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如你所听到的,我和公主殿下达成的协议是。我们尊贵的凡尔登公主将与查理曼王国的继承人克莱德曼订婚。她将前往查理曼王国的首都亚琛,等到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和查理曼王子举行婚礼。”西塞罗大主教的声音仍是那么平静,“这是我们和查理曼王室都乐于看到的结果,今夜亚琛将会举行盛大的庆典,为这场被神祝福的婚姻欢呼。”

“你是用我妹妹去偿还你那该死的战争借款!她只有十五岁!你却要把她送去地狱!西塞罗你这个疯子!”西泽尔完全忘了自己还被捆在十字架上,刚刚扑出去就失去了平衡,鼻梁几乎撞断,鼻血横流。

“与其说我是疯子,不如想想她是在为谁赎罪。是你啊,西泽尔,你妹妹刚刚亲口说了,她是爱你的。若是她不爱你,我怎么能说服她嫁给克莱德曼呢?”西塞罗大主教淡淡地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你做错了事,你妹妹为此承担责任。何况这还算是一场完美的婚姻吧,除了新娘太小了一些。”

也只有他还能保持平静了,其他的枢机卿都有些不安。那个满面流血的男孩狂暴地挣扎着,似乎能把那钢铁的十字架从地上拔起来,然后扑上读经台,锁住西塞罗大主教的喉咙,逼他中止这份婚约。

从没有人敢在枢机会的决议下如此反抗,卫士们端起火统从四面八方瞄准了西泽尔。

一直在读书的教皇终于抬赶头来,扭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史宾赛斤长。史宾赛厅长微微欠身,大步走下读经台,站在了西泽尔面前。有史宾赛厅长站在那里,卫士们自然不敢开枪了。但西泽尔对父亲的使者也并不恭顺,仍在嘶声咆哮。

高瘦的史宾赛厅长纹丝不动地站在西泽尔面前,像是城墙那样挡住了这只幼狮的怒火。

“你父亲让我给你带口信说…废物!”史宾赛厅长的声音压得很低,这场对话仅限于他和西泽尔之间。他忽然出手,杷藏在衣袖里的针管扎在了西泽尔的后颈上,大剂量的镇定剂随即注入。

天旋地转的感觉汹涌而来,西泽尔连站都站不稳了,眼前史宾赛厅长那张枯瘦的脸是破碎而寒冷的。他还在吼叫,可吼声越来越嘶哑,最终化为混合着血沫的喘息。

“你父亲说,你若真是狮子,就该知道何时亮出爪牙。还不是你亮出爪牙的时间,你妹妹还未成年,三年内她都不会和克莱德曼成婚,只不过作为人质居住在亚琛。”史宾赛厅长的声音仿佛从极高处传来,“你父亲说,三年的时间足够他的儿子毁灭一个国家了,就像当年你毁灭锡兰。在那份需要被毁灭的国家的列表上,查理曼列在第一位,迪迪埃必须死,他的儿子克莱德曼也不用即位。没有了新郎的婚礼自然无法举办,那一日我们也会举办盛大的庆典,庆祝查理曼王国被我们吞并!”

他转身离去,留下精疲力尽的西泽尔倒在十字架下。西泽尔木然地看着经堂的屋顶,眼神渐渐苍白。

“很高兴事情能够这么解决,为了这孩子可是费了西塞罗大主教您不少心思。”某位枢机卿欣慰地说。其他枢机卿也纷纷起身,用掌声对西塞罗大主教的睿智表示敬意,除了教皇。

西塞罗大主教正要谦逊,忽然听见女人惊呼说:“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身着长裙的凡尔登公主竟然撑着证人席的木栏一跃而过,像只敏捷的小鹿。女官根本来不及制止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主殿下踩着银色的高跟鞋,在一层层的读经台之间跳跃,冲向她的哥哥。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庞加莱也听说过这个女孩的美貌,可直到这一刻,看着那女孩噌噌噌地在枢机卿之间跳跃,白色的裙裾抽打在那些银面具上,他才觉得那女孩真是美得让人神往。

经堂中一片寂静,人人都被公主殿下这离经叛道的行为惊呆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路跳到哥哥的面前。她默默地站在西泽尔面前,如同一团光,她脚下的男孩穿着黑色的拘束衣,满面鲜血,像是地狱中的鬼魂。可她在男孩身边坐下,把他的头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梳理他脏得黏在一起的头发。

她的背后恰恰是那副圣母升天前的画像,圣母把神子抱在怀中,抚摸着他的面颊,恰如这一刻的情景。枢机卿们对视一眼,都保持了沉默。

她把哥哥的头发梳理好了,脸上的血污也擦去了,眼泪也滴在了哥哥的脸上:“我要走了哥哥,我不想离开你的,可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她轻轻地哭着说,声音在经堂中回荡。

她想这些哥哥都不会知道了,但她还是要跟哥哥说。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西泽尔小心翼翼地问她想不想家,其实她确实是想回翡冷翠的,毕竟在翡冷翠她过的是公主的生活,在马斯顿她连吃顿甜食都要盘算半天。她看得出哥哥对自己很歉疚,他觉得是因为他才流落到远方。

她努力地跟哥哥表示说跟哥哥比起来翡冷翠什么都不是啊,为了待在哥哥你身旁,我可以不要漂亮衣服不要大房子也不要我那匹心爱的小马…可哥哥看起来并不完全相信,哥哥还是觉得女孩子要过富足的好生活吧?哥哥希望自己活得像个公主。

可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的世界只是哥哥身边那么大一圈,跟哥哥比起来,翡冷翠就是狗屁。她是只会自己找食物的小猫,她不怕跟着哥哥去世界上任何遥远的角落…可现在她要离开哥哥了,她很想大声地哭出来,可她不愿让这些枢机卿听到。

她只想小声点跟哥哥说话,哪怕他全无知觉。

可她的手忽然被人抓住了,那双紫色的瞳孔仿佛在地狱深处张开。不知是什么力量,让西泽尔扛住了那针能够麻翻一头牛的大剂量镇静剂,他没有昏死过去,仍然残存着最后的意识。

“查理曼王迪迪埃,”男孩的声音透着浓重的血腥气,“我必将带领军队踏破他的国门!我必将审判他的罪行,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今夜每个为这个婚约拍手称庆的人…我都要他们追悔莫及!”

他嘶哑的声音回荡在经堂里,从枢机卿到卫士再到女官,心中都是一震,再是一寒。这种话听起来像是无意义的狠话,却也可以理解为某种誓言或诅咒,这男孩竟然立誓要将查理曼灭国,更要惩罚所有为这场婚姻祝福的人。

可你怎么毁灭查理曼?那可是西方最强大的国家之一。别以为你是教皇之子你就无所不能,你是个法律不会承认的私生子,你也不复当年的身份,你是被负罪之人,等着被研究,像实验用的动物那样,你何来那支用来踏破查理曼国门的军队?很多人都在心里嘲笑这个男孩的不自量力,偏偏无法驱散那股萦绕不去的寒冷。

阿黛尔也愣住了,但几秒钟之后她破涕为笑,那沾染了泪痕的笑容美得让人心颤,她说,“好呀,那我在亚琛等哥哥,和哥哥的军队!一定要来啊!我们去过…幸福的生活!”

她咬破嘴唇,把带血的吻印印在哥哥的额头,“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愿你保佑我的哥哥,加火焰于他的利剑之上,所有欲伤他的人都被灼伤,他所恨的人都被烧为灰烬!带着这个吻印,无论他去往何方,无法抵达之地终将无法抵达,所到之处必将光辉四射!”

她的声音那么轻柔,那么动听,却又像裹挟着风雷。她以凡尔登公主之名当众祈祷,这祈祷词沉重无比,不是西泽尔的嘶吼能比的。这间经堂里只有妹妹相信了哥哥的狂言,尽管这可能要用她的一生幸福作为赌注。

几乎就在下一秒钟,她被扑过来的女官拖走,西泽尔也被冲上来的卫兵制服。他在地下爬行,努力地把手伸向远处的妹妹,但沉重的枪托打在他的胸口,让他彻底昏厥过去。

黑衣军官们拖着西泽尔去往西侧的通道,女官们则紧紧地围拱着阿黛尔,想把她推往东侧的通道。阿黛尔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挣扎,她只是默默地流泪,看着哥哥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

“我会自己走!”她擦干了眼泪,冷冷地呵斥那些女官。

女官们打了个寒战,恢复了恭顺。今时今日这个女孩已经不再只是凡尔登公主那么简单了,她是查理曼王子克莱德曼的婚约者,这意味着她将会成为尊贵的查理曼王后。她们怎么敢要挟持未来的王后殿下呢?

公主的仪仗在片刻之内恢复了,阿黛尔擦干了眼泪,拎起裙摆,昂首阔步地离开经堂。自始至终她都没看最高处的那个男人,她的父亲,教皇隆·博尔吉亚。

“这样的结果,圣座满意么?”西塞罗大主教抬头看向教皇,“今天的圣座,格外地安静呢。”

教皇合上了一直在读的那本书,随手把它丢在桌上,起身离去。

“可怜啊。”他用那惯常的、冷漠的声音说。

带着博尔吉亚家玫瑰花徽记的黑色礼车开出了西斯廷大教堂,白衣修士们骑着斯泰因重机随行,他们的白衣在夜风中翻转,露出下面锃亮的铜制枪械。

教皇坐在礼车后排,跷着腿闭目养神,这个男人脱去了那身教皇礼服后完全没有教皇的味道,更像个军人。史宾赛厅长坐在旁边的座位上,透过玻璃看向外面灯火通明的翡冷翠,这是一座不夜城,晚归的贵族们有些认出了教皇座驾,便急忙从马车或者礼车上下来,站在路旁恭恭敬敬地行礼。

“难得圣座您也会顾及子女的感受啊。”史宾赛厅长淡淡地说。

“我有么?”教皇缓缓地睁开眼睛。

“您有,在经堂中西塞罗大主教问您是否满意的时候,您说自己的子女可怜。”

“你理解错了,我没说他们可怜。我是说那帮冒犯我儿子的人,真是太可怜了。”教皇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寒冷而坚硬的味道。

第十六章·白橡树女孩

七天之后,黑铁大门隆隆打开,西泽尔刚刚走出门外,大门就在背后合拢。

这是异端审判局的后门,绝大多数走进这扇门的人都没能走出来,但在枢机会的特赦令送达的当天,他的案卷被销毁,一名陌生的执行官将他从死狱中提出,带到后门释放。

整个过程中执行官没有说任何话,更没有签字之类的手续,就像贝隆说的那样,大人物的一句话比任何法律都有效,有时候一个人的生死存亡,只取决于有没有那句话。

整整三年之后,西泽尔再度面对翡冷翠的落曰,落日悬挂在远处教堂的尖顶上。

他走出隐蔽的小巷,来到繁华的大街,街两侧的高楼屹立如悬崖,成百上千的紫色旗帜在天空中飞舞。城里正在举办庆典,庆祝马斯顿的胜利,官方口径当时是西方联军在马斯顿大获全胜,摧毁东方人的主力军团。

他漫步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闻着空气中浮动的香料味,林立的巨塔仿佛花岗岩构筑的森林。

三年前这是属于他的城市,在这里他拥有住宅、礼车、仆从和阿黛尔,如今他漫步在这片森林中,像只离群的黑山羊。

他在桥上停下脚步,台伯河的水从桥下流过。

这条河穿城而过,河上风景优美,清澈的水里混杂着贵族女孩们的香粉和胭脂,夜幕降临的时候撑船人从河上过,留下孤士寒吟般的船歌。但西泽尔很讨厌这条河,因为河上常有顺流而下的浮尸,这条河也是处理仇人的好地方。

在他看来台伯河就是翡冷翠的缩影,那么优雅那么艺术,但河底沉积着累累的白骨。

他忽然怀念起马斯顿来,虽然那座城市对他也说不上友善,可那里有坚持贵族风度的法比奥少爷、勇敢的拜伦少爷、含情脉脉看着你什么也不说的安妮、永远准备着叫你大舅子的米内少爷…米内那个傻瓜…当然还有猫一样的阿黛尔,在风雨大作的夜里她从屋顶上过来,带着自己做的蛋糕,要为哥哥过生曰。

如今他回到了世界的中心,而马斯顿的一切都被埋葬在废墟之下。

此刻阿黛尔已经抵达亚琛了吧?在那座查理曼公国的王都里,她已经过上了属于公主的生话吧?虽然是人质,但毕竟是查理曼王子的未婚妻,教皇的私生女,没人敢怠慢她。

但查理曼王子克莱德曼,那个闻名各国的美男子靠得住么?号称美男子的,十有八九都是在女人中如鱼得水的男人,面对令列国王子垂涎的未婚妻,他能有多大的耐性?

平静的心情瞬间被破坏,西泽尔微微皱眉,杀气不知不觉地侵入了眉梢。

他没有注意到阴影中的眼睛盯上了他,台伯河是贵族区和平民区的交界处,警察巡逻往往只到这座桥为止,经常有走投无路的少年守在河滩上,等待合适的猎物。

西泽尔就是合适的猎物,首先他穿着贵族的衣服,其次他看起来不像高阶贵族,抢劫他甚至杀了他都不会引起家族的报复,最后他孤身一人。几个裹着黑色外套的小子穿越人群接近西泽尔的背影,他们竖起领子挡住脸,按着衣摆挡住锋利的钩形刀,那是用来割喉的玩意儿。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从旁边冲撞过来,黑色的马车,如同黑色的高墙那样挡在了西泽尔和那帮混混之间。马车的门被人一脚踢开,火铳探出对准混混领头者的眉心。

女孩站在登车的踏板上,裙裾飞扬,背后是巨大的落日,落日给她的白裙镀上了灿烂的金边。

混混们呆住了,震慑他们的倒不是那支火铳,而是女孩的容光和勇气。这样装束的年轻女孩,毫无疑问出自上流社会,受过最好的教育,贵族家风渗透在她的眉间眼角和长裙的每道缝隙里。而西泽尔看起来只是个贫寒的小贵族,在名门云集的翡冷翠也是泥沙般的人。

可这个女孩坚定地站在西泽尔前方,用自己的身体阻挡了带刀者的去路。

“碧儿,我就猜到你会来。”西泽尔扭头看了女孩一眼。

“我当然会来,西泽尔大人!”女孩等待西泽尔登车之后自己才登车,猛地关上车门。

马车把那帮混混远远地甩在后方,女孩收起短统,整理孔雀尾羽般的裙裾,向着西泽尔行宫廷式的屈膝礼。

碧儿·丹缇,毕业于都灵圣教院的初等院,西泽尔的女侍长。

名闻世界的都灵圣教院,分为初等院、高等院和号称“象牙塔之峰” 的恒动天学宫。能进入初等院的孩子就已经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了,而高等院和恒动天学宫的毕业生都会是未来的国家精英。

碧儿的专业是文秘,这在都灵圣教院是最不起眼的专业,只在初等院开设。但这个专业毕业的学生却很抢手,他们是最优秀的侍从,能令最挑剔的主人满意。

碧儿的同学多半都是女孩,她们借着同校读书的机会跟贵族男生们搞好关系,往往在上学期间就确定了未来的雇主。除了秘书她们也能成为优秀的女侍长,平民家庭中出一位女侍长,全家都会觉得荣耀。碧儿就出生在一个平民家庭,她的父亲是个鞋匠。

父亲很希望她也能找到一位慷慨的雇主,赚点钱补贴家用,但始终没有人对她发出邀请。

对文秘专业的女孩来说,寻找雇主是有套路的,首先是混入贵族学生的圈子,陪他们饮酒作乐,取得他们的信任,接下来主动帮他们跑腿,慢慢地介入他们的私事,等到他们离不开你了,就不得不雇佣你了。

这需要金钱的支特,可碧儿的父亲很穷,美貌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和一个艺术家私奔了。

她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却没有遗传母亲的浪漫,被同学称作“白色橡树”,这并非赞誉,而是讽刺她的木讷。在欢闹的社交场合,玫瑰是鲜红的,葡萄酒是鲜红的,女孩们的长裙和高跟鞋也是鲜红的,只有碧儿像一株白色的橡树,无声地立在角落中。

这跟操守无关,作为文秘专业的学生,碧儿并不觉得讨好贵族子弟是丢脸的事,但她就是不擅长讨人喜欢。

那年她十八岁,长得像橡树那样高挑,心里却仍然是个小女孩,希望在舞场上得到邀请,被人赞美。她低着头,等着一只手忽然伸到她的面前来。

可她是个鞋匠的女儿,这注定了这一生中只有她去迎合别人,而没有人会来邀请她。

“教皇的私生子要入学了!”

这个耸动的消息在都灵圣教院里流传开来,文秘专业的女孩都跃跃欲试。

大贵族家的男孩被她们称作 “资源”,高级的资源,比如公爵或者选帝侯家的少爷,一旦出现就会被女孩们瓜分干净,甚至有过幸运儿最后嫁入豪门。

这次要来的是教皇的私生子,这也是相当好的资源了。此前学校里已经有了一位教皇的儿子路易吉·博尔吉亚,英俊温雅风度翩翩,名门少爷都以和他来往为荣,从此“博尔吉亚家的男孩”就像有了品牌保证似的。

私生子来的那天学院里严阵以待,教皇厅的卫兵们接管了保卫工作,教务长带领教务部的老师们一直迎到校门外。学生们趴在窗户上瞪大了眼晴,想看看这位矜贵的私生子是何等风流,这么大排场,这么高规格的警卫措施,教皇得是多喜欢这个法律不承认的儿子啊。

可当礼炮轰响,白色花瓣漫天飞舞的时候,穿越花瓣而来的只是一辆没有标记的黑色马车。车夫是个穿黑衣的军人,此外没有卫队没有女侍更没有父母陪同。

车门打开,十四五岁的男孩跳了下来,黑发黑瞳,皮肤苍白得没有血色,整个人看上去只有黑白两种颜色。他向教务长微微点头致意,旋即抬头看向教学楼的方向,那一刻窗后的男孩女孩都觉得自己被看了,被一道冷冷的目光刺伤了,被居高临下地蔑视了…虽然他们才是占据高处的人。

男孩拎着沉重的书包,独自穿过教学楼前的树荫道,中午炽烈的阳光洒在他的肩背上,他却冷得像是月下幽灵。

尽管不像他的哥哥那祥讨人喜欢,可西泽尔仍旧是很好的资源,女孩们为了他摩拳擦掌。

非常意外的是,学校特别安排了文秘系女孩和这位贵公子见面。据说这位私生子之前一直在军队中受训,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学院教育,需要有高年级的学生帮他适应环境。文秘系的女孩当然是首选。

那天大家都用心地打扮起来,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或端庄或明媚的女孩们穿着优雅的礼服裙,列成两排,任这位少爷挑选,倒像是一场盛大的选妃会。

碧儿没抱什么希望,对她来说希望是个奢侈的东西。

她已经十九岁了,年长于那位贵公子。要论照顾人,原本是年龄大些的女孩好,但哪个男孩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孩呢?这个年纪的男孩,与其说是需要秘书,不如说是需要玩伴。

何况她瞒着学园外出面试,已经被一个年迈的贵族聘用了,毕业后就会去他家当女秘书。

那位丧偶的老贵族估计是想把女秘书当作未来妻子来试用,面试碧儿的时候,苍老干枯的手指在她的肩头滑动,镜片后流露出渴望的光。碧儿没有拒绝,对她来说这也算是机会,也可以算是嫁入豪门,像她这种平民家出来的女孩,如果没有都灵圣教院的学历只怕还未必能有这个机会。

教务长把厚厚的一摞履历堆在西泽尔面前,西泽尔随手翻阅,神色淡淡。偶尔他抬起头看向谁的时候,那个女孩会立刻露出自信而讨巧的微笑。好些人为了这场面试花了钱,花钱可以让自己的履历被放在靠前的位置,履历越靠前,说明学园越推荐。

碧儿却一直低着头,她在心算从老贵族那里得到的预付金够不够父亲把家里的欠债还掉,为了供她读书父亲借贷了,每月的利息是惊人的数字。

这时一只苍白的手忽然出现在碧儿眼前。碧儿愣住了,这个动作就像是邀舞,可这里不是舞场。

“碧儿·丹缇是吧?从今天起,我的生活起居交给你照顾了。”西泽尔那时候还没有碧儿高,抬起头才能直视她的眼睛,可他的眼神居高临下。

所有的女孩都带着不甘和妒意看着碧儿,碧儿却呆呆的像个木偶,直到那位少爷转身离去,她都没有拎起裙角行个漂亮的屈膝礼。这样就被选中了么?可为什么要选她?有的是活泼漂亮的女孩期待着这位贵公子的青睐啊,她们甚至特地为他穿了低胸的裙子。

就这样碧儿成了西泽尔的女侍长,这是个很草率又蛮横的决定,西泽尔根本没给碧儿拒绝的机会。

夕阳在马车前方坠落,一路上西泽尔都没说话。

碧儿静静地坐在一旁,连呼吸声都很轻微。这是女侍的基本素质,当主人不需要她的时候,她就好像完全不存在,即使近在咫尺你也不会注意到她。

马车终于停下了,天已经黑透了,漆黑的建筑矗立在道路的正前方。那座曾经辉煌的宅邸,如今却千疮百孔,矗立在杂草丛生的荒地里,黑洞洞的窗口像是无数的眼睛,仿佛百眼的巨人趴伏在荒原上。

“这就是今日的坎特伯雷堡么?”西泽尔问。

“是的,大人,这就是坎特伯雷堡。”碧儿轻声说。

三年前的坎特伯雷堡可不是这样,那时它是翡冷翠著名的豪宅之一。四周有花岗岩砌成的高墙把它和外界隔开,拜访者首先得在那道黑铁铸成的大门前征询卫士的许可,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拜访者还得通过砂石铺成的马道,砂石铺路有两重用意,一是如果马匹在行进中大便了,比较便于打扫,二是在砂石路面上任何马都跑不快,免得有人强行骑马冲入,不利于主人;不熟悉道路的人会沿着马道一路往前,这样反而是不对的,这么走就从另一侧的们出去了,真正的宅院位于马道的侧面,被古树的浓荫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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