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们风车般轮舞起来,形成巨大的剑圈。

这时远处响起了沉雄的号声,像是几十头巨龙聚集在一起引颈长啸。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那个方向,莲花广场上骤然安静了。

雾气中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伟岸的黑影们奔跑着逼近,肩扛绣着黄金十字的战旗。那面旗帜如此之大,简直遮天蔽日。

这一幕让人有种幻觉,仿佛那些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太古时代的众神,他们在浩瀚的荒原上跋涉了千年,重返这个世界。

“青铜牧者”、“银色风暴”、“剑齿虎”、“拂晓之枪”……十三名甲胄骑士以一字阵形逼近,像是一道移动的铁壁。

黑龙所部,全军降临!

第三十九节 谎言

以黑龙为首的骑士们试图快速推进来救援西泽尔和托雷斯,但锡兰军的人海战术减缓了他们的速度。

锡兰军人们抓着红水银炸弹、迎着炽天使们的弹幕往前冲,绝大多数在半途就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化作耀眼的光亮,但也有极少数成功地抱住了某位骑士,若是骑士没有来得及摆脱他,就跟他一起化作白炽色的火焰。

锡兰军的意图很明显,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黑龙和红龙的碰面,优先吃掉其中的弱者。

震耳的枪声从远处传来,射速极慢但是很有节奏,那支枪每次发射,便有一道燃烧的火流贯穿整个广场,把沿途所有的生命化为灰烬,无可阻挡,亦无从逃避。

锡兰军把沉重的铁盾捆在小车上来抵挡炽天使的炮火,但那支枪把这些防具摧毁殆尽,它的弹道上,高温把人体和钢铁一起融化,甚至于黏结在一起。

“圣枪装具·朗基努斯!”托雷斯划出一道带血的铁光,“黑龙竟然能够操纵那种危险的武器了!”

开枪的人毫无疑问是黑龙,他的身形还隐藏在渐渐消散的雾气中,但枪声宣告着他无处不在。

锡兰军想吃掉西泽尔这支,这战术没错,但并不容易达成,因为西泽尔身边有托雷斯。时至今日西泽尔才意识到何塞·托雷斯何以号称炽天骑士团排位第三的骑士,分明他是那么地温和,给人一种文官的错觉。

但这名“文官”进入杀戮状态的时候却是那么地恐怖,战技和战场经验结合起来,给锡兰军带来的压力远比单兵能力出众的西泽尔大,他挥舞着龙牙剑在人群中旋转,所到之处人体飞空,鲜血如幕。

在他的保护之下西泽尔渐渐靠近黑龙所部,两柄龙牙剑的配合,配合左手火铳的高速点射,不给锡兰军任何空隙。

炮声震耳,臼炮再一次齐射,分明广场上绝大多数人都是锡兰军,但锡兰人的炮火还是轰了下来。如果舍不得伤亡的话他们是无法对炽天使造成致命威胁的,即使赔上一百个锡兰勇士的命,换一具炽天使,他们也是值得的。

但炽天使骑士的反应能力还是远远地超出了锡兰军的猜想,他们明知道臼炮群在附近,怎么会没有准备?当炮弹的火光在天空中出现的时候,炽天使们立刻判断出可能的落点,抽出背后的巨盾护身,同时高速移动,避开了绝大多数的炮弹碎片,至于那些细小的碎片,只是打在装甲板上叮当作响。

倒是因为臼炮的轰击,前方的锡兰军被荡空了一片,隐约出现一条跟黑龙汇合的通道。

“西泽尔!突击!”托雷斯低吼。

西泽尔本已有些疲惫,但在杀出重围的希望之下猛然振奋,龙牙剑和火铳交替攻击,大踏步地冲开人流。

再有差不多一百米双方就能碰面了,黑龙所部已经收起了远程武器只用刀剑战斗,以免误伤西泽尔。骑士们形成箭矢队形,摆明了是要强行突破锡兰军来救援西泽尔和托雷斯。

可西泽尔忽然听不见自己身边的剑风了,那些由何塞·托雷斯挥舞出来的、地狱般的剑风。

他分明就要突出重围了,这个当口不容他任何松懈,可他不安地回头,任凭两名锡兰军对着他的后背射击。

托雷斯并没有跟上来,他早已淹没在锡兰军人的海洋里了。那钢铁的人形缓缓跪下,汩汩的鲜血从背后的创口中涌出,染红了所有的装甲,像是一件鲜红披风裹着他的身体。

锡兰士兵如蜂群那样扑在他背后,用火铳顶着他的后背射击,想要在甲胄上打出一个孔来,用匕首去刺他的眼孔,想要弄瞎他。

原来他并没能避开马其顿阵的攒射,那唯一但致命的长矛从背后贯入,刺穿了他的身体,只差一点点就会从身体前部透出来。但他砍断了矛柄,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力战斗到了这一刻。

他撒谎对你说他没事,他要你鼓起勇气跟他冲出重围,他说即使只有你们两个人也能赢得这场战争,你们合在一起所向披靡,你们能打败黑龙世上再没人能做到……其实他都是骗你的。

你其实跟着一个早已注定死去的人战斗到了这一刻,是的,杀出重围,但只有你能杀出重围……只有你一个人。

“不!不!不!不!不!”西泽尔尖利地吼叫。

他的眼睛直了,他的血冷了,他眼里再没有旁人,他狂奔向托雷斯,冲回包围圈,龙牙剑斩出疯狂的剑弧,把任何想要阻挡他的人都斩断!

他从未那么纯熟地运用他学会的杀人技巧,现在这些技巧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的剑上,他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他只要去到托雷斯身边。

在托雷斯倒地的那一刻,西泽尔抱住了他。

数以百计的锡兰士兵围绕着他们,却不敢逼近。他们几乎胜利了,他们成功地杀死了敌军中最勇猛的那名骑士,却在一个男孩面前震惊了……那个看起来柔弱、一直是累赘的男孩,在回首看见托雷斯跪倒、锡兰军扑上的一幕时,忽然间变了一个人,他的剑光之凶暴、杀戮之无情,完全凌驾于托雷斯之上。

没有人敢于靠近他,人们看着这最后的两名骑士、浑身染血的骑士,他们钢铁的身躯彼此拥抱。

西泽尔颤巍巍地摘下自己和托雷斯的面甲。这一次他没有哭,因为已经哭不出来了。

“这一次可不是空包弹了,”托雷斯虚弱地微笑,“这样的死法我可是赚了呢,没有死在博尔吉亚家的圣堂里……而是作为骑士堂堂正正地死在战场上。”

“不要啊何塞哥哥!不要啊!你要是不在了……我会很孤独……”西泽尔试着想把他扶起来。

眼泪终于涌了出来,却感觉不到自己在哭,他大吼说军医官!军医官!军医官!他的声音在诺大的莲花广场上回荡,他想找一个军医官来给何塞哥哥止血,可围绕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锡兰人。

真的……别死……你要是不在了,我会很孤独。

三年前那个夏夜又回来了,那时我漫步在一望无际的红松林里,想要逃离,想要逃离这个我依赖着什么人才能活下去的世界。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吧?他怜悯我,把哥哥还给了我,今天想起来空包弹什么的就像戏剧情节一样啊,那是神吧?是神的怜悯,但神的怜悯只有三年,三年后他还是把赐给我的拿走了……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只有三年啊……

哥哥,别死啊!走到今天我们历尽了千辛万苦,我们就要赢了啊!我们就要能当人上人了啊!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们,我们称王称霸的时候就要来了!这时候你怎么能走呢?

“西泽尔……西泽尔听我说,你这样我会死得更快的,你在扩大我的伤口……把我放下,我还会多点时间。”托雷斯轻声说,“别任性。”

西泽尔跪在托雷斯身边,呆呆地看着这个满脸血污却微笑的男人。

“孤独么?小孩子总觉得自己很孤独,其实人是越长大越孤独的,因为你能听他话的人越来越少,路要自己走,”托雷斯沉重地喘息着,“但别怕啊西泽尔,勇敢地走下去,就好像……我还在你旁边跟你一起走那样。”

他的眼帘渐渐低垂,目光渐渐暗淡,显然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不不!何塞哥哥!不要离开我!你还要回去看你妹妹的!你妹妹要嫁给爱她的人!”西泽尔的铁手和托雷斯紧紧地交握,他做不了任何事,只能给托雷斯找活下去的理由。

内心里有动力的人就能活下去,这也是托雷斯教他的。

托雷斯的眼睛果然微微地亮了起来,他怔怔地看着西泽尔,看了很久很久。

他忽然笑了,“笨蛋,我骗你的……我确实有个妹妹,可她很小就夭折了……我那么说,是因为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好像个小女孩……”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炽天骑士团,何塞·托雷斯中校,阵亡。

星历1884年,在锡兰王都,锡兰远征军的战士们遥望了红龙的苏醒。

当时他们蜂拥入城,想要救援陷入苦战的西泽尔·博尔吉亚少校,那位少校被传为军部的宠儿,未来炽天骑士团团长的候选人。

战士们并不愿意把命花在拯救这种贵胄身上,但是迫不得已只能往前冲,但他们遭遇到了近乎疯狂的抵抗,看着莲花广场就在前方,却不能突破锡兰军的人海攻势,眼睁睁地看着伤痕累累的西泽尔少校战至最后一人。

但这时候无法想像的逆转出现了,那具苍红色的甲胄自尘埃中站起,狂怒地咆哮着,手提两柄龙牙剑如风车般横扫了莲花广场,只有一个词能形容那惨烈的一幕,就是“血流成河”。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西泽尔少校已经拖着利剑、踏着层层石阶去向了锡兰王宫,就像一位登基的王……却走得那么疲惫。

第四十节 王的挽歌

西泽尔终于踏上了锡兰王宫的地面,宫殿在熊熊燃烧,若不是穿着甲胄,地面会灼热得难以落脚。

从前这应该是一座精美的建筑,梁柱上镶嵌着珍珠和砗磲,花园中的泉眼日夜不停地喷吐清泉,但现在它看上去更像地狱,乌木大梁毕毕剥剥地燃烧,高大的拱门在西泽尔头顶轰然倒塌……被他一剑砍成两段。

放眼望出去,整座城市都在燃烧,拖着蒸汽的巨大身影出没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搜索最后的锡兰守军。黑龙和他带领的骑士们终于来了,胜负也再无悬念。

穿越层层拱门,西泽尔最终来到正殿,这应该是锡兰王和大臣们议事的所在,它纯用花岗岩建造,在火中能撑得更久一些。

诺大的殿堂中到处都是沾血的脚印,机动甲胄的脚印,看来友军已经经过过这里了,应该是安全区域了。西泽尔觉得疲倦了,想要休息一下。

那张乌木王座还完好无损,被熊熊燃烧的帷幕环绕着,它非常宽大,穿着炽天使机甲也能坐上去,西泽尔双手扶着狮头扶手,缓慢地呼吸着,背后是扇面般展开的、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九头蛇。

何塞哥哥死啦,何塞哥哥真的死啦……虽然一直都很怕很怕他会死会离开自己,可他还是走了。

何塞哥哥死啦,所以我就烧了这座城市来埋葬他……都是那些愚蠢的锡兰人!他们若不反抗,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呢?我来只是要一份投降书而已!

可他心里也恨不起那些锡兰人来,他们用血肉之躯往机甲骑士身上扑,像是一群疯子,打败疯子有什么可解恨的呢?

龙牙剑砍中人体的那种感觉真不是砍在金属上的感觉能比的,鲜血黏在他的面甲上缓缓地往下流,沿着缝隙渗到甲胄里面去了,腥味之浓重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恶鬼。

但他还是深吸了几口气想要起身继续搜寻,他要找到锡兰王,他和黑龙的竞争是以谁先擒获锡兰王来算的,托雷斯也要他抓住锡兰王。

这时一个蹒跚而行的身影踏过一道火焰,走进了大殿。那是个须发皆白的锡兰老人,穿着沉重的旧式甲胄,没有机械助力的那种,外面罩着黑色的长袍,袍摆已经烧焦了。

他显然受了很重的伤,拄着剑才能行走,看他那瘦弱的身躯,也根本就不像个战士。

老人骤然发现王座上坐着一具铁傀儡,下意识地举剑想要防御,却被剑的重量带偏了重心,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才稳住了。

他心里清楚面对铁傀儡,自己举不举剑其实根本没区别,也就淡然笑笑,把剑插进地砖的缝隙里,扶着剑柄站好了。

铁傀儡伸手摘下了自己的护面铁甲,露出下面那张苍白的男孩面孔,男孩长得很漂亮,只是眉眼的线条太过锋利了些,像是出鞘的利剑。

男孩凝视着老人,脸上带着血污,深紫色的眼眸中流动着火光。

老人也凝视着男孩,许久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想到毁灭我们国家的人,竟然是个孩子。”

西泽尔立刻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不会错,那就是锡兰军的最高领袖,锡兰王自己!他在城破之际竟然没有趁乱逃走,而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返回了王宫。

他仔细打量这个老人,他本以为制订这种焚城战略的人该是何等的残酷疯狂,可锡兰王给他的感觉根本不是这样,像个教人看书认字的老师。

“疯子!”西泽尔低声怒吼,“你原本只需要献出一份降书!可你毁了成千上万的人!你就那么在意你头顶上的王冠么?”

锡兰王哑然失笑,“原来教皇国派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来。为什么锡兰就要献出降书?是因为你们更强大么?”

“当然!”西泽尔寒着声音,“这个世界只允许强者活下去!强大即为理由!”

锡兰王摇头,“如果弱小就要灭亡,那这个世界就是野兽横行的森林,该被毁灭的是这个世界自己。”

西泽尔愣了一下,他当然不能同意这个说法,这跟他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吻合。他关于人生的哲学都来自铁之教皇,而在隆·博尔吉亚的逻辑中,世界就是野兽横行的森林,你若不是强大的野兽,根本不配活着。

可在这个教师般的老人面前,他却一时间找不出犀利的言辞来反驳。

“你很强大,这没错,在那身钢铁的盔甲里,那么你的家人呢?你的每个家人都是强者么?他们能活在这个森林里都是因为你的庇护么?”锡兰王轻声说,“如果有一天你被更强的人打败了,他们就得死么?”

西泽尔的某根神经忽然绷紧,他觉得不能跟这个老人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他会陷入困惑之中。

妈妈和妹妹当然不会死,因为他会越来越强!把每个意图伤害她们的人都挡在外面!

他为什么要听自己的敌人胡言乱语?就是这个老人的战术令他失去了何塞哥哥!现在轮到这个喋喋不休的老人为他的错误支付代价了!

炽天使甲胄轰然解开,他强忍着金针从背脊中脱离的痛苦起身,从甲胄背后的武器架上拔出了笔直的刺剑,那是供骑士在失去甲胄保护的情况下使用的。

“西方人的决斗么?”锡兰王点了点头,“居然会从铁傀儡里出来,真是让人惊奇的男孩啊。”

“你已经衰老了,我还没完全长成,我们之间的决斗是公允的。”西泽尔昂然地抖剑,“早该这样对不对?我们中只需要有一个人流血,就可以结束这一切!”

他不想穿着机动甲胄砍下锡兰王的头,因为那是骑士的耻辱,但即使他脱掉甲胄,仍然胜券在握,刚才的对话间他已经看出这个老人濒临死亡,他的胸腹间有巨大的创口,那绝对是致命的。

这老家伙返回自己的宫殿,是想死在自己的王座上!这个贪恋王位的混蛋!

“好的,孩子,你说得对,该结束了。”锡兰王深吸一口气,浑身铁甲铮然作响。

他缓缓举起那柄沉重的国之利刃,发力冲向王座上的男孩。灼热的空气在耳边高速流过,他的白发在火风中飞舞,他放声咆哮,仿佛狮虎。

西泽尔剑尖一颤,对冲过去。他的体质偏弱,但托雷斯之死的痛苦仍旧从他身体里榨出了惊人的暴力,刺剑扭曲着尖啸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黑影冲破了侧方的火焰,扑向西泽尔。西泽尔大惊,他根本没想到这间燃烧的宫殿里还会有第三个人,他的剑术只是一般,根本无法同时应付锡兰王和锡兰王伏下的杀手。

原来锡兰王一直在骗他!那个奸诈凶险的老人,他一直等的就是西泽尔自行脱下甲胄!

西泽尔只能偏转刺剑,优先攻击侧面的敌人,锡兰王的伤势应该是真的,那么拼着被锡兰王刺中,优先结果杀手是唯一的选择。

“不!泰伦特!不!”却是锡兰王痛苦得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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