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的东方美人,据说见过琳琅夫人的人都被她的美震惊,阿黛尔·博尔吉亚只遗传了她的三四成美貌就美到那个程度了,难怪能吸引到教皇。”贝隆耸耸肩,“说实话我真没法想象圣座那种铁硬的家伙会喜欢女人。”
“琳琅夫人现在在哪里?还是…死了?”李锡尼问。这种美得惊世骇俗的女人,便如整个夏季中最妖艳的那朵花,怎么听来也是最容易凋零的。
“死了。”
“怎么死的?”
“被你们异端审判局处死的。”
“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那是你级别不够。”贝隆诡秘地微笑,“副局长大人,别以为你知道异端审判局里发生的所有事,大人物随便说句话,就能以异端的名义判某人死刑,根本不用经过你们。”
“敢于判教皇的情人死刑,这只能是直接来自枢机会的命令。”
“说得没错,三年之前,名为琳琅·博尔吉亚的女犯被宣判为异端,罪行极恶。她被邪教教义蛊惑,投入恶魔的怀抱,意图杀死自己的一对女儿献祭。”
“她只有一对儿女,那么她要血祭的就是西泽尔和阿黛尔?”
“是的,不久之后她的儿子西泽尔·博尔吉亚也被宣布有罪,逐出翡冷翠。阿黛尔·博尔吉亚并没有受到牵连。但她执意要陪哥哥去流放地受苦。当然教皇还是在他的权力范围内帮他们安排了最好的地方,去繁华的中立城市马斯顿。”贝隆耸耸肩,“我查到的就这么多,说说你那边的收获。”
李锡尼沉默了片刻,“我的情报恰好和你的情报互补。大约在十年前,现任的教皇刚刚成为教皇不久,就委任了一位年轻的秘书,这位秘书年仅八岁。很多世家子弟都会在年幼的时候担任大人物的秘书,但并不实际参与政务,不过是为将来谋一个资历罢了。但这个秘书不一样,他陪同教皇出席各种绝密会议,始终穿着黑衣站在教皇身后,据说他是教皇的智囊之一。大人物们都叫他‘教皇的小黑山羊’,这只小黑山羊和史宾赛厅长一起,号称教皇的左膀右臂。九岁的时候这只小黑山羊当上了甘迪亚省的教区长,这是个荣誉性的职务,但地位很高;十三岁的时候他的名字就出现在炽天骑士团的列表中,但他只是用一个代号而非真名,那个代号是Red Long,拉丁文,意思是红龙。所以在他穿上龙德施泰特的甲胄时,我听见头盔中有人说‘红龙出现在你的战斗序列中’,甲胄认得它,那不是他第一次穿上炽天使甲胄。”
“红龙?”贝隆琢磨着这个代号,暗自心惊。
“是的,这是个顶级代号。你应该清楚军队内部的代号规则,顶级代号必然有颜色的字词在其中。你的‘无脸人’、庞加莱的‘贵公子’ ,都是次级的代号,而顶级的代号,比如我的‘猩红死神’、蒂兰的‘白月’,还有龙德施泰特的‘黑龙’,而红龙,是跟黑龙相对的东西。”
“真不敢相信,教皇有一个级别和龙德施泰特相当的私生子!那小子可是个‘千金之子’!而这位千金之子竟然被枢机会驱逐出翡冷翠,在马斯顿隐姓埋名地活着。庞加莱说他连学费都凑不起,为了凑学费不得不去打黑市的甲胄格斗。”
“是,从种种证据看来,那个男孩对教皇来说是极其重要的棋子,教皇一直在他身上倾注资源。他自幼在军队中受训,熟知军队构成;他就读于都灵圣教院,那是翡冷翠的最高学府;他列席枢机卿会议,从小接受熟悉政务;他十五岁就指挥炽天骑士团攻破了锡兰王都,积累了赫赫战功。这样的人前途不可限量,他本该成为西方的楚舜华,可就在他将要起飞的时候,却忽然陨落,被人像丢垃级那样丢出了翡冷翠。”李锡尼轻声说,“直到世界之蟒号列车撞进了那座教堂。”
“确实是跌宕起伏的人生,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他?”
“我只在意一件事,为什么他能穿上龙德施泰特的甲胄。”
贝隆耸耸肩,“你刚才也说了,那不是他第一次穿上炽天使甲胄,他原本就是被作为超级骑士培养的吧?只是后来培养中断了而已。”
“但他是教皇的儿子,为什么恰好是教皇的儿子能穿上炽天使甲胄?”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只是不愿回忆起过去而已。你最初也是炽天使的候选人,只是你穿不上炽天使甲胄,所以降格为普通骑士。”李锡尼轻声说,“你很清楚…所谓炽天使甲胄,是被诅咒的东西,穿上那种甲胄的人,多半都没有好下场,而且想要驾驭那种甲胄,必先忍受惊人的痛苦。你就是因为无法忍受那种痛苦,所以才从炽天使的预备队中被除名的。”
贝隆默然不语。关于炽天使,他对庞加莱说的话里有一半是谎话,他说自己不够格穿炽天使甲胄,这是真的,但他说自己完全不了解炽天使,只是个一无所知的押车人,这是假的。如果他真的对炽天使一无所知,也不会被选为押车人。
“一百万人中能出一个炽天使么?为什么他恰好是教皇的儿子?偏偏是这种衔着金汤匙出生的男孩能够忍受炽天使的精神冲击,他甚至控制了圣剑装具·ExcaIibur!”李锡尼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那个男孩,太奇怪了!”
“嗨,我说朋友,”贝隆犹豫了很久,低声说,“我们好不容易活着离开炽天骑士团,过上现在的生活,很多人连活着离开的机会都没有…我们要珍惜现在,别把自己卷进麻烦里去。西泽尔·博尔吉亚…是个很大的麻烦。”
他难得的目光诚挚,也只有在多年好友面前,他才会流露这真实的一面。他的散漫不羁到底是本性还是伪装,贝隆自己都说不清楚。
李锡尼沉思良久,点了点头,“谢谢。”
“希望你真能记住我说的话,”贝隆站起身来,“我先走了,明天得开一整天会。”
“你不会有一整天会的,因为你已经被选为证人。明天夜里,你必须出席在西斯廷大教堂的审判。”
“审判谁?”
“西泽尔·博尔吉亚。”李锡尼淡淡地说,“我也一样,还有你在马斯顿认识的那位好朋友庞加莱,他也会在今夜乘坐火车抵达翡冷翠。”
“有些麻烦可真不是想躲就能躲过的啊。”贝隆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十五章·审判
暴风雨之夜,西斯廷大教堂。
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军人封锁了各个出入口,队伍中还混杂着炽天铁骑,骑士们半跪于地,背在背后的重型连射铳和巨剑都碰到地上,腰间的喷气口不时吐出白色的蒸汽。
四匹黑色骏马拖着全密封的囚车驶入后门,两名孔武有力的军人把身穿拘束衣的犯人从车上拎了下来,拖着他前往那间方形的小型经堂,一路上始终有四支火枪指着他的背心。
黑铁巨门轰隆隆地开启,经堂中的烛光如海潮般涌出。押送的军人们都放轻了脚步,他们深知这间经堂中坐着一群什么样的人,那些人的名字并不重要,但他们拥有同一个尊贵的称号——枢机卿。
今夜,枢机会的会议就在这间小经堂举行。
作为教皇国的最高权力机关,枢机会并没有固定的办公地址,枢机卿们有若干个开会的地方,轮换着举行会议,以免会议厅遭武装进攻时,教皇国的顶级权利者们被一网打尽。
这间不起眼的经堂就是枢机会专用的会议厅之一。通常这间教堂是对外开放的,但在枢机卿们驾临之前,会有一位密使前来,把一块黑色的香料块投入西斯廷大教堂的壁炉中。
今晨西斯廷大教堂的烟囱里就冒出了白色烟柱,走廊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幽香。神父们知道枢机卿要来开会了,立刻关闭教堂的前后门,等待军队接管这个地方。入夜之后,黑色礼车一辆接一辆地驶入教堂,身披红袍,脸上戴着纯银面具的老人们在侍从的搀扶下踏入经堂。
那些便是枢机卿,他们的身份都是保密的,因此要佩戴面具。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完整的枢机卿名单。
今夜的议题是审判,经堂正中间竖着一人高的铁十字架,军人们用铁铐把犯人的双手铐在了十字架上,令他跪倒在十字架下方,这才摘掉了他的脸罩。
如同黑色的的幕布被拉开,面罩除去后,那个紫瞳的男孩仰望高处,带着淡淡的微笑…那么淡的微笑,却带着刻骨的嘲讽,烛火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却让人误以为有灼热的火风从那对瞳孔中喷涌出来。
高处的读经台后闪烁着银色的面具,那是尊贵无比的枢机卿们,这男孩竟敢嘲讽那些掌握世界命运的人,这简直等同于嘲笑世界本身。
端坐在壁画下方的教皇挥挥手,军人们立刻撤出了经堂,黑铁巨门完全封闭,经堂中一片寂静。
经堂四面都是读经台,一层高过一层,西泽尔位于经堂的最底层,就像被束缚在一口幽深的井里。读经台上摆满了白银烛台,因为没有风的缘故,烛火笔直地上升,照亮了那些银色的面孔。
“三年不见,西泽尔你的模样变了很多,”居中的老人淡淡地说,“但我还记得你那双标志性的眼睛。”
“三年不见,西塞罗大人可是完全没变样子,隔着面具我也能轻易地认出您。”西泽尔扯动嘴角笑了笑。
枢机卿中的领袖之一,西塞罗大主教,西泽尔直接喊破了他的名字。这对西塞罗而言倒不算什么,他的身份对于“内部人”来说还是公开的。
“还是没改掉那个桀骜不驯的毛病么?”西塞罗大主教不动声色,“西泽尔,我们都知道你很优秀,但你首先得学会尊重神,尊重规则,尊重长者,尊重那些你不能逾越的东西。”
“简单地说我必须尊重你们这些枢机卿,你们代表了神,制定了规则,你们是长者,是我不能逾越的东西。”
“这么说也不算错。”西塞罗大主教说,“在接下来的审判中,我希望你配合,那样的话我们都会省去很多麻烦。”
“我会配合,因为我清楚不配合的下场。”西泽尔努力地抬起头,拘束衣上的皮带扣的很紧,他跪在地上根本无法起身,抬头也很困难,军人们故意令他摆出这副俯首认罪的样子,“但我想知道,我的新罪行是什么呢?”
“三年前,也是在这件小经堂,也是我担任审判长,定了你的罪,把你逐出翡冷翠。从那一天开始你再也不是十字禁卫军的一员,是个连姓氏都不能提及的普通人,你不得泄露任何军事秘密,也不能利用你所学的知识对抗这个国家,否则的话我们有权把判决改为死刑。”西塞罗大主教微微摇头,“而在马斯顿王力机械学院的教堂里,你却穿上了我们最究极的机动甲胄,炽天使甲胄,把负责清场的军团全部毁灭,其中还包括了三具价值高昂的普罗米修斯机动傀儡。你岂止是在对抗这个国家,你这简直是在重创这个国家。”
“那你们觉得我该怎么办?根据枢机会下达的命令,那天晚上在教堂里的人都得死,我也在那间教堂里。如果我不把冲进教堂的每个武装者杀死,那么死的人就是我。”西泽尔冷冷地说,“如果区别只是死在那间教堂里和死在翡冷翠的刑场上,那么我为什么不反抗呢?”
“人当然可以为了生存而对抗国家,但国家也会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清楚掉部分危险分子,你就是这个国家的危险分子之一,你很清楚这个国家的运行方式,你还是个出色的军人,你甚至能够穿上炽天使甲胄…可你是这个国家的敌人,你这种人越是强大,对国家就越危险。”
“西塞罗大主教,我想我们今天来此开会的目的是弄清楚西泽尔对我们的用处更大,还是危险更大。”某位枢机卿插入了西泽尔和西塞罗之间的对话,“一个曾被宣布有罪的异端,却能驾驭我们神圣的炽天使甲胄,这才是让我们困扰的事。龙德施泰特毁灭了整个炽天使部队,我们想要重建那支部队的话,不光要重制炽天使甲胄,还需要能穿上甲胄的人,这种情况下西泽尔的能力对我们而言又非常重要。”
“仅仅为了他的才华,就忽略他的异端本质,这好比释放死囚犯,把他们武装起来,让他们去冲锋陷阵,可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调转枪口对准你?”另一名枢机卿冷笑着说,“我看西泽尔的能力越大,倒是越应该判他死刑!”
“真是科学盲的想法!”坐在高处的某位枢机卿蹦了起来,在这群冷静端庄的枢机卿里,他实在活泼得有点过分,发言之前他就已经扭动了很久,像只准备上场的斗犬,“那么重要的研究对象,怎么能判死刑?他可是能驾驭龙德施泰特那具‘光明王’甲胄的人!他和炽天使之间存在着绝对共鸣!”
“佛朗哥教授,我不懂什么绝对共鸣!但密涅瓦机关的责任是重制出炽天使甲胄,而不是来跟枢机会要人!”
西塞罗大主教摇了摇银质的小铃,制止了即将爆发的争吵:“关于炽天使甲胄,还是应该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请我们的证人——异端审判局副局长李锡尼骑士。他是如今硕果仅存的炽天使之一了。”
一身戎装的李锡尼缓步登上被木栏包围的证人席,烛光中他的金发耀眼得像是火,可整个人却像是冰雕似的。龙德施泰特陨落之后,他大概可以被称作“教皇国第一骑士”了,他的证词至关重要。
西泽尔心里微微一紧,对这个永冻冰峰般的男人,他心里全无把握。两个人之间的交流是很舒服的,但如果不是贝隆和庞加莱及时赶到,猩红死神的重型枪械已经轰开了西泽尔的心脏。
“李锡尼副局长,我希望你简单地描述一下当日的情形,讲你亲眼看到的就可以了,在座的诸位都不曾到马斯顿,他们需要直观的感受。”西塞罗大主教说。
“尊敬的各位枢机卿大人,尊敬的审判长,尊敬的圣座,很感谢诸位对我的信任,但很遗憾,我并无太多的事实可以描述。”李锡尼根本不看西泽尔,向着那些戴银面具的老人微微鞠躬,“等我赶到教堂,事情已经接近尾声。”
“那就说说那个尾声。”西塞罗大主教说。
“我所见的其实只有一幕,燃烧的教堂中,犯人穿着龙德施泰特的甲胄,手持圣剑装具·Excalibur,助跑起跳,凌空砍下了普罗米修斯的头。”李锡尼缓缓地说。
经堂中一篇倒抽冷气的声音。枢机卿们都清楚普罗米修斯是何等暴力的机械,可派往马斯顿的普罗米修斯竟然是被这个看似孱弱的男孩砍下了头颅。
普罗米修斯的诞生对教皇国而言是个噩梦,因为在普罗米修斯出现之前,世间最强大的战争机器就是机动甲胄,而机动甲胄的核心技术掌握在教皇国手中。为了压制普罗米修斯这种“邪道机械”,当时的炽天骑士团团长亲自出动,靠着炽天使甲胄加圣剑装具的力量,一剑毁灭了普罗米修斯的原型机。
这令“秘银之鬼”彼得罗夫认为自己的发明在炽天骑士面前不堪一击,于是开枪自杀。但事实上无论是炽天使还是圣剑装具都无法量产的,砍开普罗米修斯胸膛的那一剑看似优雅从容,却也是机动甲胄的极限。
教皇国就是要展现这种绝对的暴力,以压制巨型机动傀儡这种全新的事物,以免它挑战机动甲胄的地位。叶尼塞皇国停止研制普罗米修斯之后,密涅瓦机关却秘密地仿制了若干架,秘密地投入战场实验。
实战证明普罗米修斯并不强于炽天骑士,但装甲和火力使它成为绝佳的移动的钢铁堡垒。在马斯顿战役中,原计划是把普罗米修斯用作最终的决战兵器,但因为整备时间太长而晚到了,所以才被用于清场。
穿着光明王甲胄,手持圣剑装具·Excalibur,一剑砍下普罗米修斯的头,这本来是龙德施泰特做的事,却由西泽尔完成了…想到那被束缚在下方的男孩可能是第二个龙德施泰特的时候,某些枢机卿的眼里闪过了隐约的鬼火…这样的男孩,确实不能留他活着。
“这太不可思议了,”某位枢机卿疑惑地说,“据我们所知,炽天使因为采用了古式的神经回路,会对骑士产生严重的精神冲击,只有万分之一的人能够忍受那种精神冲击,这也是它后来被雪藏的原因。难道犯人恰好就是那万分之一的天赋者?”
“不是万分之一,是十万,甚至百万分之一。”李锡尼说,“而西泽尔?博尔吉亚,恰恰是那百万分之一的天赋者。”
“你的意思他比绝大多数炽天使更优秀?”
“是的,能够穿上炽天使甲胄的人,未必能驾驭龙德施泰特的光明王。而犯人穿上那具甲胄的时候,它已经严重损坏,几乎是废铁,穿着废铁般的光明王毁灭整支清场军队,说他是百万分之一的天赋者,应该并没有夸大。”
“百万分之一的天赋者么?”西塞罗大主教看向李锡尼,面具下的瞳孔深处闪着微光,“据我所知还有两个人获得过这个赞誉,其一是龙德施泰特,而另一个正是您自己,李锡尼骑士!”
“是的,审判官阁下。”李锡尼微微鞠躬。
“非常好的证词,客观、详尽,完整地复现了当时的情况。非常感谢,李锡尼骑士,现在您可以在旁边休息片刻,让我们听听其他几位证人的证词。”西塞罗大主教再次摇动小铃。
“庞加莱骑士,感谢你从马斯顿赶来作证。”
“蒙各位枢机卿大人的征召,这是我的荣幸。”证人席上白衣佩剑的男人向着四面鞠躬。
“在马斯顿,你曾有一个用于隐藏身份的职务,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务长。”西塞罗大主教缓缓地说,“也就是说,在场的人里,你最了解犯人,你是看着他长大的。”
“西塞罗大人,这得把圣座排除在外吧?”某位枢机卿冷笑着说,“亲眼看着这个魔鬼般的男孩长大的人,难道不是我们的圣座么?说是圣座以双手扶着他长大也不为过吧?”
人们这才想起身居高处的教皇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就是端坐在那里,跷着二郎腿,戴着眼镜,缓缓地翻着一本《圣经》,烛火在他的镜片上闪动。
“格拉古大人,这话说得似乎很不合你的身份。”教皇背后传出温和而又威严的声音,“犯人确实曾经担任圣座的秘书,但自从他被逐出翡冷翠,圣座已经跟他断绝一切联系。圣座是神在世间的代行者,说圣座以双手扶着他长大,便如说神用双手扶着他长大?可您又说犯人是魔鬼般的男孩,神会扶持魔鬼么?”
那是侍立在黑暗里的高瘦人影,烛光中,那身殷红似血的长袍在微风中翻动——教皇厅厅长,史宾赛大主教。外人很少知道这位厅长大人同时也是一位大主教,很多人误以为他就是个为教皇提供服务的高级秘书。
而被喊破名字的那位枢机卿是格拉古大主教,大主教中权势最大的几人之一,但在史宾赛厅长面前,素来争胜好强的格拉古大主教完全没有反驳。
因为无法反驳,如果说神学造诣的话,史宾赛大主教堪称教团中的第一人。他在辩论中从不犯错误,而且总能抓住对手的漏洞。
他刚才就是抓住了格拉古大主教的语言漏洞,尽管人人都知道西泽尔是教皇的私生子,但没有任何文件能证明这一点,从法律上来说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教皇曾经雇佣西泽尔为秘书。
教皇仍然在读《圣经》,平时这位另类的教皇对神学书籍可没什么兴趣。
“让我们还是节约时间,听取重要的证词吧。”西塞罗大主教摇了摇小铃。
庞加莱的证词不像李锡尼的证词那样吸引人了,关键的几点李锡尼都说过,庞加莱能补充的只是西泽尔之前在学校里的表现,而枢机卿们对此并无兴趣。接下来的证人贝隆,他的证词更是乏善可陈。
不过在枢机卿们的脑海里,那天夜里的情景还是渐渐地被还原了,这些位高权重的老人无法亲临现场,便只有通过别人的叙述来了解事情经过。
他们的意见也渐渐明晰起来。意见分为三派,以格拉古大主教为首的一派认为西泽尔日后必将成为教廷的麻烦,处理方案应该在死刑和终生监禁之间二选一。
另一派则犹豫不决,他们对西泽尔很忌惮,却又看重他的天赋。在马斯顿的战场上,炽天使几乎尽数陨落,传承到此基本中断,如果没有新的骑士出现,很可能这种神秘的初代甲胄会就此退出历史舞台。
而密涅瓦机关总长佛朗哥教授单独是一派,他以近乎撒泼打滚的姿态要求枢机卿们将西泽尔交给密涅瓦机关,由他的团队“好好地照顾”。
“各位大人!我实在没法跟你们这帮神学脑袋解释科学,但作为这座城市里最懂科学的人,我可以断定,小西泽尔是我们的宝贝!他是神赐给我们的百万分之一的适格者!通过研究他我们可以更深一步地了解炽天甲胄,甚至重现当年的技术!你们怎么能毁掉他呢?这种愚蠢的决定简直就是让翡冷翠最美的女孩为你拉车,却让最强健的马陪你共进早餐那样!这完全是本末倒置啊!”拂朗哥教授高声疾呼,就差声泪俱下了。
他的语言风格一贯是这样纠缠不清,但力保西泽尔之心显而易见,急切的程度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才是西泽尔的亲生父亲。
最镇定的依然是教皇,好像铐在十字架上的根本不是他儿子。
“佛朗哥教授,你说的好像这个犯人才是重建炽天使团的希望,”格拉古大主教冷笑,“可重建炽天使团的人难道不该是你们么?一百年前是你们制造了炽天使,至今为止炽天使的全套图纸依然保留在密涅瓦机关内部,你们不允许任何‘外人’看那些图纸,连枢机卿也不例外。可你们现在又说如果没有西泽尔·博尔吉亚,你们就造不出新的炽天使级甲胄,难道说你们的技术水平在不断地退步么?这是否要归因于这一代的总长能力有问题呢?”
“格拉古大主教!我刚才已经说了,你这种木头做的神学脑袋是无法理解科学的!”佛朗哥教授干脆抓下银面具往桌上一扣,“你只会带着这种神神秘秘的面具,躲在画满壁画的小经堂里开会!可我们机械师必须守着炽热的炼炉,浑身蹭得都是润滑油,一遍遍地调试,最后才能拿出完美的机械!百年前的图纸确实都保留下来了,可百年前的机械师们呢?他们就葬在这座教堂的后面!如果能刨开他们的棺材问问他们当初加工炽天使的细节,我一定会做的!可我们现在刨了也没用!只会看见一具具白骷髅咧着嘴对我傻笑!你们想要新的炽天使甲胄,我就得从零开始调试!但调试甲胄就得有骑士!我们需要那个百万分之一的适格者!现在适格者就在我面前,你却对我说要杀了他?”
面具下的佛朗哥教授竟然算得上令人神清气爽的男子,只是常年躲在地窖里研究,不见阳光导致脸色苍白。头发显然是没时间梳理,就在脑后乱糟糟地扎起来,额头上的润滑油还没来得及擦洗。
他螃蟹似的趴在读经台上,隔着老远死等着格拉古大主教,气势汹汹,薇若兰教授的话倒也不能说是贬低他,看起来西泽尔真的从他手里被夺走,他是会化身疯狗在每位枢机卿的大腿上咬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