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石秋瞳不解地看着他,云湛大字摊开地往椅子上一靠:“我也是从听说你被诱出兵的时候开始想这个问题的。如果单纯只是想要打下法器库,也许这次唐国的水师出动还能讲得通,再把衍国水师拉过去打一架,就不对劲了。如果是要积蓄足够的实力抢占法器库,为什么要以这场预谋中的海战来大幅削弱实力呢?”

“确实有些奇怪,”石秋瞳点点头,“这一仗要是真打起来了,就算唐国能胜,也会是惨胜。我也想不明白他们的目的所在了。”

“我这一路上没法睡觉,一直都在琢磨着这回事,”云湛揉着眼角,“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连环计。”

“怎么一石二鸟?”

“首先,法器库一定不在海上,曲江离那个老混蛋被人骗多了,学乖了,自己也开始骗人了。他故意告诉唐国国主出动水师,以便转移我们的视线。所以我和萝漪是第一只鸟。另一方面,他一定也不信任唐国国主,如果能借这个机会挑唆你们两个国家大斗一场,对于他获得法器后的迅速崛起也会有帮助。唐国和衍国就是这第二只鸟。”

他补充说:“曲江离最忌惮的,其实是辰月教,他向唐国求助其实最想对付的也是辰月教,而不是当年的背叛者。”

“幸好你及时阻止了这场战争,”石秋瞳长舒一口气,“不过,法器库究竟在哪里呢?”

云湛一脸的苦恼:“这就是现在最致命的问题。根据那份十五年前的日志,那个胆子贼大的旅行家认定自己是在一个海岛上,而根据其他零星字句的提示,他在登岛前最后的方位是中州西海岸。如果法器为库并没有藏在海里,那他为什么会感觉自己被装在船上颠簸了那么久呢?”

“难道是那条船只是故意在海上兜了个圈子,最后又回到了岸上?”

“也不对,因为他所经历的陆路行程很短,如果是在岸上,恐怕没办法隐藏。要知道水面上的颠簸和陆地上的颠簸完全是两回事,他不可能混淆的。”

石秋瞳摇摇头:“本来想让你好好睡一觉,现在看来不可能了。这样吧,我手下有一个鲛人水师教头,对海洋的一切都很熟悉,也许可以问问他。而且我本来也答应替他向你传话,现在,他可以自己找你说了。”

“传什么话?”

“这是个天驱,他奉宗主的命令,希望你能回归。”

于是云湛再一次和一个天驱武士面对面了,一个在船上一个在水里。这种感觉非常怪异,就像是一条离群的野狼又重新面对从前的同类,是应该上去蹭蹭脖子还是爪牙相对呢?

名叫沉鲸的鲛人天驱先开了口:“我们请你回归天驱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是我们欠你的,如果能先补报于你,以后再谈会方便些。”

云湛不置可否:“那么请问,你对于这样一个地方,有什么见解?”他把风笑颜修复的日志中与方位相关的部分复述了一遍。

“就是说,这个人是在海港上的船,此后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海上漂流?”沉鲸听完后,沉思了一阵子,“你能把原件给我看看吗?也许你遗漏了某些不大引人注目的细节。”

云湛犹豫了一直,回身入船舱,把装在行李里的纸页取出来。沉鲸跳上船,用秘术化生出双腿,盘膝坐了下来,仔细阅读着。最后他开口说:“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句话?‘尤其当中那一次突如其来的剧烈颠簸让我以为遇上了把船掀翻的大风暴’。”

“你是说,你觉得那次突如其来的剧烈颠簸可能有问题?”云湛反应也很快。

“我们首先明确一个前提,必须假定这个人的描述完全真实可信,即便他自己出现了某些失误,但至少他的感觉都是真实的,这们才能展开推断。”沉鲸说。

“我们也没时间接受另一个前提了,”云湛神情阴郁,“现在我们必须相信他。”

“所以我们就可以先排除掉那些不可能的,”沉鲸有条不紊地分析着,“第一绝不可能是个海岛,就东滁潦海沿岸而言,来往渔船商船众多,早已经是成熟的航路,十天的航程之内,恐怕都没法找到一个孤岛,更不用提一天半天甚至一个对时的时间里了。如果法器库真在海上,早就被人发现上百次了,也就不可能隐藏得住。同理,不会是任何一条沿岸已知的河道。而且他还提到了怪异的植物,但据我所知,西海岸附近也没有什么特殊植物群。”

“同样也不可能是陆路,”云湛说,“海浪的颠簸和车马的颠簸不一样。”

“问题就出在那一下巨震上,”沉鲸身上的鲛人鳞甲在星光下泛着银光,“刚开始的时候肯定是从海港出海,那一震之后却产生了变化。”

两人陷入了沉思中,石秋瞳一直静静地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现在见两人都有卡壳,于是把沉鲸手里的笔记接了过去,也认真研读下来,她读得比沉鲸更细,而且反复读了三遍,读完之后她把视线投到了沉鲸身上,看得对方有发毛。

“云湛这小子有时候很细心,但他读书太少,所以某些时候又显得相当粗心。”她不紧不慢地说。云湛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低声咕哝着:“真伤自尊……你就是什么时候都不愿意给我留点面子。”

“而你,看得出来也很细心,”她又对沉鲸说,“但是某些时候,你对于那些每天出现在你面前的看惯了的事物,反而会出于习惯性的熟悉而忽略掉。”

沉鲸一愣,石秋瞳悠然一笑,忽然开始回忆起来:“我和云湛认识,已经是在差不多十年前啦,那时候我们都还只有十六岁,年轻得要命。”

云湛和沉鲸对望一眼.不明白为什么她提起这一茬,但还是耐心地听下去。

石秋瞳眼望着海面倒映出的璀璨星光,嘴角带着含义不明的微笑:“那时候我作为父亲的特使,整个九州四处出访,为他缔结盟友、扩展外交。在去到宁州访问羽族之前,我先去了越州,并且进入了河络的地下城。河络在地下的建筑技艺的确是举世无双,无论采光还是通气都做得无懈可击。而且他们告诉我,如果不是为了节省成本的需要,他们甚至可以完全用透明水晶做城市的顶棚,让河络们可以在地下就看到星空。”

云湛身子微微一抖,开始有点猜到了她的意思。石秋瞳接着说:“离开越州后我去了宁州,认识了这个小子,再之后我去了涣海,被放在一个罐子里扔进海里,造访了鲛人的海底城市。我注意到,海底的植物大多数都不是绿色,而是红的紫的等各种古怪的颇色。后来有人告诉我,那是因为它们能照射到的阳光太少了,不得不靠其他方式获取养分……”

沉鲸站了起来,眼晴里调动着兴奋的光芒:“那些都是我看惯了的植物!所以我忽略掉了这个信息!”

“现在,那一次奇怪的震动可以得到解释了,”云湛打了个响指,“那恐怕是一艘结构特殊的船只,船行到半道上的某个地点时,货仓被整个卸了下来,通过某一个水中的人口,被送进了一个能隔绝水压、并且有空气可以呼吸的地方。那里培育出了奇怪的植物,生活着特殊的居民,抬头始终只能看到一片灰暗,因为头顶上所存在的,本来就不是蓝天白云。”

“这是一座海底城市,一座透明水晶做穹顶的海底城市。并且根据唐国水师在远海游弋来分析,这座城市,超乎很多人的想象,将会藏在一个距离海岸很近的地方,以方便当年的秘术师们进出。”

一座海底城。这虽然是个令人震惊的结论,但却也是个令人不得不接受的唯一可能的结论。三人相互对视,脸上的表情都复杂至极。

“可我有一个疑问,”石秋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就算这座城建成后有种种保护措施,但兴建一座海底城是何等庞大的工程,怎么会就建在近海的地方而不被人发现呢?”

“你错了。那里本来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那些辰月的先驱,原本是挑选了一个根本没有人可以接近的秘密所在。只是他们的眼光还不够长远,没能预料到后世的变迁。”云湛说。

“这话怎么讲?”

云湛作无限沧桑状:“一两千年前,这里的沿岸地带还是礁石密布的禁航区,再加上恶劣的气候,就好比蛮荒的雨林或者充满瘴气的大雷泽深处,把海底城建在这片海域,可以说是绝对安全的,没有绝顶秘术的支持没可能找到入口。可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得到,后人发明了火药这种该死的东西,愣生生炸开礁石,把荒芜之海变成了黄金航道呢?”

[三]

两天后,萝漪和风笑颜也赶到了。云湛在沉鲸的帮助下泅渡到海岸与他们会合。岸上是唐国领土,现在一切都处在唐国视线范围内,行动不得不万分小心。三人仔细分析了附近海域的洋流特征,结合着日志上所说的“决不会超过一个对时”的航行时间,以及那些与环境有关的断断续续的描述,让萝漪的教徒们去向渔民悄悄打听。

与此同时辰月教中的星相师也终于把计算结果送了过来。根据他们的计算,下一次太阳远离大地、谷玄逼近大地的日子,是这年的八月十一日清晨前后,由于谷玄的轨迹从来不为人知,只能以其他星曜受扰动的程度来进行粗略推算,所以具体的时辰没有办法算出来。

在那个日子,大约有长达大半天的时间里,由于谷玄的临近,其他天空诸星的星辰力都会受到极大的干扰,比如说,即便是随时感应月力的体质最好的羽人,即俗称的鹤雪体质,到了那半天也没有办法起飞,其效果与明月被暗月遮蔽同等。

“八月十一日……那不就是后天吗?”风笑颜算算日子,大惊小怪的喊起来。

“后天清晨左右,其实也就是说,我们明晚就必须找到这座海底,”云湛说,“否则就来不及了。到时候天知道会有什么样威力无穷的法器流出来,只怕神仙也挡不住。”

“现在我们手里有四处可疑的地点,”萝漪挥着手里的一张纸片,“这四处地方都比较古怪,尤其还经常发现离奇的事故,从隐蔽入口的角度来看,比较符合,其他特征也和日志上所说的比较接近。但我们没有时间去验证,必须选定一个,一次性地去撞运气。”

“为什么?”风笑颜不解。

“虽然水师都离得比较远,但唐国国主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在这一带都布置了斥候,监视着往来的船只,”萝漪说,“我们如果要出海,就必须一次成功,否则一定会被他们发现。别忘了,那是在海上,无处遮蔽的海上,不像陆地上有各种各样的藏身之法。”

“所以我们 一定得在四个地点中选一个。”云湛叹息着,看着那四处地点的详细描述。这四个地点,有两处在近海区域的航道或渔场附近,有—处靠近某个无人居住的荒凉海岛,还有一处靠近西北海岸的一座悬崖。这四个地方都在距离海港一个对时以内的航程里,都是海难多发地点,哪处都有可能。

“我们来投票表决吧!”风笑颜忽然说,“哪个地方同意的人多,就选哪个地方。”

“你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吗?”云湛哭笑不得。

“如果到了明天下午还决定不了,可不只能过家家了?”风笑颜摊开手,“不然你告诉我一个更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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