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群山苍凉寂静。项空月指了指山极深远处:“在那里。”
辰月法师们伸长了脖子去看,显然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还有多远?”蓝柯问。
“就在眼前了。”项空月说,“你们看不见么?”
龙渊阁或许只有一座,但如果得不到引导或是机缘,你看见它在山中,却永远无法到达。许多人都自称他们知道去龙渊阁惟一的道路,但每个人所讲述的道路却竟都不一样,这也是所谓有九座龙渊阁或八十一座龙渊阁的传闻起因之一。
也许正是因为无处不是路。所以千百年来,只有极少人能在茫茫的无定山中找到龙渊阁。而且不论他们事先做了多少记号,一旦离开,想回头再次寻找时,必然是再也找不到了。
曾经有支队伍在一条地下河流中漫游了近一个月,穿过无数岔道,来到一个巨大的地下湖,经历了一次由于地震带来的河啸,在无数坠下乱石中逃生,又穿过一座网络巨大的地下死城,与那里的怪兽巨虫殊死搏斗……后来这队伍中的幸存者骄石把这次地下之旅写成一本书,叫《龙渊》。
他在书中当写到他们终于见到出口的阳光时,这样写道:
“我们欢呼着,紧闭眼睛,但仍被灼烧得流出泪水,那时候我们好像忘记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也不知道真正的恐惧才刚刚开始。
龙渊阁就这样立在我们的眼前,所有人极目仰视着,仍不能包容它的宏伟。它的巨大逼迫着我们,在阳光包裹中,耀眼而使人敬惧。任何人,不论曾多么自信于自己的武力或法术,在它面前都感到渺小。”
骄石没能完成他的《龙渊》,在他写到最后的结局前他及时地死去了,那个结局有太多的秘密。也许,没有人能承担那些历史隐秘的重量。
……
蓝柯和辰月教徒们进入了龙渊阁,让他们吃惊的是里面只有一老一少。而那本他们梦寐以求的天理卷辰运篇,就在那个惊慌的龙渊少年眼前的桌上。
蓝柯的手在发抖,“是它,九百年来星辰变化的记载,我们终于有了足够的数据,能够开始我们的推演了……”
从辰月教徒们兴奋得散发着巅狂光芒的眼中,项空月感到无比的不安。他转头看向天空,黑压压的一片,群星隐匿。
蓝柯和教徒们进入龙渊阁的深处,已经八天了。
他们胁迫着长者,将他们带入龙渊阁的核心,那里,有着万年古化石般珍贵的资料与记录,也有六种族发源至今无数的隐秘。
项空月和却商被锁在柱上,也已经八天未进粒米了。
好在他们都经历过龙渊的修行,八天的时间对于龙渊一族来说,不过是恍惚的一瞬。
龙渊阁的烛光都熄了,他们坐在一片寂静的月夜中。远处巨大极长的书架,一直伸向极远的深处,躺在地上抬头看去,像是无限的登天之梯。
“为什么你们龙渊阁的人全都出去游历这么久还不回来?”
“现在是乱世,要收集的东西太多了,我们人手不足,很多人常年都不回来。现在才几月不见人而已……”却商呆呆地望着脚下,没有了书,他的眼睛就失去了光彩。
“你不恨我么?”项空月问。
“什么?”却商抬头,满眼的迷惑。
果然是个书呆子,项空月想,人世间的恩怨他完全不懂。
“你不懂得恨的么?”项空月问。
“恨,当然懂。龙渊阁总第七卷性情卷灵长篇第六七二条,恨:对于对象的敌视心理,通常表现……”
“那么什么是敌视呢?”
“敌视:就是把对象当做敌人一样的仇恨心理。”
“那么什么是仇恨呢?”
“仇恨,就是……”
却商陷入一大堆词条定理的死循环,项空月在他的朗朗背诵声中叹了一口气,知识、文字,能改变历史的进展,有时却又是毫无用处。
“那么,”项空月中断了却商的苦思,“假如我一把火把这些书都烧了,你会如何!”
“烧……了……”却商一下子遇上了阁中从未记载过的问题,他怔住了。
“烧……了……”他喃喃道。
“烧……了……”却商开始第七遍在记忆库中的搜索时,项空月已不忍这样折磨他了。龙渊阁的知识再博大无尽,历史再详实无缺,也不可能记下自己被烧后的一切。
“烧……了……”在项空月正要打断这一进程时,却商的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烧了……那样的话……龙渊阁就可以飞了……”
……
忽然世间一切寂静。语言失去魔力。项空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知道朗月辰星,被点燃于人类灵光的一瞬。从此那黑暗天幕后,已如辰月夜画卷中绚丽,色彩光线狂奔狂流,无遮无拦,冲破一切障眼之堤,到达无限可能之海。
“你知道吗?你将来可能成为最伟大的法师,你会创造出这世上没有的魔法。”
“什么样的魔法?让龙渊阁飞起来的魔法?”少年嘻嘻地笑道。
“因为你的眼睛已睁开,从此浩如烟海的经史子集,对你不过是尘中一栗,因为你已知,这龙渊阁中记载之有限,而你所寻求力量之无限。以后,你会抛弃所有的陈腐外壳,跟随你的意志,步入殿堂深处,寻找到正在等待你的臣民,你将是世界之王。”
“你说的我都不懂,一个新的咒语?”
“真正的神不需要记任何的咒语,你想找到通神之路么?”项空月兴奋地说,眼中也开始发放光彩。
……
“通神的道路!哈哈哈!”忽然一个声音大喊起来,回荡在龙渊阁的四壁,“通神的道路,终于为我们辰月教所掌握!”
蓝柯大步从黑暗深处走了出来,他的脸因为精神的异样而扭曲得不再像他自己,眼中燃烧着蓝色之火,“也许你们还不知道,也许你们早就知道,但今天我要大声地宣布,原来龙渊阁是可以飞起来的!”
“不!”却商惊叫起来。难道他看到的是我在书卷边所随手写的胡思乱想?
蓝柯像是被什么所控制着不能自已地大声极快地说着:“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教主的推算果然是真的,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这样的点,在这里墟和荒的力无法达到静止的平衡,所以它是移动的,可变的。龙渊阁的修建者推算出了这个点的存在,然后把阁造在这个点上,为的是永远守护它的秘密。可是他们没有想到,世上还有参月者这样的天才可以推算出天运引力定律的缺陷,要证明它的完全正确,这世上就必须有一个这样的点存在。他使荒的子民们看到了进化的希望,打破神所有的禁锢,让六族重归自由之海!”
他的背后,几个辰月教徒快步地冲了上来,一边高喊着口号,一边抽冷子一把将蓝柯按倒。
“蓝柯大师,你疯了么?”
“龙渊阁自建成以来从来就没有移动过啊,蓝柯大师……”
“不,它动过,它一定动过,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辰运篇上第九页和第五千二百页的改动,龙音壁古石碑上创世神的争论,被删除了!还有第七千三百六十九页和第二页上自相矛盾的地方,还有那些被宣布为禁书的古地理志,因为他们记载过龙渊阁的不同位置!龙渊阁这些大骗子!他们隐藏了真相,他们几千年来一直欺骗着世人!向世人隐瞒通神之路的存在,隐瞒神创世时的错误!隐瞒其实我们可以脱离神的规则的这一无可置疑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的事实的存在!啊……”