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如果不是派人悄悄跟踪你,我也不会提前发现那三名刺客,也就很难布置好陷阱抓活的。”石秋瞳回答。
“你果然对我不放心。”风笑颜咕哝了一声,想起自己在王宫里溜达时的诸般做作和自以为是,只觉得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不过现在我不怀疑你了,”石秋瞳带点讥诮地说,“谁也不会派一个路痴到王宫里来搞破坏的。”
“我完全同意你这个说法。”风笑颜如释重负。
“但是我仍然有些话要问你,”石秋瞳说,“云湛是个喜欢冒险的人,你不说,他就不会去打探你的来历,但我不同。所以我一直很想知道,逆火修复术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艰深秘术,为什么你一个年轻姑娘会那么耐得住寂寞地去修炼?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人似乎很难去选择笨路子吧?”
没等对方回答,她又接着说下去:“还有你今天展现出来的那一系列的秘术,照我看来,似乎都是为了秘密潜入、隐匿行踪这类事而准备的。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如果你还需要我的保护,那我似乎也应该像你对云湛那样,稍微收取点报酬,了解一下你究竟是什么人。”
风笑颜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她呆了一阵子,低声说:“你比云湛更心细啊。”
“要照料一个国家那么大的摊子,不细心也没办法,”石秋瞳平静地说,“怎么样,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吗?”
风笑颜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终于垂下了头,似乎是石秋瞳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她无法招架:“好吧,我说,我对云湛或者你都没有什么阴谋——以前我压根就不认识你们,但碰巧云湛正在调查的事情和我有点关系……”
她刚刚说到这儿,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嚷声,一名深身浴血的侍卫冲了过来,嘴里高喊着:“公主小心!刺客逃脱了!”
刚刚喊完,他就一头栽倒在地上。石秋瞳霍然站起,拔出剑来,把风笑颜拉到自己身后,其余侍卫们急忙排成行,把她们护在后面。
那三名刺客果然挣脱了束缚。但他们并没有逃跑,而是仍然不肯放过机会,向着石秋瞳猛冲过来。风笑颜这回总算看清了三名刺客的长相,那个老者一脑门子愁眉苦脸的皱纹,武器是一根铁铸的烟斗:曾用剑抵信她咽喉的男人长得颇为英武,甚至可以说满脸正气;而女子大约四十岁左右,相貌平庸,手里一对生满锯齿的钢轮倒是很引人注目。三人身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可想而知捉住他们时经历了多么激烈的搏斗。
所以如此强悍的三个人能够逃脱倒也不足为奇,他们挥舞着兵器,只是护住要害,完全不顾其他部位所受到的伤害,眨眼工夫就已经突破了二十来名侍卫的围追堵截,冲到距离石秋瞳只有几丈远的地方。石秋瞳临危不乱,横剑身前,准备迎敌。
风笑颜在脑子里回想着自己所学习过的所有的秘术,发现要找出一种来自保颇为艰难,只能缩到石秋瞳的背后了。可恨金属变身术一定时间内只能使用一次,不然再变一回倒是能在确保万无一失。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伴随着侍卫们死伤时发出的惨号,三名刺客已经逼近了,不过他们也都遍体鳞伤,老者的左臂被砍断了,女子的左腿也几乎废掉。风笑颜禁不住想,到底他们能不能坚持突进到石秋瞳的面前呢?或者说,等他们挣扎到石秋瞳面前后,还有没有力气去攻击呢?
这些想法似乎都只是一刹那间的事情,三名刺客中的女子由于伤了腿而行动不便,已经倒在了地上,剩下的两人却都冲到了距离石秋瞳只有五步远的地方。石秋瞳仍然稳稳地握着手中剑,没有丝毫慌乱。
然而就在这时候,令人意料不到的怪事发生了,刚才第一个冲过来报讯、已经伤重昏倒在地的侍卫猛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他的佩刀早已在奔跑过程中失落,但此时手里却握住了一根短小锋利的钢锥,向着石秋瞳当胸刺去。
——这才是这起刺杀的真正的主角!之前的三名刺客,都不过是混淆视线的铺垫罢了。风笑颜在一瞬间想明白了这一点。但她已经来不及反应,心里直叫着“糟糕”。
但石秋瞳的反应却远比风笑颜想象的还要快。那枚突进的钢锥刺到距离她的身体还有几寸的地方,就无力地停了下来,因为石秋瞳已经抢先一剑,闪电般刺穿了这名假扮成侍卫的刺客的咽喉。他的喉咙发出一阵咯咯的怪响,眼睛瞪得圆圆的,随着石秋瞳利落地收剑,身子软软垂下,趴在了地上。
而这时候石秋瞳和风笑颜才一起发现,刺客的背上插着一支利箭,正射中心脏部位。
两人抬起头来,看着云湛带着一脸的忧郁,一边收弓一边从远处的夜色中走来。他和石秋瞳对望了一眼,火光之下,两人的眼神里闪动着许许多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你终于还是知道了,对吧?”石秋瞳的声音听起来很空洞,隐含着某种悲伤的预感,“我一直没告诉你,就是不愿意看到你为难。”
云湛没有正面回答:“喏,你也看到了,我们天驱当起刺客来,危险程度不会比天罗低。”
[修复的笔记(二)]
我向我的朋友讨要了那个圆牌,开始细细地琢磨,我猜想,圆牌上面刻的可能是某种被崇拜的神明,而且这位神和我所见过的独眼人都没有左眼,这绝不会是偶然的巧合。于是我开始查阅文献,但令人失望的是,无论是多么偏门的古籍怪谈,都从来没有记载过哪怕稍微类似一点的神明。毕竟所谓的神,在人们心目中都应该是超越凡人的完美存在,不给他们加上三头六臂四只眼睛似乎都对不住信徒,眼下这个独眼的残缺神,真是怪异非常。
我开始意识到,如果这真的代表着某种图腾和崇拜,也必然是新近产生流传范围并不甚广的,钻在过去的资料里肯定找不出什么线索。我似乎应当转换一下思路,把视线放到最近几年新发生的事件里,也往还能有所收获。
结果我还真遇到了一个能告诉我它的来历的人,但当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还真不敢相信,因为那只是一人普普通通的老说书人。那么多的秘术师、旅行家、游侠、捕快都没听说过的东西,竟然会被一个说书人所了解,说来真是匪夷所思。而听他的讲述更是让我迷糊。
“这个圆牌我没见过,但一模一样的图样我见过,”这位被称作施伯的老说书人说,“这不就是丧乱之神嘛。”
“丧乱之神?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啊!”我很纳闷地说。
“你当然没有听说过,这个东西普天之下也只有两人知道,”施伯有点得意地说,“因为它根本就是我的一位朋友自己编造出来的。四十多年前,我还在中州一座小城里呆着时,认识了一个叫做曲江离的年轻人。他是当地一位小古董商家的大儿子,不过一贯游手好闲,喜欢琢磨各种新玩意儿。那时候他对评书产生了兴趣,经常找我聊天,有一天他忽然对我说,他想出了一个很好玩的创意,可以交给我编成一个系列故事,那个创意就是独眼的丧乱之神了。”
这个说法让我很是疑惑,但我还是耐心地听他继续讲下去:“他编造了一个独眼的神祇,称为丧乱之神,名叫墟渊,据说是奉创世大神之命来到人间扬善惩恶。但他觉得人世间充满了罪恶,所以挖去自己代表“善”的左眼,只剩下毁灭的右眼。他还专门画了一幅图,喏,就是这个圆牌上的,一模一样。这个创意本身倒还有点意思,但是我告诉他,百姓最喜欢听的还是人的故事,神这种东西,拿来作点缀就好了。他说不要紧,神是可以转世为凡人的,那样故事反而更加精彩。”
我听了这话,心头隐隐有点眉目,开始有些猜到了几年前那些事件的根源。那枚金属圆牌,显然代表着的就是这个丧乱之神,或者说丧乱之神的“转世”,而那些神秘集会的一流秘术师们,也一定是为了墟渊所能给予他们的力量而集结起来的——虽然最后为什么酿成血案还不得而知,但多半和假死的连衡关系密切,而连衡假死的目的则是撇清自己,以免他人起疑。也就是说,或许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连衡会是那起死亡案件的主导者。
但是还是有一个难以解释的疑团:既然可以吸引那么多的秘术师趋之若鹜地入伙,那么 这个丧乱之神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怎么可能是出自一个毛头小伙子的随口编造的传说故事,而且差点成为了落魄说书人的题材?这也未免太荒谬了。那个叫做曲江离的人,一定还隐瞒了什么真相没有说出口。
“这个曲江离,到底是什么人?后来他去哪儿了?”我追问说。
“他……不就是个古董商的儿子、吃饱了没事儿干的年轻人么?”施伯被我问得有点张口结舌,“我哪儿能说得出他到底是什么人?后来嘛,他们全家都被抓起来砍了脑袋,听说是私通敌国,可鬼知道当中的真相是什么。”
这是个重要讯息,我敢打赌,他们全家被杀害的原因绝不会是简简单单的通敌。而施伯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我精神一振:“但他没有死,跑掉了,后来有捕快到我家搜查,可什么也没找到。一个月后,曲江离还专门跑回来警告过我呢。”
“警告你什么?”我急忙问。
“他告诉我,千万不要把丧乱之神的故事说出去,否则可能会有杀身之祸。从此我再也没见到过他,也一直没提起过这事, 要不是你出来问,我怕是都想不起还有这一茬。”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敢说出来了?”
“我想着,事隔那么多年,再有什么危险也该过去了吧?”老说书人嘿嘿一笑,“再说我都这把年纪了,死了不过是种解脱。”
我看着他阴暗潮湿的房间和床边的木轮车,默默点点头。
[二]
“为什么又是古董商?”云湛和风笑颜几乎同时开口。两人都想到了五十年前的汤家灭门案,而根据这份资料,在汤家的案件之后大约不到十年(老说书人口里的四十多年前),又有一家古董商被满门抄斩。这二者仅仅只是巧合?
“不会是巧合,”风笑颜斩钉截铁地说,“它们之间必然有什么内在联系。想一想古董商的特性吧,为什么倒霉的都是古董商?”
“那是因为……因为……”云湛眼前一亮,“与丧乱之神有关的物件!这个物件一定是以某种古董的形态流传下来的,而这两家古董商都碰巧找到了那个物件,并且因此发掘出了墟渊带来的力量!”
他又想起了那枚被他藏起来的金属圆牌,心里猜测着,会不会就是这圆牌呢?
“那可绝不是什么让人舒心的力量,”风笑颜喃喃地说,“到现在我都还在做噩梦,梦到那些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专吃内脏的怪婴。它们不像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而我的……”
她忽然住口不说,但云湛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你的什么?”
“没什么。”风笑颜咕哝一声。
云湛看她一眼:“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会把逆火修复术这种鸡肋的秘术练得这么纯熟?而自从你处于我的保护之下后,你对于丧乱之神所体现出来的兴趣也过于深厚了,只是出于年轻人的好奇心吗?”
“你和秋瞳公主还真是有默契,”风笑颜把头扭向一边,“她也刚刚问过和你一模一样的问题。”
“我们是多年的老搭档嘛!”云湛尽量说得若无其事。他正想再问,一名宫女匆匆走来,说是石秋瞳有请,他只能叹口气,跟着宫女离去了。风笑颜没有回头,但身子在轻轻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