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去吧小西泽尔,要是能活下来的话,以后再来密涅瓦机关玩啊。”佛朗哥转过身去。

“我得说真心话,教授你的地盘简直就像地狱,一点都不好玩。”面甲落下遮蔽了西泽尔的脸,“地狱里才会养出我这样的怪物,如果将来还有机会见面的话,宁愿在别的地方。”

“妈的!好吧,孩子长大了总是要离家出走的。”佛朗哥笑笑,“最后一个问题,让他们补完脑白质切除的手术,你还能把夫人安全地带回家,过上等人的生活,这个选项真的没有对你产生过诱惑么?你现在的举动却可能把夫人和你自己都送进真正的地狱。”

“有过诱惑,”红龙缓缓起身,再度将那哭闹的女人抱起,眺望着细雨中的城市,“可我看到她呆呆地看着窗外,她在等那个记忆里的男人来接她,那个男人在我看来是混蛋,可那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如果那个人都从她的记忆里消失了,那她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替我转告那个混蛋,虽然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但只要有我在,他仍旧可以和我妈妈跳舞,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打断他们。”

佛朗哥沉默了很久很久,轻轻地吹了声口哨。

战车轰然震动,那魔神般的身影拖着蒙蒙的蒸汽冲向巷子外。那白袍的女人从甲胄的肩膀上方露出头来回望,漆黑的长发在雨中飞舞,瞳孔空白而明亮,像是镜子。

第四十八节 死斗

“红龙再度出现!红龙再度出现!”

“预测他的行进路线!所有战斗部门沿行进路线拦截!”

“不行!它太快了!我们无法对它造成足够的伤害,它似乎完成了补给,战斗力已经恢复!”

“谁补给他的?除了少数国家掌握的秘密部门,还有谁能对炽天使进行补给?”

“炽天使!我们需要炽天使!我们需要炽天使!”

西泽尔在雨夜中狂奔,雨夜中埋伏着无数的杀手。

好在密集的建筑让大兵团作战和炮火覆盖都成为不可能,截击他的都是小股部队。那些人隐藏在教堂的阴影里,或者从楼顶直落下来,对他挥舞破甲的重剑,或者试图用火焰喷射器攻击他的红水银背包,或者用某种小型化的马其顿阵打击他的侧翼。

其中有骑士,也有普通的步兵,有些人使用的攻击方法匪夷所思,西泽尔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种对炽天使的攻击方式。

藏在幕后的那些人似乎已经笃定西泽尔逃不出他们的手掌,所以在杀死他之前先玩玩他,就像猫玩弄奄奄一息的老鼠。

但截至此时他们掌中的仍然是狮子!

西泽尔握着“闪虎”。对于红龙改型来说街道太过狭窄了,他扭头看见的是二楼的窗户,窗户里一张张惊恐到痴呆的面孔。

这种环境下龙牙剑很容易卡住,短刀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搭配托雷斯发明的甲胄近身格斗术,他稳准狠地将那些偷袭的骑士“割喉”,用凶猛的膝击和肘击将甲胄里的骑士打成脑震荡。

“割喉”并非真的割断骑士的喉咙,而是将他们全身上下关键的电路和管道切断,一具接一具地报废甲胄。闪虎带着一连串的电火花闪过,一名骑士就像被抽走了灵魂那样瘫软。

这种攻击方式非常考验对甲胄的了解和动作的准确性,稍有偏差就会遭到反击,但西泽尔可以做到,他跟甲胄一起长大。

闪虎的锯齿刃把好几根金属导线和暗金色链条一起,从一名骑士的后颈中拉扯出来,然后猛地发力割断。红龙单臂抡起这名丧失行动力的骑士,把他狠狠地砸在一栋无人居住的废屋中。

西泽尔不顾母亲的挣扎,把她抱紧在巨盾之后,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走。

他再度受伤了,刚才那名偷袭的骑士从一栋楼的阴影里闪出,用一种短管大口径的火枪对准他的小腹部射击,锋利的锥形弹头穿透装甲板进入了红龙改型的内部,破坏了某些部件,也在西泽尔身上撕开了一个伤口。

放眼望出去,黑沉沉的城市笼罩在银色的雨幕中,黑暗中不知还有多少个偷袭者等着他。他能听见台伯河的水声却看不见台伯河,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大人物们在窗前眺望,轰隆隆的爆炸声足以传到他们所在的位置,沾满雨水的窗户偶尔被远处的火光照亮。

“第十三波截击没能成功,他只用了不到十秒钟就切断了那名骑士的后脑线路。”秘书放下了电话。

“我记得好像那名截击骑士在炽天骑士团排名第七啊,排名第七的功勋骑士在红龙改型加上天赋骑士面前,连十秒钟都撑不住么?”有人皱着眉问。

“之前的十二波截击者也不是泛泛之辈,不照样在短时间之内被他制服了么?”

“你们还想玩到什么时候?现有的对骑士用武器设备都在他身上试得差不多了吧?是时候就结束作战!”

“你是担心他最终从我们的笼子里逃走么?放心吧,那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有人淡定地笑笑,“虽然前面的十三波截击都失败了,但红龙已经被削弱了,他正在失血,一头失血的狮子能跑多远?”

“总之快点结束吧,派出正规军!”

狂风暴雨般的弩箭笼罩了红龙,同一瞬间多达上百枚箭矢发射。

这就是小型化的马其顿阵,发射的不再是铁矛而是全金属的箭矢,金属箭杆金属尾羽,加上破甲箭头。

西泽尔都不知道教皇国还有这样的武器,第一次遭遇的时候猝不及防,被十几支箭矢命中,好在红龙改型的装甲足够坚韧,换作普通甲胄也许已经完蛋了。

这一次在觉察到马其顿阵的瞬间他就蹲下,用巨盾护住了自己和母亲。究极金属制造的盾牌扛住了蜂群般的箭,随后西泽尔上步挥砍……这时候第二具马其顿阵发射了,正面命中红龙!

马其顿阵的指挥官想要欢呼,因为这意味着高额的军功奖励,所有截击小队都得到了这样的许诺,击倒或者击杀红龙的人,他们所获的军功奖励可以让他们全家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两具马其顿阵本来要一齐发射的,但指挥官看见西泽尔携带的那面巨盾,临时改了方案。小型化后的马其顿阵威力相应减弱,只有引诱西泽尔从盾牌后闪出来进攻,他们才有机会。

他们真的做到了……但下一刻,闪虎斩开了雨幕,就在他的面前将那具正在重新填充箭矢的马其顿阵斩成两半。

对机动甲胄来说闪虎或许短小,但在人类面前它依然是巨刃。那浑身扎满箭矢的苍红色巨人默默地提起巨刃,转身把少女似的母亲抓了回来——她显然是深深地畏惧着这个恶魔般的儿子,西泽尔提步挥刀的时候不得不松开她,那个间隙她就想逃走。

马其顿阵的指挥官愣愣地看着那个苍红色的背影渐渐远去,扶着街道两侧的楼宇,走得一瘸一拐。

这一刻在他的脑海里那巨大的魔神忽然还原为伤痕累累的孩子,可怜悯心刚生出,西泽尔再度成为咆哮的凶兽。

下一波截击开始了,无数的黑影从小巷中、阴影中、屋顶闪现,来复枪的枪火、连射铳的弹幕、剑光、线控步兵雷……从天到地笼罩了红龙。

红龙改型震动着吼叫着,以三倍功率运转,它从背后的武器架上抽出短管火枪,大步踏入包围圈。

每一次西泽尔抠动扳机,都有一名骑士被轰飞出去,在步兵雷引爆的前一刻,被红龙的利爪抓着丢了出去,在一名突击型骑士的面甲上爆炸。

西泽尔终于杀到了街道的尽头,钢铁利爪抓着最后一名骑士的面甲,把他狠狠地摔在一栋楼的外墙上。

过量失血让他的视线模糊了,巨大的体力消耗也早已超过了他的极限,佛朗哥教授说过他的优点在于神经接驳几乎完美无缺,弱点在于体能,红龙改型再怎么强大还得他自己的体能过关。甲胄的状态也很糟糕,刚更换过的左腿关节再度受损。

不过没关系啊……突破极限对他来说不是家常便饭么?他就是那种总能从几近枯竭的身体里榨出力量的疯子啊,何况他现在还抱着这世界上对他最重要的人之一。

琳琅夫人哭泣着尖叫着,这个心理年龄只有十八岁甚至十六岁、智力水平可能只有四五岁的女人根本无法理解这一切,她大概是觉得自己被什么钢铁魔鬼劫掠了吧?哭着想要西泽尔放开她。

西泽尔丢弃了右手的闪虎,使劲提起盾牌遮住妈妈,再用右手利爪罩在她的头顶,以防有暗中的枪手偷袭,“妈妈别怕……妈妈别怕……”

他只剩下这点组织语言的能力了,他自己都摇摇欲坠。

但忽然间他再度警醒起来,猛地站直了,这个动作好像一个人收紧了全身的肌肉。红龙从背后的武器架上拔刀……忽然惊觉武器架已经空了。

街道尽头的细雨中,骑士们并肩站在蒸汽云里,手持黑铁的长矛,仿佛钢铁的墙壁。

十字禁卫军,炽天骑士团本队,终于抵达战场!

第四十九节 战友

火焰在双方之间缓缓地燃烧,那是刚才战斗的时候西泽尔把一名骑士的蒸汽包撕扯下来,用作炸弹投掷的效果。火光照亮了双方胸前的火焰军徽。

战斗并未立刻开始,骑士们提着长矛默立,红龙缓步退后拉开距离。

那些都是炽天使,如此集团化地出动炽天使,简直跟锡兰战争的规模相当了,这就是决战了么?

红龙改型的性能比一般炽天使要强,但在重度损伤的情况下是否还有那么大的性能优势很难说,最麻烦的问题还是没有武器了,也许快速地打倒第一名炽天使并从他那里夺下一件武器是最优的战术。

即使是最优的战术,成功率也不会高于10%吧?不过没关系,他早都想明白了。

西泽尔无声地笑笑,正要动作,炽天使阵列中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西泽尔以为是指挥官要出列,但事实上并没有,骑士们静静地站在雨中,给他让出了路。

他们这是要让自己离开么?为什么?分明军令已经下达,不执行的人就得上军事法庭,即使他们是炽天使,是这个国家最优秀的军人也不例外。

或者这是个陷阱,引诱自己走到他们中间然而忽然发起进攻?但这不是炽天使的风格,那些高傲的骑士不会允许自己做这种事。

西泽尔来不及思考了,他的能源就要耗竭,他必须抓紧时间抵达中继地点,再等下去他会变成一堆废铁。他抱起母亲,猛然发力前冲,从炽天使组成的铁壁中穿了出去,骑士们构成的屏障令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都无法瞄准西泽尔。

在西泽尔即将脱离的最后一刻,某位队列中的骑士低声说,“锡兰远征军,向西泽尔·博尔吉亚少校致以敬意……还有我们的教官何塞·托雷斯中校!”

西泽尔猛地扭头,看见他们胸前的另一个花纹,血红色的莲花徽章。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曾经跟他一同出征过锡兰的骑士们……托雷斯训练过的骑士们。他们中的某些人曾在臼炮的轰击下充当自己的护甲,如今他们又一次充当了自己的护甲。

真好啊何塞哥哥,我现在清楚地觉得你在跟我同行!

通道尽头插着一支黑铁的战矛,这当然是炽天使留给他的武器,但不能亲手交到他手里,否则在军事法庭上就是证据。这样就算被他抢走了武器吧,在国家机器的沉重压力下,这是骑士们能为他做的一切了。

红龙拔起战矛,跌跌撞撞地走进风雨里。

炽天使们整齐地抬头看向高处,教堂的钟楼上站着漆黑的炽天使,他怀抱着那支堪称“神圣”的枪,那支枪用红水银的力量驱动,它打出的子弹本可轻易地洞穿红龙改型的装甲板,但它的枪口始终指向天空。

那漆黑的骑士轻声地念着古老的诗句,通过无线电传达到每个骑士的耳边,“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绝了道路,却不绝希望。遭逼迫,却不被丢弃。打倒了,却不至死亡。身上常带着神赐的死,使神赐的生,也显明在我们身上。”

“局面已经失控!”有人愤怒地捶桌,“正规军根本就是他的同伙!难道没有人想到那些骑士是他的锡兰战争中的战友么?”

“黑龙呢?黑龙不是出动了么?不是还给黑龙配置了圣枪·朗基努斯么?”

“黑龙就是那队炽天使的指挥官……”

“你们有人监听了他们的无线电么?红龙逃脱的时候,我们看重的黑龙骑士什么都没做而是在念诗!我们砸下那么多资源养出了一个诗人么?”某人忍不住咆哮起来。

“这是黑龙服役以来第一次出现不听从命令的情况……他为什么宁可违抗军令也要帮助红龙?”

“现在不是分析黑龙的时候,是如何捕获红龙!前线报告不是说他处在能源即将耗竭的情况下么?这是捕获他最好的机会不是么?黑龙所部不服从,我们难道就截不住红龙了么?”

幕后的人们终于焦躁起来,他们有多少年没焦躁过了?今晚却为一个男孩破了例。

“他能逃到哪里去?”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从他的行动路线来看,应该是去向使馆区。”秘书在旁边回答,“那个区域享有外交豁免权,可以说并非教皇国的领土,十字禁卫军也就不能追进去。”

“他想用使馆区作为临时的安全港,然后逃出翡冷翠?荒唐!外交豁免权是我们赋予使馆区的!如果各国使馆坐看红龙逃入使馆区而不加以阻止,就当承受教皇国的怒火!”

“只怕他们真的会坐视不管,西泽尔穿着红龙改型,那具甲胄凝聚着我们目前的最高技术,它如果进入使馆区,只怕会被各国的机械师分解开来研究。哪个国家不想得到炽天使的秘密呢?”

“他怎么去使馆区?”

“他应该会走那座桥跨越台伯河,”秘书立刻在地图上指出了那座桥,“那座桥的尽头是一道闸门,越过拿到闸门他就抵达了使馆区。”

“落下那道闸门!封锁他的道路!”

“那道闸门不归我们管控,那道闸门属于使馆区……”秘书低声说。

“那最后的办法就是把他毁灭在那座桥上了!传令下去,所有单位的火力对准那座桥,无需等待进一步的命令,红龙一到就齐射!”电光从天而降,照得桌边的人们脸色惨白,就像刚从棺木中苏醒的吸血鬼。

第五十节 桥

白色的大桥横跨风雨中的台伯河,因降雨而暴涨的河水冲刷着桥墩,数以千计的枪管和炮管分布在桥的两侧,枪管和炮管口蒙着遮雨布。

台伯河附近布置了多达三个师团,眼下三个师团的重火力全都被集中在这座桥附近,龙吼炮、焚城炮、各种大口径枪械,全都对准了桥面。

数百名精锐战士汇聚在这里,他们在军服外蒙着橡胶雨披,胯下的斯泰因重机轰隆隆作响,排气管吐出浓密的蒸汽云,飘到台伯河上上空才被暴雨淋散。

他们悄悄地对视,眼中透着疑惑,不知道什么样的敌人值得他们这样严阵以待。

他们不是炽天使,也没有资格知道太多,只是领命而来,不惜任何代价守住这座桥而已。

大桥的对面就是使馆区,那道坚固的铁闸门后,停着好些辆黑色的装甲礼车。它们都没有悬挂本国的国旗,车内却坐着各国大使或者最高级别的武官。

他们都已经通过秘密的渠道得知了教皇国内的骑士叛乱,这件事跟他们无关,但他们都很乐意来看看事件的发展。

听说叛乱的骑士穿着教皇国最机密的新式甲胄,听说十字禁卫军、炽天骑士团和异端审判局的精锐加起来都没能阻止他,那是何等惊人的究极武力,大家都想知道。

各种震耳欲聋的声音由远及近,好像地面都在微微地震动,其中还夹杂着零星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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