的长途跋涉才刚刚开始,她不知道前方等待火环河络的命运是什么,但她将在每一个歧路前一一作出选择,并为它们负责。

在她的行囊里,有一颗圆溜溜的河络头骨,坚硬厚实,但是有火烧过的痕迹,顶盖附近刻有火环城的标记,一条盘绕衔尾的赤链蛇。

火环之蛇躺在包围世界的海洋岸边上,它环绕着河络的城市,每一样已知和未知的事都包围在它热情的拥抱里面。它注入生命到死亡,死亡又进入发芽的生命里面。它象征无休止的永恒法则下的开始和终结。

可以预见,它不会是最后一个刻上这个标记的夫环头骨。

她时不时地想要伸手去抚摸一下。

在它那用沙子打磨干净的脸颊上,有一行新刻上去的河络古文字:

一段伟大新里程的开始!

(全书完)

附录 九州世界设定

(见图片)

暗月设定书 地火族裔

(见图片)

暗月设定书 中兴霸主

(见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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