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陆笑道:“是……不过你还差几丈就要冲过正德门了,门那边是前宫正殿,朝议所在,可是不能策马的啊。”
“咦?”穆如寒江的倔劲又上来了,“太华殿前那么大的广场,正是骑马的好地方,为什么不能骑?”
苏语凝听不下去,插嘴说 :“你笨吗?那里所有臣子都只能步行,如果有人在太华殿前骑马,那和造反有什么区别?乱臣贼子才会这样做。”
她也算是生在官宦之家,这些道理早听父亲说过无数次了。
穆如寒江却最听不得女人指责他,而且他从来性子刚逆,不肯服管,越是所有人都说不行的事,他越想要试试,于是冷笑一声:“我这就去骑骑,倒看看凭什么这么大的地方,骑骑马就要杀头。”
他一扯缰甩开牧云陆的手,催马就冲过了正德门。那马快如疾电,守门士卒连伸手也没有来得及。
牧云陆一惊,心中一转,定下主意,也打马奔向正德门。苏语凝急得大喊:“二皇子,你可不能再骑马闯太华殿啊,会被陛下责罚的。”
牧云陆却不说话,紧追上去。这时穆如寒江已然冲到了太华殿前广场的正中央,吁一声拉紧缰绳,烈马直立高嘶,却终于停止在那里。
穆如寒江放眼四望,天高地阔,宫阙重重,叹道:“这才是大端朝的正中央么,若是不能策马而立,只是像个愚夫一般低着头走过去,这样的宏伟又哪里看得见?”
穆如家的人在内心从来也没有把自己的家族当成牧云皇族的臣子,这却是真的。穆如世家认为,这天下是牧云穆如两家一同打下,为了不兄弟相争,他们才敬牧云皇族为帝,而牧云皇族也给他们最大的信任与权力,历代如此。因为若不如此,早在三百年前开国时就打起来了,那样的话,天下归谁还未可知。
两家的关系一直在微妙的平衡中保持到今天,靠的是双方都细细把握着其中分寸。数百年来,穆如世家一直在礼节上以臣子自称,捍卫牧云皇族的威信 ;而皇族那边,也从来不敢把穆如世家当臣属看待。刑不上大夫、旨不降穆如,说的就是皇族从来不可能命令穆如世家去做什么事,只能商讨。但皇上开口的话,穆如世家也会尽量去完成。
可今天出了个穆如寒江,却是个越是龙须越要拔的个性。牧云皇族的威严,正在被一个九岁的少年挑战着。
看牧云陆追近,穆如寒江回头得意道:“看,我说过我能自己把马停下。”
牧云陆苦笑着,环顾四周。本来安静肃穆的太华正殿广场突然杀气腾腾,周围门中殿中涌出了无数卫兵,像黑流填满了白色的广场,把穆如寒江和牧云陆围在核心。
“谁在太华殿前跃马?”镇殿将军奔来喝道。
牧云陆跳下马,又把苏语凝抱下马来,笑道:“呼将军,是我错了,我要与穆如家三公子赛马,又把长皇子的马借给他骑,不想忘了皇兄的战马性子烈,顿时惊了。险些摔了穆如家三公子,全是我的错。”
“咦,你这人好生奇怪。”穆如寒江道,“谁要你来帮我掩饰?我闯了便是闯了,我便是不服你们宫中这种规矩而已。”
牧云陆一摇手:“贤弟你不必自责,此事全由我而起,你不必替我掩饰。”
“我……”
“穆如寒江你快别说了,二皇子在帮你!”苏语凝急得低声喊。
牧云陆想起身边还牵着一个伶俐的小女孩儿,转头一望,苏语凝也正望向他,虽然满面惶急,两条淡淡的眉毛拧着,脸上却现出两个小酒窝,显得那急切倒分外可爱。牧云陆也对她一笑:“没吓着你吧。你是入宫的伴读么?”
苏语凝摇摇头:“我没事。”突然想起什么,慌忙甩掉了二皇子的手,跪倒在地:“臣女苏语凝参见皇子殿下。”
牧云陆笑着把她拉起来:“你才多大点年纪,这些礼节,以后见着我,都可不必行。你叫——苏语凝?”他忽然好像想起什么,“原来你就是苏语凝啊。”
苏语凝愣在那里,原来二皇子也知道皇极经天派的圣师在占星大典上算出自己与他姻缘相配的事了,把自己名字记在心里,她一时脸面滚烫。
牧云陆却拉着她的手边走边微笑道 :“早听说你五岁就能即兴作诗,一直很想见见你呢。今天见到了我,不如即兴作一首诗送我,如何?”
苏语凝突然觉得喉头发紧心头乱跳,一时竟有些发怔。不过二皇子笑吟吟的,她微微一噤,也渐渐平静下来,略想一想,便缓缓吟来。
牧云陆不想她如此敏捷,不禁赞了声“好”。
那边穆如寒江跟上来,大喊道:“这首诗是说他么?他有那么好么?那你也作一首诗说我吧,快些快些。”
苏语凝眉头一皱,心想这人怎么这么闹啊。忽然心中一动,微微一笑,吟道:
“玉质红袍下,江湖藐众生。执戈瞠虎目,举世任横行。”
穆如寒江觉得也十分中听,穆如世家的人上阵向来是着红色披风,苏语凝又说他玉质虎目、执戈横行,颇合自己心意,高兴地背诵着,还不时问某个字要如何写。忽然牧云陆拍拍苏语凝的头:“到偏门了,让宫女们送你回住处吧。”
苏语凝一抬眼,才发现周围围满了跟随的军士,全都看着自己。原来方才牧云陆是怕她害怕,才让她作诗引她分神。乘马车向后园驶去,她回头向二皇子招手,他们却早被士兵拥裹着向太华殿去了。
因为牧云陆与穆如寒江同闯太华殿,又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明帝纵然不快,也就不好再为这个责备穆如寒江,只铁青着脸走下殿来,猛踢了牧云陆一脚,大骂道:“假如摔坏了穆如家公子,就拿你的命去赔。”牧云陆跪着把责打全然接受,面色平静。穆如寒江在一边连说是我要骑马闯殿的,明帝却只是不理会。
事后牧云陆严令宫中,不准再向外传这件事。宫中内侍护卫们以为二皇子爱面子,自然心领神会,所以在城外练兵的穆如槊和穆如府上,竟对这事毫不知情,穆如寒江回家也安然无事。但他心中总是不痛快,就像自己想要响亮地大喊一声,却被旁人的喧哗给搅了。
5
天启城外紫枫猎场,金色草原衬着四季红叶,极目之处一片耀眼的明灿。天高气爽,穆如寒江最爱来这地方。这天方到猎场,却见前面数骑正在射猎,为首少年银丝明珠冠,赤罗洒金袍,阳光下像披着霞焰奔驰。而他座下所骑,就是那天穆如寒江乘骑闯殿的红色骏马。那便是皇长子牧云寒了。
穆如寒江催马赶了上去:“皇长子,那天我偷了你的马闯了太华殿,你不会生气吧?” 因为牧云寒常向穆如槊请教武艺兵法,所以穆如寒江对他十分熟悉,也不拘礼。
牧云寒大笑道:“冲便冲了呗,算什么事啊。若我是皇上,我当令拆去各门门槛,让官员可以骑马直到太华殿前,这样议事才雷厉风行,免得他们自入宫门就要正容端步走上好几里,我看得都着急。当年咱们祖先北陆起兵时,有事不都是骑马直冲帐前的,说什么做什么都爽利畅快,偏来东陆学了这么多慢条斯理的规矩,还有那些文臣有话不明说暗中非议的毛病。”
穆如寒江觉得这话才对脾气。他想若是皇长子,那天必然会和自己一起质辩太华殿前不让骑马的规矩可笑之处,而不是像二皇子那样隐忍谦和,宁愿自己受屈,只想天下无事。要是二皇子当了皇帝,那一定是处处议和,仗就没得打了,自己还怎么横扫千军啊。他心想自己若掌握兵马,定是要支持皇长子做皇帝的。
苏语凝在屋里快乐地收拾着包袱,她的父亲苏成章已然升为御史主笔来京上任,她获准搬到都城中的新府第去了,父母明天就会在宫门前接她,一想到这个,女孩就恨不得这一天快一些过去。
可是她却找不到自己平日习诗练字的窗课簿了。唤宫女来寻找,宫女说:“或许被清扫的侍女当做陈年旧纸捡走了吧。”苏语凝看到她眼神闪避,心中一丝不安掠过,但这诗抄拿了去又有什么用呢?只可惜了自己想交给父亲看的每日一首的习作。
少女并不知道,此刻,她的一首《咏梅》正被摊在明帝的桌案上。
“孤标婉韵两堪夸,占尽世间清与华。
素影一痕香若许,铁笛三弄是谁家?
冰添气味云增态,雪欠精神玉有瑕。
我不冲寒先破蕾,众香哪个敢生花?”
“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太过明显了。小小年纪,就俨然以皇后自居,也不知他们家是如何教子的。这样的人,怎么还能留在宫中,陪着皇子们?”南枯皇后正气冲冲地说着。
明帝桌上摊着北陆来的急报,瀚北八部作乱,兵锋已至悖都城下,他哪有心思为宫中这些事操心,挥挥手道 :“你是皇后,主持内宫,这些事你做主就可以了。既然这孩子人品不行,就让她父母把她接出宫去好了。”
这么随手的一挥,另一个人的命运就完全地改变了。
于是苏语凝的父亲苏成章在宫门前接到的,是被懿旨逐出宫来的女儿。
皇上的轻轻一挥手,在这初入京城的官宦之家来说,简直是如山般的罪责。女儿究竟做错了什么?听说是写了一首反诗?苏成章惊恐不安,又探听不到实情,只有日日跪在皇城门口请求宽恕。但宫城里的明帝压根不知道这件事,他整天担忧的只有一件事:北陆的烽火烧起来了。
苏语凝恨不得自己死了。她并不在乎被赶出宫,但她心疼终日惶恐不安的父母。父亲天天去皇城前跪着,母亲在家里团团转,喃喃念着:“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她会突然开始收拾东西,说:“语凝,我们快逃出京城吧!娘就你这一个女儿,万一降旨杀你……娘不能没有你啊……”忽而又开始烧家中所有的书信墨存,“这些全都是罪啊,不能留,不能留!”
她的神志已经面临崩溃了。
苏语凝拉住母亲的手,哭喊着:“她们只不过是冲我来的!我不待在宫里,不和她们争那个皇后就没事了!没事了,阿娘,不用怕的。”可是母亲哪里听得进她说什么。
苏语凝又抹着眼泪去皇城前找父亲,拉着他的衣袖说:“爹爹,我们回家吧。”
父亲却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你这小孽种,竟还敢来!让陛下娘娘们看见了,还不心烦?你想死吗?”苏语凝哭道:“是我的错,那我就死在这儿好了,关爹爹阿娘什么事。不要再为我担惊受怕。”一头向宫城撞去,却又被苏成章抱住,大哭道:“孩儿啊,为父在这多跪一天,皇上少一分气,你就多一分机会保全啊。你快快回家去,不要再让宫中的人看见你了。”父女抱头大哭。
忽然背后有人问:“这是怎么了?苏语凝,你怎么在这儿?”苏语凝抬头一看,却是穆如寒江,正和皇长子牧云寒从城外猎场回来。
苏语凝忙拉了父亲转身跪拜 :“参见皇长子殿下,参见穆如三殿下。”
“你这是怎么了啊,”穆如寒江笑着,“不是上次才写诗笑我是螃蟹吗?这会儿倒这么装起客气来了。”
“什么?!”苏成章惊得手脚皆抖,“你……你还写诗嘲笑穆如家小殿下?我真后悔教了你写字啊,看我先剁掉你的手!”
苏语凝苦笑道:“他……他不一样的……”
穆如寒江跳下马来:“咦?这位是……莫不是你父亲?啊,苏老伯,见礼见礼。”
苏成章忙伏身:“罪臣万万不敢!”
“罪臣?你什么时候成罪臣了?”背后走来的长皇子牧云寒笑道。
“她们说我写诗犯上,把我逐出宫了。”苏语凝低头流泪。
“他们?他们是谁?”穆如寒江回头瞪着牧云寒。牧云寒皱皱眉,叹息一声,苏语凝这件事他自然有耳闻。他走到苏成章身边,把他拉起:“苏大人,后宫里的小事,与你毫无关系,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父皇绝对不会有为这点小事怪罪你的意思。”
“可是……可是……小女犯下大罪,冒犯了皇威……”
牧云寒大笑一挥手:“什么皇威,只有宫中的内侍们喜欢拿这些吓人。当年先祖在北陆时,对部下全都是兄弟相称,不分彼此,贵在坦诚相待。入主东陆三百年,当年大家的那份率直也全要丢光了,尤其是内宫,很喜欢为一些小事争斗。父皇心中对是非还是明白的,苏大人放宽心些。”
苏成章感激得连连叩首 :“有殿下此言,臣当肝脑涂地,尽职尽忠。”
穆如寒江在一旁却按不下火道:“又是皇后南枯家那帮人搞的鬼吧?看我冲去,打她们个满地找牙,给你出气!”
牧云寒笑道:“寒江弟你就不要出面去争了,这些天父皇正为北陆的事心烦,没准过些日子你们穆如铁骑军就要远征,你还是多回家陪陪父母。这件事,我过些日子找机会向皇上禀明。”
“要……要打仗么?”穆如寒江兴奋得说不出话来,“终于要打仗了,我可以去么?”
“哈哈,那要看你的父亲肯不肯带你了。”
穆如寒江转头对苏语凝说:“我要上战场了,不过你放心,有我在,就不会让人欺负你。将来有人对你不好,你就说我穆如寒江的名字,管他是皇亲国戚、将相王侯,没有我穆如寒江不敢收拾的,任谁也不敢再动你。”
苏语凝重重点头。苏成章忙按她头道:“还不磕头拜谢穆如殿下!”穆如寒江连忙转身跑了,跳上马却突然回过头来:“只不过有一件事,”他冲苏语凝眨眨眼,“你给我写的那首诗要改改哦。”
苏成章诚惶诚恐,牧云寒放声大笑,苏语凝满脸飞红。尽管世界冷得全是铅一般的颜色,却总会有灿烂如阳光一样的人,不论活着多么辛苦,看见他就觉得心头温暖。
6
北陆草原上游牧部族叛乱,急报一份接着一份,快马踏碎了皇城门前的玉砖。端王朝不得不出动真正的精锐主力,虽然明帝明白,自己的兄弟远比远方的悍族更可怕。
穆如世家和他们精心训练的铁骑军要远征了。穆如寒江发现自己的母亲这几天心神不宁,都听不见她说话。她不再让他出去玩耍,说:“多去和你父亲说说话吧,你可能要很久看不见他了呢。”可穆如寒江不能理解,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一定要和父亲一起上战场的。
大军出征那天,城北旌旗浩浩,大军列阵,像黑色的山林。穆如槊接过明帝敬上的出征酒道:“陛下,你的九弟宛州王牧云栾早有反心,只怕不会放过这样的时机。万请尽量多稳住他一刻,若他起兵,千万坚守,待我急速扫平北患,大军赶回。”
牧云勤点点头,叹道:“没有穆如铁骑,哪来的大端朝。穆如兄弟,只有你,才是我的亲兄弟啊!”
穆如槊感慨,单膝跪倒道 :“愿为陛下效命,肝脑涂地,至死方休。”
大军齐齐跪倒,喊声如啸:“肝脑涂地,至死方休!”
穆如槊转身挥手:“上马!开拔!”
千军万众翻身上马,整齐如一,像是大海怒涛掀涌。
突然人群中一声马嘶,一少年全身贯甲,策马追了出来:“父亲,我与你一道去。”
穆如槊回望喝道:“大胆!回去!我不是说过,待你到十二岁,才可从军。”
“这次不去,以后要等到何时才再有仗打?”穆如寒江急得大喊。
穆如槊看着儿子,叹一口气,拨马回来,扶了扶穆如寒江那有些大的头盔:“战场,从来也不是好玩的地方,你去过一次,就不会再想去第二次,可将来,只怕会有无数你不想打却不得不迎战的时刻,还是先练硬你的身子骨吧!”
他在穆如寒江的肩上重重一拍,少年“啊”的一声几乎摔下马去,觉得半边身子都麻木了,但他紧紧咬牙,拉住缰绳,歪了几歪,还是在马上挺直了身子。
穆如槊笑了:“像我穆如家的儿郎!下一次,下一次出战一定带上你!在家把武艺练好喽。”
他长喝一声,纵马融入大军。穆如寒江望着父亲背影,无限失落,能不能去战场突然不再重要,他只是觉得父亲要去很远的地方,没有人知道何时会回来。以前没有过这样的别离,似乎一些变化,正在慢慢地发生。
7
六月十九日,穆如军与瀚北八部会战朔风原。战况血腥惨烈。
六月二十一日,借端朝穆如军主力援北,西南邺王牧云栾发讨帝都檄,宛州兵变。不出三日,宛州十二郡中已有九郡宣布效忠牧云栾。宛州大半已入牧云栾之手。
七月四日,端军与牧云栾宛州军会战于宛北青石城下,端军大败,退守宛北最后重镇南淮。
同日,远在北陆的穆如槊接明帝急诏,留下铁骑继续与瀚北八部作战,率穆如氏众将只二十七骑急赴万里之外宛州指挥南淮之战。
穆如寒江在家中,也天天关注宛州战事,恨不得就立刻代替父兄们去领兵出征。忽然听说父亲已赶至宛州,乐得拍手道:“这回好了,看那牧云栾还能狂个什么。”
母亲却拥住他满面忧色 :“你父亲和你叔叔们只率几十骑回来,铁骑全留在北陆镇守,此时手下只有刚从青石城败下来的几万残军,还有那个南枯家的什么征讨大将军,一向与他不和……唉,这可如何是好。”她喃喃地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不会的,父亲和叔父们怎么会输呢?”穆如寒江执著地相信着。
九月,传来了南淮兵败的消息。端军在宛州最后的重镇失守,整个宛州十二郡,王朝在东陆四分之一的土地,尽入牧云栾之手。
听说征讨军将们退回天启帝都来了,穆如寒江却把自己关在屋里。父亲输掉了战争,少年也输掉了自己的信念,父亲的神话破灭了,他也如被人踩在了脚下那样痛苦。那一天,穆如槊和几个弟弟只十数骑回到天启,上殿面君之前,他赶回家中来见妻儿一面。他敲着穆如寒江的房门,呼唤着他的名字,穆如寒江却只是抱头不答。良久,他听得父亲一声悠长的叹息,转身而去。
穆如寒江一生都为此事深深地痛悔,后来他才明白父亲在上殿面君之前为什么还要匆匆赶回来,因为他已经预感到了将至的可怕结局。
金殿之上,原宛州征讨大将军和他的派系将领们开始把失败的罪责都推到穆如世家身上,从前畏穆如世家如虎的东陆文臣们也终于等到了机会,渐渐地,朝中所有的指责汇成了一种默契:一定要借此机会扳倒穆如世家。
穆如槊和他的兄弟们感到愤怒,但他们并没有绝望。他们认为牧云皇族不会因为一些鼓噪就自断手臂,向三百年来不分彼此的兄弟出刀的。但当穆如槊看着明帝的表情,就渐渐开始明白了什么。对皇帝来说,瀚北蛮族是北方外患,宛州邺王是肘腋之患,而原来手握重兵的穆如世家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牧云皇族的亲兄弟之间都兵戎相见了,又怎么肯再信这异姓的结拜呢。从当年北陆相争,到后来的共享天下,三百年的世代盟约,英雄们之间的肝胆与信诺,终要在权力面前分崩离析。天下,终只能是一个人的天下,是在争斗中踏着所有兄弟与朋友的尸骨,活到最后的那个人的天下。
穆如槊的心寒了,英雄的血,也是会冷的。
当面对谗言与嘲骂忍无可忍的五弟穆如亮终于在朝堂之上拔出剑来,砍向误国之臣,当七弟穆如骥指着明帝牧云勤高骂:“我们穆如家的兄弟,为了你牧云家的争斗,死在战场上,说什么天下不分你我,没有穆如世家,你们哪里能高坐在上!”穆如槊明白,一切都无可挽回,再悍勇的名将,最终也是要输在朝堂之上,他们永远斗不过那些黑暗中的心机与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