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疯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风笑颜一屁股坐在地上,“你竟然和辰月教联手?”

“那有什么办法?事急从权嘛,”云湛说,“不抓紧今晚的机会,他们就离开南淮了,那麻烦就大了。”

“可是,带着辰月教的人去杀自己的同伴,也太过火了吧?”风笑颜说,“好歹你也是一个天驱,这么做的话,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来铲除你的。”

云湛扭过头,瞪着风笑颜:“你在胡说些什么?睡觉太多睡傻了吧?”

“啊?”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杀了天驱?做梦梦到的吗?”

“可是……这些尸体……不是天驱吗?”

“你居然把他们当成了天驱?”云湛怜悯地摇着头,就好像看到一个五岁了还说不出自己名字的白痴儿童,“你应该走近一点,看看他们的眼睛。”

风笑颜蹭地跳了起来:“他们是丧乱之神的信徒们,也就是独眼人、国主的盟友!”

“他们的称号还真不少呢,”云湛龇牙咧嘴地摸着自己的伤口,似乎是在赞赏风笑颜的包扎手艺不错,“没错,就是他们,这样的话,不管有没有公主存在,这个同盟的下一步行动都将会大大推迟。我那些可爱的同伴们听到这个消息后,恐怕肺都要被气炸了。”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风笑颜满脸崇拜之色,“这会儿我觉得你挺像一个男人了。”

“什么叫做`挺像`!”

两人一边说笑,风笑颜一边蹲下身子,查看着地上的尸体。她甚至不必问云湛为什么不留活口,因为在这种必须全歼的战斗中,下手不能有丝毫留情,否则逃掉一两个就糟糕了。但她仍然要嘴硬:“你应该留下一个不杀的,然后跟踪他,没准就能找到他们的老巢,弄清楚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话还没说完,地上一具看似已经死透了的“尸体”突然轻轻地动了一下。云湛知道不妙,大喊一声:“快躲开!”

但已经太晚了,秘术师的右手陡然伸出,五指呈现出泥土的色泽,死死掐住了风笑颜的脖子,而他的整个身子也开始扭曲变化,软软的好似一团烂泥。云湛大吃一惊,知道那是一种用于垂死挣扎的秘术,这个濒临死亡的凶徒会整个化为淤泥,包裹住风笑颜的身体,让她窒息而死。这是一种不可逆转的凶险秘术,通常用于暗害敢于搜身的人,此刻无论射多少箭都不管用,但云湛还是冲上前去,希望自己能情急生智想出办法来。

掐着风笑颜脖子的手连同手臂都已经化为了泥浆,缠住她的躯体,并且已经逼近了她的口鼻,而风笑颜使尽浑身解数,却没能找到一样有用的秘术可以对付这一招。眼看着这个多嘴多舌的姑娘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杀人的泥浆停止了活动,而尚未变成泥浆的部位——头部,却动了起来。奄奄一息的独眼人圆睁着仅剩下的那只眼睛,用喑哑的声音挤出一句奇怪的话。

“你居然还没死!”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怒喝着,“你居然还没死,你……”

他停顿了很久,好像是终于回光返照地看清了风笑颜的脸:“啊,不是,你是她的女儿吗?”

但她已经无法听到答案了。强行停止秘术之后,他已经不可能再次凝聚精神力,他的右眼慢慢闭上,身体有一半已化为烂泥,死状凄惨而怪异。

云湛松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了风笑颜一眼, 后者怔怔地半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三]

“你是怎么把他们引到陷阱里去的?”石秋瞳问,“按照我的斥候打探出的行程,他们的确应该从西门出去,但以他们的谨慎程度,即便是听到或者是看到什么动静,也不应该半道下马去树林里看热闹的。”

“他们不是看热闹,而是去寻找自己失踪已久的两位同伴,或者说三位——我不知道崔松雪的那枚圆牌从哪儿来的,”云湛说,“我把它们都放在王宫附近一条恶犬的腿里,让它也尝尝腿疼是什么滋味,所以独眼人们无法发现。而昨天夜里,我把它们取出来带在了身边,我相信独眼人们不顾一切也会找过去看看究竟的。”

“而那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你和木叶萝漪,以及你们布置好的陷阱,”石秋瞳长出了一口气,明白过来,“可这么一来,你简直就是摆明了和天驱作对了,他们一定会很恼火。要知道,虽然你并没大直接杀死天驱,但你仍然在做着和天驱的利益相违背的事情。他们一定会把你当成叛徒来处理的,也许会用天驱的规矩来逼你伏罪,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他们是一定会把我当成叛逆的,但我已经不大会听他们的规矩啦,”云湛一脸的无所谓,“反正我已经决定退出天驱。”

“你说什么?”石秋瞳霍然站起身来,好半天才勉强说出话来:“你……你不是天驱了?”

“以战止战这种事,不是我的信仰,”云湛懒洋洋地说,“其实我比谁都更想击败萝漪,不过要为此搭上很多人的性命,我觉得我宁可被她打败。天驱想要维护一场战争,就凭这一点,我就不能与他们为伍——不管那背后是多么漂亮与伟大的理由。但是我不喜欢摆出一副灰溜溜的被人赶走的姿态,所以在离开之前,我完成了这件事,以后哪怕和他们性命相博,我也能昂起头来。”

他正准备再继续下去,但声音越来越低,石秋瞳的目光让他没办法再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云湛有些心虚地把眼睛移开,但石秋瞳仍然走到了他身前。

云湛看起来很像是个打碎了家里花瓶的顽童,石秋瞳凝视着他的眼睛:“其实我很明白你的想法。你杀了这些人,就能大大延缓这个同盟成型的时间,那样的话,天驱刺杀我也没什么用处了。而你一定还会继续追查丧乱之神,继续与之作对,迫使天驱把矛头对准你——你只不过是想把所有的危险都抢过去,扛在你自己身上,那样我就会轻松很多。”

“这话好像说得我的信仰半点都不值钱似的。”云湛无力地抗议说。

“你从来不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正相反,你的信仰十分坚定,但你也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把它们挂在嘴边的人,”石秋瞳缓缓地说,“当你张口闭口说着出一大堆道学先生般冠冕堂皇的话语的时候,你一定是在掩饰什么。”

“这么说也有一定的道理……”云湛低声咕哝着,“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

“而这事实上,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天驱这样的组织,对于维护自身纯洁的偏执,恐怕要更胜于对铲除辰月教的渴望。你其实是把自己扔进了一个跳不出来的大漩涡。”

“可是你还是想错了一件事,”石秋瞳说,“还记得你从北荒回来之后对我说过什么吗?”

“我说过很多话,哪儿记得全?”云湛哼唧着,但心里已经再明白不过,石秋瞳想要说的是什么。

那时候云湛发现了有人试图行刺石秋瞳,而她对云湛说:“我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分心。”

云湛当时的回答是:“但你不告诉我是错误的。你不说,我还是会分心,因为我会禁不住老是去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反而脑子动得更多。所以你还是应该说出来。别忘了,那可是你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那段话,其实也就是发生在数天前,却不知怎么的,让云湛的内心如同夜风拂过的湖面,无法遏止地波动起来。他闻到一股淡雅的香气靠近身边,石秋瞳温柔的话语仿佛就贴着耳朵响起:“我想说的话也是一样的。把你放置在危险里,和我自己置身其中,这二者没有区别。没有任何区别。”

他感到石秋瞳的双臂环住了他的身体,几乎来不及去想任何事情,他伸出手臂,把眼前的女子搂入怀里。柔软而温暖的躯体让云湛心里一阵战栗,他觉得这一个简单的拥抱仿佛已经花去了一生去等待,以至于他没有办法抗拒,以至于他好像一辈子都没有做过比这更自然的动作。

纵使头上还有浓重的阴云笼罩,至少在这一刻,当石秋瞳柔顺的长发轻拂在他面颊上时,云湛想着,这大概就是所谓最幸福的时光罢。

“后来呢后来呢?”风笑颜兴奋得满脸红光,“你抱了她,然后呢?还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有个屁的事,”云湛看来情绪很低落,“从现在开始,我基本上就算半个死人了,怎么能去拖累她?你放心,你呆在这里还是安全的,但我必须离开了。”暮春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他一头银发飘扬起来,更显得有些忧郁气质。

风笑颜睁大了眼睛“你这话什么意思?过去因为你是天驱,你不能娶她;现在因为你叛离了天驱,你仍然不能和她在一起?”

“恐怕是这样的。”云湛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这算什么事?我觉得如果两个人相爱了,就应该扔开身边的一切,死活都要在一起,那才叫做相爱!”风笑颜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你这样拖泥带水瞻前顾后的,究竟算什么?”

“我也不知道算什么,”云湛一脸的迷茫,“可我知道,我不能看着她死,看着我自己死倒是无所谓。”

“好吧,假设你也不死, 她也不死,你们俩都活了下去,可是天驱也始终不放过你,”风笑颜不依不饶,“于是你成天东躲西藏,她成天在这个见鬼的王宫里牵肠挂肚,直到你们变成老头子和老太婆……你觉得那样的活法开心吗?成天生活在痛苦和牵挂之中,活下去又有多大的意义呢?”

风笑颜越说越激动,忽然间眼里流出了泪水,同时又现出一点骄傲的表情,这让云湛大为诧异:“你不只是在说我,其实也在说你自己吗?”

“不是我,是我的父母!”风笑颜哽咽着说,“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吗?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去钻研那些没用的秘术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你的父母?”云湛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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