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又向南几千里,有一个万像国:那里的人可以任意变换面孔,于是无所谓美也无所谓丑。

再向南几千里,是不动国:那里的一切动作极慢,有如静止,一百年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瞬间。

而西方几万里处,有一个倏忽国:那里的人寿命极短,黑夜生的不知有天明,天明生的不知有黑夜。爱与苍老只在一瞬间。在那里,旅人也会快速地生长衰老,包括欢喜与厌倦。

再向北几千里,是相对国:一面的大地是另一面的天空,相对国的人仰望可以看到头顶的对方。但他们被牢牢吸在自己的大地上。

又向东几千里,是逆转国 :那里的人由土中而生,生来便苍老,渐年轻,又变孩童,身子缩小,寻一女子作为母亲,钻入其脐中,重归虚无。

在南方万里之外,有冰人国:人是由冰中生,寒冷时为冰的身体,春季阳光一出即化了。

之西几千里处,是影子国:那里人和影子伴生,光消逝时影子死去了,人也就孤独而死。

又之南几千里,是轻鸿国:那里的一切没有重量,飘在天空中。

又之东几千里,是双生国:男和女相爱后,就并生在一起,无法离弃。一旦分开,也就死去了。

牧云笙听得口瞪目呆:“这些是你胡思乱想出来的?还是你真的去过?”

女孩叹道:“我也不知道这些记忆是真是假,它们是那么真切,仿佛我曾经亲眼看到过,可我又完全记不得,我是如何去的。”

“现在人们所造之船,要到离岸数百里处深海打鱼尚艰险,又怎么可能载你去万里之外,游历无数奇境异国呢?”

“我想,也许,那个曾经的我,是生活在遥远的海外,而这珠子,也许正是从大海上被人带来此处的吧。”

“我能帮你离开这颗珠子么?带你到外面的真实的世界中去。”

女孩摇摇头:“我没有实体,只是一个虚影,离开了这珠子,我也就不存在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伟大的术师可以凝聚出一个身体,来容纳我的灵魂。”

“这需要高超的法术么?那我去帮你寻访一个这样的法术师好不好?”

这时,牧云笙突然被心中的一个念头击中,高兴地说:“等你有了身体,我们造一艘大船,一起去寻找你的家乡吧。”

少年被这个想法所激动,仿佛心中一下透亮了,明白了自己一生应该去真正追求的事情。

女子凝望着这少年:“你真的愿意这样做吗?可是……这希望太渺茫了,大海这么大,这和从无际的森林中寻找一片叶子有什么区别呢?”

“但那一定是最美丽的一片叶子!”少年说,“若是人一生可以去做这样一次寻找,不是比老死在出生的地方要有价值得多吗?更何况……有你的相伴呢……”

女子微微一笑,低下了头。她那一瞬的神情,使少年的心已经临风高高扬起在天空之中。

10

巨大的浑天仪在深暗的天幕下缓缓移动,模拟着天地的演化,人们仰望着,心生敬畏。观星台名唤瀛鹿,台基方圆一百四十九丈,有二十七丈高,是天下第一高台,如同一座山峰,当年无数人力花了近五十年时间才完成,而台上有十二组联动浑天仪,最大的直径十一丈,人在它的脚下,显得分外渺小。

多少年来,无数人的命运在这里被决定,罪臣的生死、战争的日期、臣将的任命,历代皇帝感到困惑时,都会来占星寻求答案。那浑天仪巨轮的毫厘之差,就使一个家族一个国家的命运走向截然不同。

今天,明帝将问询天意作为太子选择的参考。

皇子们跪拜在浑天仪下,此时所有人都必须诚心敬祷,不得出声谈笑,更是绝不可抬头观望浑天仪,因为经天派大师们说,人观望正在运算中的浑天仪会对未来产生微妙的改变。

可是六皇子牧云笙并不相信这一点,听着头顶“格格格”的巨轮响声,想着这巨轮就要决定他和明珠中的女孩是不是能在一起,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抬头向那浑天仪看去。

漫天的星辉灿烂如银色大海,而青铜色的浑天仪轨迹缓缓划过天空,那铜轮上纹刻着古图腾与圣哲的徽饰,仿佛煌煌几千年正从天空淌过。当星光穿过刻度的缝隙时,一切就闪耀起来,那是古代的魂灵舞动在天穹。

此刻只有少年一人看到了这景象,因为其他人都不敢抬头去望,包括经天派的星哲大师们,他们驱动起浑天仪后,就低头退到远处,再也不敢抬头观看。

星轮终于缓缓地停止了。

八十多岁的经天派圣师苓鹤清亲自上前察看刻度,然后进行最后的推演。每推断出一位皇子的命运,答案就被写在一张锦卷上送到大端朝皇帝的手中。

明帝牧云勤一张张观看着那锦卷,牧云笙的心中紧张得无法跳动了。然而,最后一张应该关于他的锦卷却迟迟没有送来。

经天派圣师亲自走下台阶,来到明帝身边,与他耳语着什么。似乎出了什么事情,人们都开始不安地张望,小心地交头接耳。

终于,明帝站起身来面向众人,面色有些沉重,他挥挥手:“典仪已毕,都退下吧。”自己先大步走下了瀛鹿台。

大雅礼乐声中,众人议论纷纷地离去,只有牧云笙愣愣地站在原处。内侍来请他离去,他却挥挥手让他们先去车马处等候。

待人们散去,牧云笙奔到经天派圣师的面前:“老圣师,关于我的未来,究竟是怎样的?”

苓鹤清向他深施一礼:“六殿下,你的前程与星河同辉,你将来会开创前人所无法开创的伟业,真正成为天下的主人。”

少年一愣,没想到是这样的星命。

“只是……”苓鹤清长叹了一声,“你假如站到世间权力的顶峰,却会把灾难带给世间,你会成为世人所痛恨的人,众叛亲离,流离失所,孤独终身。所以天象所示,你登上帝位之时,也就是天下大乱之日。我对陛下,也是这样如实说的。”

牧云笙愣了一愣,却突然觉得荒谬无比。他放声大笑:“那我只要不当什么皇帝,世间就自然太平无事了罢。原来天下安危,竟然都系于我手。哈哈哈哈,当真是有趣至极。”

少年举袖旋舞,对天吟唱,醉酒一般踉跄着向观星台下走去,那层层叠叠的巨大的仿佛无穷尽的台阶上,只有他肆意纵歌的小小身影。

11

那个晚上,少年久久不能入睡。一闭目,就看见巨大的浑天仪在他面前旋转,仿佛从天至地,无不是精确咬合的齿轮与机构。

他又握着珠儿进入那幻境,来到那女孩身旁。

女孩见了他,欣喜地迎来:“你每次离开,都要许久才能回来。没有人陪我一起看云说话,我可要愁死了。”

“可我分明才离开不到一天。”

“可这珠境之中,却已过了不知多少时日了。”女孩叹了一声,“以前没有人可以与我说话的时候,天天独自一人,也不知不觉就过了那么多年。可现在知道有个人会来到你身旁,那等待的时光,竟是每一分都漫长无比呢。”

她抬眼笑着望向牧云笙,少年顿时慌乱了,低了头不知往哪里看好,生怕一注视少女的眼睛,就会沉醉过去。

“你……还是记不起你的名字么?”少年说。

少女愣住了,低下头去,有些忧伤。

少年有些慌了:“我是想说……那……那我帮你起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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